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画 陈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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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陈效孔,生于1915年农历八月二十一日。1987年农历十一月十五日去世,享年七十三岁。 |

(图为陈相元画作:父亲退休留影)
听奶奶讲,早年我家的日子过得比较坎坷,父亲刚满十岁,我爷爷因盖房子劳累过度而去世,我曾祖父因心疼儿子,整日茶饭不思,半年后也跟着儿子走了。我奶奶拉着三个孩子,最大的(我大伯)十二岁,最小的(我姑母)还不到两岁。街上的人说,这家人完了,以后靠卖宅子卖地过日子吧!我曾祖母性格刚强,她说,别看我家遇到了最大的不幸,有我这两个孙子长着,日子绝不会过到人眼以下!
曾祖母是城东魏家庄庄主石岳岱的长女,又是后省庄陈家三大院的长嫂,过日子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她热心助人,多次公正妥善地排解邻里纠纷,同村的人没有不称赞的。她身材高大,别看是一双小脚,庄稼地里的活,耕耩锄割无一不通。发送了我曾祖父以后,读了五年私塾的大伯和读了三年私塾的父亲一块停学,他们俩跟着我曾祖母学农活,干家务。农忙时,我曾祖母亲自教他们使唤牲口、扶犁耕地、收割庄稼;农闲时,教他们编条货、赶四集。
我父亲十三岁就长到一米七三的个子,十四岁与我母亲结婚。他体格健壮,十六岁就能驾驶一千斤重的独轮车。农闲他不愿意窝在家里编条货,便跟着省庄老乡,推着独轮车从莱芜向济南贩运煤炭。
有一次来到济南,他的独轮车坏了,修车的老木匠手里的活很多,提出让我父亲帮他拉半天大锯才能修车。我父亲很乐意,帮老木匠解完木料,还协助他打墨线、搬运场地内的材料和木器。老木匠见我父亲头脑灵活力气大,便说,“你若愿意帮我忙活几天,我管吃管住,免费给你修车”。我父亲很想暗地里跟他学学手艺,便一口答应下来。三天的时间,我父亲不仅学会了锛糳锯斧的使用方法,还掌握了普通家用木器的尺寸数据。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利用农闲帮工的机会,学会了多种手艺,可以说木、石、瓦、铁,无不精通。建国前后我家东西两院的老房子,都是他亲手建造的,我家桌椅板凳,哥哥姐姐的嫁妆也都是他亲手制作的。
抗日战争时期,我父亲去天津贩运布匹时,被日本鬼子抓了苦力,被押到天津郊外修炮楼。在鬼子刺刀的威逼下,他受尽了毒打和饥饿的煎熬。在那里干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进城里搬运材料的机会,他趁着鬼子不注意,躲进了天津的一家大型修理厂。我父亲向一位开机床的师傅说明了情况,这位姓田的师傅非常同情我父亲的遭遇,他从备用箱子里找出了一件旧工装,让我父亲穿上,又把我父亲脸上抹了把油灰。等躲过了日本兵的搜查,他把我父亲送上了路经泰安的火车。我父亲安全地回了家,为了报答这救命之恩,后来多次去天津看望田师傅,在和田师傅的接触中,我父亲也学到了不少操作机床的技术。1957年,我父亲加入了泰安县手工业联社。后来调到泰安县轻工局直属的省庄农具厂干车工。当时的机床工非常少,我父亲车床、钻床都会操作,被评为全厂为数很少的六级工。
父亲一辈子勤劳节俭,对子女要求特别严厉,他讲话不准孩子反驳,尤其在他生气的时候,和他说话必须反复掂量,选用恰当的语句,既不能损害他作为父亲的尊严,又要把话说到点子上,让他感到说的在理才行。父亲虽然只读了三年书,但很善于学习。他打算盘的水平在后省庄是数得着的。我兄妹五人,有四个干会计专业,算盘全是他教的。
1956年至1964年,我哥一直在企业干主管会计,四清时因遭人诬陷,受到不公正的处理。虽然在1967年得到纠正,并决定请我哥再回到主管会计的位子上,可是我哥早已伤透了心,他带着老婆孩子闯东北,到那里开创了一片新天地。这期间,我父亲也因此心情不好。有时候不知什么愿因,他就一个人生闷气,一生气三五天不搭理人。吃了早饭,一声不吭就去上班,晚饭后,倒头就睡。全家人在他身边陪尽小心。看着他的脸色好些了,母亲便找些话头和他说话。有时姐姐在背后鼓动我,到父亲跟前讲些好听的话。
1965年,国家提出搞农具革新,向农业机械化进军。我父亲研制了几件新产品,报到县里后,得到了县领导的肯定和赞扬。年底评先进,我父亲说什么也不当先进,把功劳都记在徒弟身上。没想到,1966年正月,泰安县轻工局却派人敲锣打鼓地把喜报和奖状送到我家里。
1973年农历二月十五日,我母亲病故,父亲极度悲伤,随之病倒,他拖着有病的身子仍然坚持上班。我父亲本来55岁就能退休,但是像他这样的老技工,厂里实在离不开他。直到1978年10月,63岁的老父亲才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他退休以后,脾气好多了。人也变得很慈祥,一天到晚闲不住,只要不气喘咳嗽,就到我家自留地和责任田里忙活。
1984年,我因评上中级职称,家属户口农转非。父亲催促我把老婆孩子带到城里去,因为孙子孙女都盼着到城里去上学,家里由他一个人看家守院就行。当时,我住在泰城通天街南头一大间破旧的宿舍里,全家都搬来,实在住不开。我虽然不忍心把老父亲一人留在家里,可又不得不把家属孩子搬到城里,要不搬,父亲会发脾气。
