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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年代》取得的重要艺术成就
文/赵普东
冯积岐先生的长篇小说《沉默的年代》在陕西文学界的诞生，敦促性地使我们认识到：真正的文学作品，应该是富有神性的庄严和圣洁的。它的品性贵在于能以一贯之的成为人类精神的温暖圣地。
在这部长篇小说里，冯积岐先生不仅为我们创建了一个小说艺术真正写人性的新景观，并且为我们真实而生动的展示了一个天光晦暗的悲剧时代。近年来，中国当代作家很少有人在这里心怀悲悯的留驻过，他们有意或无意绕开这个时期的社会生活的广阔层面，即使有人偶尔写过这类题材，也是太生活化，太粗糙，失去了向艺术高端进取的创造和奉献。所以在较长的时间内，这里是小说艺术触觉很少进入地一片广漠而荒凉的地带。
但是今天，《沉默的年代》，大胆而从容地向那个畸形时代的复杂现实生活深层延伸了艺术创造的方向，终于从这里开拓出了一条新的文学艺术道路，它向今天的读者郑重昭示：一个上演悲剧的时代，必然也有很多叙说不尽的悲剧人生。这部小说彻底摒弃了一切用苍白、僵硬、浅陋符号企图诠释人生复杂的套路，用艺术之神赋予的爱怜之光辉，直射着每一个人的灵魂，为我们创造了一个重新认识当时社会特殊历史时期的巨大艺术窗口。这既是每一位优秀作家的天职，也是文学艺术长存于人类文明中的宝贵价值所在！
冯积岐先生在他的长篇小说《沉默的年代》里，真是把这一切都做到了。相信，随着我们当代文学朝着更宽阔、更本质的方向和高度健康发展时，更多的专家、学人和读者，将会极为珍惜地给这本书公允地尊侍一个耀眼的位置，因为现在大家对一本好书的鉴赏和深度的理解也是需要时间的。
（一）从现代艺术个性中诞生的语言魅力
每一位优秀的作家，都很注重对自己语言艺术个性的精心打磨和构建。现在，冯积岐先生在他的长篇小说《沉默的年代》里，对当代文学艺术语素重构及多项语态拓展取得的成就，不只富有个性，并且充满着丰饶富丽的诗意。在这个独特而奇异的小说世界中，他的很多语言，往往起端于艺术思维准确而巧妙的切入，但猛一个婉转飞扬之后，清晰美妙的语言中会轰然乍开神奇多变的迷人诗音……我们也能够从这种愉快地阅读中时刻真切地感受到：作家理性上高端的清醒里暗含着一种随时束放自如的艺术节制才能，不至于是很多动人章节中的诗质化语言，瞬乎间离开艺术思维这位奶娘的管束，像一个淘气的小男孩一样跑出去太远，损伤了将要确立的一个小说艺术世界。
《沉默的年代》这部小说的语言，具有新锐、现代、匀净、明快、灵动、温婉、简约、细爽、通透、朦胧、犀利、奇特（以感觉为主的语言）的丰赡多姿语言形态。
从《沉默的年代》的叙述、描写、议论和抒情中，我们时刻都能感受到冯积岐先生彩笔的翅翼略一飞翔，便是一道语言艺术炫烂的彩虹。这种优美的语言，来自于艺术表达力的准确，来自于作家的智慧和不凡的经历，更来自于他辽阔的艺术视野。
创新、整合、重构当代文学语言，是每一个优秀作家应该担当的重要任务。冯积岐先生在《沉默的年代》中，勇敢地颠覆了很多汉语固有的序列和表达意向，着力构建并形成了一种独有的个性化语言艺术表达新景观。从语态到语感，都具有一种很内在的诗质化艺术特色。这无疑剔除了很多写作人惯用日常化、公共化的庸常用语，不断危害、骚扰文学语言个性化的表达，冯积歧先生从文学艺术审美的高端出发，着力改变和消解着读者的阅读习惯。用自己崭新的现代语言书写方式，引领培养和提升着读者自觉构建起一个阅读鉴赏接受当代文学的新思维、新方式。
（二）小说艺术理性的成熟必然要揭开人性中情欲的面纱
现在，我们中国的当代文学早已进入到一个较为自由宽松的创作时期。当代文学的发展，已经郑重地开启了文学艺术真正写人性的纪元。探索人性在社会现实复杂矛盾生活中的多变与隐秘，也昭示着作家自身思想疆域的宏阔与成熟。只有具备了这种成熟，他个人的艺术理性才是敏锐的、深刻的，并且能够适时地将人性中的情欲自觉地纳入到个人的文学艺术表现之中去。
优秀的作家都明白：写情欲的目的，不仅是写人性的一个重要方面，最为重要地是：写情欲在人性中的本真，也是为了给最终全面写好人物灵魂打开了一条艺术通道。而《沉默的年代》确然是很正视写人性中情欲的。凡写情欲的地方，不只准确生动，而且始终在正确高雅的艺术把握和节制里，让读者与小说世界里的艺术人物深度交流，互置体验，共同认知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情感欲望，为什么竟给生命带来了这般强烈的冲动、焦渴、苦闷、等待甚或祈求，其间有痛苦也有欢乐，皆属于每一个生命本真的渴望……艺术容不得虚伪，人性中的情欲应当复归。但有些作家却偏将情欲演化为多种淫秽泛滥的下流图像，竟想将读者一把推到污脏失禁的幻想之中去，让他们的精神在这里失落，这是一种与我们神圣文学的审美主张相去甚远的粗制滥造罢了。
请看《沉默的年代》中写情欲的美学表达方式：
