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蝴蝶梅
文/初相卿
有人说“草木无情”,而在我却不以为然。看,窗前那株蝴蝶梅,又开花了!每一朵小花,都是一张艳妍的笑脸呢!
说来不好意思,我与她还有一段割舍不断的情缘哩。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邻居胡家妹妹铁梅从姥姥家回来,带回她亲手画的一幅写生画儿。画上是一盆花,颜色调配得浓淡有致,姿态也美不胜收,水灵灵跟真的不差分毫。那一条条盘桓的虬(1)枝上,缀满一朵朵蝴蝶似的小花。暗紫色的花身,展着水粉色的“翅膀”,或翔,或止,或勾,或戏,千娇百媚,撩人情思。我问这花的名子,梅妹子笑了,笑得很朗也很甜,红着脸儿说:这花的名子和自己的名子差不多,叫蝴蝶梅。
“噢,蝴蝶梅——胡铁梅!”多美的名子,又多巧合呀!
于是我便生出一种无端的欲望:将来一定亲手栽种一株蝴蝶梅,让她在窗外的院子里开着美丽动人的花朵。梅妹子读懂了我的表情,说这事包在她身上,拍了胸脯后又跟我拉钩击掌。果然,不出数日,便弄到一枝送来。我极高兴,立即把花栽进盆里。打那以后,梅妹子经常借故到我家来。我们在伸出盆外的花枝下,读书写字,打趣疯闹,十分惬意。但在蝴蝶梅花满枝头的时候,梅妹子却不来了。我很思念她,却不好到她家去找,便远远地望,奇了,就是不见梅妹子的踪影,急得我坐卧不宁,直想大哭一场。
有一日,梅妹子终于来了,坐在蝴蝶梅下的长条凳上,离我很近很近。她两眼郁郁地看着我,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但几次都努力把话咽下。
“梅妹子,啥事儿?说呗!”我忍不住催促道。
“青子哥,我想问你,‘青梅竹马(2),两小无猜’是啥意思呀?”她终于开口了。
她满面羞涩地盯着我,见我木讷(3)地没有反应,轻轻地打了个“唉”声,猛烈撕扯自己的衣角,屁股向我挪了又挪。我的心一阵狂跳,手也不知该放到什么地方合适了。她忽然把我的手死死抓住,我怕被别人发现,想将手抽出来,可她硬是不放,这让我无可奈何……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她一起玩“过家家”的情景。
那时,她八岁,我比她大几天。我们在屯后沙坑的断壁上挖洞,两洞间只有薄薄一道墙。我们各自呆在自己的家里,一声不响谛听“邻居”的动静。突然,她探过头来说:“青子哥,我们做大洞吧!”于是我们都跳出来,一起动手把隔墙铲除。洞好大,好深呐。她突然问:“这洞做啥用呢?”我想了好半天,说不出。她神秘兮兮地趴在我的耳边悄声说:“做咱们的洞房吧!”“洞房?”我努力地想,啥叫洞房?噢,对了,阿祝哥和娇娇姐前天拜堂成亲,大人们都说他俩“入洞房”了,我们也入洞房吧!于是我们脱了上衣,铺在地上,一起躺在上面。我紧紧拉住她的小手,心里甜甜的。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哏哏哏哏”笑个没完。不是她爹来收沙子,我俩还要在“洞房”里度“蜜月”呢。
“你在想啥呢?”她问。“想小时候玩过家家的事儿。梅妹子,你在想啥呢?”“我也在想小时候的事儿,怪有意思的。”“唉!那时多好,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可如今......唉!”临走,梅妹子回过头,看看我,欲言又止,脸红红的,急得要哭。
第二天一大早,梅妹子来到我家,心事重重地坐在花下,脸色很难看,眼皮红肿,像哭过似的,半天不说一句话,只是呆呆地坐着。她像下了几次决心,才凑近我,突然扯住我的手。我有些害怕,想抽出,可她死死攥住不放。
她泪眼汪汪地说:“好哥哥,你只告诉我一句话,将来我们还能永远在一起吗?”我慌忙道:“能吧?”说完我又补充一句,“一定能!”她一下子趴在我的肩头,嘤嘤呜呜哭个不止。或许是受了她的感染吧,我也莫名地难过起来,爱怜地抚摩她的秀发,努力地想做她的保护神,去全面呵护她。半天,她才把自己的事说出来。语调很悲戚,我听了,也很伤心,也很气忿!
