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生前有个癖好,喜欢地图。他购买收集的有单张、图册、地理课本、地理书籍……种类繁多。在一本地理书里,还夹了一张粉红色的购书发票,上面的定价某某万元。显然是新中国成立之初,币值未改时购买的,这发票就是件文物。我离家下放农村时,父亲还特地送我一本刚刚当时流行的覆膜《知青地图册》。他习惯在图的右下边,或书的封底,写下购买的时间或地点,以示纪念。父亲爱用红蓝铅笔,在图上画直线、曲线、三角、五角星、圆圈,像勤劳的菜农在地里细心耕耘的痕迹,又像学生细致认真做的读书笔记。他在追踪新闻大事的现场?是勾画想去的地方?还是不满足从农民到市民的华丽转身,向往更远的远方?
我与最基础的汉字“日月水火山石田土”谋面的时节,特爱翻地理书。因为那时的书籍都黑白分明,唯独地理书例外,有彩色插图。看插图,权当看小人书。从彩图里,我认识了巍峨山岳、浩瀚大海、奔腾黄河、曲折长江、高原雪域、迤逦草原……看着看着,心,就飞了起来,对远方充满了神秘的向往美好的憧憬。
其实,父亲的职业与他的爱好简直不搭,甚至强烈反差。他既非文人雅士,也非官员富户。新中国成立前,他陪村子里有钱人家孩子念书,就汤下面念了一年私塾。不久,只身来到城市当店铺学徒。站三尺柜台,成为他终身伟大职业。父亲的固定工资是一家六口人的生活来源与保障。工作之余,打理家务,减少开销。 没钱没闲争取温饱,是生存的窘态。父亲也曾有过一次难得的“长途”:那次远行到县下面的一个集镇,陪母亲找一大名鼎鼎的老中医看胃病,离家也就五六十里的行程。
父亲一辈子在故土转悠,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我则人生如寄,行囊装着父亲送的地图册,开始漫漫长途。当过农民干过工人,担任管理者,出任统辖几十人的小头目,工作地点不断迁徙变化,但都与故乡擦肩而过。退休了,正常的常态落叶归根,夫妻双双把家还,我和妻子反常,为支持孩子在外地发展,渐行渐远,山高水长,去家千里之外了。
在我客居的山水之城晚晴,衣食无忧,追求诗与远方。读书成了生活的有机组成,读读写写,偶有文字出现在报刊和原先供职的企业报上。外出旅游,是每年浓墨重彩的章节。南到海南三亚的“天涯海角”,北到祖国雄鸡尾巴的西北边陲,到宝岛台湾日月潭泛舟……日本、越南、泰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欧洲等都留下了足迹,为去埃及与金字塔合影,整整坐了15小时的国际航班 ……
有一次回故乡,黄昏时分我伫立母亲河畔,河水奔流,后浪推着前浪。看着看着,脑海的流量漂浮出另一个黄昏。去迎接父亲下班,晚霞的金辉将街道铺满,父亲布满硬茧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忽地,一辆自行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骑手是个孩子,人小腿短,左脚从大梁下面穿过,用力踩踏脚蹬。父亲眼睛亮了,话语兴奋激动,“我们也买一辆吧?可好!”我顿时欢呼雀跃。第二天一打听,二手车得六、七十元。是他两个月的工资!温饱尚且问题,买车岂不荒谬?贫穷,窒息了希望的火苗。
滔滔河水,逝者如斯。此时,我突然领悟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读懂了他耿耿于怀的地图情结。
他的喜好,不仅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孩子。希望我们走得更快,行得更远,去见识闯荡更广阔的世界。作为儿子,身上流动着他的血液,奔腾着他的向往,绵延着他的希望。然而,两代人的际遇何等悬殊,父亲的远方只能活跃在他渴望的心壑,勾画在他百看不厌的地图上。我幸运,赶上了这个时代,世界为我敞开了大门,足迹所至,超乎了父亲的想象。
作者简介:谭守谋,安徽皖西人。酷爱读书,笔耕不辍。作品散见《中国工人》《中国化工报》《中国农资》《心理与健康》《新安晚报》《安徽工人日报》《安徽市场报》《长沙晚报》《江淮晨报》《合肥日报》《合肥晚报》等报刊杂志。退休后来湘,闲居浏阳河畔马栏山。吃喝健身,读书写字,偶尔远足,散淡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