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仰生,笔名仰生,昵称:俯仰生涯。安徽省作协会员,曾为下乡知青、工人、中学和大学教师。爱好文学,笔耕不辍,已有350多万字的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发表与出版。其中,中篇小说《亡魂》和长篇小说《爱的家教》颇受好评;曾获“小天使"铜像儿童文学奖、"阿英”文学奖等十多种奖项。

【著名作家吴仰生小说集】
人 啊 人
(倾情人间•系列二十四)
热爱写意的生活
目录
四十六、热爱写意的生活(实话短篇小说)
四十七、读书拾遗(实话短篇小说)
四十六、热爱写意的生活
我记得古罗马有个叫塞内尔的哲学家说过,糊涂人的一生枯燥无味,躁动不安,却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来世。
我们几乎都当过这类糊涂人。尽管郑板桥说"难得糊涂",这难得却是装的,也就是说最明白的人有时大智若愚,为了成功或为了生存,不得不伪装糊涂。
我年轻时吃过一桩又一桩大亏,即不愿装糊涂,想真实且真诚地活着,也就是写意地生活着。
记得上高一时,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有一天,担任我们化学课的班主任叫我去他的宿舍,问我对他的工作有什么意见。我本不想说,但还是脱口而出,就是应该对男女学生一视同仁。
那时,我哪里懂啊,他在巢县乡下有个农村老婆,我的“意见"正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说,很好,很直率,我高兴。
我还自鸣得意讨得了老师的表扬,真诚真是好呀。
我一进高中,就听说班主任特严厉。据说,一个化学科代表交学生作业,喊了报告,一脚已跨进化学教研组,但未经其允许,不敢进,硬是这么站了一节课。因无故旷课一节,受了处分,被撤了化学科代表。
这下,我以为实在是以讹传讹,班主任好着哩!
我太少不更事了。
第二天,班主任便召开了针对我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班会。我的学习委员被撤,几乎所有的关系好的同学乃至朋友都在上纲上线地向我提意见。有的“意见"几乎能送掉我的小命,连班主任自己也不敢再开下去了。
小时候,我经历过大姑母被打成右派的过程,起先也是这类大鸣大放的批判会,后来就升级为批斗,再后来就是抓人或被抓,甚至是打人或被打。中国人斗人的发明创造太多太多。
同学们带着义愤填膺的怒气都一一地走了。我几乎没有一个同情者,谁不怕这连批带判的斗争?谁不怕成为众生所指的另类?隔了两年我才知道,文化大革命就是这个味儿,我们这个班在班主任的唆使下,前奏了文化大革命。
当时,我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在愤然与惧恐之中,选择了自我发泄,拼命地在寂寞冷落的班上拉二胡《病中吟》和《江河水》。大概拉了一个多小时,竟没有一个同学来打搅。我知道,他们在躲着我,有善意的,也有不屑的……
这时,巡校的黄杰副校长突然站在我面前。他说,跟我走,陈校长要见你。原来他已在教室外面站着听了多时,他不懂音乐,巡校是他曾是军人、一位营长的职业习惯,但他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这激愤的琴音可能有点儿吓人。
陈法周校长听了我对"批判会"的描述,他摘下了黑框色镜,摸了摸那只在战争中被打瞎了的眼睛,猛地拍了下桌子,嘟噜着说,在我眼皮下又在弄反右斗争呀?!后来,他立即组成了个调查小组,有他,黄校长,教导处施副主任,还有团委书记冯心才老师。不久,班主任被撤换了。
我,乃至全班同学,都逃过了淫威的浩劫。

今天,我在这篇散文中,说出了换班主任的真实原因之一,是想还当时一个真实。
五十多年了,也该说说真话了。我们应该感谢应该感谢的人,而不是乱七八糟的其它。没有多长时间,孙班主任在当涂中学实在待不下去了,调回了老家。我曾默送他离校,心里真的很难过,就自然地想起曹植的那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诗句来。
这"根",乃是中华民族的大根。再后来,也就是半年之后吧,陈校长带着冯心才老师去芜湖专区任文体委主任去了。
文化大革命中,我去芜湖张家山的地委所在地,去见靠边站且被不时地被批斗的陈校长,帮他整理过申辩材料。
文革后,又去见他。校长说,那材料还挺管用,少挨了不少揍,说着就哈哈大笑了一通,又狠狠地拍了一通桌子,如擂拍战鼓。
我写的散文题目是热爱写意生活,也就是热爱绝不拘谨于现实的干预和约束而自在和不违心地生活。这很难。我对班主任的真诚却换来了无情的打击。这种写意之代价也太大了。
其实写意在于我们生活的每时每刻和各个角落。正如法国的思想家、散文家蒙田所赞许的,跳舞的时候我便跳舞,睡觉的时候我就睡觉。即便一人在幽美的花园中散步,也不影响自己去冥想其它。
他认为,最豪迈、最光荣的事业乃是生活得写意,一切其他事情,执政、致富、发展产业,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这一事业的点缀和从属品。
在这里,我得说一说我的另一位班主任,他就是我大学里的辅导老师,教授我们教育学和教学教法。他叫王之文,跟一位著名影视演员名子差不多。他是北师大的高材生,我毕业后,他就成了该大学的校长。
大一的下学期,我在《安徽文学》及其它报刊上发表了多篇小说、散文,还经常因参加笔会而影响了上课。
王教授找到我,问我的想法,还说,你已因七七届高考的录取错误,少上了一个学期的课。能彔取你,不易啊,你要珍惜。
我知道,有时文思来了,就旷课了;开笔会,虽有市文联帮请假,但实质上仍是旷课。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我总不能因创作而退学呀?
