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节,和往年一样,我又一次来到父亲坟头,以同样的方式,对父亲进行祭祀。
那是一个盛夏的下午,身子如干柴般的他躺在床上望着我忽然两眼翻斜,口吐白沫,支支吾吾的呻吟几下后便撒手归西,是年他六十六岁。
父亲的一生逆多顺少,他幼年亡父,中年丧偶,进入不惑之年,还受组织重托,去到邻村当村书记。
那时的村上条件艰苦,由于没有通路,工作全靠步行,父亲凭借一双草鞋,走东串西,爬山涉水,两三百号人的村子居住分散,或隐于崇山峻岭之中,或露于边角深峪,东西狭长二三十里。村民开会最有效的通讯手段便是听广播喇叭,吃饭更谈不上一日三餐,土豆、玉米、红暑是当时的三大主食,工作的强度由此可见。而正是那断艰难的日子和磨砺铸造了他与村民一道共克时艰、休戚与共的思想品格。至今,一件救人于危急关头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正躺在村上的床头睡觉,忽然接到一张氏家人的求救,家中老人因患急症,突感身体不适,昏迷不醒,情况十分危急,父亲健步如飞地来到他家,立马背上老人,一路小跑几里路,直奔村医务室,经过约两个小时的抡救,老人终得以苏醒获救,父亲却因大汗淋漓,雨水交加,得了重感冒,在家躺了好几天。
在村里当干部,父亲最焦灼的是两件事:一是防汛;二是防火。记得有一次过端午节,雨老是下过不停,几个小孩放学回家,望着那摇摇欲坠的便桥,哭得直跺脚;父亲路过此地,毫不犹豫的脱下外衣,冒着齐腰深的洪水,一个个地把他们背上了对岸。到了秋冬季,父亲又蹦紧着一根弦,希望山上不要失火,一旦发生火灾,那将是不堪设想。但是人的愿望与实际有时是两码事,有一次,村上的一个老农在做生产时,由于不按规定用火,还是发生了火灾;火灾发生在一个与村部较远的地方,父亲一边组织人员,一边往山上赶,等到把山火扑灭时已到了第二天早晨。自那次火灾后,父亲元气大伤,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在那个年头,父亲既是村上的领头雁,又是家里的脊梁柱。因为几岁时母亲离世,姊妹们各自未成家立业,年长的大哥在外地当兵,我上高中,两个妹妹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初中,家中唯有智障的二哥,洗衣做饭便自然属于父亲的主业。为了兼顾好二者的关系,忙时他早起晚归以村事物为主;闲时处理一些家庭琐事,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有一次,我回家较晚,朦胧的月光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父亲正在挖菜地,此时的我凝望着父亲,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流。
八十年代中期,父亲又从邻村辗转到本村当村主任,成为氏族长辈的搭挡,他们配合默契,励精图治,修村道、盖村房、恳荒山、办林场、筑水坝,为村集体经济的发展壮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卸下村干部的父亲,压力并未感到轻松。计划经济的时代,乡里的农村供销社要在我村设立一个分社。因为父亲的条件符合代理的要求,即成为当地分社的销售代理人。乡社只所以在我村设立分社是考虑到周边有四五个村子,好几千人,既方便群众,也搞活经济。店子位于村部的主路口,用的是村集体的三间砖木房, 既收购农副产品,又经营蓝杂食品、布匹、烟洒和农药化肥,商品可谓是琳朗满目。从分社到总社进货,靠的是人力挑夫,父亲一担萝筐,风雨无阻,每三五两天需进一次货。长期的肩挑,胳膊红肿,腿脚酸痛,忍不住时就贴几块膏药而已。那时候,供销社属独家槽门,无人竟争,每天到父亲店铺购物的人较多,他戴着老花镜,手不停地拔动着算盘珠,为了防止错账,每一笔购物都要反复算几次,人若太多时就要我到店里帮忙。他告诉我必须遵循一个理念,那就是童叟无欺,不短斤少两,在乡亲们的口中要树立好的口碑。一次有个买布匹的老人,父亲回忆算账时多收了他几元钱,晚上就忐忐不安,睡不踏实,即将子夜,他还是爬起床来,找上门去,把钱退了回去。
进入八十年代中期,供销社体制面临重大改革风险,计划经济不再是一枝独秀,个体经销户在乡村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壮大,此时的父亲激流勇退,把主要精力放在对子女的教育和培养上。他对子女的教育十分严格,他溺爱子女,但又不偏袒子女的错误行为,他叮嘱我们,不要有依赖思想,吃老祖宗饭,天下没有掉下来的馅饼,要靠自己的主管努力,实现人生的自我价值;他还要求我们学会做人,明辨是非,对任何事物,任何问题要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不见风使舵,做墙上一根草,风吹二面倒之人,更不得打着他的牌子办利已之事。高中毕业那年,村里要招聘一个民办教师,论条件我是合格的,凭他的人脉,说几句话问题是不大的,然而他则告诉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公平竟争,不然别人会说闲话的,后来我虽考上,但因其它原因,还是没有走上教师岗位。
随着岁月的流失,渐渐地发现父亲的头由先前的青丝变成了雪亮的白发,脚步蹒跚,身子也疲惫弯驼很多,脸色如黑豆一般,肌肉时常酸痛,咳嗽不止,姊妹们预感情况不好,送他医治,却被他婉言拒绝,我想这都是他不愿给子女们带来经济负担的主要原因吧!
令我感到痛心的是,父亲坎坷的一生并没有印证先苦后甜那句话,当儿女们一个个走出乡门,事业有成,生活充满阳光之时,他却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享受到半点清福。每年的清明,姊妹们跪拜墓前,祭祀长眠于地下的父亲。其实,我想对父亲的纪念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把他的执着、勤劳、无私铭记于心,传承后代,做一个对社会有责任、有贡献之人。
虎年五月,撰写此稿,以寄托对父亲的衷思。

作者简介:吕天文,现供职于湖南省张家界市永定区林业局,热爱文学写作,曾有作品散见于《中国绿色时报》《湖南日报》《湖南林业》《团结报》《张家界日报》及相关网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