老婆孩子搬到城里后,开始,我每隔三四天就回家一趟,给他把水缸挑满水,准备好柴米油盐,便一早赶回城里。后来,由于经常外出采访,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
父亲对我说:“相元,我看你家里外头也够忙的,你就不用老往家里跑了,家里的活儿我还能干了”。我知道他一人在家里孤单,便花了120元钱买了一台红灯牌收录机和一盒戏曲磁带,一盒空白带。
有一次,我采访归来,骑自行车赶回家,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我发现家里的大门没有关,心里便有点紧张,走进院子里,见父亲住的西堂屋窗子里透出一片昏黄的灯光。屋里好像有人在说话。我推门进去,见父亲歪坐在床头,半眯着眼,静静地听录音机。
原来,这录音竟是我每次回家看他时的谈话,他悄悄录下来的。他是多么想念自己的孩子啊,他是天天靠着听儿子的谈话声,来抚慰那颗孤寂的心灵啊!我还发现,在他的床头,贴着我从小学到高中的一张张奖状,他是在靠精神力量来寻找子女的温暖。我看到这一情景,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扑到他的床前,哭着说:“大大,你跟我进城吧,明天早晨咱就走”。
父亲硬挤出一些笑容,慈爱的说:“相元,只要你在外好好工作,孩子在城里好好念书,就比天天守着我还强,我在家里难为不着,我不跟你去”。
我知道他是怕城里房子挤,怕孩子不方便故意推托。我便双膝跪在他跟前,说:“大大,你要不答应,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后来他终于答应了。
1985年秋后,父亲搬到城里,和我住在一起。我把房间用立柜从中间隔开,靠着南面的窗子给他搭了个铺。又暖和又向阳。我前妻张广英非常孝敬老人,每天给父亲精心铺床叠被,早上端尿盆,晚上帮助父亲洗脚,孙子孙女常依偎在他跟前撒娇。虽然住的拥挤,但一家人在一起心里感到踏实。1986年12月,位于金山路的报社新宿舍楼竣工,我分到了一楼的三居室,门前有个小院。自从乔迁后,父亲的心情非常好。他除了在院子里浇浇花木外,天天都到金山公园和虎山公园去游玩。有一天他望着家乡的方向对我说:“你娘要是多活个十几年,到报社住住这新楼房,该有多好啊!”
父亲的气喘病有十多年了,进入1987年后,气喘得更加厉害,我陪着他到医院做了次全面检查,结果是矽肺病引起的气胸,并伴有高血压和心脏病。原来,这些年来父亲为了不给子女增添麻烦,病痛总是忍着,在孩子面前还装出很健康的样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1987年8月,父亲因为肺心病住进了解放军88医院,并作了气胸切割手术。父亲躺在病床上,白天黑夜都需要人陪护。当时我在泰安日报社担任副刊编辑室主任,负责《泰安日报》第四版的选稿、编辑工作,一直到印刷厂的校对,常常是由我一人来干。其他版面都是三至四人,只有四版是两个人。工作也不太顺利,很多时候是我独立作战。
父亲住院一个多月,我天天晚上去陪床看护,白天还得坚持上班,不能耽误了出报。我常常把稿子、版样偷偷带到病房里,等父亲睡着后,我才悄悄地从提包里拿出来编辑校对,一双眼睛几乎熬成了烂桃子。病区的护士长对我父亲说:“你儿子真是个忠臣孝子”。虽然这是一位普通人在极小的范围内对我的夸奖。但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得到的最高褒奖。
1988年元月4日,农历1987年11月15日,我父亲在泰安日报社南宿舍楼病逝。这一天,正是我母亲的生日。我立即给远在东北的哥哥拍了电报,想等他回来为父亲办理丧事。因为母亲去世时,他没有回来,那时是父亲做主,怕他回来花费太大,他在东北的日子也不太宽裕。这次,哥哥作为长子,我得等他回来,让他做主。然而,哥哥这一次还是没有回来,因为他得了重感冒。我不得不担起全部责任,按半新半旧的习俗,在老家后省庄把父亲的葬礼办得非常得体、气派。举行葬礼的这一天,父亲的单位派来了八位代表,副厂长兼工会主席王树声致悼词。我曾经工作过的单位:省庄镇电影队、县文化馆、市出版局、泰安日报社都派人前来吊唁,并送来了花圈。受到了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和父亲单位的高度评价。

作者简介:陈相元,别号泰山居士,主任编辑。中国佛教绘画艺术研究会会员,山东省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从事国内新闻工作三十余年,先后在泰安日报社、人民日报社任职。自1970始,累计在国内报刊发表戏剧、小说、诗歌、散文、新闻作品千余篇。1977年获得山东省戏剧创作奖,1989年荣获泰安市社会科技成果三等奖,1991年荣获全国报纸广告论文一等奖。在文字工作之余,徜徉于美术天地,其绘画作品《南海观音》《释迦牟尼》、书法作品《佛心》分别获得96广州国际佛教绘画艺术博览会金奖、银奖。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六十周年,参加泰安市文化局、泰安市文联、泰安日报社举办的“泰山杯书画大奖赛”,荣获“泰山书画百家”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