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仨人儿
文/王拴紧
这仨人儿,都曾经有过一块不同的“心病”,我们那里叫着“气心迷”。实际上就是因为某种愿望不能满足而又长期放之不下而患的一种精神病,一旦那种愿望得到满足,就不治而愈,这也正验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句老话。
第一位是痴迷教师的文华。
文华,一米八的个子,身材长得特别顺溜,可说是一表人才。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打小就想当一名教师,所以上学期间,学习一直都很努力。不巧的是他高中毕业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不能进入大学学习,就想着在村里当一位民办教师。按说这愿望也不算什么,因为当时有的小学毕业就当民办教师教小学了。可这愿望对于文华来说,却如一座高高的山,难以逾越。他拖这个找那个,求爷爷告奶奶,贫管会(贫下中农管理委员会)就是不答应。原因是啥呢?他父亲曾经被拉壮丁当过国民党兵,属于五类分子。
文华是个很固执的人,他越当不成民办教师,就越想当。于是每天天不亮就去找贫管会主任死磨硬缠,前后跟着,直弄得主任焦头烂额,十分生气,最后主任撩出一句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你也当不成教师!”如果换一个人,当不成教师也就算了,会另谋出路。可文华就是“一根筋”,“不死心”,白天思夜里想,“凭啥文化水平不如我的就当了民办教师,我就不能呢?难道我低人一等吗?难道社会如此不公吗?......”由于他心结解不开,常年淤积在心,久而久之,精神上就出现了问题,成了一个真正的神经病人。
文华神经后,每天掂个铁盆子,用棍子不停地敲着,嘴里还不停大声吆喝着。无论走到哪,都是一台戏,后头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小屁孩。家里人要把他捆着用架子车拉回去,他人高马大,力气也大,轻而易举地就挣脱溜了。家人也曾经带他去几个精神病院瞧病都没有效果,万般无奈,只好由他去了。文华继续着他敲盆吆喝的行当,但他并不伤人毁坏东西,只是常做村里人家的不速之客。赶上饭时儿,他不论走到谁家门前,就会闯进灶火拿碗便盛,吃完便走。就这样,他持续了很多年。
时光如梭,转眼来到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了,有人告诉他可以上大学了。文华得知消息后,喜出望外,顿感当老师的希望又来了,于是就停止了他敲盆大吆喝的行为,并自觉地投入到复习功课之中。由于他文化底子较为厚实,当年就被地区师范学校录取了,还是英语专业。两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到一所乡初中教英语。如愿以偿做了教师后,他工作十分卖力,所教班级英语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县教育局领导听说后,直接把他调到县高中教外语,直至退休。
第二位是渴望男孩的凤仙。
凤仙,是人们公认的大美女,性格也好,但她命运不济,就是因为未能生育一个男孩。
凤仙的前夫是一个泥水匠,四世单传,公婆都渴望他们婚后能早日生个男孩。二人婚后相互体贴,恩恩爱爱,日子过得也不错。可就是婚后五年,凤仙生个是闺女,再生个还是闺女,一拉溜生了仨闺女。对此,公婆意见很大,整天指桑骂槐,没给过凤仙好脸色。他们还不住地抱怨儿子,找了个没用的老婆。特别是婆婆逢人就讲:“俺儿娶个叫俺家绝户的婆娘。”这话自然会传到凤仙耳朵眼里,凤仙心里很不是滋味。
凤仙性格比较内向,针对公婆的态度,她绝无反抗,而是忍辱负重。丈夫不在家,她就一个人关在屋里,日夜胡思乱想:人家都能生个男孩,我咋就不能呢?是我生来命贱呢,还是老天爷毁我呀?还是......久而久之,她烦闷难耐,竟然患了精神分裂症,实际上就是老百姓说的“心病”。
一开始,凤仙只是闷在屋里不出门,但后来却到外边疯跑。碰到村里小男孩,她就去抱,吓得孩子们哭爹叫娘的躲避她。后来竟然发展到向妇女怀里抢夺男婴,弄得四邻不得安宁,老少爷们意见很大。丈夫得知这种情况,并没有抛弃她,而是带着她去看精神病院,但医生也都无能为力。
凤仙病没有看好,却花了不少的冤枉钱,公婆看在眼里气在心上。不仅对凤仙更加没有好脸色,而且整天向儿子唠叨:离了吧,你不能叫我们家绝后啊。凤仙丈夫是个非常孝顺的人,他迫于父母的压力,不得不与凤仙离了婚。
