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蛰伏在愤怒的风声上
失重的桨声回荡着空壳般的寂寞
浪肉感地拍打着船舷,在和空壳做爱
城市的灯光汹涌到江边就断流
黑色跌落,阴影
在沟壑中吐出浓厚的废气
疲惫是这个城市走调的黑胶旧唱片
那个丰满的写着“拆”字的女人,不是走向我
涂着油彩的指甲划分,界定了嘴角的方向
有人躲进了她的身体
也有人点燃了身体
雨不管你的心情,城市都有着水泥般坚硬的心
乌鸦像淋湿的小鬼,在佛殿前躲雨
即便堕入十八层地狱,也得等雨停了
我和它都在等
我想找朋友喝酒,它却在安静地喝水
贫瘠的夜把一切都吞噬了,我假装没听见
真理的反光蛰伏在愤怒的风声上
窗外
窗外雨水太多,贴符也堵不住漏
跛脚的寒风,绑在了路的腿上
倒春寒穿上了践踏的鞋
东踩一脚,西踩一脚
窗内暖得衣衫凹凸,打边炉加了炭火
酒上缠着三分结巴和七分妖娆
北山路上,剃刀一般的车灯在收割着雨
帮个忙,那个赶路的兄弟
告诉从南宋以远打马赶来的妹子
赴一场约会还早
孤山向阳坡的桃花还没开
路过断桥时,别忘了把伞还掉
心里的蛇越过了冬眠,虚无摇响了尾巴
窗外的女人都穿着白衣
都没带伞
空壳
老鬼的身体在酒里燃烧
一个空壳被点燃
85度有点高,是朋友从云南带来的
就像被女巫下了蛊
让话语蛇一般缠绕着最土的乡音
天一黑下来就辽阔了
酒神巴克科斯作祟,总在半瓶酒里沉沦战斗
半裸的维纳斯断了臂
她的中指却在调着三色鸡尾酒
酒吧里的革命都有“醉”
不要离酒太近,就如
不要对一个人太好,都会受伤的
先知和墨菲定律都这么说
出轨的清教徒,习惯于夜的眼睛
黑色披风在街角狐妖般隐形
倒影是移动的墓碑
用酒来祭祀吧,洗白尘世的烟火
可是,灯光曲线具有挑逗性
滑过了站街女游荡的的丰乳和肥臀
墙上的招贴画,穿得更性感
隐形的风,却把灵魂的名字叫喊得很空
空得有了隔世的回音
酒有灵魂的声音
都说黄酒里有着古老灵魂的声音
如聆听
一匹马,在旷野奔跑
阳光排箫般涌来,抽去了栖霞岭一抹凉爽
蠕动的汗珠,隐忍爬虫的虐心
不再以酒的名义出赁妄语
无骨的风高过了断桥
树叶让光影侧漏下自由主义的风骚
许仙拿着油纸伞,白娘子扭着梅瓶般的细腰
梅瓶窈窕只能插一枝花,就一支
有人说:女人四十,一枝花
某妇欣喜窃笑,问:那么十八呢?
答道:十八是一大束花
哦,马拉长了脸,驮着酒红而去
从露台放眼,湖山画卷
藏匿着一页页具体而啰嗦的历史
折起西湖旧书的一小角,便桃花飞扬
女人风情多一种
流香盈满眉波和酒窝,一盏就多
在湿漉漉的西泠桥畔
苏小小滑倒了半粒被酒擦亮的笑声
夜宵
是夜,小尾巴脱离了大部队
脱离了禁酒令
夜宵,是一天最好的收官
辣,在舌尖变成了花
酒过三巡,像是喝下了一座孤城
提刀上马再来三巡
单挑着酒的迷蒙和夜的无用的证词
畬族小妹冬梅连干十一杯
好客是端在心上,不来假寐
不来虚词
用酒把自己抱紧,抱紧中年的孤独
酒壶里的酒被这江山倾斜了
聚光灯下的好汉,渐渐成了醉汉
谁也别充当英雄
楼梯喝摇了,夜喝软了
飞舞的梧桐叶像一个个女孩的芭蕾
汤显祖
我听过阿梅唱的《牡丹亭》
软糯无骨,甚是好听
“风无定,人无常……”
这天,鱼镇长也想穿越玻璃
走进那唱腔里去
直到发现了黄昏里面的自己
磨盘桌,船木凳
历史的分量很厚重
夜像半闭着眼的大黑鸟
政客一样冷眼
远处的群山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客人
风敲碎了瓦
风拉开了冬
眼睛除了疲惫己没有了什么细节
月光却坐在水里细听着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唱腔挤进暮色里
那一阵寒风,白影如月
妖啊,这厢有礼了
总想在松林间归隐
与自然接驳,装得像个自由人一样
披着带着铜锈的月亮,如果
有个人陪伴会更好
当然是异性,孤独会被授带鸟衔走
