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风采】
石会文,曾任湖北省人民银行副行长,华夏银行武汉分行行长,大学本科,高级经济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武汉作协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现代作家文学》特约作家。在省级以上纸刊和微升等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诗歌两百余篇。曾获省报告文学二等奖,《中国乡村杂志》全国散文优秀奖,《现代作家文学》全国散文一等奖。在《人民日报》、《新华社通讯》、《经济日报》发表杂文、通迅十余篇。在《经济研究》、《金融研究》、《中国金融》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并出版经济专著两本。

春 去 冬 来
(十二)
马诚去嘉鱼的第七天早上,培爹在家门口张望着,他己经连续张望四天了,一点音信也没有,焦急得真有点熬不住,以为马诚一定出事了。
这时隔壁许叔的小儿子敦敦匆匆地跑过来,十分慌张地说:“培爹,不好了,马诚哥被两个官兵押着过来了。”
“你看仔细了?真是马诚?”
“真是他,看得清清楚楚,我不敢与他搭腔,就跑来报信。”
此时培爹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了,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滚下来了。心想,马诚无论犯了什么事,人在就好,只要人在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培爹顿时兴奋起来,朝着敦敦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马诚被两个官兵押着过来了。马诚到底犯了什么事呢?培爹猜不到。
马诚他们来到了粮行门前,只见马诚高兴地叫:“培爹,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培爹既欢心又纳闷,这孩子被官兵押着还这样开心?
培爹看着两个官兵连连拱手:“二位军爷辛苦了,屋里坐,屋里坐。”
两个官兵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跟培爹进了屋。培爹连忙叫秋儿送茶,这回可不是白开水,而是自己喝的杭州龙井。
秋儿先看了马诚一眼,笑了,什么也没说,这时倒是马诚笑着说“秋儿姐好。”秋儿点点头,进了里屋,她虽高兴得很,却也纳闷,马诚到底犯了什么事呢?
培爹再也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两个官兵:“敢问二位军爷,这孩子到底犯什么事了?”
两个官兵哈哈大笑:“别紧张,马诚什么事也没犯,我们是奉命护送马诚小弟回家的。”
“啊,是这样。”培爹一幅惊呀的样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马诚讨账,居然有官兵护送回家,忙问马诚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诚当着两个官兵的面不便多说,笑了笑,只是把在岳阳见到哥哥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培爹会意,不再多问,心里却纳闷,他去嘉鱼收账,怎么跑到岳阳去了?因有两位官兵在场,就没有朝下问了。只是笑着说:“真巧,真巧,真是无巧不成书,收账收出一个哥哥来了,兄弟重逢,太好了。”
“谁说不是,见个哥哥还受了那么多皮肉之苦” 两个官兵也应和着,可他们却露了嘴,把马诚受伤的事说出来了。
“诚儿,你怎么还伤了?伤得重吗?还疼吗?” 培爹急切地问马诚。
“还好,过几天就好了。” 马诚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并没有把怎么受伤的事告诉培爹。

