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自己.给卡彭铁尔
老人的眼睛凝视着
从这边慢慢,挪到那边
皮肤,开始跃跃欲试地收缩
忽然,老去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
手机中“芦雪庵”联诗,琉璃世界
像谁一个温情的回忆
“美”或“年轻”常常五颜六色
依附在飞舞的皂泡上
我想起,一只鸟擦过我手腕
振翅的声音,带着它的兴奋搅碎空气
我的心悸,像秘密
被它从这个世界喙含到另一个世界:
吐给蒲松龄的咒语
(2019.10.22,10.23)
(二)、雨夜狂想曲
雨滴点点声,那么像手表上的针
以及密密麻麻的考勤表格
当然也不排除像一个接一个死去的人
也像这件事,那件事
像回忆的诗或散文
像人流失在他乡的冰冷冷城市楼房
像你的,像他的
像炫耀的果实,像一颗颗盐
像一辆辆不属于你乘的车
属于你却又赶不上的车
像河流
过往的更漏是什么
滴在棺材与瓦墙的所有地方
在怨诉呢喃,在轻语独白
雨水与春天夜话,共床,做爱
檐下,整晚的雨不停讲
倾心的 像
它们、你们都觉得是我在墙外偷听
(2020.2.29,3.1)
(三)、消失于早晨的春天
屋后跑道旁从未开放的公厕墙
看一贴寻狗启示
狗消失在四月二日
春天要消失的有很多
比如远山的积雪,比如脚下的秋虫声
比如你
春天消失于春天的步伐
(2020.4.8)
(四)、不安
窗外的鸟一定要对我说什么
才会执着于用另一种语言日复一日啁啁不停
也包括蜷缩在对面楼下惊觉的狗
警惕着悄无声息中的危机
我再次惊慌
"蛙声一片、两三点雨山、七八个星天"
用另一种色相暗示
路灯、车流、床头的闹钟
(2020.5.7)
(五)、月光撬开贝壳
削尖手中的铅笔
涂抹又划上的痕迹
有整个沙滩来掩埋
雪藏沙的依然是沙
在鱼贯的车流编织的缕衣中闪现
而滔滔不绝的说话,像螃蟹吐出泡沫
终于把月亮磨成刀子,撬开
一只紧紧闭合的贝壳
(2020.5.22,5.24)
(六)、在耳朵经历富阳话盛宴后杂感——缘起诸暨话文字交谈
在异乡他音里衔着故乡的
泥土,饱噎我喉咙
拍动的翅膀像黄昏渐去的暗哑
被语言再次放逐
一只张嘴的鲤鱼在海里是否会饥渴
夜倒进白色马克杯
烈酒后,浇灌虚土
看西川捞出李杜韩,像汤圆滚动
让全唐的诗人复活
如听取石子投向深渊的回响
梦里,死去的祖母再死一遍
不安将我摇醒,凌晨三点的雨夜
在一圈又一圈蚊香烟跌跌撞撞
雨的针脚,缝纫机般将我织进往日
在等待天明
在等待天明
(2020.6.2,6.3凌晨)
( 七)、雨,我
睡着;有时陌生地醒来
捏死爬上胳膊的三只蚂蚁,像狮子。
雨势压住大地,
而兔子蜷缩在沙发。
在嘀嗒声里,池面浮的沉默蛙卵
多我几只蝌蚪的体重。
每个喻体都是一个异名,
影子般出没于狐狸洞窟。
它们构成我的每个歧义:无限的
歧途,是否通往原点的我
(2020.6.21-6.22)
(八)、返乡的雨
第一滴雨拍下大地的背影
另一滴雨喙含故乡的湿意
一阵雨,每阵雨
雨没止,正如
滞留车站的人等待返乡
河流与列车都不够了
像一场迟迟未结束的春运
雨终于短暂停止;雨也会下
江堤上走来走去的行人
还在徘徊
(2020.7.8——7.11)
(九)、春天:二法相
香椿,已尝两遍
春天在舌头上打转
稍纵即逝
匆忙向前路赶
春天寂寂无言
那只新到来的狗选择:
从一个雨天走失
能否在
另一个雨天
回来
(十)、三人
在黑夜里,
你听到这样的对话——
一个声音问:
“你在干什么?”