“她（宁巧仙）的情欲一旦苏醒，就再也无法入睡，她的欲壑还得他（丈夫夏双太）来填补。那时候，她还没有想到夏双太以外的任何男人。她在接受他的软弱的同时学会了克制自己和安慰自己，她将他软弱的一部分责任推给了饥饿，后来她才想，她的推脱不合情理，在不饥饿的时候他同样不行，缺少撕心揪肺的力量。特别是在有了女儿秋月之后，她的压抑松懈了许多。半夜里，她躺在炕上谛听着黄鹂尖脆而新鲜的叫声从窗前飞越而过，缥缈旷远的声音将她的心带到了一个美妙的境界，她的渴望如春雨一般淅淅沥沥，她寂寞得想制造些什么，她不可能一个人制造欢乐和愉快，于是掂起布鞋在秋月细嫩的屁股上拍打……”
从上述选段中，我们不难看出：情欲是人健康生命本体中最原始、最活跃、最隐秘，也最难言的一种情感和生理细胞。《沉默的年代》大胆而正确地描述了情欲在一位年轻美丽女性心灵中折射出的困惑与无奈，为文学写人的本真奠定了一个很好的艺术开端。因为毕竟，艺术的真实要被生活的真实优美得多。
（三）善于将艺术世界里的心灵对抗表现的通透至深
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复杂的自由体（健康人），也可以说每一个人的复杂，只有他自己知道得最多最清楚。既然人是一个复杂的自由体，而小说艺术所表现的人物更应当如此，才会逼真。但人的复杂，只有在从事生存的社会实践活动中逐步表现出来。人与人之间很多的差异和人与人之间不同的活法，也构成了人与人之间在权力、利益、名誉、感情诸多方面冲突的矛盾关系。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就是心灵与心灵的对抗。在这种对抗中，误会、轻蔑、排斥、怨恨、仇视便产生了。尤其是在一个社会发生新旧巨变，或一个畸形的历史时期到来时，人们原有的关系秩序被严重颠覆破坏，恶人与小人插上了得意的翅膀，他们占据了社会生活的主导地位，人与人之间遽然骤变的关系远比过去更为微妙，更为复杂。而其内容却焦点多样转移，反复变异交织，彼此强弱互换时，一个时代的悲剧到来了，一个匪气弥漫的社会复杂生活开始了……于是，人性中的冷漠、自私、丑恶和贪婪，开始无情地压制着热情、公义、谦恭和善良。自然善良与恶者之间的心灵对抗，也发展到了极致。而作家的天职，就是超乎寻常地体察和洞悉这种复杂世情中的人性变化和心灵对抗的隐秘，将其丰富的内容准确地转化为一种富于个性的艺术表达，为人类精神文化生动准确的提供一份思想认识价值和艺术鉴赏价值的文本。
《沉默的年代》将很多人物的心灵对抗表现得通透至深，令人惊异。现在且选书中四组人物心灵对抗为例：
1、白玫与丈夫陈松之间形成的心灵对抗
白玫在拥有美丽年华的初婚后，便是她与国民党军官丈夫陈松分手时，丈夫不是用信誓旦旦的什么爱语，而是用几近残酷的方式，表达一种惊世骇俗的爱，他说：“假如我背叛了你，就叫那颗子弹说话吧。假如你背叛了我，我也会给你一颗子弹的！”当白玫带着公婆和小姑姑在战乱中，从天津随难民逃到山西逃过河南，逃至陕西西府时，公公已病死在逃难的路上掩埋了，这样落魄、饥饿、无奈的三个女人，被商人周景堂收留了。白玫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丈夫阵亡于抗日前线的消息，碍于天大的人情，屈嫁给周景堂作小老婆。随后，小姑姑在解放战争中被飞机炸弹炸死，婆婆也病死了。六年后，在战争中竟然活过来的陈松已当上了付省长，他找到了白玫，白玫从怀里摸出来那颗光滑如镜的子弹推在陈松面前，陈松摇摇头，冷漠地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父母亲的……
这种充满着爱恨交织的心灵对抗，既真实地传达出了昔日的一对真情夫妻，被战争的灾难打散后，眼前的付省长，不履行当初对爱的誓约而惩罚过去的妻子的妥协，不仅是面对新的社会制度要依法保障人权，使他无心无力也无权于践盟，这或许也是他人性中善的一面，但他人性中另一面，也因飞黄腾达后变的冷漠虚伪，今非昔比的不同中表明：拥有地位和权力者，在人间世态炎凉中永远处于霸权性的主导地位。而奉行真善美的弱者，总是被残酷的生活拒绝封杀于有付出而无回报的卑微地位。白玫第二次嫁人并不是对结发夫妻真爱的背叛，她是为了保全丈夫的母亲和妹妹的求生——迫不得已啊……背叛在何焉？罪在何焉？罪在那个社会历史时期发生的战争。
这只仅是白玫这位圣母一样美丽的女人悲苦命运的开始，更多的非人折磨和凄惨遭遇还在等待着她。她的一生，真是经历了人生万水千山之难之险之凶的让人伤感不尽……她说：“人生就是受苦。”这不仅是她看透世事的练达，而是召示更多的人去坦荡的面对。她由爱一个人的失败，到爱周家老小的成功，堪称一代真善美的圣母。
2、六指与马绪安之间的心灵对抗
