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拘捧圣爱 感念父亲
文/王丽英
母爱无边,父爱如山,这耳熟能详的字眼,小时候就烂熟于心。孩提时的我,并不懂其中之义,直到自己为人母,才深有体会。在久久重阳之即,拘一束月光泡酒,品尝父爱,感念生养之恩。
父亲生于1933年10月5日,正值抗日战争初期,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肆无忌惮地踏入我中华大地。烧杀抢劫,无恶不作,百姓民不聊生,生活凄苦。
那年父亲三岁,爷爷被日本人抓去当壮丁,再也没回来。奶奶生下姑姑后不久也因病离开人世。五岁的父亲和三岁的姑姑被分别寄养在亲属家里,父亲被他舅舅收养。舅舅家里人口众多,日子也捉襟见肘。
习惯了吃上顿没下顿的父亲,每天都出去放牛,在野地里找野菜充饥。夏天蚊虫叮咬,冬天天寒地冻。父亲穿着草鞋,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厚厚的积雪淹没了父亲冻裂的双脚,走一步,都钻心地痛。实在冻得受不了,父亲就把脚插进新拉牛粪中取暖。一根麻绳裹着一张破麻袋片子,就是父亲过冬的棉衣。
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有人收留,于父亲而言,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每天去山上放牛都路过私塾,听见同龄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父亲羡慕极了,他多想背着书包跟先生去学字。然而,这却是他梦都梦不到的奢望。
父亲忍着饥饿,耐着困苦,走过了他饥渴的童年。正是这难耐的隐忍,让他逃过生命中的无数劫难。
父亲十五岁那年,发生霍乱,就是人们常说的火力拉。这种病是霍乱弧菌引起的急性肠道传染病,它可引起流行、爆发和大流行。临床特征为剧烈腹痛,呕吐、大量米泔样排泄物、水电解质紊乱和周围循环衰竭,严重休克,可并发急性肾功能衰竭。
霍乱流行迅速,在流行期间发病率及死亡率极高,同龄孩子发病不到一天就死亡的占大多数。意志力极强的父亲,即便在发病中,也没耽误放牛,每天几乎都是拽着牛尾巴走路。或许是上天庇佑,父亲居然逃过了霍乱这一劫。
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父亲的福终于来了。十九岁那年,父亲跟母亲结婚了。家,给了他从不未有过的温暖,父亲穿上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双布鞋,盖上了人生的第一床新被子。
有了家的父亲,表面上看,日子比小时候后好过多了,饮食起居有母亲照料,可他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母亲每三年生一个孩子,直到第八个孩子夭折,母亲不再生育了。
家中七个孩子和一位失明的岳母。年仅四十岁的父亲单薄的肩头,得挑起供养十口人的重担。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沉重的担子,压弯了他的脊梁。
在生产队,父亲担任生产队长,冲在生产劳动第一线。无论修水渠、修大坝,还是修梯田,学大寨,父亲都身先士卒,带领社员们冲锋在前。
父亲是个要强,要面子的老党员,宁可身上受千般苦,不让脸上有半点红。春季播种,父亲干最累的拉犁杖; 夏季除草,父亲拣最危险的喷施农药;秋季割镰,父亲首当其冲,带领社员们抢收粮食归仓;冬天,父亲顶着嚎叫的西北风跟社员们一起刨粪、积肥、从没落在别人后面。
有一年闹水灾,父亲带领社员去修大坝防汛,在工地一干就是数月。天气阴冷潮湿,父亲的腰腿都得了风湿病,无论大家怎么劝都不下工地,直到昏迷在坝上。社员们把他送进医院时,都把医生吓着了。父亲脸色蜡黄,浑身都黄黄色,连眼睛都是黄的。
