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很是偶然地拜读了英雄航天员刘洋于十四号载人飞船发射前夜,写给一双儿女的家信,其侠骨柔肠、情真意切和飞扬的文采,着实令人感动。尤其信中那句,“原谅妈妈拒绝你们到发射现场送行的要求,因为妈妈爱你们”。读罢,不仅令我泪水盈眶,更勾起了我对36年前,赴滇参战送行场景的回忆。
载人航天与参战,虽说不是一回事,但二者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有不可预测的危险!无疑,刘洋对其危险性,尤其是发射阶段的风险是极其清楚的。为了祖国,她义无反顾,她愿意以一人之力承担这一切,而绝不希望孩子为此承受一点点的压力。对于危险的考量,刘洋绝对是心中有数的,只是她在信中并未直言而已。我以为,这恐怕才是她决绝孩子们到发射现场送行的最主要原因。作为经历过战争的人,我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想当年,部队有首很流行的歌,叫做《战士上战场》。歌词第一句便是:“战士上战场,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火热的心燃烧在胸膛”。这首歌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对激发斗志、提振士气,真是极好的。虽说,有血性的军人,无不把征战沙场,为国效命,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誉。但军人也是平常人,他们不是冷血动物,更不是无情汉。军人铁血与柔情兼备,七情六欲一样不曾缺少。古人有诗曰:“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古来征战几人回”。军人出征,这就意味着,他们将要面对不可预测的惨烈战斗,面对伤残和死亡的考验,此时他们不可能什么也不想。作为亲历者,我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是很复杂的。但这种复杂,无关胆怯,只关乎情谊;无关自己,只关乎亲人。职业特点、使命所系、长期的训练养成,加之临战教育,让军人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战前,他们想的最多的唯有父母、妻儿,可是在国家和个人利益面前,他们知道谁轻谁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放弃的什么。
当年参战时,我还是一个只有23岁的小连长。记得要从营房向集结地域出发的前夜,对象来连队看我,问我什么时间出发,她说必须要亲自为我送行。我担心到时候两人都难过,于是骗他说:出发的具体时间是保密的,我现在也不知道,你就别送了。第二天出发时,我连有一个因病不得不被安排留守的战士——张书坤,站在操场边上为我们送行,在我要蹬车的瞬间,他突然冲过来抱住我,泪流满面,哽咽地说:“连长,您一定、一定要多保重”!作为一连之长,为了不影响战士和送行亲属们的情绪,我不断暗示自己,千万不能哭、千万不能哭。于是,轻轻的回了一句“放心,没事儿”,便迅速推开张书坤,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硬硬地把泪憋了回去。同时,我也看到,一些前来送行的亲属,在现场哭的稀里哗啦,引得一些战士也不停地落泪。说句难听的话,我当时的感觉,那不是在送行,倒像是在送孝!我暗自庆幸:多亏我有先见之明,没让对象来送我。否则,那将是怎样的一种窘态呀!
到达集结地域,经过一段时间针对性的临战训练,作为连长,按规定我需要提前上阵地熟悉情况,为大部队顺利接防做好准备。就在出发前,驻地一位常给我连供应豆腐,约有50来岁的大嫂,专门跑到连队为我送行。在我们之前曾有一批参战部队,临战训练时住在她家,上阵地前还特意留下一张集体照作为纪念,她让我看过这张照片,并含泪指点着那个那个战士没有回来。所以,她对战争的残酷是有很深感悟的。这位大嫂为我送行的场景,令我终生难忘。当天早上,大嫂来到连队,我清晰地记得,她两眼含着泪,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对不起连长,我一宿没睡好觉,来晚了”!第二句是:“连长,您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等您回来我请您喝酒”。我本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安慰一下大嫂。于是顺嘴说了一句:“放心吧大嫂,我没事儿,能打死我的子弹敌人还没生产呢”!。哪知,大嫂突然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那场面,搞得我不知所措,心里很是难受。
时至今日,这两场送行的画面,我依然历历在目。幸好这还不是我的至亲为我送行。倘若当时有我的至亲,痛哭流涕地为我送行,我不敢想象,我将带着怎样的一种感受、怎样的一种牵肠挂肚、怎样的一种痛走向战场。所以,我一直认为:与其双方都难受,送反倒不如不送,默默地祝福岂不更好!减少一些牵挂,轻装上阵岂不更好!
此时此刻,让我更加敬佩刘洋,她不愧为英雄航天员的称号;她不愧为一名优秀的中国军人;她不愧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让我们一起,真心地祝福她,期待她圆满完成任务,胜利、安全凯旋;期待看到她的一双儿女到现场欢迎她凯旋,那激动而热烈的场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