在拔棉杆的地里，六指看也没有看马绪安就像刚才踢周雨言一样踢了马绪安一脚，马绪安就趴倒在坚硬如铁的棉花地里了，马绪安慢慢地站起来，他盯了六指一眼，马绪安的眼神里含有愤恨和嘲笑，六指咬着牙说：“你再看我一眼，我就把你的贼眼珠抠了。”六指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他父亲刘长庆的血，六指的血管里流淌的是马绪安的血。当年当保长的马绪安和刘长庆新婚不到一个月的女人闹娃在一条土炕上整整滚了六年。卖过三次壮丁的刘长庆在中条山和日本人作战时伤了一条胳膊回到了松陵村。回来了又怎么样？明知六指是马绪安的种又能怎么样？一家五口人要靠掏马绪安的腰包生活。刘长庆躲进雍山里常年不回家，他将夫妻的名义留给了自己而将闹娃（六指母亲）肥壮的肉身子留给马绪安。六指在一个傍晚忽然明白了村里人骂他你是靠你娘的骚×养大的那句脏话的内涵之后，他第一次将前来娘屋里过夜的马绪安关在了院门外边。六指对闹娃说，我长大后就把他杀了，闹娃呛然地说：“娃呀，你杀了他就等于杀了你的那一份粮食。”在第一次斗争会上，马绪安的一颗牙齿被六指打掉了。也许，那颗牙齿就是为了父亲刘长庆。在第二次斗争会上，马绪安的第二颗牙齿被六指打掉了。也许，那颗牙齿就是为了他死去的娘……
这个艺术场景，是两代男人之间几十年持续不断的心灵对抗，他们虽然是亲父子，但儿子的出身名不正言不顺，六指的出生是母亲闹娃越过伦理的结果，但这仅仅怪闹娃吗？仅仅怪贫困吗？如若没有那个历史时期频繁的战争，刘长庆没有去卖三次壮丁，即是贫穷或许还能守住自己的女人，而姓刘的六指的肉体降生，也可能在马绪安的家里。这种使人痛苦难言的心灵对抗隐秘，深刻也揭示出：当一个民族面临强敌入侵的战争危难时，远离战火硝烟的一个弱小农家，也未能幸免地遭遇了一次恓惶不安的选择，这种选择，就是闹娃这个弱女人的唯一、即使这种选择是错的，但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一颗复仇的种子在发芽，六指后来终于变成了恶人。
3、夏双太与六指的心灵对抗
夏双太是宁巧仙的丈夫，他年少时终年在雍山里打柴，在集市上卖柴。几十年里只看过一回大戏，反倒因自己一进戏场就靠着一棵树睡着了，脚上的一只鞋不知被谁拿走了。雨天里，他总爱把一个小木箱里的小钉子、铁丝头、螺丝帽、钳子类杂物翻来倒去。文化革命来了，他当了红卫兵，用十个鸡蛋在一个复员军人那里换来了一顶黄军帽戴上，腰里扎着一条脏兮兮的裤带，整日忙着撒传单、贴标语、开斗争会。革委会成立了，被斗争的对象重新掌了权，夏双太自然没有得到任何权力的封赏，他所在的生产队队长权力被六指占去了，夏双太认为这是六指妨碍了他。
“他终于等到了一次机会，夏双太发现六指明目张胆地将生产队的一根木料向自己的家里扛就在半路上截住了他，夏双太理直气壮地质问六指为啥要将集体的财产向自己家里拿？对于夏双太的质问六指只当耳旁风，他不理睬夏双太将木头顺势丢在地上，”结果，他被六指连骂带打的提住两条腿在地上拽。夏双太叫唤着：“你放手，放开我；我的衣服，把我的衣服磨烂了。谁要是再说你损害集体就是龟儿子。”
从这场比较口闹的心灵对抗中，六指的阴毒、贪婪、霸道、强悍已经暴露的一览无余了。而夏双太这个十分懦弱而无能的男人，在“革命”中硬要当急先锋，只被恶人六指轻轻一碰，便轰然倒了。这种个人精神与能力之间产生的严重内在分歧的模样，多像当年也在革命的阿Q一样被愚弄的无路可走而以失败告终。这与其说是发生在松陵村的一场闹剧，不如说是发生在当时中国广大农村社会的一场闹剧。
4、宁巧仙与六指之间的心灵对抗
宁巧仙与六指最早相好于水利工地上，因为丈夫夏双太太窝囊、太无能了，包括夫妻生活方面。而健康强壮的六指后来当上了生产队长后，宁巧仙家里没有粮吃，夏双太从队长六指那里借不来。宁巧仙去了，要求在队上借一百斤粮，六指意外地答应借给二百斤。
从此，宁巧仙与六指失去了原有的平等关系，她被迫地成了他的泄欲对象。
随后在雍山林场的劳教队，六指以负责人的名义把宁巧仙调来当炊事员，六指开始公开霸占了宁巧仙。但这时的宁巧仙开始与六指对抗了，她主动大胆追求周雨言。农业体制改革后，落魄失意的六指也像宁巧仙一样在二厂工地上拉土卖力气挣钱，他们之间深层的心灵对抗开始了。一次，六指威胁宁巧仙道：“我没本事把你咋样，是我无能，我去姓安的单位告他，告他受贿，告他搞女人，我不信把他放不倒？”宁巧仙骂道：“我说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吃谁家的饭，砸谁家的锅。”
在这两个人物心灵对抗的因由里，一种来自于社会（环境）的无形力量，已经把两人之间原有的强弱关系置换了，否则昔日的弱者怎敢逞强？过去的强者何忍屈下？再后，已成为了弱者的六指还梦想追回他曾经有过这个女人的权力，在宁巧仙婆婆死后，前来帮忙的六指对宁巧仙骚情的挑逗，被她骂了一声，他便激怒的心生歹意，在满院人声大退之后的深夜，偷偷给第二天待客的菜油里投了毒。第二天，宁巧仙家里一片大乱，到天黑死了六个人命。
六指的阴毒，未必发展到禽兽不如的程度，他投毒的企图，让宁巧仙家的很多客人中毒住院，把宁巧仙在二厂工地上“轻易”挣来的钱都花光才解气解恨。但当公安办案人员反复调查取证时，六指怕暴露了自己，煸动村里人造谣说：宁巧仙故意投毒杀夫。结果宁巧仙被冤判死刑。
