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 青 岁 月
——七里坪知青上山下乡五十周年纪念
文/李巧艺
拂去历史的尘埃,回忆苦涩的青春,个人经历就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这里我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难忘的知青生活记载下来呈献给大家。
一、动员大会
1972年3月22日,是我们响应党的号召下放到西岩农场的日子。
那年我刚满了16岁。
我当时正在沉江渡电站宣传队,一天刚从工地上演出回来就接到一个通知,叫我第二天上午9点,赶到县城招待所礼堂开知青上山下乡动员大会。
翌日早饭后,我匆匆赶到县招待所礼堂。只见礼堂里前半部分坐满了青年,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大会还没开始,我默默地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
坐下不久,一位当时大名鼎鼎的县领导走下台来转了一圈,坐到我身边,贴着我耳朵问:“你是哪个的女儿?”我一愣,仍然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上回答:“我是我爸爸的女儿。”领导见我这么不识相,老大不高兴地站起来就走,说:“我还知道你是你妈妈的女儿。”
不讲,是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值得可讲的。爸爸一个老实巴交的臭老九,妈妈一个“右派分子”。当时有点嫌他多管闲事。
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以后长达六年零七个月的知青生活中,我才知道粑粑是米做的。
这一年的知青分成四个地方。最近的也是最好的分在城边“五七”干校,其次是土桥农场,再其次是西岩农场,最差的是七里坪分场。我就下到七里坪分场。
如果当初嘴巴甜一点,就是分到土桥农场,回家的路也要近一半。
(前排右二是作者)

二、分场劳动
过了几天,3月22日,我们近二十来个知青背上背包,提着个网兜,网兜里装个洗脸盆,洗脸盆里有水杯、牙刷、洗脸毛巾等,坐上一辆客车前往七里坪。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大家好像是一群飞出樊笼的小鸟,一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亢奋,仿佛不是下放农村,而是包车去旅游。
在车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过了西岩街不久就开始下车。大家背着行李尾随周干部屁股后面,走过田埂小路,爬过山坡,穿过一片枞树林。路越走越偏僻越荒凉,这时一丝怅惘涌上了心头,车上的兴奋劲一扫而光。走了好久才看见前方有几栋低矮的房子,这就是七里坪分场。
一到那里,一个皮肤被太阳晒得古铜色的,讲一口新化话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接待了我们,他就是后来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可蔼可亲的曾队长。
曾队长把我们带到紧挨着池塘边的一座低矮的土砖屋,那就是我们的知青宿舍。两个人共一间小房,房子里两边分别放一张单人床,靠窗放一张书桌,基本上就没有多少余地了。
刚下去时是集体开餐,那时没有油吃,很难得吃餐荤菜。打牙祭要等到队上杀猪去了。我记得有段时间餐餐吃潦酸的老萝卜菜叶子。本来就没有油水,这菜又是刮肚板油的,吃饱了很快就饿了。有一次我印象太深了,三两米一钵的饭,我一顿吃了三钵还没饱。
食堂没吃多久就散伙了。队里让我们腾出两间房,每一间四周打了好几个灶,各煮各的饭。
没菜吃是常有的事,七里坪在一个山旮旯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钱也没地方买。
如果队上杀了猪,全队集体打牙祭,一人一份,分别用树叶子摆在晒谷坪上。
七里坪农场的工人基本上是新化移民,不但干活挺耐劳,生活也挺能吃苦。只要到了挖马铃薯的季节,家家户户都要买几百斤放家里屯着,一年到头吃马铃薯也做得到。
他们还有这样的习惯。到了年底杀猪前,家家户户男女老少打蛔虫,说是可避免蛔虫把好东西吃了。
七里坪的活挺辛苦。一年四季都是忙,没有农闲的时候。春天摘茶叶是两头黑,天刚蒙蒙亮就上山摘茶叶,一直到夕阳西下看不见才收工。因茶树上有毛虫,掉在身上,又红又痒。
夏天,去西岩农场搞双抢。大片大片地插田,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打谷打到天黑收工时,人已筋疲力尽了,还要挑一担沉甸甸的谷子,从田里一歪一扭地回家。
秋天挖红薯,扯花生,晚上守橘子。轮到哪个知青守桔子,我们就都钻到橘园里偷吃,撑得肚子胀鼓鼓的,还要把裤兜塞满才走。
冬天更忙,挖土为明年春耕做准备。一大片土地,一人一把三齿耙,一人一丘并排着挖,再累也要咬牙挺着,不能落后。比这更累的要数挑塘泥,就是把塘底的稀泥巴挑到橘树下作肥料。糊满稀泥的空畚箕都有一、二十斤,肩膀都挑肿了。我们三个年龄最小的知青更是苦不堪言。下雪天也没得休息,在仓库里择茶叶,给干茶叶分等级。
当时虽然劳动繁重,生活艰苦,但是苦中有乐。
晚饭后,大家搬把小竹椅,坐在宿舍门口的土坪里。对着一片青幽幽的松树林,沐浴着如水的月光,我和肖晓慧拉二胡,其他知青唱歌。当时我们最喜欢拉的是《山丹丹开山红艳艳》《马儿啊,你慢些走》《洪湖人民的心愿》等,出自那时最流行的一本歌谱《战地新歌》。
有时白天拉着唱着工都不想出了,就派个人站岗放哨。听见放哨的喊一声,“曾队长来了”,大家吓得赶紧搬起椅子躲进里屋,把两条房门都拴上,大气都不敢出。曾队长来了并没有责怪我们,只是笑着劝我们去出工。
(作者知青时期的照片)

