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扶桑花》
草地上,一丛扶桑,欢天喜地
像贴在唐朝仕女发梢上的一抹红云
暗地里,池塘里的青蛙发出长长的尾腔
此地贫瘠,清风一钱,胭脂二两
有绕过宫墙的琵琶声
惊动闹市上的小乞丐
园中,蝴蝶败走,花落如泥
饮尽一杯烈酒后,浓睡一个下午的人
不知醒来身在何处
且喜,且悲
把那纸扇在手中翻来覆去
又把长发梳了又梳
原来是黄粱美梦一场
走了去,夕阳里影子跟随
以为伊人相依在侧
我看见的,未必是真的
它们看见的
是我这一刻的喜极而泣
《秘境》
挂在客厅高处的春羽,发出
异样的沙沙声,满天星
在角落回应,它们习惯
避开人群,用腹语交谈
世间的妥协不过如此,你来我往
在选择中安身立命,像春羽
秘密长出新枝,而满天星
在夜里跳舞,用迷惑的手势
顺利指向某个陷阱
不安的花园,绿植们迎风摇摆
蔷薇开得更加低矮
傲娇的花猫开始了整日假寐
那一日,我忍不住偷听
风来雨细
只是一瞬间的事
《猫语者》
夜可以深入很多事务,比如一只酣睡的老花猫
重要的是,通往人间的秘密路径已经打开
青花瓷里的美人醒来
汲水,提篮,或者卧于枝头
每晚做着同一件事
清风起,便轻轻一跃
止步画前,向我微微拱手
画内、画外,两个对视的人
走路,说话都同样神态
眼前的美人,身体轻盈
披着白色缎袍,托尾长裙上
缀着几朵樱桃花瓣
象我多年前丢弃的
一只叫铁棒樱桃的猫
瓷器里包含许多旧事
指尖一弹,无数花瓣连同记忆
撕开一条口子
破碎的,隐秘的,自责的
情绪便在黑夜里反复奔突
蜷缩在灯影里的老花猫
百无聊奈,它不过厌倦了流浪和纷争
某一日,它以隐秘的方式
折断翅膀
屈伏在高处,偶尔垂下
两三枝春羽
情不自禁发出低语
掩盖旧伤,在此前
它沉睡在梦魇中无法醒来
《看落日》
那些即将消失的,都将在这一刻回到原点
高处的云,低伏的草
以及,两鬓斑白的我
我想听见什么,从蜜蜂煽动翅膀的声音里
我想看见什么,秋虫在泥土里
忙着从一条隐秘通道走向繁华人间
树木集结在山坡
秋风过处便挥动手背
它们有时离我很远,有时离我很近
我曾倾心相许的夏天
正在远方,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
以马,以秋黄,以雁的方式
汇聚,赶往我居住的城市
此刻,我独自坐在人群中
用所有落叶,抚平我无处安放的悲喜
《晚霞》
从远处开始,推进,旋转,横切,再拉远
从无数的镜头中,我看见黄色潮汐
向我逼近,夹杂着
从高到低又从低到高的鸟鸣
这是一幅构图,影子里的悲喜早已不见
黄色的秋天立在画面上
一棵小野菊和一颗狗尾草
从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伸出手
彼此用力握了握,一场秋雨
正急急赶来,它们似要在雨中脱胎换骨
卸下什么,或者留下什么
我停在它们中间,不知走往何处
低洼的池塘正努力地开出一两朵花
树木欢快地站在一起,遮住深浅不一的伤痕
人们赶往山坡,架上三脚架和镜头
而你坐在身后,霞光将你紧紧围住
《马尾》
我去了很远的地方
住在白云上,走在森林里
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我的生活
我走了很久,忘记停下来
山风又将我带回
我在滨江路的岸边
看见你们
你们正用一片蓝
铺在宽大的纸面上,像一面湖水
有时风吹过,有时雨落下
你们饮茶喝酒,嬉笑怒骂
我想和你们一起
我想赠马尾给你们
它是我的全部
是我的自由和行走
《浓酒烈》
陕州果实酿为酒时
清彻的风正吹过田野
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花
聚拢又分离,是北归的鸟
衔着羽毛在树林间筑巢
顺着沟壑流向高原
树木在塬上结满硕果
阳光照耀时,满目金黄
饮酒时,更有泥土入味
黑黝黝的面庞朝向你
天空辽阔,明月入梦
一个人总能把悲伤当着欢笑喝下去
好吧,我是浓烈的女子
且举三杯酒
一杯洒向黄河水
一杯寄身北风烈
一杯相赠好女子
《窗景》
看见白鹭了吗,你不曾见
白鹭飞入了树林
像你写的诗,我也不曾见
那时的你,坐在窗前
三角梅在你身后无声的开
它开过一遍后
伏在青瓦上的花枝西斜
那景像,是春风渐入
抑或是晚来秋凉
有的人来过又匆匆而去
有的人与你面对面坐下
清茶一杯,续续过往之事
日子如是,或相遇或相别
白鹭是一个点,在我们的对岸
也曾落入水面
也曾飞往高高云端
《镜头》
我仔细地拍过王爷庙的飞檐
想象过它融在云朵里的样子
你也拍王爷庙,拍它的全貌
有时在对岸,有时在它身体里
我会把王爷庙,在镜头里裁了又裁
你会把王爷庙写进你的诗
一句长,一句短
也许是细雨霏霏的午后
也许是灯火阑珊的傍晚
我们在这里
看见不一样的景色
遇见不一样的人
《你来过》
河岸上,白鹭浅浅飞过
飞入丛林,不知名的山花
沿着小道,一路开上坡顶
有时,我以为你来过这里
以为你下了一场雨
一圈又一圈涟漪聚拢河面
又渐渐散去
远远看去
它们如一场告别
没有生死,只有
你和我
《函谷关上》
此去一别,你再也看不见我
既便是离愁
都将成为一朵云,一阵风,一滴水
既便相见
也是一朵云,一阵风,一滴水
无需思念
函谷关上,车马辙
青草黄和北雪
《八月》
八月,雨水赶着雨水
在城墙上停顿,回旋
八月,我将像长青藤一样
盖住生锈的铁门
再也不需要遥远的村庄
所有房屋都荒芜,再也不需要
一个声音唤醒我
你的青春和模样
都归我所拥有,在梦里
我背上重重的壳
你若知道,我多想取下身上的壳
壳里深藏人间,善与恶
壳外长着白发,富贵与贫穷
八月,我再也赶不上你的清贫岁月
在泥土中,我埋下自己
从树上,我取走属于你的火焰

轻若芷水,现居自贡。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并在星星诗刊发表作品。《盐泉》诗社创始人之一,《汉诗》(后更名后汉诗,诗边界)的核心成员,诗歌作品散见国内诗歌刊物,曾担任《自贡日报》“中国节•自贡灯”主笔。

《南方诗歌》2022年6月目录
“崖丽娟诗访谈”:张桃洲|我看重源自“实感”的写作
“零诗社” 添 与:夜晚狭窄的腰身
“零诗社”马畅:松鼠的尾巴是时间的岔口
天 风:骑着一片雪花苦难的脊背
崖丽娟:节欲的春天(组诗)
少 况|拟邮戳:凉州(外9篇)
远 洋 译|“我想做个淑女,而不是被战争蹂躏的破布”
元 平:雨夜狂想曲
李笠 译|伦纳特 . 舍格伦 近作
叶朗:写诗是自己跟自己的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