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兵豆拌汤
孙虎林
每次回县城,都要去位于北大街的兄弟擀面皮尝鲜,以激活想家的味蕾。这次,我特意要了一碗久违的兵豆拌汤。就着一碟喷香劲道的擀面皮,喝一口拌汤,舒畅极了。

小时候,几乎天天喝拌汤。那年月,乡下人饮食单一。一年到头吃不了几顿白米饭,也就舍不得用来之不易的大米熬稀饭喝。我们村子位于沟边,沟坎上长满刺槐等杂树林。晚秋时节,我们在沟边扫树叶时,看到林间丛生着一片有些发黄的野草,叶子长长的。小伙伴说这是黄花菜的叶子,不是野生的,神东村种的。夏天里,他们用半开的黄花换大米吃。岐山人都知道,黄花菜晒干后泡发,切成丁,与红萝卜丁、黑木耳等炒一炒,就是岐山臊子面的招牌底菜。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精良大米在那时的西府乡村绝对是个稀罕物儿。岐山乡下人习惯上把吃晚饭叫喝汤,大多时候喝的就是兵豆拌汤。

制作兵豆拌汤,实际上并不复杂。主料是自种小麦磨成的面粉。挖一勺白面,盛入瓷盆。加少许水,用筷子充分拌匀,直至絮状。而后用手轻轻揉搓,让每一条絮状物碎成细小颗粒,有点像两头尖的长粒大米。这一过程得慢慢来,不能急于求成。实际上,它和拌面一样。不同的是,拌面的成品是粗线条的块状物。它要倒入压面机槽压成面条,不需要那么细腻。做拌汤的主料必须细小精致。不然的话,下到锅里会有面疙瘩,影响口感。 
一般说来,这道工序由小脚老太太操作最合适。因为,老太太性子慢,手劲不大,最能体现慢工出细活的道理。我不只一次目睹东头大婆做拌汤。那时,大婆盘腿坐在炕头,膝上搁一面盆,一边慢慢揉搓面,一边轻言细语重复着过往旧事,念诵着我们早已耳熟能详的童谣。儿歌念了一首又一首,大婆的手一直没有停下。看看面盆底,就像铺了一层玉屑,那么匀称晶莹。大婆说,做拌汤的功夫主要在搓,搓匀了,下锅后开水滚一下就熟了。
最讲究的是水烧开后,再下一把淘洗干净的兵豆。要说这兵豆,看似其貌不扬,味道却醇香鲜美。兵豆产量不高,植株蔓生,几乎贴地生长,很少大片种植。一年春天,父亲在地头种了一小块兵豆。割完麦子后,兵豆成熟了。父亲用手拔下已经开始发黄的兵豆茎蔓,提回家后摊在院子里晒干。豆荚爆裂后,地上落了一层兵豆。这些豆子扁扁的,状若圆饼,中间厚四边薄,色呈浅褐,可爱极了。母亲将兵豆收拾干净,晒干后,盛入一个圆肚黑色瓦罐。做拌汤时放一点,味道好极了。
记忆中,我在别处很少见到兵豆拌汤。甚至在离家不远的宝鸡,也绝少见到。似乎,只有岐山人才喜欢喝兵豆拌汤。是的,岐山的父老乡亲就好这一口,上了年纪的人尤其如此。岐山人的早餐,如果是在外边吃。大多是一碟擀面皮,一碗兵豆拌汤。就像凤翔人喜食豆花泡馍,汉中人喜欢热米皮菜豆腐一样。这是熨贴乡人肠胃的地方名吃,早已渗入当地人的灵魂深处。味蕾早已永久锁定故乡小吃的记忆密码。到了饭点,乡人凭着食欲本能,自会奔着这道美味而去。
娇小玲珑的兵豆亲合力极强,在沸水里打几个滚就行了。不像其它豆类,必须提前泡几个小时,才能入锅煮透。兵豆的味儿独特,煮熟后散发出一股来自大野的芳香味儿,烂熟糯香。通常情况下,熟透的兵豆卧于碗底,拌汤喝完大半时,它才惊喜现身,给你的味蕾以最后的慰藉。这时,适量盐醋的中和,鲜绿菜叶的加持,早已使一碗拌汤的朴素风味达到极致。喜欢油泼辣子的人,还要在拌汤里调上油辣子。我不喜欢放辣子,只让一碗拌汤呈现出质朴素净的样貌。岐山乡间,还有人喜欢做兵豆汤面。将擀好的面切成菱形面片,下到兵豆已经翻滚了几回的开水锅里。锅开后,加入适量盐醋、配菜,用勺子搅一搅,味道好极了。记忆中,我只吃过一两次兵豆汤面。
好多年前,我约小伙伴怀明上学。那次,他家吃的是凉皮和兵豆拌汤。见我来了,怀明三五下吸溜完红艳艳的凉皮,拌汤却一时喝不下去。汤是刚从大锅里臽出来的,热得烫嘴。我一再催促他,说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怀明急了,从瓮里臽了些水,倒进拌汤里,一仰脖子,喝干拌汤。那一刻,我傻眼了,想不到还有这种操作。怀明没说什么,我们相视一笑,背着书包一溜烟跑向学校。

所幸,家附近的秦岭菜市场有兵豆。想起儿时味道时,我会买一些。早餐时,将兵豆洗干净,入锅煮片刻。等水沸腾时,加入适量燕麦片烧开,就成为一道美食。为了省事,我用现成的燕麦片代替搓面成絮的过程。这也算是改良版的“兵豆拌汤”,滋味一样绵长。不过,要想品尝地道的兵豆拌汤,还是得在遍布岐山县城的擀面皮小吃摊点。因为,它称得上是西岐名吃擀面皮的灵魂伴侣。
2022年5月23日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部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