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想我们将怎样活?没有理想主义文学将怎样活?
——读张虹首部长篇小说《出口》
刘云
去年8月29日,张虹老师到报社给我送她刚刚出版的首部长篇小说《出口》,反复给我讲:她现在最害怕给别人送书,感觉怪怪的,特别不好。现在还有多少人读文学呢?
我笑道:送书好啊!现在还有什么比送书更珍贵呢?我又说,这好比你做了一个拿手的美食,高兴地分送给邻居品尝,这不是很美好的事吗?
送书也好,送美食也好,这是生活中的诗意,体现赠送者生活中的信心和勇气。我问自己:不送书了,我们还能送什么呢?
这里的“我们”,专指知识分子群体。孔夫子搬家尽是书。可孔夫子没有书可搬了,还成其为孔夫子吗?或许就成了孔部长搬家了。
近几年我几乎不读长篇小说。感觉整个长篇小说创作,近年来飘在虚空,除了缺乏宏大叙事,在长篇小说那里,你找不到刻骨铭心的东西,更不用说民族精神的密码,长篇小说缺乏深刻的痛楚、伟大的理想、一捅就破的现实,伟大的现实主义、革命的浪漫主义、精致的写实主义都成为稀缺物。新时期最迷茫的文本就是长篇小说创作。
但张虹老师的长篇小说《出口》我认真读完了,读得很顺畅,这让我很吃惊。
读完《出口》,我脑海中涌出这么一些东西:
(一)与工业化伴生的城市化进程。我们多年来都在制造城市,造出繁荣,也造出了城市病,城市有病,人知否?人有病,天知否?
(二)三十多年来,中国人口大迁移大流动,是五千年来最大最深刻的规模阶段。流动意味着分化,流动意味着打破,流动改变了社会结构、阶层的稳定,无疑的,流动也打破了人的命运。对个人痛切的感受,这三十多年来,也是最尖锐的,几乎涉及到每个人。
(三)未来,这种人的流动、迁移还会大规模进行十年、二十年,在第二个百年目标到来之前,这种变革还会继续。人们在这种变革中,如何选择自己的迁移、安居,他们的“出口”在哪里?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李克强总理说了“三个1亿人”的问题:1亿人进入城市,成为新市民,1亿人的城中村、棚户区改造,1亿中西部人口的就地城镇化。这3亿人中,至少涉及2亿的流动人口,他们中有农民,有大学生。
(四)我想到“北上广”这三个字,这是城市忧伤、城市病症的总代名词。想到它们就想到外省人的漂泊。
北,为什么城市老是让我们进入后找不到北?找不到人生的目标、落脚点?
上,城市的高大上,真的是我们追求的终极吗?或追求的唯一吗?除了城市,我们还会有其他的生活形态吗?
广,是生活的广阔、社会的广阔,还是进入城市的漂泊者无边无际的痛苦、失落、失望甚至愤恨,这样的状态,它的边际效应到底有多大?
(五)我想到“出口”这个词。这是张虹老师的贡献,在我们依然注目于喧嚣的新生活的“入口”时,张虹老师在关注“出口”,这是她这部小说思考的“大地原点”。当此工业化、城市化依然火热推进、纠缠不清的时代,“出口”或许就是下一步的宏大命题,在逃离“北上广”的伪命题中,静下来想一想“出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痛点,更是兴奋点。
张虹老师用她的不乏美化、不乏理想主义的笔触,给我们描摹一道“出口”,这正是长篇小说《出口》给我们提供的重大社会精神走向和社会人文批判的命题。这个命题我们不可视而不见,它或许在十年之内迅猛地到来。
《出口》是一个选择的主题。它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物,在我们身边比比皆是。它是一个家庭的故事,何尝不是一个社会的故事?张虹老师以她一贯的故事透明、清澈、单纯、美丽的笔法和故事特点,给我们讲述着具有张虹色彩的凡人故事,故事与人物都打有张虹式的烙印。故事中的人物,他们美丽、正直、纯朴、热情甚至单纯如童话中的人物,但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物,它的确又是我们生活中的故事生活中的人物。
《出口》前三章,张虹在给我们充足的理由,让我们相信这个选择故事的必须。
“父母反复问他们,在北京这样辛苦,你们到底为什么?”
