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关于唐山的记忆

卞荣祺

近期，唐山这座“因煤而建、因钢而兴、因震而名”的全国历史名城，因为“烧烤店群殴女性”等一系列事件，不仅连续多日上榜热搜，而且引发了广大国人的竞相关注和热议，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网红”城市。

常言道：一粒老鼠屎糟蹋一锅粥。此次打人事件，的确给唐山带来很大程度上的负面影响。但也有网友直言：很多事情不能因为一个污点，继而否定其全部成就，唐山亦然如此。在此无意对该事件多有议论，只因涉及唐山这座城市，不禁揭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让我想起发生在多年前一段有关唐山的往事。

第一次知晓唐山，是源于1976年那场震惊中外的大地震。之后又在新闻记录片中看到唐山震后呈现出的惨痛景象，不仅从内心真正领教了地震所具有的巨大危害与破坏性，也为唐山人民所经历的严重灾难，怀有切入肌肤的深厚同情。

时隔地震发生16年后的1992年，当时还在企业报社工作的我，因参加《工人日报>社举办的新闻业务培训，得以有机会首次踏上唐山这片土地。由于此前唐山在我心中留下深深烙印，因此当我一走出唐山火车站，最迫切想了解的便是这座城市现状如何。出于这种想法，眼见时间尚且宽裕，我并未马上直奔此行目的地——唐钢宾馆，而是先买了张城市旅游地图，沿着城区大道随处走走看看。

眼前的唐山市内已是楼房林立，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几乎寻觅不到遭受地震后的颓废萧条遗迹。经过10多年的发展建设，唐山人已使整个城市面貌重又焕发了新的生机与活力。从身边过往市民的神态中，根本感受不出这里曾上演过那样一幕令万众震撼的人间悲剧。

一路东张西望地信步走着，我突然为自己起先的某种意念，而感到有点可笑，毕竟震灾已然过去了多年，人们不可能仍停留在过去的阴霾中吧，更何况生活之路总是要不断向前发展与进步。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才逐渐有些轻松与释然，同时也开始感到有些饥肠辘辘了。于是决定先随便就在街上尝些当地特色小吃，算是暂且垫点肚子作为补充能量。

由此想法后，我定睛四下观望搜寻，眼见在相距不远处的丁字街口道旁，恰好有个经营饮食的路边摊点，便径直走了过去。摊主是一位估摸着年过六旬的大妈，面色黑红，密布皱纹，头发花白，却分明透着一副精力充沛的干练神态。张口说话时嗓门响亮，带着浓厚而地道的唐山口音。许是经多见广且阅历丰富，大妈一眼就看出我是外地人，立即满脸笑容地热情招呼着我。当时出道尚浅的我，毕竟是第一次独自远行到北方，心中强烈的生疏感，让我不免有些拘谨而慌乱。

我的这种因局促不安而表现出的细微窘状，显然被洞察秋毫的大妈立时尽收眼底。在帮我确定好想吃的饭菜种类后，随即动作娴熟地操持起手中的活计，还以颇具慈爱的亲切话语，不时地与我闲聊起了家常，那神情就像是对待一位久别的家人，让我很快消除了身处异地的诸多顾虑，人也逐渐显得自然开朗了许多。从彼此的交谈中，我知道了大妈原为城区一家街道小厂职工，因近年来厂里产品销路不佳，经济效益逐年下滑，几乎已没什么活可干，仅能领点微薄的生活费。无奈之下，她只得摆起这个小摊，以此增加点收入，贴补日常开销。

期间，我还是忍不住心中萌发的强烈念头，向大妈问及关于那场大地震发生后，曾经给她家的生活都带来了怎样影响。这个话题无疑又勾起了她内心难以愈合的伤感与隐痛。因为我看到她的眼圈刹那间有些湿润起来。在控制了一番情绪后，她才用稍显平和的语气告诉我，地震无情地夺走了她家5位亲人，其中包括她的丈夫、二女儿和两个弟弟。而她的小女儿被砸断双腿，至今仍伤残在家里。

听到这些后，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和压抑下来，不自觉放下手中筷子，眼中涌出了泪花。大妈注意到我的神情变化后，立即岔开了话题，敦促我别受影响，赶紧吃菜。我歉意地对大妈说，都怪我，不该只顾自己的好奇，重又提起那段伤心往事，让您难过了。大妈深深地叹了口气，既像是对我又似乎自语道：20多万人哪，一觉醒来，就各自在阴阳两个世界了。像我家这样的，在唐山不知有多少呢。老天既然没让我们走，就不能总难过吧，还得要好好生活下去呀！

我说您现在的生活真是很不容易！大妈笑了笑，淡然地说，还可以吧，能过得去。如今我们唐山的变化还是很大的，你有空可以到各处去多转转。”说话间，大妈猛然发现我的裤脚因开线而耷拉下一溜窝边，她当即说要帮我缝上。我忙劝阻说不碍事，不用麻烦了。可她却边走边说：不麻烦，我家就在边上，快得很哪。

没一会儿，大妈从家中取来针线，蹲在我身边，麻利地给我开线的裤脚锁好边，又将我衬衫上掉的一个扣子，顺便给补钉上了。我一时百感交集，不住地道谢。大妈说这有啥好谢的。要说谢，地震那会儿，全国各地没少给我们提供帮助。我老丫头虽说现在腿残了，可当初要不是及时送到外地救治，恐怕能否保住命都难说呢！所以呀，如今我们唐山人都有副热心肠。没别的，这就叫知恩图报吧。

临走付帐时，我在原定菜价基础上故意多付了些钱，以此略表感谢之情，但大妈执意没收，还对我将要前往的地点，详细告知具体行走路线，并真诚地说：“小伙子，如果觉得咱这里还不错，今后有机会带上你的家人和朋友，再来看看新唐山。”闻听此言后，我用力地向她点了点头。

一晃30年过去了，曾被誉为中国近代工业摇篮的唐山，一定发生了更加巨大的崭新变化。作为一座已有600多年制瓷历史的北方瓷都，对于身处瓷都景德镇的我来说，同样也是具有着异曲同工的强大吸引力和诱惑力。真想能觅得良机再次故地重游。因为就在这里，曾经留给我一段关于唐山和唐山人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