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们愧对您》
许白云
父亲走过九十二年的历程,九十多岁皮肤依然细嫩白净红润,脸上几乎没有皱纹,用鹤发童颜形容父亲毫不过份。父亲喜欢看古书小说,走棋,打打小牌和麻将。父亲经常手捧《三国演义》《封神榜》等古书,父亲说:他能看书写字,得益于新中国的扫盲运动。九十多岁,看书打牌走棋从不戴眼镜,父亲和人下象棋,思维敏捷谁输谁赢究竞鹿死谁手还有一试,但只是玩玩消麽时光而己。
父亲是个孤儿,从没享过福,从小就自己奋斗,一生勤勤恳恳。母亲说:在解放前父亲给地主挑担子収粮食,两个箩筐装得满满的,压得父亲摇摇晃晃,长期挑重担父亲差点成了残疾。新中国成立后医疗条件好,才治好了父亲的腿,母亲说:“若是在解放前父亲肯定残疾了。”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就在九江地委食堂工作,六十年代初,九江的一个省直大厂投产了,父亲就调到这个厂的食堂工作。现在老地委早己搬迁,我昨天因事去了老地委,那是父亲工作了十多年的地方。那里己经成为历史文化街。站在那里我想起了父亲,不禁悲伤起来,我们对不起父亲,父亲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我看着老地委门前的苍老樟树,我看着老地委的青砖红瓦二层楼的房子,我走进了老地委,把这里的树,这是的房子都用手机拍了下来。
我感受着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多么温暖,我在心里轻轻地说:父亲,您的身影曾经在这里,您的声音曾经在这里,您曾经在这里养活了我们一家人。那时姥姥还住在我们家,记得那时的一张全家福的相片,有圆圆脸的姥姥,父亲您把胖胖的我抱在手上。母亲抱着大弟,姐姐立在身旁,那是一九五八年拍照的一张黑白照片。我突然想起来这竟然是我们和父母的唯一合影的一张照片,从小到大我们竟然只和父母合照了一次,几十年来我们竟然只和父母合照了那么仅有的一张照片。而且那时二弟和小弟还没出生,那么多年怎么就没想到和父母合影呢?这多么遗憾啊!我们怎么压根就没想到再和父母照一張全家福呢?怎么姐弟五个就从没想到呢?这仅有的一张合照上,父亲您那么慈祥疼爱的抱着我,我幸福地坐在您身上,我真想再回到小时候,让父亲您再抱着我。顿时我觉得整个老地委的树和房子都亲切起来。这时我看到有二个美女在那里照相,我真想对她们说:这是我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我真的有点冲动。父亲!我敬爱的父亲,我又来到了您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您看,老地委旁的大胜塔还在,能仁寺的庙宇还在,天主教堂还在,方志敏烈士曾经就学过的同文中学还在,我曾经就读过的双峰小学还在,可是您:我亲爱的父亲却到了天堂,我想您!天堂里的父亲,勤劳一生受人尊敬的父亲,我想您!
