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丽伟:往事只能回味原创 剗却君山 我们这一代s

苗丽伟,大专文化,供职于某行政单位。 1968年生于太原,1970年随父母下放到万荣县,落户在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河东大地。喜欢养花,烹饪,品茗。

编者按:“回忆就像一架老式留声机上的旧唱片,尘埃沾惹,痕迹遍布,咿咿呀呀,咿咿呀呀,播放着青春洋溢的美好时光,倾诉着支离破碎的人生悲欢,浏览着无尽无止的岁月沧桑。”这种迥异于他人的文字功底、句式结构和修辞手法,只有作者能够写得出来,别人是无法模仿的。整篇文章笑中有泪,苦中有乐,风姿绰约,仪态万方。读之,心生凄恻,思之,感慨万端,正所谓“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本刊编辑:孙爱国)
又是一年菜花黄,又是一年芳草绿,又是一年清明时。这个季节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乍暖还寒,阳光灿烂的时候,真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啊。
清明扫墓返回家中,打开手机,浏览朋友圈的链接,一首老歌触动了心弦:“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也添了新岁……”合着欢快的节拍,被岁月刻录的光盘转了起来,曾经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尘封的往事涌上了心头……已逝去的岁月,怎能找得回?你曾经的笑靥,刻在了记忆里。歌词还是原来的歌词,唱歌的还是原来那个人,只是听歌的人变老了,唯一不变的是心底那几张定了格的影像。
那年刚上一年级,清明节后,同桌拿来一块切成三角形的馍,由白、黄、红三色叠压而成,颜色诱人,一定是很好吃的美食。我看得心动,也馋得厉害,便小心翼翼地提出,用我的白面馒头和他交换,他笑着痛快地答应了,而且没有附加条件。换过来的三色馍,我先掰出中间黑红色的部分,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妈呀,干涩、难咬、很不好吃;我又掰出黄色的一块,放进嘴里,同样的不好吃,不用说,最外边白色的才是麦面。这个好看的三色馍,全然不是想象中的味道,这时,我才明白,同桌和我换馍之痛快的缘由了。不过,我没有觉得吃亏或是上当,只是再也不羡慕他的三色馍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极具万荣民俗特色的子福馍,每年清明祭祖的食品。在上世纪生活困顿的年代,子福馍是有“里子”的(馍里面包着高粱玉米杂粮面),外面包着雪白的麦面。家里条件好的可以在子福馍里再包一个鸡蛋和几个核桃、红枣之类的东西,条件差的,里边就啥也不包。子福馍比普通馍馍大许多,圆圆的,足足顶上普通馍的三四个,馍馍上面盘着蛇或是莲花等形状,正中要插一个鸡蛋。祭祖后,掰开子福馍,大家一起分食。
三十多年后同学聚会,见了我的同桌,当年那个眉清目秀、腼腆可爱的孩童,如今变成了中年汉子,沧桑的已经认不出来了,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一如既往,开心地微笑着,满眼的知足感。交谈后得知,他一直在村里种地,卖菜,坚持农人本色;老婆贤惠,儿子能干,有一辆跑运输的大车,经济宽裕,家庭和睦。提起那年换子福馍的事,记忆犹新,原来那馍中间的黑红色是高粱面。
一些事情遥远的有了年岁,但提起来依然温暖如初。
梅英,多么好听,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梅花绽放,不畏寒冬。起名字的亲人对她寄予多么美好的期许呀,可她的命运却没有名字这般光彩顺遂。
梅英,生长在新社会,没有享受过富家小姐的生活,却落了个地主女儿的身份,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对地主的认知就是被“坏”孩子欺负嘲弄,出门矮人三分。
梅英和我是同窗好友,在班级里,几乎没有玩伴,没有同桌,悄然无声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无知的她,背负着沉重的压力,小小年纪,过早地体会了人情冷暖。寡言少语,是她无奈的选择,大大的眼睛,一般不敢抬头看同学,躲不过的交流也大多眼睑朝下,拘谨地看着露着脚指头的鞋尖,胆怯的眼神随时都保持着逃走的警觉,长长的麻花辫子经常乱乱的,衣长裤短不整洁的服装罩在身上,更显得瘦小而单薄,那双裸在袖口外面的双手,却比我的手要大一号且厚实一些。班里有调皮的男同学欺负她,喊她“小地主”,她默默无语,咬紧嘴唇,任人指点乱说,看着梅英的可怜和无助,我气愤地冲到那个男同学面前,大声制止,并说要告诉老师,随后拉着梅英跑走了。
五年级开学没有看到梅英,种种原因吧,她辍学了,虽然她不是我的发小,但她的离开让我惆怅了好长时间,我不知道她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不能想象,祈求老天爷护佑,让她能解脱现状,活得轻松自在些。可以说整个小学阶段,她是我时常记挂的人。她太苦了,像个患自闭症的孩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裹着厚厚的外壳,像田野里的苦菜花一样,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兀自生长,无人问津。
