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的人,经历很多的事。有些人有些事,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淡出了视线遗失在旅途。但有些人有些事,却不曾忘却,深深地铭记在心里,镌刻在脑际,且历久弥新。
太玉庙,留给我人生的印象亦即如此。
太玉庙是一座古建筑,它曾经坐落在古村落龙口冯(现马桥镇龙口村)的旁边。距古村落龙口冯垂直距离不到500米。它建于何年何月?我没有查阅到有关史料,无就无从考证了。
它两重进身结构,右边是主体建筑,设计的是大门;左边是辅助用房,设计的是小门。跨进两个门是两个长方型的露天天井。天井旁边是面积大小不一的厢房。右边的主体建筑,穿过天井后,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堂,看上去庄严大气。整个庙宇青砖黛瓦,画栋雕梁,古色古香。
它消逝了,也逐渐被人们淡忘了。周边村落已逾花甲之人,对其形貌或许还留存一些模糊的印象,后生之辈或许不知其存在,或许只听到它的一些传说了。
每当夜阑人静回顾人生既往经历时,太玉庙那块土地上曾经发生的事情纷至沓来,如电影镜头似的,一幕接着一幕涌现到眼前。
我与太玉庙这块土地的情缘,回想起来,有三段难忘的经历。
第一段缘分,是生活于太玉庙。
1964年,当时的县委、县政府决定兴修四门楼水库。水库峻工蓄水后,我家居住的屋场属于水库淹没区。淹没区的居民必须搬迁。政府给予适当的搬迁安置费。搬迁当时有几种途径:有的就地选择高处荒山荒坡开基重建;有的投亲靠友;有的由政府出面协调异地集中安置。我家当时兄弟姐妹未成人,人口多,劳力少,就地开基重建困难重重。父母亲就选择了第三种方案,由政府协调搬迁到异地居住。我家当时被安置在原双港公社红星大队闲置的一处庙宇,当地人称之为“太玉庙”。随我家一起搬迁来的还有八九户人家。其中后来与我在政府办公室同事的唐秋英姐姐,她家也搬迁于此。
我家自1964年搬入太玉庙到1969年离开,我在那里生活了5年时间。入住时那年5岁,离开时那年10岁,我在那里度过了我童年的一段时光。
岁月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有的事情已经模糊湮灭,难以回想起来了。但有两件事情至今还印象深刻。
“太玉庙”顾名思义是一个古庙,历史上也应该是一个香火鼎盛的祭祀胜地。只是随着岁月更迭时势变迁,到了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这个庙已经衰微了,没有人造访了,更没有人焚香礼拜了。虽然闲置了,在大堂里面的墙璧处,还搁置着一尊往日祭祀神灵祖先用的神龛框架。我家住在大堂旁边的一间正房,每天进出都能看到这个神龛框架。刚入住时,心里还有些别扭,觉得有些阴森可怖。但过了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大约是1966年秋末的一天上午,也就是“破四旧、立四新”狂飙席卷的高潮时期,一群手臂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突然间闯入大堂。进入大堂后,到我家门角落到处寻找木棒、锄头、铁锹、砍刀之类的工具。对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我父母亲一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定下神后,询问他们来干啥?他们说,不关你们的事,我们是来砸神龛的。神龛是封建迷信的东西,是遗留下来的封建残渣余孽。我们要把它彻底砸毁烧掉。说着,就开始砸起来。
我父亲是一个老党员,知道“破四旧”是大势所趋,对红卫兵的行为没有说什么。我母亲是一个纯朴的家庭妇女,感到迷惑不解,对他们说:“我听祖人讲,神龛会显灵。你们把它砸了,它如果搞不明白,怪罪我家。我家不就跟着遭殃了。求求你们手下留情,不要毁坏它。”
听到我母亲的话,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对我母亲说:“你已经受毒害了,你这话就是宣传封建迷信思想”。另外一个身体硕壮的瞟了我母亲一眼,不高兴地说:“你不要再说这些封建迷信的话了。再说下去,我们就把你拉出去戴高帽游行了”。他们这么一说,吓得我母亲不敢吱声了。退到一边默默不语,任由他们在那里“砰砰咣咣”、“啪啪嚓嚓”地鼓捣去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神龛框架就从我家旁边的大堂屋消失了。看到它的突然消失,一家人心里虽然有些失落无奈,但看到堂屋比过去宽敞明亮多了,也增添了一些安慰。
另外一件事,就是我当时读书时经历的事情。
我在太玉庙居住期间读了四年书,也就是小学的一至四年级。就读的是当地的红星小学,学校设在龙口冯屋场。
那时候,举国上下男女老少风靡学习背诵毛主席语录。生产队社员(群众)出工,第一道仪式就是集中起来学习几段毛主席语录,以资提神鼓劲。学完以后,生产队长再派工让社员干活。社员们当时学得最多的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学生去学校读书,除了课堂上学习毛主席语录外,每天站队放学也要背诵毛主席语录。队列站好后,值日老师总是站在台阶上大声说:“那个队列准备好了,请举手;谁先背完谁先走。”当时要求每个队列每天推荐一个人,背诵一条毛主席语录,每天之间不得重复。我们的队列每次推荐我出来背诵,我也以此为荣,从不推托。每次老师话音刚落,我就举手背诵。背诵完毕,在其他队列同学羡慕的眼神中高兴地离开。