“他们说为什么?为了活着呗。”
他们还说,“为了梦想。”
是的,无论是农民工,还是漂泊不定的大学生,显然不能简单地用一个“活着”为他们的辛苦作证,无数的大大小小的梦想,才是他们长久漂泊的动力源。当这个梦想在城市只能换来琐碎的、庸常的生活奔波,选择逃离就成为可能。逃离是因为梦想失却了,沉沦了,这才是无数人殊途同归的根本理由。
所以我们不相信小说中所写的,“林意琳的中学校长爸爸有意识地把他们带到云雾山景区住了几天,他们才痛下决心打道回府。”而是“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行囊。”(p6-7)
逃离是城市有了大病,在这个环境里更是人有了大病。在城市时代,注定有一批人会成为城市财富城市梦想的过客,他们不属于城市的节奏,他们不为城市所容。这种选择性逃离,如今正在成为一个广泛的社会现象,有的人真心向城市服输,有的人或许是给城市赌气,但他们都在回归。从2008年第一次农民工返乡潮起,这种逃离一直没有停止过,以“逃离北上广”为标志,这个口号已不再是学生们发泄愤懑的形象说法,他们真的在这样做。
面对这样严酷的现实,作家张虹有一颗良善近乎透明的心,尽管是水晶心是玻璃心(尽管在现实面前极易打碎),去温情关注这样的一群,是敏锐的、难能可贵的。正如她在后记中所说,她倾向于心怀美好的理想,给人物命运带来一点光亮,因为城市优越的生活让她窒息,由于城市太多迷失和追问,她在写作乡土题材时,总是那么含情脉脉、心生诗意。所以张虹老师说,这部小说是“我心中的理想之歌”。
从这部小说中,我们当然感受到了理想的温度和理想主义的光芒。这是张虹老师的文学创造,不能与其他的作家进行比较,这是张虹的“这一个”。
因此,我们的判断是,《出口》是安康新时期长篇小说的重要收获,它的题材是现实的,它的文学批判是鲜明的,它的人文色彩是明丽的,它的文学语言是诗意的、华彩的。它展示了写作地经济社会、城市乡村的人情百态,美的和丑的,尽管并不全面,有的方面也只是点到为止,在生活深度方面还不够,尽管有一百个人读《出口》会有一百种判断,对于作家个人来说,她完成了一个写作革命的重大涅槃,这将成为她写作重要阶段的重要创作。
就算这部小说,充满着理想的色调吧,就算小说中的情节铺陈、人物塑造也有理想主义的成分吧,但作为文学创作功能讲,它不给我们带来理想,我们怎样活呢?在一个充满伟大变革也充满伟大痛楚的时代,文学失却了理想主义的光芒,文学还怎么活呢?
张虹老师在“后记”中最后一句话:“有人说,文学时代已经远逝,且永不再来,我深有同感。”这个充满文学哀伤和追悼意味的判断,我们必须从正面去理解去接受:文学时代何时远逝了?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谈文学,谈文学背后的社会、人生?当我们面对复杂变革中的时代各种的痛与欢乐,仍然能够用创作表达我们没有沉寂的内心,这不就是文学吗?!
基于此,我们还可以说,张虹老师的长篇小说创作,给我们带来深刻的启示,那就是安康的文学,请深扎生活的泥土,请站立在思考的潮头,请感受到生活与社会的金属感和皮肤感,请带着悲悯心、苍凉心、诗意之心,去观察去感知时下仍然丰富多彩的生活,让我们安康的文学保持更多的时代的生活的人性的敏感和光芒。
《出口》通篇弥漫着生活救赎的基调,它是生活的救赎,人性的救赎,甚至也是宗教般的救赎。
当第9章,主人公林意琳唱起那个网上风传的荷兰老头街头献唱的《你鼓舞了我》时,到第10章,主人公一家人唱宗教歌曲,以及书中多次引用的乡村民歌,我感到的是宗教般救赎的力量。我知道这也是张虹老师在帮我们找出口,我不想说宗教救赎是中国人迷失重归的最本质力量,但它或许也是一种内心的力量,尽管不是唯一的力量。我们可以说,最根本的力量还是人性,还是生活的感召,还是时代的大潮。但内心的救赎,比如宗教,比如原乡文化,这在中国也不是什么禁区,本来也不应当是禁区。
不管怎么说,一部小说,充满大悲悯,所以我们感动,因为我们曾失去。因为悲悯是人类共同的情怀。从这一点出发,张虹老师讲给我们听的悲悯和救赎是有温度的,它让我们读这部小说时,有感动,有泪点,它也让熟悉张虹作品的读者油然想起她的《小芹的郎河》和更多,那同样的大透明大悲悯。
这部小说,可以改编成安康重要的电影,像日本电影《远山的呼唤》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