我被这两难折磨得不轻。焦急地直搓手,还狼狈地低下了头。王敎授笑了笑,挥挥手,果断地作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决定。他为我打了份专题报告,请校方对我特殊对待,即允许我在成绩不差的前提下,可以随意也就是写意地自由上课。他还在阅览室的拐角处为我申请了个专位,让我写意地返往敎室与阅览室,即读书与创作之处。
对于王教授的教育之改革,我的感激之情难以表达。
当年,我被省作协吸纳。那时的作协可不好入,不象现在,你得要有一定的稿质与稿量,还得有著名作家的推荐。记得推荐我的作家是省作协副主席、《安徽文学》主编江流先生。他是小说《枯木逢春》的作者,也是长篇小说《移山记》作者陈登科的好友。
然而,我认为真正推荐我的是我大学里的輔导老师——班主任王之文敎授。
他让我真正尝受到了大学里的写意生活,即学习与创作两不误的生活。
2020-8-11 于芜湖

四十七、读书拾遗
记得培根说过,读书可以作为消遣,可以作为装饰,也可以增长才干。不容置疑,后者应为最重要,也是当今第一必须。
其实,读书还可以使你识人、识时和识运,这些让我感叹了一辈子,也感其奥妙与等同身受了一辈子。
在读小学时,我曾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刘建华,是班长,与我同位,长我一岁。他是天津人,爸爸是当涂火车站站长。他成绩好,总是班上第一。在他的帮忙下,我也常是第二。
他酷爱读书,上小学六年级时,就读完了四大名著与三言二拍。于是他就成了我的榜样,我也就糊里糊涂地半生不熟地找他借这些书读。渐渐地也就有了滋味,也就爱书、借书与买书了。
初中时,读了《黄生借书说》,才真正明白了向建华同学借书读的好处。同时,我越来越明白,因读书而萌生感情的挚友乃是诤友,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我们还有一位姓胡的好同学,他不止一次地说他是胡开文的后代。那时兴写毛笔字,开了这类课,临过不少帖。我们用的墨,大多就是“胡开文”的,这就使我和建华对他肃然起敬。
那时,我们不仅互相借书读,还常常去位于东街中央处的新华书店蹭书读。所谓蹭书,犹于蹭饭,装作买书,赖在书架旁,分多次或几天读完一本书。
有时,我还学着建华记笔记,即录记精彩句段。要不了半年,就是几大本。去年晒旧书,还翻到了几本,真是唏嘘不已。万幸文化大革命时竟幸存下来,没有被我的红卫兵同学们烧掉。因为我的来之不易的上千册书被烧成灰烬,令我大恸而哭,病了多日。
我说读书识时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只要你读史就会知道,十年不招生、十年不开工生产、十年内斗不止,哪个国家也经不住、哪个民族也受不了。骇人听闻呀!
话再拉回来。有一次,我们三人同时蹭读《格林童话》,还说比一比读书能力,看谁先读完。半个小时左右,刘建华才读了两篇,我读了三篇,而胡开文的后代早就读完了,正沾沾自喜地笑话我们。我和建华先是佩服,后来在回来的路上,实在被他笑话得透不过气来,就问,你真的读完了?他说,没读完是小狗,谁象你们那么笨、看得那么慢?我机灵一动,就问第一篇的情节。他吱吱唔唔,刘建华怎么提示他,他也续答不上;我呢?自愧也是半生不熟。结果呢?胡同学狼狈而逃,我是内疚不如建华读书的踏实与诚学。
读书可识人呀!