走过路上的孤独回答:
“他在找另一个孤独。”
(十一)、谈未如期而至的落日
今天,白昼流进
旧年薄薄剪纸似的红窟窿
今天,被你用保鲜膜匆忙包裹——
冰箱: 点下进度条的一格,叫暂停
暂停: 刻在楚国舟子上的,是疤痕
一定有什么在放肆,在荡漾
让池塘的青蛙彻夜不眠
让我们站立不定。
(十二)、回溯
在一个早上,醒来
妈妈兀自嘀嘀咕咕、脸色沉郁
站在壁檐下
在指针还没迈开步子之前
我看见她变成另一个人:
外婆
又重临这个世界
(十三)、自绘像
屋下的香樟,桂花
听到他房门拉来的急喘
静默以及一枚消食片
也无法消化昨夜不眠
他在天黑醒来
他想你是黑色的,像在另一个大陆
他应被露珠打湿,在岸与海间徘徊
散乱的书及电脑中行在一半的黑字
跟着他,构成他
像长长的黑发纠缠
像无法撤走救生圈般的黑眼圈
像无法自救的灯塔的黑眼睛
房门“嘭”地合上前
香樟树桂花树未被打断地
谈黑色的你
(2019.9.5)
(十四)、从一个梦到另一个梦
凌晨四点来了
将我扯出睡眠
醒来,像一个做梦的事情
而天亮,恰如炉火渐灭
王的仪仗队收拾黑色旗帜
启明星:天边爆裂了最后一个无声炮仗
数学方式无尽地计算遗忘是否等于幸存
五点,像冒失的大汉闯来
轿车在楼下叫嚷
猪油开始在鼎锅里吱吱作响
醒来,是从一个梦轱辘到另一个梦
(2019.9.17)
(十五)、失明路灯——给你及我
跌进夜熬成的稠甜药浆
你借助远处的光证实我失明了
我仅仅知道,在茫茫夜里一个朋友
在日复一日中相对无言
我们被一条无法传递信息的电缆系在一起
瘦瘦高高两杆被遗忘的弃物
我想“它也许也失明了”
有时我怀疑“它是我的影子”
也当然,我们之间并无镜子
“孤独、冷漠……”这些词
也被加入了这味带着涩味的止咳糖浆
它应该也在失明症中怀疑
怀疑有一个我,怀疑我之外的另一个它
怀疑另一个它只是它的影子
怀疑我就是它,它是另一个它
在黑夜中找失散的亲近数
(11.15,16)
(十六)、暗恋
蜡烛
藏在黑匣子里燃烧
(11.18)
(十七)、自画像
坐在窗台下
像一口井
静静等待太阳轻轻伸进来
打捞他
(2019.10.30)
(十八)、镜中回声
引子:不知道为什么,午夜醒来。万籁俱寂。最安静时会渴望回声,最喧闹时候也会找寻回声。疫灾时期,这种文字也许太不合时宜了。既想不发声,也不想不发声。(我不重要,但似乎又很重要。悖谬中的悖谬似乎就是真理。这也是疫情以来,恐惧关注等等公众感情左右我时,我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是我自己的声音。我在找我自己的声音,当然,它也找上了我。我甚至怀疑,难道,在某种巨大时刻,就必须发出那种看起来必须对应的声音吗?日语里的“哇达西”,这个声音这个词忽然就涌现出来。回声是寻找自己声音的捷径。)
在午夜醒来
你看镜中的倒影
想起后悔的事情,或事情
譬如,一只误入屋子的雀鸟
不停扑向透明玻璃
白鹭反复滞留在稻丛
像要抓一声回声轻轻喙含
(2020.2.5凌晨)

何元平,92年生。湘人,在浙。

《南方诗歌》2022年6月目录
“崖丽娟诗访谈”:张桃洲|我看重源自“实感”的写作
“零诗社” 添 与:夜晚狭窄的腰身
天 风:骑着一片雪花苦难的脊背
崖丽娟:节欲的春天(组诗)
少 况|拟邮戳:凉州(外9篇)
远 洋 译|“我想做个淑女,而不是被战争蹂躏的破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