那时候记忆力特好。一段字数不长的毛主席语录,读上七八遍之后,就能背诵下来。虽然字面上能背下来,但意思却似懂非懂,有的根本就不懂。但囫囵吞枣背下来的这些语录,经过后来不断咀嚼消化吸收之后,逐渐变成了滋润自己心灵塑造自己人格砥砺自己前行的精神食粮和不竭源泉。
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毛主席语录摘录了《纪念白求恩》里面的两段话: “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
“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这两段话,我当时背下来了,几十年过去了,时而今日还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然我的人生做不到如此,但我时时刻刻心向往之。
1969年下半年,我父母亲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重新搬回老家 。原因是,就地重建的乡亲,可以享受国家出台的库区移民优惠政策。而迁移在外的则不能享受了。我也随父母亲离开了太玉庙,回到了老家五爱三口唐(现在的桂花镇盘源村)。
继我家之后,其他的搬迁户后来也陆续迁回老家。
第二段缘分,是拜师求教于太玉庙。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中断十年的高考恢复了。我喜出望外,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似乎明媚的阳光驱散了遮蔽的乌云,似乎幸运的女神露出了妩媚的微笑,似乎锦绣的前程绚丽的花朵在频频地向我招手示意。
理想很灿烂,现实很残酷。两年高中基本上在勤工俭学和建校中度过,很少坐在课堂上安心上课读书(具体的情况,我在两年高中生活的回忆文章已谈及)。要考的知识很多,但自己过去学得又很少。凭自学,很多坎迈不过,很多疑惑解不开,必须拜师学艺,求高人解惑点拨。到哪里去拜师求教呢?我一时间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太玉庙。
此时的太玉庙已不复存在了,它已经拆除了,在其原址上已经建起了一所崭新的学校——双港中学。
太玉庙距我当时任教的五爱学校路途不远,只有五六路,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达。那里人才荟萃,名师众多,正是求学解惑的好地方。想到这里,我陡然间增加了信心。
当时去双港中学拜师求教,还有一个先天的优越条件。当时我屋场的大哥唐运海,正在双港中学任校长。他为人善良敦厚,和蔼可亲,真诚纯朴,在学校受人尊敬和爱戴。
我第一次去双港中学,就找到他。说明来意后,他没有半点犹豫,对我说:“这好办,你想补哪一科或哪一科有疑问弄不懂,我带你去找对口的老师,请他们辅导解答”。我对他说:“主要是想补习文言文和物理化学二科,数学方面不懂的知识,唐先晋老师经常回五爱学校,我还可以当面请教他”。他对我说:“这几科好办,我给你介绍我们家门的两个老师辅导你。唐佰威老师教语文的,辅导你的文言文;唐尧夫(又名唐承爱)老师,教理科的,初高中数理化样样精通,让他辅导你的理化。他们两个功底扎实,教学效果好,现在是我们学校的权威和名牌老师。”
随后,他就带我去见了这两位老师,并拜托他们辅导我。两位老师,看到我是家门后生,又是校长的屋场老弟,很高兴地接纳了我。
在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要跑一趟太玉庙。当面向两位老师请教弄不懂的一些问题。他们诲人不倦,对我提出的疑惑仔细讲解,直到我弄懂弄通。在他们的悉心指导下,我的文言文和理化成绩也逐步得到了长进和提高。
说起来也凑巧,也是人生的缘分。唐尧夫老师就是唐先明老师的父亲。而唐先明老师也是我初中、高中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他教书育人,勤勉严格,让我受益颇多。我在回顾高中、初中生活经历的文章里,都曾写到他给予我的抚育和教益。被泽受惠于一家两代,乃我人生之幸矣。
唐佰威老师后来调到了咸高任教,就来往不多了。但有一件事,让我至今萦绕于心,铭记于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他退休赋闲在家,当时唐氏宗族筹备续修宗谱。由于他文字功夫扎实又德高望重,族人一致举荐他担任主编。他恪尽职守,殚精竭虑,精心编纂。很多知名一点的人物小传或赞语,他只要熟悉的,都亲自捉笔撰写,所写文字叙述描写客观恰当,神形兼备,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我当时在原咸宁市(县级市)组织部工作,任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科长。他期许后辈,情意真挚,也给我写了一个近百字的小传。对我的刻苦钻研勤奋好学努力上进之精神,给予了褒奖和勉励。我读后心存感激。只是对我的外貌描写,拔高了一些,让我看后心中愧疚。我妻子读后,曾经与我开玩笑说:“唐佰威老师,真是对你另眼相看呀!”