中午培爹在镇上迎宾楼为二位官兵和马诚接风,他几乎把沙湖的特产特色都点上了,什么沔阳三蒸、黄闷元子、黄瓜烧紫鸡、黄古煮蒿菜、沙湖豆皮、沙湖盐蛋,一共十几道菜,连杏花村汾酒都上了,他太高兴了,居然破天荒地也喝上了两口酒。
培爹给两位官兵敬酒:“二位军爷,你们一路辛苦啦,谢谢你们送孩子回家,真是不敢当啊。”说着将一杯酒一饮而尽,转过身来又给马诚敬酒:
“孩子,是培爹考虑不周,真不该叫你跑这趟差,让你受苦了,对不住啊。”说着眼眶都红了。
马诚不免动容,立即站起身来与培爹碰杯:
“培爹,您老折死我了,我给您敬酒。”马诚与培爹碰杯,也是一饮而尽。
培爹关切地说:“孩子,幸好老天有眼,保你平安回来,虽吃了一些苦头,但得以兄弟相见,也是幸事一桩。”培爹心里暗自想到,让这孩子励练励练也好,是啊,试玉要烧三日满呢。
两个官兵也附和道:“马诚小弟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酒桌上谈得开心,马诚就问起了那面黄旗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土匪见到黄旗就走开了?
培爹慢条斯理地说:“这面黄旗是我爷爷传下来的,爷爷是个秀才,曾经去汉阳府赶过乡试,朝廷为保护考生安全,给考生都发一面印有“礼部会试”四个字黄旗,以作考生的护身之物。如遇匪盗之徒,见到这面黄旗就会逃避。”
马诚不解,问这是何故?
培爹捋了捋胡须:“这是因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匪盗见旗是不敢打刼的,一是怕被打刼的考生日后当官报复劫匪。二是黄旗是朝廷发下来的,打刼有旗考生,朝廷是要问罪的,所以江湖上自定规矩,不劫考生,倘若有犯江湖规矩的江湖便会制裁。”
马诚连连点头,原来江湖上也是盗亦有道啊。
吃过午饭,两个官兵向培爹、马诚告别,要赶回去交差,培爹也不便多留,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碎银递给官兵:“二位军爷公务在身,就请速速赶路吧,这些碎银权作盘缠,望收下。”两个官兵也不客气,谢过培爹匆匆上路去了,培爹和马诚信也回了粮行。
回到家里,马诚见培爹并不问他银票之事,暗自感叹,老人家真是好人,钱是否收回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安危,真是个情大于利的老板啊。
马诚向培爹交了银票,培爹说:“不急,不急,先说说你路上的事吧。”马诚便一五一十地把这几天的遭遇详细地告诉了培爹。
培爹听了好生后怕,倘若真出了事,他如何向马诚父母交代。总算老天有眼,善过无恙。培爹此时手心都是凉的,他本一向不信迷信的,也居然到堂前烧了一注香,心才平静下来。
秋儿见马诚回来什么都没给她买,很不开心,她并非真想要马诚给她买什么礼物,只是怪马诚心里没有自己。培爹见女儿闷闷不乐,知道她那点鬼心思,便把马诚九十一生的经历讲给她听,秋儿这才消气了,反过来对马诚又关切得不得了,向培爹问这问那,喋喋不休。马诚见秋儿不太开心,似已有悟,怪自己办事太专一,竟然疏忽了为培爹、秋儿、更生买点礼品的事,也懊恼极了。

转眼又是端午节了,端午节可是老少妇臾都喜爱的节曰。一年之中人们最喜欢的节日,除了春节就是端午节了。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鹂时一弄。犹瞢忪。等闲惊破纱窗梦。
这是宋代文豪欧阳修的一首《渔家傲》词,极其生动地描述了人们欢度端午的情景,这也是沙湖端午节的真实写照。
“红旗高举,飞出深深杨柳渚。鼓击春雷,直破烟波远远回。欢声震地,惊退万人争战气。金碧楼西,衔得锦标第一归。”
这是宋代词人黄裳的一首《端午》词,寥寥数字,将端午龙船竞赛写得淋漓尽致,更让人有种冲动之感。
端午龙舟竞赛,是乡下人永远抹不去的渴望,沙湖把赛龙舟叫划龙船。
沙湖划龙船不是五月初五,而是五月十五。从五月初五到五月十五,都称端午节。初五叫小端阳,十五叫大端阳,江汉平原一带都是这样过端午节的。
沙湖还流传着一种说法,“你不给我磨刀雨,我不给你龙晒衣。”其意是初五要下雨才会有十五的大睛天,便可痛痛快快地划船了。所以从初五开始人们就念记着十五是否会是晴天。如果真是晴天,谁都开心得像过年似的。
也许老天助兴,但凡十五往往都是大睛天,太阳总是特别火辣,晒得孩子们身上的痱子都炸了,但谁都不会去在乎。这天看龙船才是天大的事,学生不上学,商人不开张,农民不下地,都要去镇上看龙船,这已是约定俗成了。
马诚、秋儿和更生吃过早饭就准备往河边跑,秋儿打着小花伞,胸扣上挂着两朵栀子花,自然也把最新最美的夏衣穿上了,俺然一个散花仙女。马诚背着小包,装着一些熟食,饿了就分发给他们。更生像个小跟班,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跟在马城后面。培爹看他们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摇着扇子喝茶去了。
小镇上已是百店歇业、万人空巷了,男女老少都早早地跑到河边,等待四里八乡的龙船到来。
通顺河从上街的剅沟到下街的奎星阁矶头正好是一段相对宽直的河道,十分适合赛龙船。两岸的堤坡则是天然的看场,自然不会出现挤拥的现象。
来看龙船的男女老少多得很,只见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小孩和女人们都穿上了鲜艳的新衣。有钱人家时兴穿绸缎,这天人们都会把压箱底的绸缎衣穿上。妇女们的头上还插着金簪银钗,打着洋伞,举着彩旗,五颜六色,丽彩缤纷。爱美的姑娘们头上插着栀子花,似乎香了整条河。真是“两岸罗衣扑鼻香,银钗照日如霜刃。”孩子们的荷包里都放着盐蛋和粽子,有钱人家的孩子还有芝麻绿豆糕之类的点心,真是一幅在龙船赛的战场上坚持到底的架式。