从此,我与建华几乎与那同学绝交。后来,在这所小学当校长的大姑母被打成了"右派",我常常被一些同学打骂欺侮,姓胡的同学尤其凶狠,他的小拳头落在我的胸口上,就如同胡开文的墨迹印在我的心内,永难抹去。
文化大革命时,兴演八个样板戏,其中有一出叫《沙家滨》,那个蠢货胡司令,他叫什么不重要,有人叫他胡传魁,还有人叫他胡汉山,都是那个时候丑角坏蛋(旦)的代名儿。在戏中,这个人物身材粗壮、肥头大耳、愚昧不堪;其实,他的原型胡肇汉却是个瘦子,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长脸,鹰隼眼,貌不出众,曾在江苏阳澄湖附近横行霸道、杀人如麻,累累血债多了去了。戏中的他有几句名段儿,"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一听到这唱词,我就想到那姓胡的同学,该不是那胡司令的后代,而没有胡开文的什么事儿。
我回忆起来,他长得精瘦,小马脸,个子较一般同学矮,就叫胡传汉。后来,没有考上初中,据说一直在外地打工,文革中因参加武斗被打死在武汉。毕竟同上过小学,我为他的"牺牲”也曾遗憾之极。
胡传汉因未继续上学,逃脱了上山下乡的命运,但又因为本性使然,终未逃离混沌时代的杀生之祸。
刘建华呢?这位对我影响很大、情同手足的好同学,考初中时随父亲回到天律。临分别时,将几百本书送了我,可惜在文革中被烧光了。"四人帮”被揪出后,他委托当涂教育局找到我。他鼓励我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他现在已是一所名校的著名教授。
他曾告诉我,自已多次拒绝到美国发展,说那是另外一个圈圈,中国的人才不应该这么大批外流。
最近,我看到周永海同学写的散文,说我们这些被耽搁了四十三年的老知青,终于在三十岁时突围了,上大学了。记得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曾畅吟“千古江山,英雄无觅……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中路。"
周永海说的我们突围,刘建华同学说的不愿入圈,既令人振奋,又令人沮丧。我就写了篇《"实围″与"入圈”》的散文,骂到了有关人、揭露了有些人,怕惹祸,只好暂时收着。
中国的有些人,葬杀了多少人材;又在新的时代,逼走和诱出了多少精英,实在是令人深思呀!
读书识运的题目太大了。
这涉及了国运和国心、国格,容不得半点马里马糊和掉以轻心。

这又使我想到了一本书和送我这本书的著名教授张滌华先生。
那是一九七三年,我二十五岁,已下乡成为知青四年之久。
听说青山公社的不少女知青被公社、大队的领导奸侮了,就突发了好奇心,去实地看看问问,尽一点揭露之责。岂知刚去了两个女知青点,就被公社武装部派民兵将我关了起来。罪名是扰乱"五七"知青工作,心怀不规追求女知青。
我的幼稚让我吃了大苦,饿了整整两天,还被打了十几拳。有一个女知青救了我,她叫刘敏清,十七岁,芜湖人,也下放了近四年,是一位安师大教育系著名教授的女儿。这位教授曾是杜威的学生,当时已七十一岁。后来,认识了,他教诲我说:我是将自已关了两年,读透了几百本书并写了两本专著,这才成就了今天的我。愿读书,善读书,并写好书,这才是正道呀!
女孩说我是她表哥,是来给自已送书的。后来,我问她为什么救我。她说,你是在为我们出气喊怨。我要不是敏感又厉害,早就成了他们的猎物,被烧成小菜下酒了。
她还说,你进我们屋,很规矩的,还看上了我桌上的一本书。我记起来了,那是一本书名为《读书》的合集,是光明日报编的,作品全是在光明日报上发表的。这些佳作,从各个角度指导青年人如何读好书,都是读书的经验之谈。作者有巴金、茅盾、邓拓、吴晗、华罗庚、钱学森、钱三强这些大家。有一篇的作者就是著《毛主席诗词小笺》的张滌华教授。这本《读书》在安徽是孤本,是出版社送给作者之一的张教授的,不知何因,后来禁止发行,大抵其中的一个作者冒犯了虎威。我见到张教授在每篇文章的不少段落旁,做了诸多毛笔小楷的批注,密密麻麻、洋洋洒洒、秀娟且大气,直叫我这个下乡多年且孤陋寡闻的高中生爱不择手。
这小姑娘还真大方,将这本书借给了我。我认真地拜读了十几遍。其中的读书激情与读书方法已溶入了我的血液中。
她初一未读完,我就教她数理化,成为她的"老师″。她写得一手好字,也能写散文,深得其父的真传。后来,她上调在芜湖市区一级的搬运公司。我是市里的搬运公司,真乃同病相怜。再后来,她自学为本科学历,被提到一家大国营𠂆当了高管;感到内地不是味儿,就到深圳发展去了,现在应该是早有上亿资产的老总了。她去深圳前对我说,她的命不如我,未正规上大学,但读书自学改变了她的命运,还会继续改变。
在我上调当搬运工前,她还滿足了我的愿望。在安师大的凤凰山教师宿舍,介绍我拜望了张滌华教授。教授为我改了上百首我学写的古典诗词,还送了我十几本书,其中就有这本签了名的《读书》。
读书使人充实;漫谈读书远不同于谈恋爱,它能使人越来越机敏;能由此而写作就更好了,它能使人忘我、精确而快乐。
我以为,读史使人明智而镜然,读诗使人聪慧而荡然,演算使人精密而井然,哲理使人深刻而理然,道德使人高尚而巍然,逻辑修辞使人善辩而坦然。总之"知识能塑造人的性格",而唯有读书才能使人逐步垒实知识而伫立于不败之巅。
2020-8-11 于芜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