由两颗心灵互换强弱的对抗开始，到还年轻还美貌的宁巧仙被押刑场……这是人性的丑陋与法律的草率共同联手酿出的一件冤案，难道这仅仅是宁巧仙一个人的悲剧么？
冯积岐先生禀承了一个思想家的敏锐，将社会各个不同时期的复杂现实生活集中表现于以上这四组人物的矛盾纠结之中。虽然白玫与陈松之间的矛盾没有发生在以后那个畸形的年代，但白玫是周家的核心，她的人生奇曲遭遇和背景，给予这个小说艺术世界呈现出无限浓郁沧桑厚重的历史生活气息。
六指与马绪安的心灵对抗；夏双太与六指的心灵对抗；宁巧仙与六指的心灵对抗，都冲突激烈，矛盾典型的反映出社会不同时期的本质。冯积岐先生不仅将心灵对抗写的通透至深，令人惊异。他对人性复杂的发现与艺术表达，更为鲜明地显示出一位小说艺术家优秀而独特的才能。
（四）以哲学的历史观透视每一个人的灵魂
优秀的作家在向文学艺术表达的深度和广度方向不断艰苦探索的过程中，都很看重对于哲学这把尺度的运用。因为有了哲学力量的参与，作家笔下艺术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再也不是一个什么小地方的小故事了，他所描写的人物，再也不仅仅只是做了几件什么好事或者坏事，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充满着深广的社会意义。毫不夸饰，哲学在文学艺术领域里的神奇彰显，能够充分提高作家辨识和把握他要描写的很多事物与人的准确性，而历史观所涵概的内容，则是艺术上客观、公允，真实地代表着一个社会的历史时期，并且对这个时期社会复杂尖锐的重大矛盾，应具备科学认识的态度，个人的艺术表达才会赢得持久而生动的魅力。尽管我们知道，写好小说世界里的人物，艺术表现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但写好人物的灵魂，应是多种方法中的最好方法和最高境界。
《沉默的年代》，不只全面而自觉地进入到一个真正写人性的高度艺术境界，并且真正写出了人性中多端变化的复杂，直至站在艺术的高端，写出了人物的灵魂。冯积岐先生将自己小说中的很多人物，随时都置放在一种既世俗又精粹、既新奇又浓密，而又连绵不断的复杂事变中去检视。让其反复经历受难、挣扎、裂变、定型成为很多惊心动魄的灵魂，这形形色色的灵魂，都能代表着每一个特殊社会时期的复杂本质。
1、宁巧仙的形象，也最能代表当时的贫农阶级生存状态的恓惶和极度贫穷。
她的勤劳是徒劳的，即是赢来了一次农业的丰收，大家还是吃不饱；她的勇敢也是无效的，即是敢作敢为的多情，世俗也不会给她让路；她的节俭和爱美，并不被别人理解和赏识；她的干练和吃苦，换来的依然是深重的长叹和无限的忧伤。
当那个畸形的社会开始将一大批弱者善者一棒打落到自然人的境地时，其余的人虽然有参与社会生活的权力，但生存的艰难依然是他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尤其是在中国广大农村，在这种情势下，我们不能说宁巧仙这个美丽的女人不正派，我们在宽大原谅她的同时，也应当给予她尊重和热爱，因为社会现实对她太残酷，太薄情了！
宁巧仙这位出身贫农的妇女队长，正是当时那个畸形社会在农村主要依靠和信任的对象。结果，政治并没有改变他们的生存现状，他们被社会信任如同被戏弄、被蒙骗。空洞的政治热情、徒劳的积极表现，只给人性的本真添加了很多的虚无和虚伪。其实，宁巧仙并不热衷于政治，我们从她艰难的生存境遇与悲剧命运共同铸成的灵魂里发出的哀伤祈语中看到：当一个畸形而漫长的社会时期结束之后，代表国家形象的政治、法律还远远不肯把公允和公义还原给公众和更多的弱者善者，所以这个美丽的女人，也成了一个社会新时期的牺牲品。
2、周雨人是一位很有绘画天赋的农村小青年，他是主人公周雨言的哥哥。他心中的艺术美神——姨婆，在解放战争中被飞机炸死了，这使他过早地看到了人世无常的残酷一面。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对周家打家劫舍一样的抄家，使他的精神又一次严重地失落，他对周雨言冷漠地说：“我们真正被剥夺了的是什么？你想过没有？除了吃饭穿衣劳动，什么也不敢想，也不叫我们想。”
这是泣血带泪的控诉！
但正是这个周雨人，这个让千万读者随时都会给他寄予无限同情的周雨人，他疯了，得了淫风病，遭到更多人的唾弃。在雍山口的树上自寻短见上吊时，被一身侠义忠肠的贫协主席夏有福救了。多年后他从内蒙古草原流浪归来，几经折腾要办厂当乡镇企业家。他要筹钱，他要将周家原来的老房子卖掉。这座老屋自当年被收没归集体后就住着一户贫农，现在周雨人要拆房卖了。周雨人的父亲劝儿子：“等这家将房子盖好，咱们再拆也不晚，我们周家人从来也没把谁向绝路上赶。”但周雨人说：“我们当年住在雨地里谁怜悯过？我也不想怜悯谁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恩赐，而是钱。”他提着一把镢头上了房。
