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错过已经太迟
当万物归一，你再说错过
已经太迟
如在北方，你说着纯的白
大雪，已经挥挥洒洒
写满了空无
是谁悲悯远行的人
是什么凋零之后，让沧桑
一览无余，开始宽恕
芸芸众生的罪愆
世界冰凉了下来
只因有你，才留有体温
只因有你，北方的雪
飘进漏壶般的星斗
滴落南方，是我心尖的露
一切都风一样
被我忽略，一切都风一样
找不到归途。只有薄云
如翕动的水母
在比海更深的天空
为万千生灵——呼吸
2019年11月24日
时间滑进了沙漏
像我小时候，为过年
树木也早早脱去了旧衣裳
有情之物，直到老矣
都如此。只有流水不管不顾
不理会岸上的人
久阴的天，是一年里
所沉积下来的尘垢
洒扫完自家厅堂，能不能
把整座海装进水桶
好好涤洗一下日光
我是不能了。身旁
一条江像大地被撕开的裂口
只靠一针一线的雨
已经缝合不住。而源源的
长流水，不明就里
有如时间，滑进了沙漏
2022年1月28日（辛丑年腊月廿六）
时间丢了
寒风中颠踬。假如
江畔的树伸出手来搀扶
血液会骤然加热
潮汐一样涌上胸口
却发现，忠诚自己的
只剩下一支快要流尽的水
淡淡的苦，汇入了
深深的涩，渺无际涯
谁给浑天钟，上过
发条后，就甩手不管
日月时针自顾自地
走着，浑不觉时间丢了
水穷处，有人摸黑
爬上天梯，俯瞰寰宇一隅
下沉的地球。星辰
与星辰，相互远离
附着在膨胀着的薄膜上
其内心，空空荡荡
2022年1月21日
晚 钟
陆海之间，人又几何
到最后，就连浩叹
都像起落的日头，消于无声
宏大叙事下，诗无韵
歌无调。谁能龙门吊一样
轻轻地拎起江与岛
谁能波浪一样，把大海
推向不可知的远方
举头，或者跽膝
不只因为乏力。斜阳边走边等
声声晚钟，催促孤旅人
霜风，踩踏过荒草
栾花，是熄了的小灯笼
我心尖上的一滴露
明天，是不是秃枝上的芽
一树树的羊蹄甲
一片片落下，怎么没有怨言
2021年12月16日
【注】
孤旅人：见宋·苏轼《东坡八首》
逝水流云
逝水与流云，各走
各的路，在交叉的一侧
画出天大的坐标
它就悬在落地窗外
因了无参照，明春的事
还看不出端倪
壶里的沸水闹腾
沏入杯中，才平静下来
如化开了的茶多酚
人事的果报，要到
杯底结出茶䂣，才会明了
而眼下，我只等你
你若不来，姑且独个儿
枯坐着，陪伴自己
只不知，我早在雨季
就开始囤积的云朵
够不够对付来年的大旱
2021年12月10日
【注】
䂣：茶杯内侧凝结物（见陈家恬《日落日出》）
她带走了夕阳
一只鹭鸶，轻拍柔波
轻点荡漾的五线谱
飘降江洲。暮色顿时闪亮
一瞥惊鸿，如欢喜中
一片片白羽般的雪
落进衣襟。从未亲近的
从未这样贴身
我的暖，不为人知
你看不见江的心跳
看见的，只是天边泛起的
淡淡的红晕
她终于带走了夕阳
空旷的沼泽地上
一个孤单的人，如一只
独立风中的鸟儿
2021年12月3日
北方下雪，我一夜白头
不得不如此的，一定是
最合适的状态，如北方下雪
我，一夜白头
南方，依旧苍翠的众木
大可无关季节，却不可无视
满山厚积的松毛
曾有雁阵路过，带来
北方的消息，带走了一片片
