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题记:
七绝【通韵】
十五初一皆昼夜,忧愁快乐是人生。
童年逸事今朝忆,百味浮升伴泪横。
2022.06.18深夜



(散文)
大年初一
连振华
从三年级开始,童年的大年初一,只要天气允许,我总是与父亲在一起过;而且过年的形式,别人是想象不到的。
我们小村子被田园包围着,田园又被连绵的丘陵环绕。那个年代,丘陵山坡上林木茂盛,荆棘丛生,茅草成片,弥望的葱茏。但是高大的树木如松树‘樟树等都物有所归,除了主人,别人砍伐那是偷盗。可是,如果已经砍伐后的树头就是无主之物了。那阵子的农家都是大锅大灶,做饭炒菜煮水焖猪食都用它;加之那时冬季天气特别冷,缺衣少食,饥寒交迫,所以一般家庭在年前年后都要在大一点的屋子中间昼夜不停地烧一堆火。所有这些消耗柴薪量非常大。母亲负责茅草,父亲主打柴,一般都要在秋冬农事较闲时就准备好来年的“能源”。趁好天气日复一日地肩扛筐挑,每年在开春到来时,柴草都能够各自堆满一座用杉木横隔成的“层楼”。
过穷日子,忧患意识异常强烈,农家几乎没有闲时,人们也似乎没有休息的概念,哪怕年节也得外出劳作。大年初一,我最早起来放鞭炮,然后父母起来,其他家人也陆续起来。除夕夜吃了一顿荤,初一往往就是素食了。扒两碗白薯或山芋饭,父亲就会叫住我,然后将一只毛竹制作的装满茶水的水筒交给我,他自己挑起一担柴筐,左筐一把铁锄,右筐一柄斧头,哼着他自己“谱曲”的野史诗文的“歌”,就向丘陵出发了。
我们没有山林,只能上山去挖被砍伐后的树墩——俗称“打柴头”
来到山林,寻找到适当的大树头,父亲就会点燃一支自卷的喇叭土烟,绕着柴头徘徊观察,卷烟烧完,他会长声吟唱上一首类似“斫削群才到凤池哩,良工良器两相资啰”①的短诗,接着用斧头照着树墩正中一劈,响声大而脆的,他就不管,去另寻别的;响声低而沉闷的,他就放下斧子,换上锄头来挖土。先将树头周围的表土都铲掉,让木头的树根全部露出来。如若是大树根,他就沿着树根的走向一直挖过去,到达可取处为止。这时就用斧头斫断树根,太长的再截成两节或几节,放进柴筐里。碰到小树根,直接就用锄头断掉,和泥土一起刨走。
“木头为什么要先试一下响?”我问。
“看看下面是不是空心的或腐朽的。”父亲回答。
刨土去根的过程往往要很长时间,我没有耐心守看,便自己去附近找乐子。冷天,飞禽走兽都藏进荆棘丛中。伏下身子扒开枯草朝大莽丛底下望,能看见大大小小各种鸟儿:有的在地面扒着落叶,有的在藤蔓枝条跳来蹦去追逐,有的栖在高处用嘴梳理羽毛,有的蹲在枝桠打盹……有一次,我拿一枚鞭炮点着引线丢进去,随着一声炸响,安乐和谐的世界立刻成了恐怖逃亡的地带:鸟叫声,扑翅声,碰撞枝叶声,哄哄然响在一起,都成了我的欢笑的伴奏……
然而,马上乐极生悲:干树叶烧起来了,我折了一把松枝扑火,无济于事,幸亏父亲赶来,甩开锄头猛打,再将莽丛周围的茅草枯叶铲掉刨开,这才没有酿成火烧山林的大祸。
转回到树头处,我看见一个大柴头细脚伶仃立在一个大大的土漏斗中。 真不可思议,父亲是怎样做到的。
父亲挥舞柴斧,几乎水平地横扫过去,伶仃细脚被砍断,大树头就滚落下来,事情便完结了。
父亲又点上卷烟,一边用脱衣服解下来的布腰带擦汗,看着面前的柴头和树根,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日色不早,该回家了。父亲用软藤条绑好斧头铁锄,交给我扛在肩上。我走在前,父亲挑着装满柴头树根的柴筐,扁担颤颤悠悠的走在后面,路上,不时地传来他换肩时吃力的声音。
去的时候没觉得怎么远,回家时竟觉得归途迢迢。等我们走进小村子,大黄狗跑出来迎接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了。
不知道父亲怎么样,我就累极了,躺上床一会儿便迷糊下去;昏昏然中,恍惚听见新年的鞭炮在不停爆响,是那么近切,又是那么遥远……
注:①斫削群才到凤池,良工良器两相资。——明朝著名才子解缙的诗(父亲非常喜欢解缙,对于他的民间传说和诗歌,几乎成了他自我迷醉的兴奋剂,成了他闲聊的无尽谈资):
斫削群才到凤池,
良工良器两相资。
他年好携朝天去,
夺取蟾宫第一枝。
2022.06.18深夜





今天,2022.06.19,父亲节。
这里将一首怀念父亲的旧作附录:
七律·平水韵
父亲
连振华
耙地锄禾付一生,留余岁岁祭清明。
半年私塾通三国,八秩公差走百程。
儿女遭贫无辍教,家居遇难苦经营。
而今日子红如火,痛失严君漫语声。
2020.06.17
注:农家子弟出身的父亲终生耕耘垄亩,只念了半年私塾,却能熟读三国,时常绘声绘色地漫谈三国故事。自己没读好书,发誓当裤子也要让孩子念书。为人热情乐于助人,八十岁高龄了,还经常帮集体进深山清理老赖账务,来去有百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