大概是1995年夏天吧,我在西街十字路口的马路边,远远地看到一个推着自行车吆喝卖粽子的年轻女子,很熟悉的声音击打着我的耳膜,莫不是梅英?我的心“咚咚咚”跳速加快,大步来到她面前,就是我的同学梅英,没想到多年以后的相逢竟是这样的不期而遇,我激动地喊着她的名字,她红红的脸上,一双好看的眼睛充满疑问,嘴角挂着微笑,半天没有认出我是谁,我诉说着小学的事情,她终于知道我是谁了,非要给我带几个粽子,她长高了,长结实了,也更漂亮了,柔顺的短发显得精干,主要是眼睛明亮了,自信了,竟然敢吆喝着做生意了。
我拉着她的手,感觉粗糙有茧,但亲切真实。问她的情况,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出嫁在离县城不远的村子里,丈夫在邻村的预制厂打工,待她很好,平时农闲卖些粽子、豌豆糕补贴家用。我由衷地为她高兴,笼罩心头多年的阴霾一扫而散,面对这样一个全新的梅英,我真心地送上祝福,一定要好好生活,一定要幸福快乐,一定要健康平安。
墙角的那树梅花终于绽放,虽然开得晚一点儿,依然自立自强,冷艳芬芳。
六月的杏熟了,地里的麦子也熟了。1976年初夏,小县城上空飘荡着麦子的特殊香味。那个年代,麦收是全县的顶级大事。上班的家里有麦子的可以有假期,学生也放假15天。街上人流明显少了许多,大家都忙着大战三夏了。
家在农村的学生回家支援夏收,城里的孩子可以休假,对于刚上一年级的我来说,收割麦子是个充满好奇而又想搞清楚的事,也是父亲让我参与社会实践、学习劳动技能的计划之一。为此,父亲给我买来了新的军用水壶,母亲头天晚上熬好绿豆汤,临睡前灌在水壶里。
第二天早上六点,在学校的教室集合完毕,由老师指定两个七年级的学生带队,领着我们兴高采烈地出发了。我和淑琴带劲地并列走着,希望赶快投入到收麦的劳动中去。
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让我兴奋,这就是我认知中所谓的“韭菜”成熟后的壮观景象。棵棵麦苗几乎长得一般高,麦秆大约有二尺左右,成熟的麦穗有食指大小,还都挂着短短的麦芒,有风吹来,“沙沙沙”、“沙沙沙”地发出声响,好像在说,小朋友,你好啊!
由于我和淑琴还有几个小伙伴,都是第一次参加麦收,年龄太小,队里的一个老乡分配我们干力所能及的活儿——拾麦子。给我们做了示范后,他便开始割麦,只见他右手挥舞着镰刀勾住麦杆底部,左手轻轻抓住距离麦穗一拃的麦秆处,右手往怀里一拽镰刀,一大把麦子齐整整的离了根,那个神速,那个潇洒,一人四行麦腿子匀速地往前收割着。
我们几个蹲着弯腰捡拾麦穗,每人三行麦腿子,刚开始觉得简单,很有兴趣,时间稍长,各种不适就体现出来了,腿累、腰酸、口渴,汗流满面,戴着草帽也无济于事,还让麦秆扎破了手指,半晌午的劳动,把麦收的热情摧残得一丝不剩,干劲全无。
我不想打退堂鼓,可望着那还没有捡拾的长长的麦腿子,我心里怵得慌,委屈漫上心头,我越干越累,像蜗牛一样慢慢挪行,淑琴超出我很多,等她到了地头,我还在半路,她便从地头那边反方向接应我,帮我完成任务,我心里特感激。休息时我把水壶里的绿豆汤分与她喝,她甜甜地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换齿后没长全的门牙,汗水和着黄土抹花了圆圆的脸,我觉得她像太阳花一样美,太阳越是毒热,越是开得灿烂。淑琴每天都在无私地帮助我,给了我坚持下来的力量和信心。
麦收结束以后,我评上了“夏收模范”,平生第一个奖状和奖品,来得这样意外,有点懵圈,我知道,这小小的荣誉里有淑琴很大的功劳。在小学期间前四年的每年麦收,一直和淑琴并肩战斗。到了四年级,我俩能割麦子了,一人三行麦腿子,跟随乡亲们在那个农业合作社的大集体年代,如火如荼地火红了一把。至今每每忆起,满满的话题。试想,在我生命里,如果没有经历火热的夏收,那将是多么遗憾的事。
夏收磨炼了我的意志,提高了劳动技能,收获了珍贵的友谊,更多的是体会到了乡亲们的不易——面朝黄土背朝天,吃饭还得看老天。“夏收模范”我一直当了四年。五年级时,分田到户,那年的夏收,我帮淑琴家收麦子,她的父母直夸我能干,我得意地说,咱也是行家里手。
惊鸿一瞥,已是数年。
人生就像时间列车上的旅客一样,在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上上下下的旅途中,遇见了许多人,每个时段的遇见都不一样,站在这个时段怀念过去的日子,是因为过去的时光里,沉淀了许多艰辛与欢乐,奋斗与泪水,有些一旦丢失,就再也无法找回。
我们终归要长大,带着一种无怨无悔的心情悄悄地长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回忆过去,固执地认为,我一直没有遗失过心底那份童真,矜持地宣称,唯有我还记得曾经的友谊与真诚。
回忆就像一架老式留声机上的旧唱片,尘埃沾惹,痕迹遍布,咿咿呀呀,咿咿呀呀,播放着青春洋溢的美好时光,倾诉着支离破碎的人生悲欢,浏览着无尽无止的岁月沧桑。
2022年06月12日于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