如若说我们从这里看到的只是周雨人灵魂中人性善良的严重流失和复杂变异，应该归咎于那个凡事都讲政治的荒诞时代魔鬼式的给予和伤害的结果。那么，周雨人后来的行为和灵魂里还装着些什么呢？
当周雨人的企业在全乡全县红透了时，青睐他、膜拜他的青春美女拥集如云。他第一次独享性地观看了一位青春女孩裸体的舞蹈后，他对她主动仰卧献身是这样做的：“周雨人将宝石戒指和金项链捂在了她的阴部，随后他放声一笑，拉上门走出房间，回到卧室，他将收到的所有情书和那些漂亮动人的照片堆在一起点着了。‘我当初当狗崽子时，不是人时，你们都到那里去了。’”
周雨人这种近乎于病态的冷酷，已经膨胀到以富人的方式随意羞辱他人的残忍程度。这发生在一个畸形时代的刚刚逝去，另一个新的时代飘然而至的时期。从这个时期开始，全社会都崇尚着物质的创造与物质的消费，社会的主导潮流在讲金钱的利润回报。这时，周雨人的灵魂中既装满了复仇的欲望，也盛敛着在乡村称霸的狂妄。但在这个社会后来全面转向市场化的过程中，周雨人又开始脱胎换骨性的变异为一位时时处处如鱼得水的“时髦”人了。
使周雨人飞黄腾达的商品化社会，已经将人与人之间原有的讲信誉、重情义的高尚规则迅速化解，改变成为一种追名逐利的新潮。于是，虚假盛行苍茫大地，真诚匍匐在荒原小路，在此尴尬的社会境遇，周雨人的灵魂中开始激荡着另一番人间虚伪的“时髦”，这个灵魂让人多么地惊慌啊！
他的母亲病危住院，他只来过一次，他整天醉心于他的企业。周雨言在县城街道上拦住了他，他却冷笑一声：“如果我有权力选择，我绝不会选择她这样的母亲。她只给了我受苦受难的肉体，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要我感恩戴德吗？办不到！”周雨人拂袖而去。
周雨人这样冷酷地对待自己的母亲，这么偏执狂地认识自己的母亲。这种违背人性、丧失人性的荒唐态度，不只使读者愤怒，由此更给人留下一种久远的心灵疼痛。这个人物的灵魂已经被人类现代的精神病毒症高度危害尽了。
3、夏秋月是宁巧仙的抱养女儿，她是周雨言的恋人，她也是周雨言这个爱好写作的农村青年走向外部世界的第一个伯乐。她在医院当护士。
这是一个野性十足、疯魔十足的夏秋月，一切以我的欲望为核心、为最高目标的灵魂！
这也是一个极端自私而又被情欲所惑、被情欲所伤、被情欲所俘、被情欲之火燃烧得快要疯狂的一个美丽女孩，在她离开乡卫生院将要去国外打工前的灵魂独白，最能代表当代很多所谓新女性做人的理念。
“作为一个女孩儿尤其要懂得享受自己肉体的美好，我要去体验品尝各种各样的生活……责任的主要内容不是妨碍别人，而你呢（周雨言）？你妨碍了我，妨碍了我的生活……”
她现代而自私的崇尚自由，骨子里具有敢爱敢恨——要自由不妨碍别人，得幸福不惜青春代价的凌厉。她灵魂中张扬的个性，既有对昔日世俗的挑战，也有对当今时尚潮流的投降。这也许正是她灵魂堕落的开始吧……的确，夏秋月是为享受愉快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是冯积岐先生对她灵魂的鉴定。
4、周雨言是这部长篇小说里的主人公，他的形象最为复杂，灵魂中盛满了两个不同社会时期的复杂。他年少时经历了多少艰难、屈辱和痛苦的挣扎！
他曾流浪在乡间讨饭的路上；他为抢救病危的妹妹多次卖过血；他十四岁去县城卖柿子因是狗崽子，又没自产证被脱光棉衣裸体罚站在冬天的寒冷中；他因改画了“红太阳”而犯罪被罚跪批斗；后又被发往雍山农场劳教；他也幼稚荒唐的诬告祖母怀念前丈夫国民党军官；他更也因对宁巧仙爱情的珍惜，妄告马绪安他们要搞暴动。
周雨言成长的道路极为漫长，来自情感上的硬伤，既给心理滋生了过多的迷茫和自卑，也给灵魂添加了置疑自己、置疑社会的更多复杂。
他与吴小凤定婚见面后，回村时遇上了宁巧仙，当宁巧仙知道原来是换亲时（周家把周雨梅许配给吴小凤的哥哥），她竟然狠毒地说：“那样做，还不如睡你妹妹去！”这句话像一支有毒的箭深深扎进周雨言的心里，给他的灵魂塞进了病态式的懦弱和胆怯。从此周雨言异常痛苦地背负着一具沉重的精神十字架，灵魂中盘踞着无穷无尽的自羞与自责。
周雨言痛苦地目睹了祖母在淘涝池淤泥的劳动中，被夏双太他们体罚的把下身全裸露在冬天的寒冷中……他亲历了祖母死后，村组织既不准进公墓，也不许埋葬的焦心、屈辱、痛苦和言说不尽的艰难。他也亲历了在乡政府写上报材料，反映真实是“渎职”，说谎作假必受赏的无奈和滑稽。他更亲历了母亲病危住院，从医生到护士尽都患上了难以挽救的精神冷漠症。在营救宁巧仙死囚冤案的努力中，他在以国家形像为代言人的县长常宗夫、章昌龙那里，一次次遭遇到了时处疯长着的社会虚伪和政治、法律的冰冷。
至此，我们看到了一个终于艰难站起来的周雨言灵魂中的善良和公义——又难以抵御社会游戏规则的痛苦。他经历了社会现实生活多重复杂的炼狱，灵魂开始了一个新的磐涅，他出走，他寻求。他没有居住在想像里，他的灵魂中虽然还置放着：一个人渺小的生命，面对人类世俗生活的永恒也疲倦，也困惑地出发了。