原来,梅妹子由嫂子牵线,父母做主,许配给外乡一个“独眼龙”,是嫂子的娘家哥。父母多半是看中了那货兜里两个臭钱。梅妹子死活不肯答应这门子亲事,她爹怕节外生枝,把她锁在屋子里,由她嫂子看管。若不是趁爹爹出门,嫂子还不敢把她放出来呢。
我听后,吃了一惊,似乎有什么不测之事将要发生。
“好哥哥,快想个办法救救我吧!”可我知道,她那天神般的爹怎肯把到手的钱轻易退回?唉,可怜的梅妹子呀!我能替你做点什么呢?望着眼前这位天仙般的妹妹,我真想大声喊“你嫁给我吧!”但几次话到嘴边都没说出口,我实在没有勇气将这话说出来。
自打梅妹子被几个凶汉拖出胡家大门,塞进花轿,远嫁他乡以后,我就再没见到她。悔恨和思念让我躺了三天三夜,也流了三天三夜的泪。唉!这又有啥用呢!盼哪,盼哪,但终于没有盼到她归来的影子。唉,人这命啊……
几十年的人世沧桑变化,生活中的酸甜苦辣,逐渐把我思念的幽情冲得淡而又淡。如今上了年纪,反而执著地要去寻觅那些逝去的旧梦。一次,偶然抖落一朵夹在日记本里的紫中带粉的小花,虽已褪色,但似乎还散发着缕缕幽香。我忽然犯起傻来,眼前一片朦胧,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末了,又都变得子虚乌有了。但我却清晰看到,阳光透过浓浓的梅叶,像一匹匹绿色的瀑布,泻在书本上,溅到笑声里,落到我的心潭中,依稀腾起一团团雾霭。其间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娇羞的少女姗姗走来,我忘情地迎上去,她却又擦身而过。不知什么时候,我眼睛被那无形的雾打湿了。再细看花下日记上那两行字,不仅为之一振,花下赫然写道:不是所有的悲伤都写在泪水里。我愕然了,是何年何月何日因何写出这等不明不白的话来,我忽然想到:就像一方天空,只有一片片多姿多彩的云飘来,才能留下一段段有色彩的故事呀!
去年春天,梅妹妹的孙女姗姗突然来到我家,告诉我,她奶奶已于一月前病逝,弥留之际,不住地思念着“蝴蝶梅”,直到停止呼吸。后来,姗姗的爷爷叫她把这枝蝴蝶梅送来,说睹物思人,对生者或许有些补偿的。“那么,”我问,“千里迢迢就你一个人找来的?”姗姗不无骄傲地答道:“爷爷,是和你的宝贝孙子欣儿一起回来的!”欣儿从外面进来喊:“爷爷,是我把你未来的孙媳妇领来,是让爷爷把‘关’定向的呀!”
看着眼前这对新人,我不由叹道:“唉!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你们自己作主吧!这‘关’呀,爷爷不‘把’了,这‘向’呀,爷爷也不‘定’了,爷爷相信你们!”
我捧起蝴蝶梅,不禁又想起当年和胡妹妹在一起的许多温馨往事……嘴里情不自禁地喊道:“蝴蝶梅——胡铁梅!”
两行浊泪落到手中的蝴蝶梅上……
[注释]
(1)虬(qiu)---传说中的一种龙。
(2)青梅竹马--- 形容小儿女天真无邪,亲昵嬉戏之状。语出唐李白<<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3)木讷---质朴而不善辞令。语出<<论语.子路>>:“刚毅木讷,近仁。”

作者简介:
初相卿,男,1938年生于吉林省扶余市。高中语文教师,中国文艺家俱乐部会员,作家,扶余市作家协会会员,扶余市文化研究会研究员,松原市散文学会会员。已发表有长篇小说《阿都传》;中篇小说《薄罗翁海外漫游记》《天国有佳人》《一蓑烟雨》《荒诞姻缘》等;散文有《山兰魂》《遗梦松江》《难忘绿色》《走到九月九》等500余篇、首。作品曾获《人民文学》一等奖;“世界老年人年”二等奖;“中国世纪大采风”(3篇)二、三等奖和优秀奖;中国文联出版社,《中国文艺家》的“世纪之光”(2篇)三等奖和优秀奖;《时代文学》优秀奖;“我们的中国梦”一等奖;第三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中国时代文艺名家代表作典籍》《北京华夏博学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特等奖。生平和创作业绩已载入美国《世界名人录华人卷》《中国民间名人录》《中国学者大辞典》等多部大型权威辞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