轻如飞羽的梧桐叶
我也该雁一样归去
假如赛得过时间，就会跑到
斜阳的头里，在它
滑落西山前，把它拦下
2021年11月8日
流水送我，我送流水
稍一迟疑，就落入
人设的圈套中，不可自拔
年复一年。这个黄昏
我，已经扶不起斜靠在
院墙上的一抹秋阳
蝉去了，蜻蜓来了
它并不喊叫，只顾在低空
画着一个个圆形的
符号，让我捉摸不透
没有一座山，在凉下来的
风中，给云雾筑个窝巢
正如没有一树枝丫
把鸟的鸣啭，串成风铃
火热不再。不知是
流水送我，还是我送流水
2021年8月23日（处暑）
一场雨往返千年
一场雨往回跑，一步
就是千年，几步就迈到史前
我是被它挟裹而去的
一粒沙土，着地后
一场雨，又落在千年之外
随物赋形，似乎是
上善之道，只苦了天下的人
平静的云空，总有
挨不住雷电长鞭笞击的时候
而我，不知山下的
大洪水，都退去了没
2021年8月11日
生日礼物
我挽得住一条江，却怎么
都拴不住东去的水
终于还是，无法绕过
脐眼般时间的漩涡。天空
治愈的病痛，偏偏
被闪电，撕开了伤疤
而心，不是自修复的
大海，既已破损，就再也
不会完好如初
所幸谁，捎来了上弦月
像一件生日礼物，落进
湖的怀里，静默如水的人
在热风中，怦然心动
2021年5月15日（辛丑年四月初四，阴历生日）
离我远去的事物
从大海上出走的云，像由
我的身窍里，逃逸的魂
凌空蹈虚，变幻无常
不可靠的事物，叫我怎么
按捺自己，把握心空
孟夏时节，哪儿才是
清凉地。黑黝黝的洞窟里
一只只睁眼的飞鼠
倒挂着哮喘不止的海天
一阵紧过一阵的风中
只有我，与我形影相吊
岛屿漂浮，岸滩沉陷
起落的鸥鸟，奔竞的波浪
每一个，都离我远去
2021年5月11日
雕琢旧时光
我来到时，簇新的叶
已经占领了山头，不给枯黄
留下些许余地
没得商量。陈年旧物
就这样被挤落在地
一阵路过的雨，再怎么小心
对于它们都是蹂躏
芭蕉，海芋，阔大的
襟袖，怀揽不住点滴的光阴
涧水也是，自顾自地
流去，不在乎我的感受
雨过后，菲薄的雾霭
远不够补偿春山累积的亏空
花花绿绿的矮坡上
几只蝴蝶，忸怩作态
媚惑不了带伞的客
我独个儿呆坐亭子里
像崖底的桫椤树，不叨絮
侏罗纪，不倚老卖老
只用一枝一叶，雕琢旧时光
2021年3月13日
为宋时月守身如玉
——记汝窑青瓷
雪，还在下着
可是釉彩，仍不为所动
不论无心，抑或有意
都已经千年之前的
事了。因为窑火，因为
你，无规则的蟹爪纹
不知是云篆，还是裂痕
我不像你，一定要
死磕住岁月。你可以在
寒冬，褪下罗纱
我怎能在你的身上
硬生生剥去天色。于是
你说，或坚似铜尊
或脆若冰灯，为宋时月
守身如玉，才是大事
雪，还在下着
可是釉彩，仍不为所动
【注】
“云篆”据说是天神显现的天书，实即模仿天空云气变幻形状或古篆籀体而造作的符箓。
2021年1月16日·参观宋代“五大名窑” 微型展
芦荻为逝水送行
相对于堤岸，每一滴流水
都是匆匆过客
天空，因为移走了云山
不再崎岖，它蓝色的
原野下，是幽冥的洞府
你说日影偏了，我说
不是，是扛不住的巨牛
为调换一下肩背
使板结的大野随地轴倾斜
一条江，已经拉长了
一段日子，一座海
还能不能装下错失的事物
兴许只有洋流，才知道
