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故乡在淮安东乡绿草荡边,青少年时代我在水乡度过一个又一个初夏时光。
当春红慢慢让步给夏录时,好似青春少女内心的矜持在一点点释放。
初夏是水乡动植物疯长的季节。无垠的荡滩绿草茵茵,阵风吹拂,翻滚着绿色的波涛,如海浪澎湃。荡滩上,一头小牛在“哞一-哞一一哞”嘶喊,惊得觅食的鸟儿朴楞愣飞走。阵阵群鸟翱翔在天际,似草原上缕缕炊烟飘向远方。“天苍苍、野茫茫”,碧水绿草天穹下。水乡铺天盖地被画家用“绿”的颜料皴染了。
水面上白鹅阵阵,游鸭成群;天空百鸟翔集,自由鸣唱。划着小船放鸭的我在“画”中游荡。鸭群钻进了藕田,本来静静伫立像仰面小伞一样的片片荷叶,鸭儿游过后,仰天“碧玉绿盘”中露珠滚来滚去,顽强地晃动,就是不肯轻易落入水中,以葆晶莹的“绿宝石”清纯至洁。有些像睡莲平躺水面上的荷叶,无法傲视挺立的同伴,而悲哀地睡在水上,依靠稀少的斜阳照射艰难生长。更糟糕的是身着保护色的绿蛙自由自在地躺在它们身上,拼命鼓鸣,以求伴侣入群。忽然又蹦跳到邻近的水坍荷叶上,临走时还“啪”地尿泡尿在原蹲伏的荷叶面上。刚钻出水面初露俊娇未经风雨的荷朵,像害羞的小姑娘,只在头顶上染点水红,含苞待放。红蜻蜓弯曲的爪子死死抱着花苞,把尾巴傲慢地朝天笔直的翘着。也许动物与人共性,天生妒忌。绿蛙和红蜻蜓默契配合,气着“出污泥而不染”的荷叶、芙蓉,你们净洁的世界,我们应有占领的空间,让你们“欲洁何曾洁?” 粗犷的柳树,挺拔的榆树、槐树、桑树、楝树.像城墙样包围村庄。远眺树荫,烟雾缭绕,“阳春召我以烟景”。河码头“水支桥”上淘米洗菜的女人,时不时对着清澈见底的水面,照照自身倩影。随手蘸点水珠把散乱的几绺头发湿一湿,以手代梳理好。提着篮子和坐在河边等主人的狗狗一同回家做饭。傍晚时候,一家家炊烟袅袅,忒显水乡生机盎然。劳作的男人掮着铁铣,哼着小调,各自归来晚餐。
水荡边村庄,落在树上屋上叫得最欢的是喜鹊、山蛮子(灰喜鹊)。如果一清早,有喜鹊落在人家屋上鸣叫,邻居就会脱口而出:“今天你家到亲戚!”周边芦苇丛中“芦刮刮”(柴鸟),昼夜啼鸣,夜晚睡在床上都听到它们喋喋不休地噪鸣。
可爱的燕子年复一年飞去又飞来,到芦荡人家梁上不辞辛劳地含泥营造产房。我们农家都喜欢轻盈美丽的燕子。它们不惧人,落到我们家梁上垒窝,像回娘家一样得意。中午当它们含着虫子喂雏燕时,两只鸟溜溜的眼睛歪着头盯着人瞧。瞧着瞧着嘴里就鸣叫:“不沾你财,不沾你米,在你二梁产窝仔,哪个弄,叫他死”。最后一个“死”字音拖得老长老长。“靠山知鸟音”,我们水荡边人家都知燕子一遍一遍重复的《鸣叫曲》就是这段话。儿时母亲就告诉了我,全村人都知这段燕语。
布谷鸟来了,意味着麦子快成熟了。“小满”一到,布谷鸟在天空提醒我们:“黄麦早割―—黄麦早割.......”,仔细分辨,确是在叫这四个字。“谷雨到,水鸡子叫”。进入谷雨,夜晚是蛙的世界,荡滩上蛙鸣激荡四野,此起彼复,形成雄宏的交响乐。在夜深人静时,我会随意倘徉在河边,陶醉于遍地蛙鸣,领略一番别样的初夏夜景。暮春后,各种时令植物,小生物,拼命地把温暖的阳光据为已有,将雨露收归领地,把大自然的恩赐馈赠,填入五脏六腑。最贪厌的莫过于野蜜蜂,在菜花、桃花,槐树花上拼命吮吸花粉。人一旦惊动它们,会发出狂乱的“嗡嗡”声,有时还胆大妄为地偷袭人类。在你身上狠狠地蛰一下。警告你,“我们的领地不可侵犯。”
端午节到了,家家不仅弥散着圩滩边的菖蒲、艾叶收取进屋的芬芳,那采剥来的粽叶,也有它特有的沁人肺腑的青香。女人们五月初四下午都在欢天喜地地包粽子,初五早上村庄处处飘逸着醇香鲜甜的粽子味。
水乡农民常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加之文化限制,失恰欣赏这可遇不可求的人间天堂水乡初夏风光情趣,他们“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唯有读书人,会想到苏轼的咏夏诗句:“绿槐高柳咽新蝉”,“碧纱窗下水沉烟”,“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初夏到了,紧接着“夏忙”开始了。乡间农谚云:“小满吃半枯”,农民们辛勤劳作大半年,看着低着头沉甸甸的麦穗,憧憬开镰收割的欢乐景况。
几十年前的故乡初夏,小桥,流水,茅屋人家;朝阳,落霞,喜鹊烏鸦......水荡村庄的乡愁,美美地萦绕在我的心头。
二0二二年五月十九日随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