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 思
张尚德/甘肃
岳母去世了!
医院几十天,医生的尽心尽力以及乐观言辞给了我们最大的慰籍,岳母的心脏病眼见一天天好转,我和妻子一度充满热望。
然而猝不及防,天气瞬间变化,岳母的心电图急剧紊乱,心脏功能迅速衰竭,医生告诉我们,心脏血管瘤随时会破裂,必须迅速用救护车送回老家去,一种不祥之兆向我们压来。
一路上,岳母絮絮叨叨,言辞充满无限怀恋和不舍,然而声音渐趋微弱。当我把岳母从担架抱到温热的土炕时,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的冰凉。八十一岁的岳父缓缓上前,探查岳母的鼻息,他充满绝望的告诉我们:“人殁了…”

岳母就以这样的方式,永久离开了我们!
二十五年前,得到妻子的承诺后,我成了岳母的准女婿。
第一次见岳母,是相隔几十米的遥遥相望。
窑洞崖面很烂,长满蒿草,院子角落堆满各种杂物,横七竖八极不协调,岳母站在破旧不堪的院子里,她低矮、佝偻,裤腿有补丁,头发乱乱的,右手搭在额头遮太阳,双眼眯缝抬头仰视崖背上突然到访陌生的我。
我站在崖背上,惊诧,犹疑,强自镇定,努力措词,以最大的优雅面对这即将上位的丈母娘。
那时的我,家庭虽不富裕,但衣食无忧,加之刚刚参加工作,年轻气盛,对生活无限憧憬,因此在一瞬间感受到了莫名的失落。
这不是我理想中的门庭,这也绝非我梦想中的丈母娘,然而偏偏我选到理想中的妻子,命运要求我必须无条件认定这一切,既然心理上无法找到平衡支点,我只能选择主动接受。
理论上讲,表现紧张的应该是我,但我明显感受到来自岳母的屈促,她忙不失迭出出进进,很快张罗出我根本吃不了的丰盛饭食,却没有问哪怕一句有关我家庭工作经济状况的话语。这一刻,我立即明白,我所面对的丈母娘明显是一个只会付出而不讲索取的老人。
以后的几十年,恰恰证明我判断的精准,岳母永远在默默付出,却从来不向我们索求什么,她没有向女儿女婿提出过哪怕一毛钱的要求。后来我才知道,岳母不识字,她对钱根本没有概念,她终其一辈子都不认识钱,到她去世她甚至搞不清一百元和五十元究竟有什么区别。
五十二岁的我,也算久经风雨,我用四十余年岁月见证过形形色色的人,我们每天都被铜臭所包裹,我们每天都在算计,算计自己乃至计算别人,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所有言谈仿佛从来都不曾离开一个钱字,但唯独岳母例外!
坐在灵堂前,凝视岳母的遗像,这一瞬间,她的形象无比高大。这位三天前才去世的至亲老人,是我这辈子接触过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从不谈钱且从无索求的老人。她永远默默的忙里忙外,或者她在做饭洗涮,或者她在喂猪喂鸡,或者她在锄地里的杂草,或者是收割庄稼。闲余时间她手里有着永远做不完的针线活,她做了孙子孙女许多年都不可能穿完的布鞋。

儿女们各自忙于生计,多数时间是岳母一个人守望岁月,常年的孤独终于让岳母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但她永远不向我们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她甚至不曾主动向儿女要吃一个西瓜。你给她买了什么,她默默的接受着,并不和你客套几句,但你想要她开口向你索求什么,没有,确实没有,从来没有。
这样一种只讲付出不求索取的人格,扪心自问,难度太大,事实我做不到。正因为如此,我知道这是一种伟大的品格,这需要我和我的孩子们认真学习和继承。
哀乐响起,气氛庄严肃穆,女儿、孙女各自沉痛发言,表达自己的无穷追思,我终于明白“生命需要仪式感”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只有庄重的仪式才能表达对逝者最大的敬意。在这里,名分上我只是一亲戚,是外人。利用微信空间,利用手机键盘,我敲击出自己无尽的哀思……
愿岳母安息!

张尚德,52岁,镇原职专老师,爱好书法,闲余时间视心情练笔写作。有多篇作品在文学平台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