我与太玉庙的第三段缘分,是拼搏于太玉庙考场。
恢复高考后,我参加了两次高考考试。
1977年底,是恢复高考的第一次。老马桥区片区的考生全部集中在当时的马桥六中参加高考。我当时好高骛远,抱着侥幸的心理赌一把,填报了大专。其结果也在意料之中。由于底子薄弱,准备仓促,铩羽而归。
第二年的高考时间距离上年度只隔几个月,大约在1978年的7月底举行。考场也适当分散了,位于太玉庙的双港中学设置了一个考场。鉴于上年度的失败教训,1978年我采取了保守求稳的策略,改报了中专中师。
考试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正值炎热的夏天,酷热难受。那时学校的条件非常简陋,除了桌椅黑版,什么都没有,教室里连电风扇也没有安装。虽然浑身冒汗,但整个身心专注于做卷答题,炎热也就置之于度外了。四科考试〈语文、数学、政治、理化(合卷)〉,两天考下来,感觉题目还对路,做得还比较顺手,自己感觉也比较良好,觉得上线的把握较大。
印象中,四科考试都是由两位老师持续监考。最后一科结束后,我在教室外面的走廊收拾自己的物品。正准备离开时,监考老师收卷完毕也出来了。其中一位监考老师看到我后说,这两天的考试,我观察关注了本考室的应考情况。如果有一个人考中上榜,非你莫属;如果你上不了线落榜了,我监考的这个教室就可能剃光头了。听了他的一席话,我心里也踏实多了。
也是人们嘴里常说的两句话:天道酬勤,天遂人愿。考试结果出来了,当年我以超出录取线较多的分数录取到了咸宁县师范就读。
太玉庙双港中学的这场考试,也改变了我人生的命运。太王庙也真正成为我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和人生道路新的岀发点。
双港中学在太玉庙的办学时间不长,前后累计起来,大概只有十多年时间。但它如流星划过天空一般,闪烁出了耀眼瞩目的光芒。这段办学岁月,应该是双港中学办学历史上最精彩最亮丽的一页。

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学校培养造就了不少优秀人才。他们毕业之后,奔赴在祖国的四面八方,在各自的岗位上建功立业。还有不少学成之后,回到家乡咸安工作,也取得了不俗的业绩。有的荣膺区四大家领导行列,大多数历练成了区直部门的中坚力量。他们几十年如一日,在各自的岗位上,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为咸安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为咸安区美好灿烂的明天,贡献自己的光和热。
曾经在那里执教的老师和就读的同学,后来有诸多成了我的同事朋友,几十年如一日交往颇多,交谊甚厚。诸如冯执荫、钱定钟、邵棠福、邵家伟、周天禄、张寄托、周天俊、阮世礼、邹定风等,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俱往矣,时光荏苒,岁月匆匆,繁华成云烟。
搬迁后的太玉庙双港中学旧址,如被冷落遗弃的美丽佳人,香消玉殒,寿终正寝。终至由废墟变成了一片丛林茂密树木葱茏狐兔出没的荒山了。
退休以后,我有时搭乘从马桥镇开出的乡村巴士回老家五爱,有几次司机选择从仁窝、龙口冯这条线路行驶。每当车子经过太玉庙旧址时,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打开玻璃窗户,神情专注地凝视着窗外的景物。目睹着眼前碧绿的青草,葱茏的树木,婉转的鸟鸣,记忆的闸门似乎突然打开,一时间心潮起伏,思绪绵绵,浮想联翩,不知不觉沉浸在那如梦如幻如痴如醉的悠悠遐思中。
我常想,太玉庙、太玉庙的双港中学,虽然消失了。但消失的只是地表上的有形建筑,那温馨甜蜜的眷恋和回忆,那鼎盛时期繁华昌盛的情景,将永远定格珍藏在人们的心底。
2022.6.10撰完


【作者简介】
唐运家,湖北省咸宁市人,退休公务员。年轻时喜舞文弄墨,先后在有关刊物发表文章多篇。后忙于公务,辍笔多年。退休后,重拾旧好,偶发新作。所撰文章,先后被多个微刊刊发。品味史籍,追忆过往,诠释时事,解读人生,力求悟出一点新意,给读者一点愉悦和启迪。这是本人为文之不懈追求。如能达此目的之一二,则聊以自慰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