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近影
父亲喜欢披着蓑衣戴个斗笠
坐在田埂上
把三月与村庄坐成谚语
塑一个思想者的形象
掐算日子，把季节安排妥当
喜欢在清冷的夜晚，扑捉春天暗动的翅膀
用月光割下露草，喂养星星
喜欢惊蛰的时刻制造几场晴雨
惊动蛙声，泄露季节的秘密
喜欢五谷六畜随心所欲地生长
不拥挤不声张不争风吃醋
在自己的时令里
顺应天命
清明，到了草木相认的季节
水里的月亮越煮越圆
远去的祖先，像昔日割走的稻禾
闪烁在若隐若现的时空
需要走近朝拜
父亲立于田野之间
如同一株接管季节的稻子
微不足道，又必不可少
只希望每天被太阳照耀
被阳光宠爱，被风抱着
向土地致敬
向大地跪表虔诚
田野，麦子走了，稻禾走来
日子，开始放慢脚步
父亲扛着锄头
从青绿的稻田转一圈回来
蹲在房屋的一角
看一只蜗牛，禅坐于阴湿处
产卵、食菜叶、吐出低沉的音符
背负经书，缓慢地向上爬，向下爬
黏液的痕迹，如一条条白色的隐痛
悬挂于空
最终返回自己
世界上许多生命都很微小
像一只蜗牛，彻底的身无长物
只要一个壳，就能收拢乾坤
打开，又是下一个季节
乘上新燕的翅膀
飞入燥热的世界
父亲也是这微小生命的一份子
他也要向季节深处进拔
季节安祥的声音淋湿了乡间
淋湿了父亲的脚步
季节暗藏机密，避开父亲
循序渐进
暑气袭来，熏干了田垄
一个个太阳把镰刀煅得白亮
钢口扫去了所有的稻禾
那些被禾苗带走的光
现在纷纷从黄瓜冬瓜南瓜
以及葫芦栀子花中间挤出来
沿着村庄的身体
奔跑进下一个季节的血液
人世辽阔而狭窄
疲惫的父亲靠着草垛
自己被自己所迷惑
他一边打量天空的脸
一边用沉默把自己打扮成果实的模样
让老天看清自己
是不是季节析出的真正的谷粒
季节冗长，岁月艰辛
一坎一季节，一节一岁月
爬一坎，拔一节
生命在耗损
父亲从桃花梨花油菜花
以及麦子花稻花的香气中挺过来
闻不到菊花香就倒下了
倒在田垄上的一个土堆
正如在上苍的眼里
我们无非是偶然的存活
而种进地里的种子
有与没有，都要交给尘土
没有与有，都将化作乌有
或化作未来的时间
(2018年7月17日，凌晨)
木匠是雪峰山下，站在即将被城市吞噬的乡村田园行吟的大诗人。他的诗，有田野的气息，有汗水的味道，饱含五谷杂粮瓜果蔬菜的芳香，充满了对乡村的依恋和回想。这首《父亲》，标志着灯红酒绿里的木匠，梦中有他永远的乡愁。
——张声仁
(7月17日，8点左右，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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