酒走成了花边
在月下,树木是躺着行走的
躺着挺好,迷彩着蝉翼般轻薄的生活
左也轻薄,右也轻薄
看远处拖泥带水的绿皮火车
装满了遗老遗少带着儿字音的谦卑
亢呲儿,亢呲儿……
黑暗中老是会碰到假想的敌人
豹或者蛇
在某棵成精的大榕树后,吓唬人玩
阴谋论者在松果体后暗暗蛰伏
把睡渣进行到底
影子弯下腰,握住悬崖下的怪物
妖啊,这厢有礼了
是夜,在桐庐金鑫宾馆偶作
今夜,我住在桐庐
一个范中淹曾来过的地方
是夜,和一帮诗人谈古论今
跌倒的空瓶盘桓着
旧识的酒香
寒潮还是过来了,过来凑热闹
带霜的马蹄越过七里泷
拾秋钓台。偶有熟悉的路过者
李白、白居易、苏轼
拍着江浪的手鼓
拣回时间的快刀,回到唐宋
把我们和古韵一起暗结珠胎
夜很冷,风收紧了骨头
两江敏感的三叉神经,替换了
摇摆的虚词
遗憾的是,没能去江上捕捞星辰
没能领略千年的“潇洒桐庐郡"
不知道明天该怎么描绘
那么,就在梦里做一回严子陵吧
垂钓佳句
但今晚入不了眠
风披着诗一直在敲门
上帝的果园
一棵树也可以是一个果园
没有什么水果
比这三颗苹果名声大了
除了被亚当和夏娃分吃的那只
一颗砸中了牛頓的脑袋
还有一颗被乔布斯咬了一口
《圣经》上的夏娃和亚当
曾经是天堂上两只不长毛的宠物
蛇的诱惑,无意间成了
启蒙真理和引领光明的导师
崩溃与豁然并驾
摆脱蒙昧就是经历了一次伟大的革命
灵魂打开了窗户
男人灼到了女人妖娆的裸体
有了阳光的欲望
女人把害羞穿在了三点上
有了月亮的潮涌
一个果园,上帝的伊甸园
夏娃亚当带着光明和窃喜被逐了出来
蛇也被逐了出来
“你必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
还背负了人们世袭的咒骂
2017.11.1
*创世记3章14节,上帝对蛇说的话
在虚构中体味虚无
坐在阳台上,喝茶
茫然只是脸上的一个代号
比虚构更虚无
茶叶的伤口带着指甲的刀痕
沉浮在玻璃杯中
乌云从远山的眉毛处涌出
描黑了城市
阳光却在另一处,刀锋闲置
情深处孤独疯长,等闲时
风吹成了一道悬崖
吹到了虚线之外,撰写碑文
过往龟裂纵横
风化着广场上所有走动的笑脸
正午时分自由的影子在脚下
少女笑容的倒影汹涌在颈下的春天里
肆意长出了一支翅膀
被风梳成一个方向
这样多好,假设成了飞舞的禅意
在虚构中体味虚无
钱塘江听潮
在江边,矮下来的黑和冷勾结
禁锢了所有的风月
没有三弦、没有小鼓的助兴
吟不出钱王射潮挽大弓的气势
可身后的蛙鸣,存入神密耳蜗的迷骨路
月是涌潮秘密的情人,女神魅惑
江水竖起,唱着进行曲
夸张的自白跌痛了诚实的浪花前赴后继
风竖在刀口上,充当英雄的赝品
把春切成一片片哆嗦的修辞
站在江边,你不说话我不说话,听潮水说
寂寞是一件宽大的睡袍
即使喊出你的名字,里面也空荡荡
冷风翅膀歪斜
乌鸦般飞上了星星闪烁的枝杈
生灵物语,小螃蟹横行快跑
卡在石缝里的影子幽晃,等潮钉进去

周小波 浙江杭州人,60后。80年代初开始写诗,后写小说,出版了《城市野草》等中短篇小说若干。2010年后重新写诗,发表在各大报刊。

《南方诗歌》2022年6月目录
“崖丽娟诗访谈”:张桃洲|我看重源自“实感”的写作
“零诗社” 添 与:夜晚狭窄的腰身
“零诗社”马畅:松鼠的尾巴是时间的岔口
“零诗社” 冷 石:你站在彼岸的摇摆里
“零诗社” 鸥 塔:当世界的窗口曾经打开
天 风:骑着一片雪花苦难的脊背
崖丽娟:节欲的春天(组诗)
少 况|拟邮戳:凉州(外9篇)
远 洋 译|“我想做个淑女,而不是被战争蹂躏的破布”
元 平:雨夜狂想曲
李笠 译|伦纳特 . 舍格伦 近作
叶朗:写诗是自己跟自己的战争
“诗边界”轻若芷水:从树上取走你的火焰
蒋兴刚:返湾湖
王 敖:变体绝句八首
汪剑钊 译|鲍 . 赫尔松斯基诗八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