突然,两岸河坡的人群欢腾了,原来河面上传来了龙船的锣鼓声,四里八乡的龙船来了,一支、两支、三支、五支、十支,慢慢地十几支,几十支,后来便数不清了,龙船几乎挤满了整个河面。
此时,河面上传来了阵阵歌声,此起彼伏,是那样的豪情万丈,又婉转悠扬。每一条龙船的最前端都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只见他们一手扶着龙头,一手摆着彩旗,高声领唱着:咿咿呀嗬嘿,咿咿呀嗬嗨,划一船啰龙彩划!划!划!划咚咚划!咿咿呀嗬嘿,咿咿呀嗬嗨……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唱着。
马诚和更生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唱,唱得满头是汗,秋儿递给马诚手帕要他擦汗,马诚接过手帕又给了更生,自己用手把脸上的汗擦了一下,秋儿看着没有作声,只是朝他俩淡淡一笑。
领唱者伴着划手齐唱,加上锣、鼓、钹的伴奏,高亢明亮、悠扬婉转,激荡着万众之心,这就是家乡的龙船调,悠悠千年,人人会唱,永远在家乡人们的心中回响。
比赛正式开始了,四支船一组,作队拼杀,经过几番淘汰赛,最后只有两支船进入决赛。
标台设在奎星阁矶头的河面上,扣人心弦的一刻到来了,两支夺标船从剅沟闸出发,如离弦之箭划向奎星阁矶头。划手、舵手、鼓手、锣手、旗手,五手齐心,应着旗手与鼓手的节奏,奋力拼划。岸上的欢呼助威声、女人们的尖叫声、鞭炮声让通顺河沸腾了。
当两船并驾齐驱之时,舵手便开始发力,把舵桨变为招桨,家乡叫“乘招”,这是比赛中的杀手锏,只有技艺高超的舵手才有这个功夫。龙船只要开始“乘招”就是最后冲刺了。
两船接近标台时,只见一个旗手飞身一跃,腾空而起冲向标台夺取标物。千钧一发之际,他轻身如燕,眼疾手快,夺得标物。此时大河上下一片欢呼、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声鼎沸,把龙船赛推向高潮,这便是激荡人心的一刻。
龙船赛的标物是绣球,夺得绣球的,镇上的官员会当面赠送锦旗,仅此而已,纯属精神鼓励,但人们依然抢得“死去活来”。胜利者感到无尚荣光,唱着号子,敲着锣鼓,在数不清的龙船中穿行,其它划手们会向胜利者的身上打水以示祝贺,一派欢快和谐的气氛。

马诚、秋儿他们玩得正开心,突然跑过来一个年轻人,瞅着秋儿,嬉皮笑脸地说:“啊,这不是秋儿吗?”秋儿没理他。
“哎呀,秋儿这脸蛋好嫩。”说着伸手准备去摸秋儿的脸。马诚勃然大怒,猛地一下扭住了他的手,他痛得大叫一声,一拳向马诚打去,马诚一侧身反给一拳,那家伙的鼻子顿时出血了,自知理亏,抜腿就跑。马诚正要追赶,被更生拦住了。
更生说:“算了,别追,他叫万发胜,是万镇长的小公子。”
马诚说:“打死这个狗曰的流氓东西,管他公子少爷。”
秋儿很不高兴,说要回去,马诚他们只好走了,这时看龙船的人也开始散场了。
秋儿他们回到家里,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与培爹理论,说她儿子被打伤了,要讨个说法,培爹只是培礼道歉。马诚知道,这女人肯定是镇长夫人,来得好快。
女人指着马诚骂骂咧咧地说:“是你这个小杂种打了我儿子吧?”女人的手几呼指着了马诚的鼻尖。
马诚并不示弱:“小流氓该揍!”
培爹怕把事情闹大,连忙要秋儿把马诚拉进了里屋。培爹好说歹说,总算把镇长夫人劝走了。她出门的时候还在克簿马诚是乡巴佬。
当天晚上,培爹又亲自登门向镇长、夫人道歉,并把他压箱底多年的一丈向阳纱布料送给了镇长,这事总算平息了。
培爹回来后,马诚给培爹道歉,说给老人家添麻烦了。培爹说:“孩子,错不在你,你做得对。”秋儿说不该给镇长送礼,培爹悦:“孩子,你这就不懂了,你打了人家,不破点费是不能消灾的,再说日后的税收、义工摊派还不是人家一句话,我们惹不起的。”马诚一听觉得在理,说今后赚了钱就买两丈向阳纱给培爹做衣服,培爹笑了。
当天晚上,马诚久久难以入睡,培爹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衣料,却为他的徒弟而如此慷慨,这样的老板天底下只有培爹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