看到老地委,就想到了我小时候的事。那时我们家就住在老地委附近,有一次父亲老家的表叔来了,父亲就做了红烧肉给表叔吃,我那时才二岁,看见表叔吃肉,我就大哭,哭了整个下午,我真得能断断续续地哭几个小时,父亲慈爱地问我为什么哭,无论父亲怎么问,我就是不回答。我那么惊地动听的哭声,吵得邻居都不安生,纵容父亲打我,父亲没动我一个手指头,只到表叔走了,我才说他不该吃我家的肉。父亲笑着说:这么点大,就晓得这么小气。
我小时候脾气倔得很,那不是一般地倔,为此邻居还给我起了一个外号,那是个用九江话说的外号,也没办法在这里用普通话翻译过来。还有一件事也说明了我的倔脾气,那年大雪纷飞,到处是白茫茫的一遍。正值春节时,地委的操场上有舞龙灯的、踩高跷的、划龙船的,还有一张一合的贝壳精,他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彩绸古装,扎着古时候的辫。人山人海的很是热闹,那时候每年都会表演这些。地委操场上有一个几十层的台阶,父亲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上又陡又滑的台阶,为的让我能清楚地看到那些表演。那是我三岁的时候,我一点不领父亲的情,责怪父亲不该把我抱上来,我要自己上来。那天那么大的雪,父亲当然不会让我自己上下阶梯,我就哭叫着,不依不饶地,父亲只得又把我抱下来,让我自己爬上去,父亲万分紧张地跟着我。我还找父亲陪时间,父亲是凡人也不是仙人,逝去的时间怎么陪?既使是仙人,又能陪得了时间嘛?我就闹得不可开交,父亲只是一直哄着,没打我一下。我长大了还有这种脾气,父母就拿这些事说笑我,我的脾气真倔得象头牛。这种脾气只到结婚后,自己当家才改正了。
那时我们家住在厂宿舍,是父亲单位为厂职工分配的房子。有一次父亲单位的一个上海人要结婚。他的末婚妻匆忙从上海赶来,一下子厂领导也没办法安排房子给他们结婚,父亲竟然把家里的厨房让给那夫妻俩结婚住,大约住了一个礼拜吧,或是更久,我记不清楚了。那时候我们家己经有7口人了,小弟还没学会走路,住房多拥挤呀。厨房借给上海佬结婚,我们家做饭就在走廊做,走廊吃。还有一个叫吳仕刚的单身汉,不愿把户口放在集体户口上,竞然把户口落到我家户口薄上。我父亲就是这么一个随和,为他人着想的人。他从没和他人红过脸,总是和颜悦色的好脾气。
1973年我下放的那一天,父亲单位特意为我一个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鱼肉黄膳鸡鸭尽有,我记得拳头大的叫狮子头的菜,全部是肉做成的,这些菜都是父亲的手艺,色味具佳。父亲红案白案都是拿手好戏,父亲做的一种鱼块,是用很大的一条草鱼做的,又酥又香很有特色。父亲做一种叫虾渣的菜,就是把虾子切得很碎,再把大蒜和葱的根髦跺碎,和上面粉等料拌在一起炸。这种菜除了父亲做的,没看见有其它人做过。我曾试着想做出父亲做得味道来,都以失败告终。我做菜的手艺糟透了,没有人说我做得好吃,过年过节的,都不知道做什么菜好,吃父亲做的菜真好!可是再也看不到父亲,再也吃不到父亲亲手做的菜。
回想起父亲的一生,父亲真得没享一天福。
1976年父亲为了让刚毕业不久,下放才一个多月的大儿子回城,58岁时就提前退休让大儿子顶职。退休也只是名义上的退休,为了儿女们他又在单位大集体里工作。
父母生育我们五个儿女,我是二女儿。我丈夫是个孤儿,我们结婚时办的五桌酒席全部是父母出的钱,丈夫只是出了糖果钱。要知道我们家的孩子多,我还有三个弟弟呀!
三个儿子那时还没成家,父亲退休后,不管是天情还是下雨,不管是酷暑还是严冬下雪,从退休后一直到一九九八年,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每天早晨三四点鈡就起来,在单位大集体饮食店是揉面做早歺卖,为了儿女着想,退休后又拿得另一份工资。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时候,父亲实在太累了,有一天八十岁的父亲岔岔地对母亲说:“我不干了,儿孙自有儿福。”八十岁的父亲早该是享福的年龄,白发苍苍的父亲一把年纪却还要到大集体饮食店,早起揉面贴补晚辈,想起来真让人心酸。三个儿子结婚时,父亲把全部的积蓄一万块錢,分成三等份给他们。
也许是自顾不睱,忽视了父亲的幸苦,现在想起来,是后悔不己,却是再没有办法弥补。我感慨呀!我感慨,八十岁白发苍苍的父亲,启明星都没有他起得早,当四周静悄悄墨黑的天空下,只有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去饮食店的