事有凑巧,凤仙带着几个闺女回到娘家后不久,就有媒婆上门提亲。媒婆说东庄有个叫小孬的,是宣传队的演员,去年他妻子得病不在了,撇了两个男孩,凤仙是几个女孩,我考虑着他们凑在一起挺合适的。凤仙并不是霯的啥也不知道,一听小孬有俩男孩,她竟“嘿嘿”地傻笑起来。凤仙的家人当然也没啥说的,选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就完了婚礼。
凤仙有了男孩,也就满足了自己的心愿,病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凤仙痊愈后,就想给“小老太儿”生一个他们共有的孩子。“小老太儿”担心她的身体,就劝她“这不都是咱们的孩子吗?”但凤仙心意已决,最终又给“小老太儿”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六个孩子加上两个大人整整一桌。
凤仙为了孩子们的将来拼命地干活,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以后,她依旧坚持,今年已经八十多岁的她,还健健康康的,令很多人艳羡不已。
第三位是期盼儿归的老疯婆。
老疯婆,是她盼儿归来而不归患了“心病”以后人们给她取的绰号。她原名叫关秀娥,出身于大户人家,个子不高却很小巧,迈着三寸三的小金莲一路生风,穿着既讲究又干净。十八岁那年他嫁给了我村最大的地主钱邦做了小老婆。
解放前,钱邦家地有千顷,骡马成群,楼瓦雪片,金银用称称,珠宝用斗量,远近闻名。关秀娥嫁到钱邦家也享了几年荣华富贵,做了一段阔太太,可不久来了土地改革,钱邦就被镇压了。这样她就与唯一的儿子青宇相依为命。
青宇长大后,“貌比潘安”,又为人和善,能说会道,哪个女子见了都会怦然心动,见他一面就会感到某方面的满足:吃饭吃得香,睡觉睡得甜,做梦做得美。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帅哥,三十大几了还是光棍条子。老疯婆整天为儿子的婚事操心尽力,但仍旧是没有着落。
不过她的儿子青宇也是个有福之人,俺大队建染坊(那是大队为数不多的企业)时,被选中做了收布送布的业务员,也就是这份职业给青宇带来了桃花运。
大队染坊就建在大队院里。
大队干部里头,有一个人称“贵妃妮”的高中毕业生,从小就很羡慕青宇家,也常常为青宇家鸣不平。因为她很早就听人说,青宇家是靠做生意发家的,他的父亲也并非罪大恶极,他的父亲被镇压纯属冤枉。她从小读的小学和初中学校(戴帽中学)所在地就是原来庆喜的家,一个大四方院落,四周瓦房,开个南门,中间矗立一幢砖木混合楼房。瓦房用作教室,楼房办公,从这里走出的不少优秀学子,可都沾了青宇家的光,她就从内心里感激人家。加上青宇不光长得帅气,工作业绩也突出,又工作在一个大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对青宇越来越有占有欲。最后终于把持不住自己,一个秋天的夜晚她叩开了青宇家的大门......
人呐,一旦有了某种幸福,总有向外人炫耀的欲望。
两年来,青宇得到了爱情,得到了性的满足,总想让朋友分享一下自己的幸福。在一次酒桌上,晕了头的青宇竟然把他和“贵妃妮”的风流韵事说了出去。这件事很快就让“贵妃妮”父亲知道了,“贵妃妮”的父亲气得火冒三丈,牙咬得咯嘣咯嘣山响。“嘿,看我咋整你这个王八羔子!”但这时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是青宇勾去了自己女儿的魂,所以不管介绍啥样的男人她就是不嫁。当夜,“贵妃妮”的父亲就约着“贵妃妮”的两个亲哥和两个堂哥商议惩罚青宇的对策。青宇和“贵妃妮”却全然不知,灾难马上就要降临。
一个晚上九点多,埋伏在青宇家附近的四个壮汉发现他们的妹妹一晃一晃地进了青宇家的大门,就恶虎一般扑来。见状,为一对情侣“站岗”的老疯婆急中生智故意发出大而古怪的喊声:“青宇——来人啦,青宇——来人啦——”等到四人撞开大门进到屋里,只见妹妹在瑟瑟发抖,却不见了青宇的影子。气急败坏的四兄弟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无果后,只好拖着“贵妃妮”离开了。
青宇逃离后,有人说他去新疆当了盲流,也有人说他卧轨自杀了,反正有很多揣测。老疯婆白里哭,夜里想,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东庄跑,西庄串,癫癫狂狂,成了一个十里八村无人不晓的地地道道的“老疯婆”。
十几年后的一天,老疯婆的面前跪着一个相貌堂堂老板模样的人。老疯婆用瘦削的手捧着他的脸,用昏花的眼注视他好一会儿,才叫出声来:“我儿回来了?!”“是的,娘,儿子回来了,儿子再也不离开你了......”
从那以后,老疯婆不疯了,身体又一天一天恢复正常了,一直活到九十六岁。
作者系驻马店职业技术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