冯积岐先生善于将各色人物灵魂中的正与奇、苦和欲、挣扎中的呼喊都真实地展示在艺术之神爱怜的怀抱，用智慧的光芒和爱心，对自己笔下每一个人物的灵魂，都反复地作着剥离、束理、抚育、照耀、赏析、引领的巨大创造。他不只随时都很注重将自己笔下各类人物的灵魂朝最深层发掘——当作最重要的艺术任务去完成，并且能够将各个社会时期的多种复杂现实矛盾，统摄于一个人的灵魂去艺术表现，这种优秀的才能，真实地体现在周雨言这个人物形象的深刻内涵里。
（五）在现代意识中确立宽泛多变的艺术方法
随着人类文明的快速发展，文学艺术的表现方法，也在各种新的挑战面前，开始了新的探索和确立，我们已经从当代很多优秀文学作品里看到，书写这些作品的作家们，都很注重对现代意识的接受。因为现代意识具有理性上新锐、超前的优秀透视力和艺术表达上纷繁的创新活力。谁若一旦将它适时地融汇在自己的作品里，一段狭小的文字空间，顿时会涌动起一片很大的创造自由，这正是现代意识在文学艺术表达中的神奇魅力。
将现代意识引入到文学艺术表达的范畴，它的本意里含有更智慧、更人文、更精美、更高端的重要意义。
《沉默的年代》是一部氤氲着很浓烈的现代气息的长篇小说，从小说的第一页开始，作者便跳出了以故事为主线的传统结构法，在艺术上抢先占领了以人物带动生活事件的先机，为创造精品小说艺术奠定了重要的保障。只一个开头，就虚实相交的闪现出七个人物线索。但作者写人物没有按时序的常规走，打破时空概念，以人物心理演变为中心——前后置换艺术视角，多头交错结构。过去的一切事变为人物当下的心理与行为服务，并且将很多人物早期的生命特殊经历或不幸的遭遇，都置放在最能征服读者的收尾性章节来表现，这也是对每一个人物的命运为什么偏偏是这样，而不是那样的艺术揭秘。
这部小说的主体结构是以几个重要人物为轴心，构成散点的网络式“因果”链向外辐射。其中大胆而多重点地运用背景切换式的隐喻提示，简约而灵动地跳跃于叙述的间隙之中，全知叙事、半知叙事，你、我、他互换角度称谓身份，正叙、倒叙、插叙纷纭交际变幻的透视中，感觉主义、意识流、心理分析、象征主义、灵魂独白也纵横交错，也时隐时现，既纠结盘转，又清晰如缕地演绎着《沉默的年代》中令人愁肠百结的悲怆历史。
冯积岐先生在一本书里能够将这么多的中外艺术表现方法，很有节制地统摄于整体性的艺术把握之中，已远远超越了我们当代文学领域内很多狭隘守旧的表现方法。
《沉默的年代》中多形态的复合式艺术表现方法，给读者的阅读理性增设了陌生，创造了新鲜，收获与快感如同人生初恋一样美好。冯积岐先生既尊重读者又引领读者，他很注意将读者心灵与本民族与世界三者相亲和的艺术活化过程，当作一件大事。所以，他集各家所长为己，融会贯通于创新，在长篇小说艺术结构的创新与个性审美趋向方面，为当代文学的繁荣和发展，做出了一次探险取胜的成功。的确，这应当首先归功于他本人思想中已经确立的清醒现代意识。现在，我们不能不说他在《沉默的年代》中的艺术造诣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
（六）高扬着现实批判主义思想的旗帜
古今中外的很多历史表明，当一个国家极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发展到畸形时，代表国家形像的政治便成了一个任性捣蛋，而又惯作坏事的野孩子了。而只有真正的文学艺术才是一位慈善温情的奶娘。但文学不只是对人类现实生存困境的俯视、观照和生动的记忆。文学应具有与社会现实对峙的勇气。对峙就是否认，就是批判。这种批判直指社会弊端和畸形的本质，给很多人带来的危害和灾难，也包括人性中被残害成变态和堕落成兽类的那些人。
《沉默的年代》这部小说的书名，使冯积岐先生对于那个特殊年代，我国广大农村千百万人失去话语权、失去自由、失去尊严、失去人权之后，最痛苦、最真实、最生动地一次社会性艺术概括。这本书揭示的社会复杂现实横跨于中国农村社会两个不同的时期。第一时期：一切唯阶级论，全民族只有一个灵魂、一种思想。在这个畸形的年代，很多受害的弱势群体的生存一夜间陷入山穷水尽的困境。因着家庭出身不好，一家几代人都受到株连式的政治压迫，社会对于他们，是大空间小空间都失去了自由。而另外大多数也本来属于弱势群体的人，却因阶级出身好，他们是执政党在农村依靠和信任的对象（其实是被戏弄、被蒙骗），他们中有一部分跳出来“革命”了，于是，恶人和小人横行于乡间大地得意不尽，弱者和善良匍匐在荒原小路泣冤不止……
在松陵村，周家的大孙子周雨人，被披上刚剥下的牛皮到各村去游街，一路上苍蝇追着臭气嗡嗡地飞，他的罪名是破坏春耕生产，他给队上犁地时有意打断了一条牛腿。事实上，这头母牛的腿上就生着病疮……这种节外生枝的羞辱，对周家人只是一个开始。
白玫在淘涝池泥的劳动中，拉着一架子车淤泥上坡时襻绳猛断了，她被闪爬下了，泥石流一样的淤泥糊脏了她下半个身子。这下有罪了，第二天清晨上工后：
