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寺河往事
与其说,我的人生起步是一种幸运或者巧合的话,那么,寺河学校的工作,就没有那么多的幸运和巧合了。我把这里当成了体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一块阵地和舞台,一边死心塌地做人,扎扎实实做事。一边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不断寻找自我发展的方向。每天沉迷在那些石筑的窑洞里,一年四季沁泡在三尺讲台上,抱挖着自己的人生。让我经历了许多看似简单而且不寻常的事情,从而留下鲜活的回忆。
一九七九年,国家教育制度改革初见成效,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开放的春风拂面而来,社会改革的号角吹遍中华大地。国家迫切需要社会各界有魄力有影响的人才带动,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凯歌已经凑响,全民素质教育的提升势在必行。公社为了优化教育布局,平衡乡村教育落差,拉动全公社中小学教育的整体水平在德智体几方面全面发展,全面适应社会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公社党委决定在庞家河、寺河、玉龙河这三条沟,村庄相对集中的中心位置,重新创办三所片办中学。专干不得不把他手中仅有的几位骨干教师进行资源配置,忍痛割爱平均分配到这些地方。我被公社的全盘策略所驱动,调整到寺河中学任教。舂季开学时,我扛着干瘪的行囊,带着满脑子的希望和梦想到寺河学校报到了。
寺河中学地处延川县城通往延水关黄河口岸的交通要道,也是马家河公社"一川三沟四道梁"的最中心位置。当时学校是由中片的七个大队,在原来中心小学的基础上扩建的。学校校址分三大块组成。中学部设在全片统一积资新修在寺河村三叉路口的七孔大石窑里,这里是一座旧庙玉的废址;小学部设在寺河村前滩上边,山根下的十孔新石窑里,这原来是片办中心小学的位置;后勤与教学处安置在村中心的一处呈"冂"型状的十孔旧窑洞里。据知情人讲:此院落解放前是一个大户人家所有,后来这家人外出绝户,被政府收容改新为学校。这里也是我读小学时的母校旧址。前后六个层次的学生班级。中学部开设了两个班级。一个初一班,一个初三班;小学部开设一至六年级四个班级,一三年级和二四年级复式班,五六年级单设班。全校师生二百余人。校长郝志秀,主任刘玉祥,总务李思明。初中部数学我和刘耀辉,语文刘玉荣和张志良,理化王应祥,英语张向前,其它课混兼;小学部刘玉堂,张存梅,李婉云,冯志英,李海燕等。第二年,公社又调来了曹金亮,刘如诚等几位。这学校当时在全公社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在这里整整连续工作了三个年头。三年时间,在人生的长河中不算太久,可是,这三年的时间也不短暂,它象一把尺子端量着我的人生。那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寸金难买寸光阴啊!其中留下了一串串的故事。
1、教师灶上的洋芋糊糊。那是一个思想单一、观念落后、经济脆弱、物质匮乏的年代。寺河学校的十七位教职工,除了一位是本村人,两位带家属独立开灶外,其余一律单身住校,吃大灶饭。教师灶与学生灶看似是分开办,实际上就是同一个灶台上一个师傅兼顾两份相似的工作。
厨房就在后勤处圪崂的那孔窑洞里,窑掌里边是柴碳。这柴不当紧,是学生砍的,也主要是生火用。这碳可珍贵了,它是全校师生从五华里以外的贯头山上的公路边,一块块搬回来的。当时县城通往延水关黄河边的公路在山上,沟里还没有开公路。灶房中间是二米多长,一米多宽的杜梨木大案板,案板下是放菜的坑。对面的四层格子柜里,放着碗筷,小灶具,或少的可怜的调料斗斗,空的地方,放学生干粮。旁边有三面大缸,一条水缸,一条面缸,一条酸菜缸。门口垒了两个火口的锅灶,火口后边是一台大铁锅,上边扣着竹蒸笼,蒸饭热饭。前边的火口上放两个一大一小的铁锅,一个作菜,一个熬汤,和一把铁炒瓢交替着使用。厨房里没有餐厅餐桌,教师吃饭一律都在院子里就地解决,个别人有特殊情况,才进旁边的女教师宿舍和总务主任办公室吃。学生的饭自已排队领去,拿到学生宿舍去,喝水自己找。老师们一般一个宿舍一只暖壶,吃完饭一喝一灌,就自己回宿舍去了。
学生住校的少,通校的多,生活也单一,有的是家里拿的熟食,一热就好,学生和老师吃的差不多一样。一般情况下,多杂粮,少面食,主食一锅蒸。教师也吃份份饭,四两玉米面团子,一碗熬锅水,半碗洋芋糊糊就是教师们吃的菜。我是学校教师里年龄最小、但活动量大、饭量大的一个小字辈,每天基本呈半饥饿状态。那时候也没有商店,更没副食和零食。
总务主任即是我的长辈又是亲戚,但是他的生活理念就是艰苦奋斗,能省就省。为了给大家节省伙食费用,常常买些农民手里最便宜的菜,控制大师傅少盐少油,他害怕伙食费太高,半年累积下来对大家不好交代。这本来就是件好事儿,也是他的职责所在。可是,他的性格很固执,他想做的事一般人很难改变。一度时期他担心大师傅不听话,每顿饭都站在厨房门口监督下厨。
大师傅是学校临时找的,感觉主任不信任自己,心里十分憋屈,又不好说话,敢怒不敢言。为了方便,也迎合总务主任的心理,他就把主任在农户哪里拾来的小洋芋一刀两半,放在铁锅里熬制。因为洋芋太小也没有办法削皮,洋芋熬热的时候大师傅再拿大铁勺一戳一挼,把块状弄成糊状,大皮一捞,放小许些食盐,不用放油,就变成一道菜了。大家吃饭时,大师傅掌勺,每人半碗分份子吃。那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呀!