经专家会诊,父亲得了黄胆性肝炎。医生要求父亲住院治疗,否则,有生命危险。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身为党员、生产队长,在这紧要关头怎能把社员们扔在坝上,眼下正是汛期,稍有不慎,我们全村人就有绝收的危险,
他带着医生开的药,毅然决然地回到坝上,直到汛期结束。父亲用生命的代价,保住了生产队的万亩良田。丰收了,乡亲们吃着香喷喷的米饭,感念父亲的恩德。
父亲没念过书,深知没有文化的苦楚,无论一贫如洗的日子多艰难,他都让孩子们念书,学文化,将来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为给孩子们攒学费,父亲起早贪黑绑笤帚,有时候绑到鸡叫。
日子,在父亲艰苦劳作中悄然划过,七个孩子也在父亲肩扛星月中相继长大。
高中毕业的大姐,作了幼儿园教师。大哥参军去了部队。二姐没念完小学就跟着父亲一起去生产队劳动,当上了妇女队长。
父亲有了帮手,贫困的日子也有了改善。一家人总算结束了吃返销粮的日子。
可怜15岁的二姐,在生产队一干就是八年。要强的她跟父亲一样,勤劳肯干,积极上进,无论刮风下雨,春夏秋冬,她都舍不得歇一个工,干啥都要求做到最好。宁可自己吃千般苦,不看别人脸上霜。她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晚上回家还得帮助眼睛不好的母亲做针线,为了这十口之家付出了青春和健康。
在修引拉大坝时二姐落下了腰间盘突出和腰肌劳损病,直至今日,她的腰一直不能干重活。
我们姐弟四人,享受着父亲和二姐打拼出来的好日子,无忧无虑的上学到初中毕业。父亲五十岁时,三个姐姐和大哥都已经成家立业。为了让弟妹离开农村,离开贫穷和劳作,父亲把家搬到城里,为弟妹找到了好的归宿。
按常理,父亲应该解甲归田,颐养天年了。而辛劳一生的父亲待不住。也学城里人,买个脚踏车,走街串巷卖起了豆腐,稻糠冰棍等日用品。就像过去的货郎一样,把大家需要的用品送到街口,送到住户的门口。晚上回来时,父亲的车子从来没空过,路上碰到矿泉水瓶,纸壳,铁丝等废品,顺手捡回,换钱给孩子们买零食吃。
父亲七十五那年,患糖尿病的母亲骤然离世,他伤痛欲绝,身单影只地忙乎在他的一亩开荒地里。种出的蔬菜瓜果都分给左邻右舍。
每看到父亲孤单的身影,我们都替他难过,辛劳一生,才要享受生活,又遇灾难,中年丧子,老年丧妻,都是很悲哀的事情。
怕父亲孤单,我们都让他跟我们一起过。可是,父亲坚决不肯。虽然嘴上没说,但我们都知道,父亲是怕给儿女添麻烦。无论我们怎样劝说,他都不肯离开他与母亲居住的老屋。直到父亲八十三岁的冬天,我勉强把他接回来,才有了伺候他的机会。
在我家这几年中,父亲很开心。每天吃完早饭,就出去遛弯,我家附近的烈士陵园,是老人们集聚的场所。在那里,他可以跟同龄人打扑克,下象棋,偶尔还能碰到老乡,拉上一会家常,说说过去的人和事。
我家南五十米,就是松花江,那里游人如织,热闹非凡。父亲每天游走二桥之上,一览松花江全景,偶尔遇到老乡,欣喜不已。
离松花江十公里处是亚洲第二大寺院,闻名全国的龙华寺,父亲步行至二桥,竟然去龙华寺参观。来回步行四个多小时,二十几华里。我们年轻人都不敢想的事,父亲无声无息地实现了他的竞走目标。我暗自庆幸父亲身体的硬朗,也暗自高兴父亲晚年能有个愉悦的心情。
父亲一生要强,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每每我给他打洗脚水,让他洗脚时,他总是说,我自己来,生怕他放牛时得的灰指甲传染谁。直到他八十五岁,瘫痪在床不能自理时,他眼睛里仍然流露出歉意的目光。
父亲的一生,想的都是别人,自己能做的事,从不麻烦别人。
临终前,他只有一个心愿,想叶落归根,回到生养他的故土,这是他一生唯一为自己想的一件事情。
故乡远隔千里,骨灰无法运回老家,这也是我们唯一遗憾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