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医记
李恒昌
父亲是个乡下老农,靠自学粗通医疗知识,当年曾是邻里街坊的编外“医生+护士”。父亲获得这一“职称”,并没有经过专业培训,也没有考取任何上岗资格,纯粹是他自学成才和热心助人的结果。对这一种地之余的“第二职业”,父亲钟爱有加,总是乐此不疲。不过他从没得到过一分钱的报酬和好处。
父亲当初自学医疗知识纯是无奈之举。早年奶奶生病长年在县医院住院,两年下来花去钞票不少。当时家里经济十分拮据,愁眉不展的父亲下决心拜书本和护士为师。借着陪床时光,他像陈景润钻研“1+1”一样研究奶奶的病理和治疗方法,认真观察护士打针的一举一动。等他自认为出徒的时候,坚决要求大夫让奶奶出院。他央求大夫给奶奶开了好多口服药物和针剂。回来的路上,他到医药店买了一根玻璃注射器,一包卫生棉,外加一瓶酒精。之后的日子,他就开始在家当起了奶奶的护士,负责给奶奶吃药打针。
父亲打针十分认真,每次都把注射器涮了又涮,还专门放在水壶里煮沸消毒,打针的具体动作也是有板有眼。那时我小,总是站在奶奶身边问她疼不疼。奶奶说比在医院打得强多了。这样一来,我们家就节约了一大笔奶奶的住院费和注射费。
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的“医道”越来越好。后来,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不再去找赤脚医生,也不长途跋涉去医院,父亲看病拿药打针全面负责。只有遇到大病,父亲无可奈何之时,才去医院求助当代的华陀们。我当年的屁股就多次尝过父亲打针的滋味。也许是平时被他打过屁股的缘故,每次他一让我褪裤子我就小腿打颤,其实,别看他是男子汉,打起针来还是蛮温柔的。
再后来,街坊邻居也开始上门求助。那时村里就一个赤脚医生,求医的人比较多,有时忙不过来,再说打针多少收些费用,于是有人就干脆找上门来。父亲总是有求必应,给人忙个不停,弄得我家向个治疗所似的。
后来我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对父亲给人打针的事日渐淡忘。有一次回家,姐姐让我劝劝父亲,让他以后别再帮人打针了。姐姐说现在村里卫生所承包了,爸爸这样干影响了人家的买卖,搞得和医生的关系有点僵。这时候,我才第一次正式以理性的眼光审视起这个问题来,一想问题果然多多。于是我就以有学问人的姿态劝父亲,救死扶伤人命关天,你这样帮人家,不出问题没事,可是一旦出了问题,万一出了人命,你的麻烦可就大了。再说,政府有规定,没有有关部门批准,不准随便行医,从法理角度看,你这属于非法行医。父亲一听我的话,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可是他还是更顾及乡情:“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家找上门来,怎好意思拒绝啊?”我告诉他,宁可得罪他们,也不能再干。父亲最后答应试试吧。
正如我们多次劝父亲戒烟未果一样,我的话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抹不开情面。后来父亲依然时常给乡邻打针,一直持续了多年。只是随着家乡医疗卫生条件的改善,他的用武之地越来越小。值得庆幸的是,父亲为数不清的乡邻打过数不清的针,可从没出过差错。面对父亲的“非法行医”行为,最后我也搞不清,在严肃的法理和挡不住的乡情之间究竟该怎样取舍!

作者简介:
李恒昌,铁道战备舟桥处党委书记。中国铁路济南局作家协会副主席、济南市首批签约作家、齐鲁晚报·齐鲁壹点签约作家、2021年度泉城实力作家。
作品散见《解放军文艺》《清明》《评论》《百家评论》《文艺报》《中国艺术报》《文学报》等报刊。
曾获山东省精神文明建设“文艺精品工程”奖、中国铁路文学奖、刘勰散文奖等。先后出版《大地上的血粮:莫言创作评传》等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12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