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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久病卧床后,溘然长逝。父亲的离去对体弱多病的母亲是致命的伤害。母亲变得少言寡语,神情麻木。
我们子女担心母亲日后的生活,劝母亲跟子女生活。母亲到了省城二姐家,那时,我在省城上大学,哥哥刚到省城工作,因为能常见到尚未成家立业的我和哥哥,母亲心里稍感安慰,但心有顾虑,她悄悄拉着我说:“我应该带着你和你哥在一起生活才对得起你父亲,可你们俩连个窝也没有,我又帮不上忙。”说完,便叹气。

我本科毕业,回县城教书,有了自己的卧室和厨房。春天,母亲高高兴兴地回到县城,住在离我不远的三姐家,我每天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去看母亲,母亲神情比以前好多了,告诉我:“县城有几个老友聊聊天,挺开心的。”
端午节快到了,母亲早早跟我谋划,要跟我和哥哥一起过端午,说端午是我们重要的节日,一年三节,端午不能缺席。哥哥在省城加班未能赶回,母亲坚持要和我一起过端午,我感觉特别温暖,但不知端午怎么操办。
以往过节都是母亲一人操办,她独自忙里又忙外,父亲边打下手,边在院子里转悠转悠,看着手表,等着我们五个子女回家,每当大黄狗摇着尾巴朝院门口“汪汪汪 ”大叫,父亲便高兴了:“孩子们回来了!”果真门口传来:“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外公外婆开门啦!”父亲乐呵呵地急忙打开门:“哈哈,老大回来啦,快进屋,快进屋,你妈在厨房炒菜呢。”不一会儿,黄狗又叫了,父亲开门一看:“老二回来啦!”老二的女儿嘴巴最甜:“外公外婆,我给你们带了好吃,很甜很甜的葫芦糖。”父亲乐得合不拢嘴:“谢谢小宝贝!” 接着,狗狗又叫了几遍,老三、老四、老五我,全都回家了,三个小外孙在屋里屋外蹿着、蹦着,他们从城到乡下,别有一番新鲜感,偌大房子和院子够他们来回奔跑,追逐,院子里的鸡跟着热闹,“咯咯咯”不停。

厨房传来母亲幸福的声音:“大家开饭啰!开饭啰!”父亲吩咐:“老四收拾桌椅,摆位置,老五去厨房端饭菜,拿碗筷。”厅堂的八仙桌、躺竹椅上摆满了大包小包,我们给父母带的礼物:粽子、鸡蛋、水果、饼干,母亲从厨房端了一大碗血鸭进来了,嘴里唠叨着:“你们又浪费钱了,我们退休在老家生活挺好的,样样都不缺,你们能常回家,我们就高兴啦。”老五我端完饭菜,又把粽子鸡蛋端过来,母亲的粽子是碱水粽,不油腻,裹得紧,打开粽叶,香飘四溢;鸡蛋是染过红的彩蛋,十分漂亮。三个小外孙都吵着要先吃粽子和鸡蛋,母亲笑呵呵地:“不急,不急,粽子会有的,鸡蛋也会有的,外婆都给你们留着,以后带回城里去吃。”一家人齐齐坐下,举杯共饮,美美地享受母亲的美食,那份惬意是浓浓的天伦之乐。
如今,不一样,曾经的美满已无法找回,母亲感觉年迈,力不从心,要我做主厨,可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戏没彩排,就要出场了。母亲按照家乡惯例给我告诉我端午要吃五子:粽子、蒜子、鸭子、鸡子(鸡蛋)、包子。我们才两个人,简单一点,粽子、鸡子和包子可以在市场买现做的,鸭子、蒜子买原食材在家烹饪。说来简单,做来难。处理鸭子对我就是个大难题,我的厨艺捉襟见肘,那时,市场卖的鸭子是活的,没有宰杀服务,对如何宰杀活鸭子,斩成肉块,烧成香喷喷的菜,我很迷茫,母亲心领神会,说鸭子由她宰杀,后续都由我完成,她会在旁边指导,我才如释重负。
我郑重其事地提前一天到菜市场买鸭子,怎么挑,我又蒙了,只怨自己没提前请教母亲,看别人在哪家当铺买,我也去抓一只,捡大的抓,母亲见后,摸了摸鸭子食袋,笑了:“你今天多送钱给卖鸭子的了,这鸭子灌满了食。”我傻眼了。

端午那天,我骑自行车早早地把母亲从三姐家接到我的住宿,打开厨房门一看,鸭子不见了,原来厨房有个狗洞,鸭子准是从狗洞溜出去了。母亲脸色骤然由晴转阴,无奈地叹气:“我本想跟你单独过个节,怎么变成这样?”我也慌了,赶紧去校园里找,没找见。我马上抖擞精神,心想绝不能让母亲失望,立刻骑上自行车飞奔到菜市场,另买了只鸭子。母亲见我拧了只鸭子回来,脸色变晴朗了,问:“鸭子找到啦?”“嗯。”我随口答应。
接着,我和母亲两人在厨房开始处理鸭子,母亲一手拿菜刀,一手抓住鸭子的翅膀,把鸭子的头交叉在翅膀下,露出颈脖子,我帮母亲抓鸭子的脚,母亲熟练地抹刀下去,鸭子挣扎了一下,血汪汪地流入地面准备的碗里,不一会鸭子打直挺,动弹不得。之后,母亲把鸭子交给我处理,母亲像教小学生一样,一步一步地讲解,我按照母亲的说法一步一步地做,烧水烫鸭子,给鸭子退毛,再把鸭子洗干净,破开,切成肉块,烧红油锅,把蒜子放入,再放鸭肉,鸭肉炒熟后,再加水烹至烂熟。

在母亲的指导下,我顺利地做完了端午的饭菜,虽然动作笨拙,做得并不好吃,但母亲却津津有味地品着,那心满意足的神情,我心里有了些许宽慰。自父亲走后,我很少看见母亲这么满足。陡然,我感到曾经责备我、骂我淘气的母亲是那么依恋我,而我从心底里也放不下母亲,这种血缘的默契让我感受一种无与伦比的温暖。
岁月如梭,如今母亲仙逝二十年,我跟母亲单独过的节日,既是第一个节日,也是唯一的节日,那温馨而沉重的一天成了我永恒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