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随想

张潆月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写下题目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飘出来这么一句。是我们小的时候，每到六一，学校的大喇叭里放的最多的一句词——大概是某一首歌里面的歌词？不得而知，这许多年也从未抽空去探寻。

前天陪孩子去看了一场六一汇演，闹哄哄的会场，闹哄哄的音乐，闹哄哄的家长和孩子们。孩子大概嫌吵，中途闹着离开，思量半晌，也便离开了。离开了，又难免有些遗憾不能看到结束，然而很快便又释然：孩子都不甚感兴趣的节目，我如今“一把年纪”，何至于对这些喧闹如此留恋？

或许留恋的并非这些唱唱跳跳，而是那份年少情怀？

但我的年少情怀，却也并不是这个模样。

我始终记得那些年顶着大太阳唱歌跳舞看节目的自己，和周围大大小小年岁相仿的男生女生。

我的童年，入学之前，是没有六一概念的。大概农村的大宅大院总给人一种天地寥廓的感觉，跑出院子，爬上门前高高的沙堆，一口气爬到顶，听着耳边扑簌簌细沙陷落的声音，颇有种“天大地大唯我最大”的豪情万丈。

但这豪情通常持续不了多久，邻家小哥哥小姐姐欢叫着跑出来，叉了腰在沙堆下一通吆喝，于是站在顶上神气了没多久的好奇孩子飞快地出溜下来，参与到平地上的游戏中，或是跑跳追逐，或是你躲我藏，或是拾了锅碗瓢盆捡了杂草菜叶就地过家家。有时人少，大伙儿就静静地围着沙堆，一个个歪着小屁股，聚精会神顶着小沙包顶端那根细长的草穗儿，看是谁最后一不留神把它掀翻，然后所有人瞬间松了一口气，笑语传出老远……

入了学，当上了少先队员，这类泥土游戏便很少玩了，大约总有某种莫名的身份感和自尊感高高地端着，也心甘情愿被约束着。戴着红领巾，背起小书包，连上学路上的紧走慢跑都像是某种虔诚的朝圣之举。玩的项目自然也很是高雅了起来：跳皮筋，踢毽子，丢沙包，扔弹珠，打乒乓球……

但爱热闹的心却是不减反增。入学前的热闹，三五玩伴凑一起追逐打闹；入学后的热闹，则是大家一起商量着六一儿童节表演什么节目好。有节目有基础的，被抽去跳舞唱歌；剩下一无所长的，除了搞搞后勤，偶尔也能当当替补。所以那个时节，每到临近六一，校园里总是喧闹而充满别样生气的。每个人都默默地学会了那句“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每个人也都默默地学着扭过巩汉林的台步——总觉得某一天某一刻会用得着，于是学起来也格外用心。

我是素来没什么专长的，于是安安心心看节目，却不意临近毕业的时候竟也当了一回台上之人。

毕业班的节目大概没有人会要求尽善尽美，于是我们一帮乌合之众突然就被聚起来，矮子里头拔将军，也扬言要留下些许“最后的荣光”。大太阳天，一群人摆了阵，由班里最会跳舞的女生选定一些动作，剩下的人各就其位，跟着别别扭扭地学起来。偶尔遇到某个动作太难，中场休息的时候一帮人叽叽喳喳凑在校长办公室那台小电视机跟前，不停地回放着碟片上的动作，商讨着怎样改进更容易被大家接受。在这畅所欲言的氛围里面，一向低调惯了的孩子也很容易被激发出内心的汹涌澎湃来，于是万千艰险，俱被攻克。

到汇演的那天，我们穿着整齐的服装，一大早窝在办公室里涂涂抹抹，用老师们的话，“粉墨登场”。那时的我是没扎过辫子的，俏生生一张女娃娃脸，见天儿顶着一个假小子头。于是会打扮的女同学一早便扯了我去他们家，按在镜子前面，取了各种皮筋假发梳子发卡，在我脑后一通操作，偶尔扯疼了头皮，或是失败了重来，最终还真就鼓捣出一个假的马尾辫儿，飘飘悠悠搭在脑后，使我在骄傲的心态里不免生出些担忧：毕竟是头绳发卡装上去的，会不会某个动作突然扯开散落一地？

后来当然被证明是白白忧虑一场。但这难得的体验，总使人记忆犹新，以至于多年后每每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长发，总还能记起当时戴着假发忐忑不安的自己，和那一支甩着假发跳完的舞。

但是关于六一，我的记忆还远不止此。

小表妹刚入学的时候，我的小学还没毕业，提到六一，大家总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于是赶上姥姥村里小学过六一，我们顶着大太阳走路去看——细想来，逢着六一汇演，便没有阴雨天似的，一水儿的烈日炎炎似火烧。那天是小姨带着我们去看，沿途路过一个沙堆，迎面冷不丁来了一辆自行车，后座绑着老大一缸用来喂猪的豆腐渣，擦着沙堆过去的时候车轮一个打滑，自行车结结实实在我身边倒下，车轴正插在我的脚踝位置。自是疼到钻心，流了好多血，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腿脚颤啊颤啊。

然而竟坚持着走到学校，忍着疼看完表演，才一瘸一拐地走回姥姥家处理伤口，至今脚踝位置还有那个圆圆的车轴截面戳进去留下的疤痕。总也忍不住要感叹小时候的执着，哪怕受了伤忍着疼也总得看完歌舞：可能美好的东西总能使人心甘情愿付出一些代价？

又思及前天看节目中途离场的经历，不免一阵感慨：昔年我们顶着烈日，戴着花环，着装整齐地或唱或跳，任凭汗流浃背，总也不肯离开的年代，终究是过去了。如今的六一，多是包个礼堂，安顿好席位，布置得花团锦簇，各种音响嘈杂在室内不见天日，学生坐在桌前玩玩闹闹，家长围在一处嗑着瓜子——竟也颇有些关起门来自娱自乐的得意。

张潆月，山西忻州忻府区人。文学爱好者。稚嫩有趣爱幻想的90后，爱笑爱闹爱写字的小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