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二十四）
老板呵呵一笑，抿了一口茶，说，其实，老谭也有他的苦衷。作为辛亥元老，他对民国是有功的。当年，革命几遭夭折而前总理中山先生又囊中羞涩的时候，是老谭变卖了祖产，凑了五万大洋给他。没有这笔钱，兴许现在咱们还留着辫子山呼万岁呢。
后来他为什么不说话？就是国民政府的大权被一个大人物独揽了，这个大人物——老板用眼睛四下一瞥，接着说，这个人我不说也罢，你是知道的。（老板所指乃当今委员长蒋中正是也）
老板说，他说话没有用，那他还说什么？闹不好还有杀身之祸。
本来，中山先生是要把他的妻妹也是闻名中外的宋氏三姐妹中最小也是最漂亮的宋美龄嫁给他的，可他又做月老，把这桩美姻让给了那位大人物总司令。
再者，古今中外的读书之人，有几人能达到他那个高度？他是光绪30年的进士，按照他那文字俱佳的考卷，极有可能被钦点状元。
后来是老佛爷亲阅试卷，看见一个“谭”已是不悦，再看又是湖南人，愈加不喜。老佛爷是想起了同是湖南人的谭嗣同。
后来老佛爷把状元给了一个叫刘春霖的人，因那年普天大旱，老太太正盼着一场春雨呢，所以“春霖”二字甚合圣意，状元就自然成了刘春霖的了。
但是谭延闿也得了一个“会元”，这也不得了，清朝二百多年间，湖南出过状元，出过榜眼，也出过探花。就是唯独没有会元。而谭大帅得的这个会元正好弥补了这个空缺。
朋友说，老谭有才，这个没有人质疑，但这与人品无关啊。
老板说，说到人品，我也说一个他的故事。
大帅的生母是个侍妾出身的侧室，延闿每为其母吃饭时只能一旁服侍深为愤懑。后他中了会元，父亲才允其母同桌吃饭。
后来其母亡故，出殡时因母为侧室，不能从府中大门抬出而只能走侧门。
延闿大怒，仰卧其母的棺盖之上，大呼“我谭延闿死了，抬我出殡！”你说，谭大帅是不是一个很坚决的反对封建礼教的新文化的斗士？
朋友不语，唯有频频点头。
老板说，你只知道他吃吃喝喝，却不知他在粤菜淮扬菜的基础上，并研究了鲁菜川菜京菜，最后被他鼓捣出来一个湘菜。现如今不是有几大菜系，也有了个湘菜嘛，大帅就是鼻祖。
还有，其妻亡故，临终前叮嘱于他，为了几个孩子，希望他不要续弦。老谭点头答应，至今独身未娶。以他的家境地位，要什么样的绝色女子没有？你能说他人品不好？
朋友说，看来是我孤陋寡闻，把谭大帅看扁了，惭愧惭愧！
他朝老板拱了拱手，说，今天没有白来，你这茶也没有白喝，真是长了见识。咦，你虽长我几岁，如何知道这么多陈年往事？
老板笑着环顾小人书店：“你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闲来无事，只好读书看报。”
老板被朋友一夸，更来了谈兴，说，你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说是一部近代史，有一半多是我们湖南人写的。
朋友说，何以见得？
老板说，你看看那些辛亥元勋，除了前总理中山先生，他身边的那些重要人物，有多少都是湖南人。他板着手指算：黄兴、蔡锷、谭人凤、谭延闿、蒋翊武、黄钺、刘揆一、焦达峰、宋教仁、谭心休等等，你说，没有我们湖南人，他们能把宣统皇帝赶下台去吗？
朋友点头赞同：那是确实。
老板说，你就说袁大总统，不是也有一句话，“成也湘人，败也湘人”。严格讲是我们邵阳人，他能爬那么高是因为一个人刘坤一，他最后倒台也是因为一个邵阳人蔡锷。
朋友说，说是我们这位护国大将军差一点点就被大总统碎尸万段了，还好他有一位红颜知己小凤仙，天天把他藏在青楼酒肆里，这才有后面的故事。
老板说，也不是全如坊间所传，两个人有多大的仇恨。其实这两位大人物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当年蔡锷要去日本见他的老师梁启超，可兜里没钱。在长沙朋友这里只借到两毛钱。跑到武汉在亲戚那里也才借到区区六块钱。
是老袁，一甩手就给他一千大洋。这么多大洋，够买一条街。你说，蔡锷要恨他也恨不起来呀。蔡锷要是真恨他，那就是蔡不仁不义了。
蔡锷所以起兵再造共和，最根本的想法是不想再出一个皇帝，也是不想他的老友陷入千夫所指了。
朋友说，这些都是往事了。但你说刘坤一提携了袁，是怎么回事？
老板说，这就是我们这位老乡总督的高明高品之处了。刘坤一是湘军而袁世凯是淮军，这两个序列本来不对付。可是刘坤一没有门户之见，为国荐才，两次向光绪帝和老佛爷保举袁世凯。没有刘坤一，那有老袁后来的大红大紫。
朋友叹息道，照你这么说来，这辛亥革命、二次护国，大起大落的林林总总，没有我们湖南人还真的会“夏嘻嘻”。（邵阳方言，搞砸的意思）
朋友突然提议，呃，晚上吃了饭我们去看祁阳大戏怎么样？听说来了一帮当红的女忧，个个的艺名都有个“花”字，又个个如花似玉。怎么样，雅座，我请客。
老板说，我不去，我还得做生意养家糊口。哪像你，有个腰缠万贯的爹老子，养一个那么大的毛板船队，真是“毛板开桨。黄金万两”。
朋友悻悻然，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纨绔子弟？我也是看人交朋友的。我有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祖上、父亲都很显赫，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老板说，你的朋友我哪儿知道，再说我也不想。
朋友说，别，我一说出来你就想了。我一说他住的地方你就知道他是谁。他住在——朋友停了停，卖了个关子，然后慢吞吞地说：“湖山别墅”。
这一下老板真的吃惊了：“你是说魏光焘？”
朋友说，朝廷一品大员你那里见得到。再说他也死了十多年了。你想见鬼啊，是他的儿子。
老板说，你是说魏肇文？
朋友说，那也是我们的父辈，是他的儿子，我们玩得很好。我还到过佘湖山他们家里玩过。
老板说，那我倒真的是那天要跟你去结识这个朋友。来，敬你一杯清茶。
两个老朋友煮茶论英雄，逐个说起民国时期的过往今来的风流人物。最后又回到谭延闿，说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评价，谭延闿都算得上一个英雄豪杰。
第二年，也就是1930年，谭延闿因突发脑溢血于上海逝世，终年50岁。
谭延闿去世后，国民政府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国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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