“白玫由两个年轻人搀扶着从涝池里的那面坡上跑上去又跑下来，如此无休止地反复着，等那两个青年跑得大汗淋漓之后又换两个青年挟持着她跑……奔跑中的白玫披头散发，衣不蔽体，鞋落了，裤带掉了，长裤短裤一齐腿脱到了脚踝上，白玫再也跑不动了，她木然地躺倒在恬不知耻的冬天里……夏双太看了看白玫，他在地上抓了一把青泥准确无误地抛向了白玫的阴部，然后，他将脏手在白玫裸露的白腿上擦了擦……”
这完全是对人的迫害，使人不忍目睹。
至此，我们触目惊心地看到：乡村愚昧和野蛮对一位女性的美和美的内在中的高雅、文明、练达、真确是多么的恐惧、多么的嫉妒，这不仅是排斥，而是仇恨。
周雨言祖母死后，村上不让埋葬，周家人历尽了多少熬煎、伤心和艰难啊……夏有福带着周雨言去挖墓穴，六指队长带人追上来又夺工具又撕打。祖母不能安葬，周雨言去求宁巧仙给六指说情，三天之后人是能埋了，但用门板钉成的棺材上贴着批斗地主婆的大字报。下葬时，周雨言气愤地把大字报撕了，六指气急败坏地扬起铁锨把土扔向墓坑，要活埋狗崽子周雨言……
这是多么残酷的一场人间悲剧，周家的人到底犯下了什么罪？
十四岁的周雨言担着两笼柿子去县城卖，因没有自产证，因交不起税费，因是狗崽子，他被人家脱光了棉衣棉裤，裸体站在中国西部冬天的寒冷中。
“我将自己全裸露了，裸露给那个时代。我为我的裸露而哭泣。后来，我再也不用双手捂我的那个东西了，你们看吧，看一个狗崽子或者兔崽子的肉体和你们有什么两样？
这是带着血泪的控诉，对那个时代的控诉！
从以上四节的重要场景中我们看到：当乡村愚昧和野蛮的势力与阶级论的拥护者及封建专制主义孽生的现代迷信纠结一起——在文革时期如鬼如魔致灾致祸时，更多的弱者善者和美者，便厄运难逃被逼迫到九死一生的危难境地。
在中国农业体制改革后的第二个时期：时间就是金钱，唯利唯权为上。当年疯迷了的周雨人回来了，他很快风光了，他是农民企业家，但他的极端自私、冷酷和病态性地所作所为却在社会上顺风顺水。怪哉！当代社会复杂的现实接纳了周雨人的所作所为。作家对他人性中的丑陋给予了无情的剖析和批判。
在乡政府写材料的周雨言，时常被要写假材料的事苦恼着……宁巧仙被冤判死刑，他多方奔走企图营救，遇到的全是虚伪、推诿、冰冷和官腔，无奈的徒劳后，他觉得他是踏上了酒醉的船，船在摇晃。
多么深邃的批判，对社会的批判，怀着无比深重的痛苦的批判。
虽然在这个社会时期，阶级论取消了，现代迷信正在隐退，但腐朽的封建专制主义派生出的官僚主义、唯官为上、唯民为下的权力奴性主义--已经掠夺去了我们多少的自由空间，已经查封了我们多少的人权？
《沉默的年代》通过对夏双太和六指这两个人物灵魂的深度辨析，对阶级论在原本意义的存在，提出了大胆的置疑和批判。的确，阶级论不只肆意地颠倒了人与人之间原有的社会关系，而且严重地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有资格革命的贫下中农们，并没有因革命造反提高了自身的素质、改变了生存质量。一场浩浩荡荡的革命运动结束后，很多革命造反的人的生存技能反而远远赶不上当年受害的大批所谓狗崽子们，这与其说是命运对他们的嘲讽，还不如说是那个畸形的社会对他们的戏弄。
冯积岐先生高扬着现实主义批判的旗帜，对社会现实与人性丑陋的双向批判力度，不仅具有中国优秀作家忧愤深广的泣血带泪，而且兼备着现代理性深邃犀利的强劲锋芒。
（七）勇敢地树立了一个新的文学艺术观
冯积岐先生在艺术表现社会复杂多变的现实与人性本真的形态上，以重发现、重真实、重心灵透视、重人性检阅、重灵魂铸造的不懈进取，给每一个艺术人物赋予极为深广的社会意义。虽然这个小说世界里的所有人物，都是很普通的小人物，但每一个人物都是当时社会一面明亮的镜子。
冯积岐先生坚持文学写人性本真的正确方向，维护着文学是真正写人的庄严，以很宽阔的现代艺术表达方式，挑战性地颠覆了加挤在当代文学大合唱中的一些歪腔滥调式的“旧八股”和“新八股”戒律，勇敢地构建起自己独特的文学艺术舞台，鲜明地树立了一个新的文学艺术观。
1、审美艺术价值取向：崇尚现代思想中精美深邃的审美表达方式，赋予人物形像以人性本真的美学意蕴，艺术展现多向度的社会生活复杂性。
2、思想文化的内涵：悲悯平民命运的无奈无助和坎坷苦难，洞悉人性神秘演变的必然和偶然。擅长将社会畸形时期或社会突变时期产生的巨大矛盾效应，致成很多种个人悲剧命运的本质，给予无情的批判和艺术展示。艺术上的理性启示人们：还原人的社会自然生存权力，剥离社会强加给人很多沉重的附加物，才是一种真正的社会文明进步。代表国家的主导权力，应当真正尊重人的权力，对人的生存、进步及精神文化是扶助、是引导，而不是冷漠与奴役。
3、确立了现代人文主义的辽阔视野，充分描写了书中每一个人物真实的命运起伏变化，把人对于自身生命价值的困惑融入到世界存在的意义中去表现。冯积岐先生不仅具有深度辨析人物心灵的优秀才能，并且在对小说艺术人物独特发现和创造提升方面突破了当代文学现有的高度，取得了很大的艺术成就。
4、从语言的艺术提炼到表达思想，直至艺术结构，《沉默的年代》不循旧不趋时，自成一家的具备着世界现代文学表达方式上崭新的进取和文学本质中独特创造境界——高度相协和的个性审美风格。
