书的名字叫《山水美探胜》,上飞机前就读上了。南航的班机晚了近一个小时,我也就有滋有味地读了一个多小时。书的序言里有一句“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我在下面划了红道儿,在旁边别上一句:正好此心静,读书待飞天。
这其实是一本论文集。按我的经验,这样的集子总有几篇可读的文章,也总有几篇凑数的,特别可读的往往排在前面。果真如此,我一翻开排在首篇的《山水旅游文学与思维方式》,神经就不再朝其它方向兴奋了,以至于斜对面那位漂亮小姐几次走去又复来,我都只听跟儿响,未曾抬此头。
作者徐应佩肯定是学文学出身,把论文写得见解精到,又一点都不枯涩。按他的“窥探”,中国古代的自然山水作品,经历了一个“比于人”,再“合于人”,再“役于人”的过程。什么是“比于人”呢?该是用天地大美来比拟人的品德吧。《荀子》言:水滋养着普天下的生灵,从未想到自己,这就是德啊;水汹涌澎湃无止无尽,这就是道啊;水奔赴深渊无所畏惧,这就是勇啊;水千回万转必向东流,这就是志啊……难怪古代的圣人一见到大水,就要站在那儿看半天……
开始登机了。“马上就要去看天了,天也是水。”我把书合上,装进包,一边通过验票口,一边想。乘这趟飞机的人算不上多,还百分之八十都是金发碧眼的老外,想该是有大美的中国山水人文吸引他们来的吧。座位宽松,找一个靠窗处坐下,系上安全带,然后放下小桌板,将书取出来。
目光流到“合于人”部分。这“合于人”好理解,做起来也似乎没有多大难度,把自然山水当作自己开心畅意的对象就行了。你看人家谢灵运,“披拂趋南径,愉悦掩东扉”——高高兴兴地把门一关,就飘飘然上路了。但见“白云抱幽石,绿条媚清涟”,“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山水之美乐人心,惬人意,娱人情,我们的游子流连其中,整个儿一个陶醉,连家在那里都忘了。
飞机升到了八九千米的高空。一侧目,舷窗外诧然一片美景。时当晚暮,飞机北行,西边天际扯曳出长长的一带霞光。这霞光有丰富的层次,结构出再好的语言,都难述其瑰丽的景象。最上面的是漫布的天蓝了,接着是蓝白、浅黄、明黄,清亮的明黄;再下来是多多的、特别好看的橘黄;然后渐变成深黄、紫黄,直到一抹沉沉的灰黑。机下呢,白云滚滚,海一样苍茫。乘行在天好多回了,如此壮观的景致,还是第一次看得,我不禁摇头,拍手,吸一口气,浑身颤抖,连声感叹:“太美了!太美了!”
好景不长在。差不多半个小时后,随着夜幕哗然垂落,倏忽间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把目光收回到书上。该看“役于人”了。这是讲人不再满足从自然美景中获取愉悦,而是借山林泉石表情抒意了。所谓“岸阔樯稀波渺茫,独凭危槛思何长”、“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等等。——这样的名篇佳作可就多得举不胜举了。
飞机开始下降,按空姐的要求,我合上书,收起小桌板。由于气流的冲击,感觉到了不大不小的颠簸。这颠簸未能打断我的思绪。想来是作者为了阐明观点,才这么分着讲的,实际上,“比于人”、“合于人”与“役于人”常常是互渗的、同步的,就像刚才窗外的彩霞,不仅令我大叹其美,也使我想到了人生的恢宏与辉煌,还萌发奇愿:若能坐在霞光上、浴在霞光中,像带一条哈达一样,把那霞光带回我的书房,该有多好!
(原载《西安日报》2000年12月24日;《深圳特区报》2001年3月2日;《海南日报》2004年2月22日;《中国书报刊博览》2004年12月11日;收入《卓立苍茫》太白文艺出版社2008年6月版。图片釆自网络)
作者简介:庞进 龙凤国际联合会主席、中华龙文化协会名誉主席、中华龙凤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西安中华龙凤文化研究院院长、西安日报社高级编辑。先后求学于陕西师范大学和西北大学,哲学学士、文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特约研究员,中华龙凤文化网(www.loongfeng.org)主编,加拿大西安大略出版社副总编辑。1979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化研究,至今已发表各类作品逾千万字,出版《创造论》《中国龙文化》《中国凤文化》《中国祥瑞》《灵树婆娑》《龙情凤韵》等著作三十多种,获首届中国冰心散文奖、首届陕西民间文艺山花奖、全球华文母爱主题散文大赛奖、西安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等奖项八十多次。有“龙文化当代十杰”之誉。微信号: pang_j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