天际线，不是彼岸
冬来了，秋垂垂老去
一众白了头的芦荻
挥舞柔韧的晚风，为逝水
送行，感动了夕阳
江海上，纷纷飘落的
是红叶，也是霞彩
2020年11月17日
【注】
按本地民间传说，我们脚下的大地是由一头巨牛扛着的，如称地震为“地牛转肩”。
雨说着如烟往事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后
我，已经不能
再受领一个秋季
一场悱恻的雨
搅和着春天的泪珠
与夏日的汗滴，叫无辜的
土地，不是滋味
郊野的平湖，曾经
蓝空一样酣睡
在今年最后一记雷电中
惊醒，雨如箭矢
打乱人间秩序
蛇如期归隐，鸟
执意离去，就是水中的
鱼，也依旧苟且
只有没完没了的雨
说着如烟往事，浑不知
何时，才是尽头
2020年9月28日
一夜之间
秋水逆着风，皱了
蒹葭顺着风，满头白发
熹微的天上，繁星
并未隐没，在你辗转时
降落草尖，睁眼无眠
都在一夜之间。一夜
之后，江雾隔开了你我
彳亍的白鹭，一跃
就是苍茫千年
秋挂着泪珠，楚楚可怜
如你，如我的伊人
微冷江渚，纤纤草叶
托举一粒粒露水
我，却无力承受
滑落下来的一滴滴沁凉
2020年9月7日（白露）
我是湖底落单的白鲦
山与山，横过涧流
隔开季节与季节
谁的一声长啸，落进空谷
不见了回响
于是，我不得不
面对落日，正如我不能不
伸出满树的枝丫
挽留一片片枯叶
蝉受苦之后，销声匿迹
除了它，谁还提山外的事
谁又懂得迻译
白头鹎的俚语
月出远岫，没有人
敢说孤独。黑压压的天
倒盖下一座深湖
我，只是湖底
一尾落单的白鲦
2020年8月29日
将木槿拧出汁液
不要在初秋的夜空
布设爱的幕景，闪电
撕开的裂口，端赖
黑暗弥合，而隐痛不消
一如乌桕，心形的叶
红了，一片一片的疼
却久久颤栗，只有自己
皲裂的肌肤知道
流水不回头，一些
走向海，一些迈上天空
风中荡漾的秋色
美且美矣，却如我
了无际涯的忧愁
天星，矢车菊般凋零
萤火，又如天星明灭
你将木槿拧出汁液
是不是要把早生的花发
染成满头的青丝
2020年8月25日（七夕）
【注】
古人曾用木槿的汁液染发。
逝水之滨
左横着江，右隔着山
是不是只有风无疆
热也无疆。在水穷处
一片片火烧云
架起向晚的炉灶
秋在绿叶的背面
轻轻一翻，跃动的火苗
熄灭，掉落
像一对对失血的唇
一片昏暗，终于
涨成潮汐，对于梦中人
如幻灭的月光
我还守在逝水之滨
等着西来的大洪
2020年7月28日
一夜桐花白
稀稀落落杂色的花
花开无序，一应颓唐
像深藏着孽根
而满山满山的油桐
铺排的，却是上一季
遭逢的劫数
如失散的星辰
一夜间，约齐了回来
如远天一个个孤魂
飘落荒坡
因为这一片一片的白
夏日，凄冷了下来
2020年5月13日
粉红芙蓉花
一颗完满的月亮
付出一个朔望亏缺的代价
四季红红火火，只熬成
一滴清凉
这些，正是我的宿命
如不起眼的木芙蓉
久久等待后，在旦夕之间
成就了一生
深秋黄昏，粉红的芙蓉花
被一只蝴蝶点着
开始燃烧自己
像一场迟来的恋爱
2019年9月20日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