上,和面揉面那也不是轻活儿,我悔!我怨自己!我却无法为父亲承担一点责任。这些年来,我都在深深的自责中,哪有八十岁白发苍苍己退休了的父亲,还去饮食店揉面的,我的老父亲,我自责呀,我没有能力帮助他们,那时我们自顾不暇。
父爱深沉如海水,父爱伟大如高山,父亲的爱隐忍而含蓄,或许是当我们自已成为老人时,才明白父辈的艰幸。我的父亲对我们付出的太多太多!我略感欣慰的是父亲二次住院,大都是我陪伴在身边。
那年父亲生病住院,我在派出所协助户籍警办理身份证,户籍警熊大姐听说我父亲生病,很是照顾我,让我每天报个到就去医院照顾父亲,我是个女儿,父亲还很不好意思让我照顾他。我住得离医院近,现在想起来,庆幸父亲二次住院主要都是我在照顾。否则我更愧对父亲。
父亲是多么豁达的一个人哪,凡事总为他人着想。八十多岁那年,一个骑自行车人撞倒父亲,父亲因此受了伤,脚都肿了一拐一拐的,很长一段时间才好。却没有让人家赔偿,只叫人家以后小心点。还不让母亲告诉我,只到我有一天回娘家才知道这事,问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母亲说,父亲怕我没时间,又怕我躭心花钱。我说为什么不找那人赔偿医药费,父母亲说别人也不是故意的,人家也难就算了。
想想又有多少人能象父亲您这样。有的人明明是自己摔倒了,还赖他人。
我们家过年过节掌勺的总是父亲,想想我们这些寄生虫真是不应该,父亲好吃的总留给我们,剩饭剩菜总是自己吃,一生养育了五个儿女,却没享儿女的福。父亲连走时都没劳累儿女一天,走前几天还在打牌,看书。在床上仅趟了一个星期就走了,这一个星期是78岁的母亲照顾父亲,父亲走的那年是92岁,那是2010年的深秋,我们匆忙赶到父亲身边,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
那年是多灾的一年,我的丈夫也是那年去世的,半个月后父亲去世,我当时沉浸在丈夫去世的痛苦中,也许是太悲痛又太劳累,我也住进了医院,父亲去世时我还没出院,无时间照顾临终前的父亲。我的弟弟们为了生计,也没时间照顾父亲。只有78岁高龄的母亲,照顾临终前的父亲。我们几个儿女都愧对父母亲呀!
我虽是女儿,父亲最喜欢叫我:“儿啊!儿啊!”记得七十年代我作为知青下放农村时每次回家,父亲看到我就叫:“儿啊!你回来了。”父亲马上就打二个荷包蛋,并放上冰糖给我吃。走时又为我抄上几瓶菜让我带走,1975年那年父亲还让大弟一个人专门送几瓶菜到我下放的知青点。结婚后回娘家,父亲也总是“儿呀!儿呀!”地叫我,并照样能吃上父亲做的冰糖荷包蛋。
再也看不到父亲的笑脸,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我深情地呼唤您:父亲!我亲爱的父亲。再也看不到您的鹤发童颜的笑脸,再也听不到您叫我“儿啊!儿啊”的声音。这一声声的儿啊!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滚滚的长江水有多长,父母亲的爱就有多长。我敬爱的父亲,我敬爱的母亲,我愧对您们,今生今世也无以为报,只有每年去陵园祭拜您们父亲!母亲!我永远怀念您们。我的父亲母亲,我们愧对您!我们不孝,我们不孝呀!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小时候在老地委看龙灯,那天下了好的雪呀!父亲抱着我,一步一步地走上那高高的台阶。我又看到了!看到了!
那飞舞着一条黄色的龙,那踩着高跷的男人和女人,稳稳当当地走在雪地上。那披着贝壳的少女,手握着两片不知什么做的贝壳模型,一张一合地扭着腰枝。还有坐在龙船上的姑娘,前面一个扎着民国时期圆髦的象媒婆样的女人,抑或是扮着媒婆的男人,摇着蒲扇扭着腰枝,是要带着姑娘去见末来的公婆嘛?母亲和姐姐也在高高的台阶上笑着!笑着!三岁的我正坐在父亲的肩上笑的灿烂如花。
写到这里,我号啕大哭起来!
写于2022年5月18日
许白云,文学爱好者,江西省九江市人。写有几百篇诗歌、散文、小说。在地方日报上发表过散文,在知名文学微刊《作家》发表过作品。在文学微刊《菊野文化传媒》及《双馨文苑》发表过作品。在《红罗山文学》《诗文艺二》文学等平台参赛。网络诗赛有二首诗歌获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