5、冯积岐先生对他所表现的特定社会时期的重大矛盾和现实生活的本质，都有很新锐很惊人的感悟和发现。并且建立了自己独特的现代思想精神领地。
《沉默的年代》出色地完成了从生活的提炼到艺术高端的创造，勇敢地树立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文学观，这对我们当代神圣的文学是一次重要的贡献。
（八）为逝去的时代书写了一幅哀惋苍凉的艺术画卷
《沉默的年代》泣血带泪的叙述了中国西部一个乡村、一户地主家庭三代成员屡遭非人折磨的苦难过程，真实地描绘了一个乡村哀惋沧桑的历史，但揭示的确是那个社会历史时期最易颠倒黑白的腐朽本质。
一个普通人命运的好坏，并不完全代表一个社会历史时期的真实面貌。但当这个社会成千上万的普通人被岐视、被压迫的陷落于同一种厄运时，一个民族上演悲剧的时代开始了（岂止一个民族，而是一个国家），虽然《沉默的年代》艺术再现的是松陵村一户周姓人家三代老少男女心灵的苦难史、生命的挣扎史、命运的悲剧史。但凡从那个畸形时代走过来的人都知道，像松陵村周家人的悲惨遭遇，在我国广大农村何止千家万户啊！所以我们应当公正地说：《沉默的年代》是一部控诉那个社会的血泪史、思想史、艺术史。它深刻地揭示出：恶人当道，小人乘势本是封建专制主义文化倡行于世的时期。
冯积岐先生怀着伤痛，掮着忠诚，在逝去的岁月河流里，为我们精心打捞出了一批人性美、人格美、人情美的活化石。于是，人性中的温情，也像春天的暖风一样抚慰着人的心灵。周雨言祖母去逝而迟迟不许安葬的事谁能忘啊……周家面临这般屈辱危难，夏有福挺身而出挖墓地：队上不给安葬的时日，宁巧仙忍着难言的一肚苦水果决地对周雨言表态：安葬的事超过了三天，你来找我。代表着当时社会权力的神威人物六指队长就这样强大。但土地到户第一年，快到“白露”了，他却因没有牲口还种不上麦，便厚着脸皮来求周志伟借牛，周志伟答应把农具和牛一起给他。这个过去把周家人往死里整的恶人，第一次在周家人面前睁大了感激而湿润的眼睛。
一个星期后，六指找周雨言借钱。他曾不给周家借粮，迫使周雨言母亲四处讨饭。后来，六指在乡政府找到周雨言，求他为自己在一个工地上能干活挣钱去说情。想想当年六指带人赶到墓地把夏有福和周雨言的铁锨夺走，埋白玫那天，六指扬起铁锨狠劲地抛土要把周雨言活埋在墓坑……
面对六指第一次的借钱和第二次的要求，周雨言两次都满足了这个过去是恶人的要求！
宽恕是人生最大的礼物！不要以为这只是些世俗生活里的细节，正是这种撼人心魄的细节，生气盎然地构成了一幅永久动人的艺术画卷。在这幅画卷里徜徉久了，蓦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物的命运偏偏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人的家庭出身并不完全决定命运，而真正决定命运的是社会这个大魔术师。社会随时可能会改变一个人，所以每一个人的命运谁也代替不了谁，谁也改变不了谁。这种合天吻地的大法则繁衍的人间正剧，始终开玩笑一样掌控着每一个人命运的小摇篮。
在这幅哀惋苍凉的画卷里，冯积岐先生用一位艺术家智性的敏锐，为社会与人之间大互动、大影响、大变化——反复交替演进描绘出了一幅冷酷底色，这是一种社会性的冷酷底色。由开始的一个社会新制度诞生时，一大批无辜的普通人屡遭不公平的打击和压迫，到全社会的政治极端化致成人对人的残酷，再到政治初显清明，曾被歧视的善者弱者宽谅了恶人小人，直至社会改革后各项严重不公平骤然泛起时，人与人之间又产生了冷漠、虚假、作秀和对峙的现状。
这种严重妨碍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的病态性人际关系，原来是多么的可怕。今天这种高危精神病毒症依然在我们当代复杂现实生活中蔓延着……致使人与人之间的包容、亲和、友好是多么的艰难！在这个过程中，多少普通的善良人内心的挣扎，得来的却是千重的迷茫和万般地痛苦……
这对我们光荣的民族是一个潜在的危险！这是一个艺术家发出的文化警示。
冯积岐先生崇尚着关学大师张载的名言，时刻感受着先贤圣者的智慧之光：为天地立志，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多么撼人心魄的胸襟气度。相信，更多的读者皆会从《沉默的年代》这幅哀惋苍凉的艺术画卷中，随时感受着由此而来的巨大艺术魅力。
(此文曾发表于《文化艺术报》)
作者简介:
赵普东，咸阳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巜延河》《光明日报》巜中国艺术报》等报刊发表评论丶散文数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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