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标本
李淑萍/文

每一张照片,都是时光的标本。
“看,是我!真的是我!”在豆点大小的乌丫丫几十人中,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喜气洋洋的“我”。我站在春浓老师旁边,最醒目的地方,瞪大着亮晶晶的眼睛,显得格外漂亮、洋气。我和小伙伴们一样,穿着统一的背带裙,是什么颜色呢,小白鞋,倒是认得出来。脸上和嘴唇似乎深色一片,估计是化了妆的缘故,显得不似平常。
我惊喜异常,没想到那张尘封的照片还挂在镇上照相馆的橱窗里,在事隔十几年之后。那年大学毕业,我回到久违的故乡,发小阿桃迫不及待地告诉我这个秘密。
那是一张1983年,我读龙江小学二年级时,我们“六一儿童节”合唱比赛获得二等奖的大合照。
秀春老师从五个年级十个班选拔出了四五十人代表学校参加全镇中小学的歌咏比赛,我估计是年龄最小的队员。为什么记得有中学一起参赛呢?因为我的小舅舅也参加了,他比我大6岁,应该在读中学,他拿着鼓号队的仪仗,英姿飒爽地站在开幕式表演的最前面。
其实我从没见过这张照片。我饶有兴味地特意跑去镇上唯一的那家卫星照相馆瞧热闹。照相馆在镇街中心、烈士纪念碑右侧,是一栋两层砖房的一楼,楼上估量是住人的。按90年代中期的格制,这房子已显得低矮破旧,折叠的大铁门一侧那个玻璃橱窗,斑驳灰暗。但70、80年代应该算是豪宅。听母亲说,卫星照相馆70年代初就有,是一个本家姑姑嫁到谢村、婆家谢家开的。我母亲做姑娘时与大姨在这里照过合影,侧面照,露着两根粗短的麻花辫,相片还在我家镜框上挂了好几年呢!我虽然进出过很多次这个房子照相,但全无记忆,或许太小,又或许像我从小到大切换广州城与乡镇的生活轨迹,这不起眼的楼房是不足以烙下印记的。不曾想现在依然还在营业,只不过是孙辈在守店。如今老父老母叶落归根,又回来这里照过证件照,用来办老家房产证。
凑近一看,果不其然,泛黄的黑白照片一长条,静静地躺在玻璃橱窗中央,与周围的彩色照片相衬,显得突兀。大大的橱窗内,边角处还有许多大大小小黑白的老照片。让我想起韩国电影《八月的照相馆》的陈列橱窗,流淌着温情,像是历史长河,从黑白到彩色,从幕布、天安门背景照到街景、风景生活照,见证着小镇变迁。

照片上老师捧着奖状坐在中间,一位穿花裙子的秀春老师是教音乐的,担任我们全校的音乐课。二三十岁,长长的麻花辫露了一根在胸前,她帮我们钢琴伴奏,是我同班同学兼邻居雪远的小姨。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引我美学鉴赏第一人。后来,我爱唱歌,小学中学十几年一直参加合唱团演出,爱画画,爱大自然,爱美的一切,肯定与秀春老师有关。每次唱歌,扎着长及腰际麻花辫的年轻俊俏的女教师,用灵动的双手弹奏着欢快的乐曲,对一位乡村儿童是多么具有吸引力啊!
春浓老师穿着当时流行的白衬衣和深色裤子,是我们的带队老师,她住镇上,是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她启蒙我学会标准的拼音和普通话,工整的写字和学写话,这在村小是难能可贵的。现在,我也成了一位用标准的普通话教学生朗读的中学语文老师,不得不说受春浓老师的影响是千真万确的。我一一辨认了一下其他小伙伴,却真的没有印象,无法对号入座。方寸之间的照片上,出现过的人,走散的人,定格瞬间,成了过往云烟。
这张照片应该是在颁奖之后,在比赛现场镇中心小学的操场上照的。看完照片,我还特意去了中心小学,想看看那个操场,可是门卫不让进。即便进去了,能看出什么名堂呢?模糊的影像有时就让它模糊下去吧。
一看照片,我摇头晃脑、激昂唱出“少年少年祖国的春天,少年少年祖国的春天……”的场景依稀浮现,参赛的那首歌叫《少年,少年,祖国的春天》,直到现在,散步的时候,还会不自觉哼起这首歌的旋律,还有秀春老师教过的几支儿歌,“小嘛小二郎,背起那书包上学堂……”,喉音里肯定含着不改的乡音,仿佛又回到了春天般的童年。
我穿着红皮鞋、背着橙色的小皮书包,一蹦一跳走进小学堂,这些在乡村显得过分的时髦货,是父亲在广州南方大厦给我买的。我是泼辣得力的班长,抓住偷偷去游泳的小伙伴,拿起小竹鞭抽打他们的掌心;我是学习小标兵,次次考试拿第一,捧着奖品《新华字典》一本,师长都对我竖起大拇指;我是村小的风云人物,我有个在广州城会开火车的父亲……一幕幕画面,似蒙太奇掠过脑海。
除了镇中心小学和镇中学顺理成章获一等奖,估计像我们这么偏僻落后的村小获得二等奖不容易,才有了这张珍贵的纪念照片。它记录了我们的荣誉、自豪和童真。在那个美丽的乡间,我度过了美好的两年村小生活,那弥足珍贵的童真与乡间野趣,一直伴随我走过千山万水。
可惜,在我参加完比赛的那个暑假,我们举家南迁广州。离开前,父亲领着我们姐弟到村前的龙江河扑腾了几下,呛了好几口清冽的河水。由此,阔别了相处两年的老师、同学,以及生我养我的家乡,再也没有走进过启蒙的龙江小学。而照片中的老师与小伙伴们,也从未重逢过。
皮特·亚当斯说过:对于伟大的摄影作品,重要的是情深,而不是景深。这小小的照片,记录着我的成长、我的师长、我的亲人、我的故乡,凝聚着我对他们的深情。
这张弥足珍贵的照片,真的成了时光的标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