过了很长时间了,教师们吃饭的时候面面相觑,偷偷议论起这件事儿,可是校长也吃饭呀,他为什么不说话呢?我们几个年轻人都纳闷了,没有人敢提意见。我想总务主任不是我叔吗,又是我爸的老同学,大师傅也是我远房的爷爷,平时个人感情都很好,我也不说他,就暗暗提示一下他们总可以吧。
有一天饭后,我偷偷告诉主任,让他给大师傅说"不要每顿菜都是那洋芋糊糊,淡不拉玑,有时候还有那太阳晒过的绿皮皮,太难吃了。能不能辛苦一下,把洋芋切成丝,拿开水炒熟吃,可能好吃些"。不料,这句话还惹大祸了。不但教师灶的菜没有改变,反而学校领导的脸变了,变的一天比一天阴沉难看了。有一次全校教师开民主生活会,主任就无指名批评:"有些年轻人不象话,不看自已是什么人,还那么挑剔,吃不下喝不下的,今后要注意生活作风了"。
这件事的本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改也罢,不改也罢,大家都一样,再说那时候的生活条件都好不到那里去,大同小异。再说吧,小时候咱吃糠咽菜都过了,这点苦头算个啥呀。领导批评就批评吧,我也不计较,他们都是长辈,说两句话我也不怕,他影响不了我的前途。我那时候心里只憋着一件大事情,就是一定要考出去,考上大学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别的事情都不算事儿。但是这个教训我记下了。这是我工作以来,生活上遇到的第一道难题,他给我长了一辈子的记性:"枪打出头鸟,不能乱说话"。通过这件事,我也悟出了一个道理:"贫穷不应该是生活苦难的理由,而是我们的想法。想法决定活法。"
2、一份额外的收入。那年,县政府安排修通延川到延水关的地方道路。地方道路的工程正好路过寺河段,又在寺河村中央设计了一座跨河大桥,大桥另一端正好在学校中学部门前穿过,工程建设项目指挥部就扎在学校对岸的村民窑洞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桥地基建设工地,就在学校睑畔下边,难免影响我们的教学,所以我们相互之间,因为工作关系,颇有交集。
我和刘玉荣老师是初三班的老师,他是班主任兼教语文课,我是副班主任,兼教数学、化学课,我俩是一齐从马家河中学调来的同事,异地重逢,在一起合作,彼此十分珍重。加之又有亲戚关系,有共同的爱好,爱学习爱劳动爱抽烟,感情十分投缘。他和我一样都是农民儿子,比我大几岁,是我远房的表叔,为人正直,豪爽仗义,性格刚毅,善良厚重,乐观上进,常常在暗地里帮助保护我,为我抱打不平。民办教师转正考试时,我的语文卷子得了最高分,他是阅卷老师,判我作文100分,这并不是他做弊,而是他们看不惯公社的作法,全力保我过关,其中也有马文瑞专干的暗示支撑。这些事我们心知肚明,也心照不宣,他偏语文单科,写作了得,也很欣赏我的全科成绩。我们俩忙的时候一个碗里吃饭,一个被窝睡觉,彼此相知相爱又相敬如宾,配合默契又互相给力。
有一天下午,工程部技术总监来到学校,正好看见我们吃饭,他实在看不下去我们的饭菜,主动告诉我们说:"你们要是不怕受罪的话,挖点沙子送过来,我给你们结帐,改善一下你们的伙食"。这句话猛然提醒了我们。晚上,我和刘玉荣一拍即合,准备挖沙。周末都没有回家,偷偷摸摸地去了村庄附近有沙石的地方,开始了我们的"星期天的义务工程"。
那时候还没有双休日,为了不影响教学,我们决定每周六放学就干,有时候在皎洁的月光下夜战,啃着干玉米团子,喝白开水,不分昼夜连续干。那时候一方土沙才七八块钱,特别难搞。别人是大浪淘沙,黄河滩里拉沙子。我们且是在河床边泥石流里捞沙子,或者黄土洼上的石料砚缝里剜沙子,崎岖的山路和泥泞的沼泽都给了我们严峻考验。我们面对沙源奇缺又不能长时间外出等实际困难,只能就地取材了。一个挖沙一个筛沙,反复过滤掉石头柴草,留下细沙,力求完美,干点送点,坚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等到大桥工程结束,我们各自分了一百六十多块钱,相当于一个民办教师半年的工资,那真是坏事变好事了。我们用勤劳的汗水换来了一份工作以外的收入,这也是我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沙里淘金"的艰难。
事后我反复琢磨其中的厉害关系。这是一个机遇,也是一次挑战。也真是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如果没有灶上的"逼迫",就不可能产生我们的"想法",如果没有工程上的"需要",我们就是有想法也没有办法。这大概就是理论上讲的客观事物中的转机或者轮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