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相忆泪潸潸

赏读《五律·游北固山》

诗作者：淞雲 | 诗话作者：姝惠

诗诵读：清风 | 诗话诵读：海峰

绝岸江头树，

浮云北固山。

奔流下旧垒，

渔火映闲关。

舟逝文光动，

风生孤月还。

常怀故国梦，

相忆泪潸潸。

注解：

文光：纹光，泛着月色的美丽波纹

奔流：镇江扬子江

故国：被历史淹没的朝代

    长江如玉带盘桓，蜿蜒流长，每一段水域都承载着文人不一样的情怀，为其赋诗填词者不胜枚举。扬子江是长江的下游，正是诗人游历之处。面对诸多临水佳句，淞雲没有搁笔，他继而写下入夜时分江水之景象。

在一个春日里，诗人到北固山游览。北固山地势险峻，峭壁如削，北临扬子江。淞雲于天色将暮之时，踞于山颠，瞭望江水之茫茫。“绝岸江头树，浮云北固山”，这既是生动的描写，也是真实的情景再现。浮云依稀，还轻绕于山头，晚月已步于空中，诗人于一片朦胧中静观江头树影涌动。淞雲的五言律诗多以平实铺陈的手法起笔，诸如“清斋冬至日，沽上远人家”（《五律丙申冬至即事》），“宅前多种树，郊远好为家”，（五律 《冬日偶成》）这些诗句情调朴素，节奏舒缓，更显诗人用笔功力之深厚。这首诗的起句却直接呈现所见景物，确有陡然之感，但让人顿觉身临其境。

“奔流下旧垒，渔火映闲关”。 江水的滔滔巨鸣不绝于耳，急流处奔腾而下，冲刷着岸边的旧垒；江中渔火点点，正映着那曾经的关隘。诗人登山，而情满于江，虚实相间，情蕴于中。他并非有意于“甘露寺刘备招亲”那些三国往事，它们早已飘散于云烟里，融于江水中了，但“旧垒”“闲关”这些词语又让人躲不开那段历史风云。游人不顾山势陡峭，来此寻访遗迹，听闻一段故事，在祭江亭为孙尚香感叹一回。或者吟一首宋人辛弃疾在此留下的佳作，即景抒怀，体悟《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的千古情怀。

如果说旧垒、闲关不小心触动了你关于历史的记忆，那么这句“舟逝文光动，风生孤月还”则让你陶醉于现实的光阴里。江面上月华弥漫，晚风吹拂，只见一轻舟瞬间远逝，留下潋滟的波光，绵延远方，水中的月影也随之荡漾。月华与渔火相映，青光与水波交辉，在舟影飞逝之中透着静谧。淞雲举目苍穹，远望水域浩淼，江天一色，在辽远的时空中，似有美妙的乐声贴着水面传来，悠扬的笛音把空间无限的延展，琵琶声声拨动着诗人的思绪千弦。

我感受着春江晚景的绮丽，也被这首诗的艺术构思深深打动。前三联皆对仗工整，措辞严谨。“奔流”与“渔火”，是动与静的结合，线与点的凝聚；“文光”与“孤月”，水天互映，呈现出立体的空间感；“旧垒”与“闲关”，再现时空之遥远。在诗中，我既领略到了激流之奔涌，也体验到了浩瀚而幽美的意境。诗人全景式、多角度展现了扬子江夜景的壮丽与秀美，笔法细腻而精致，尽显唐五言律诗之气象。

最打动我的还是“常怀故国梦，相忆泪潸潸”中那自然而然流淌下的泪滴，让我思悟良久。它不是为三国遗迹而流下的伤感的泪，淞雲面对壮美而空灵的江水晚景，他不忍心让其锈色斑驳；它也不是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时孤独无助的泪，淞雲有明月渔火相伴，心亦足矣；它更不是杜甫面对洞庭湖的博大而“凭轩涕泗流”的孤苦兴叹，因为淞雲正驰骋于他的诗情画意中。诗人面对江岸峭壁的鬼斧神工，又见江水激流处波澜壮阔，宁静处波影浮动，不禁为之震撼。他不断的的把镜头拉长，把视线拉远，欲将自己融化在天地之间。苍宇茫茫，如此广阔壮丽的景象怎不令诗人感动的流下泪来。淞雲觉悟到就在这物我之间，人乃尘埃一粒，永远漂浮在寰宇中，虽然渺小，但生命因循环而得以永恒。梦里梦外，诗人来过这里 ，前世今生，他到访过此地，这里是历史过往的见证，更是赋予了生命无穷的魅力。 “为什么我的眼里满含着泪水，因为我的一片深情” ，这情感岂是一个“爱”字能撑得起。诗人坐在江边，感慨大自然的造化天工，我于诗人的泪眼朦胧中，感悟着他生命永恒的深思。

读诗，有时就像遇见了一位心地明朗的人，听着他们的倾诉，有几分共鸣。而有时就如同偶遇了一位俊朗内敛的青年，有几分英武，且眉宇间透着深邃。读淞雲的诗便是如此，它牵引着你不停的追问他的所思所想，逼着我们向心灵更深处漫溯。

唐人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杜甫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他们都描摹出了水势浩渺，气象宏大。淞雲诗也有“奔流下旧垒”这样的水势描写，但他更注重以多种意象的相互陪衬、营造意境来表现江水的灵动与活力。虽然孟诗非常含蓄巧妙的表达着他的情感，杜诗也蕴含着深沉的家国情怀，但抒写的还是“我”的情思。淞雲这首诗虽也在表达“我”的思考，但他更好像在启迪你、我、他共同进行了一次探问之旅，是关于我们生命与天宇的思索，更加委婉含蓄，蕴含着深意。

浩浩江水映着一轮明月，浮云树影，渔火舟楫，某年某月已蕴于其中。今夜，连同诗人的思绪亦溶进这里。每个生命如水一滴，如尘一粒，在往复循环中延续永恒。我心里一阵轻松，因为这美丽的夜晚，也因为来世还可以来这里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