三、爬车回家
那时特别想家,想家了就去西岩街上搭便车。为了爬车跑得快些,我天天穿双网球鞋,随时准备爬车。
西岩街上车站对面的检查站,经常看见我们知青爬车的身影。
见货车一来,大家就做好冲锋的准备。瞅准时机,一蜂而上,说时迟,那时快,手脚并用,踩着挂钩一翻就上去了。就像铁道游击队爬火车一样,连命也不顾了。
那时的公路不好走,车子颠簸得很厉害,人一下倒向东一下倒向西。从西岩到县城80多里路,要坐上两三个小时。那时我晕车得特别厉害,每次都是坐一路呕一路,连黄胆水都呕出来了,加上一身冷汗,全身湿得没有一根干纱。到车站下车时,像是害了场大病变了个人似的。
(作者知青时期的照片)

四、邵阳知青
我们城步下放了许多邵阳知青。
邵阳知青胆子大,打扮时髦,穿着当时流行的小脚裤,有的还背把小提琴。
城步知青都不敢惹他们。那时把知青叫做“幺筒拐久”(即“1079”,“1”是扁担,“0”是尿桶,“7”是锄头,“9”是尿勺),管邵阳知青叫“水姥绾”,把他们背的小提琴叫“痞子琴”。
沉江渡电站宣传队是由省文艺工作者、邵阳知青、城步知青组成的。所以我和邵阳知青打交道打得多。我却不这么认为,觉得他们直率、豁达、有本事,而且从大城市来到这么偏远的大山区挺不容易的。当时李自康也在宣传队,他的手风琴拉得挺好,油画也不错。他16岁,我15岁,又都是姓李,家庭出身都不好。所以我们成了惺惺相惜的莫逆之交。
李自康下放在西岩瓦盖墙。宣传队解散后,他又回到瓦盖墙来了。一天,李自康背着一把小提琴和另一个邵阳男知青到我七里坪玩。
我热情招待了他俩。所谓热情接待,也就是喝了两杯白开水,吃了一餐中饭,菜是没放油的萝卜菜。
从那次分别后,一直到 2010年女儿大学毕业在长沙工作,我才和李自康久别重逢。那时,他已经是湖南省屈指可数的知名企业家了。
有一次他邀请我和女儿吃饭,给我们讲述了分别后坎坷的知青经历,虽然很苦,但他仍谈笑风生。他还特别对我女儿说:“你妈那时还到瓦盖墙帮我洗过被子,我很感激她的……”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那件小事他还记在心里。吃罢饭,临走时他还送给我一套他哥哥著名油画家李自健珍贵的画册。
五、“天主子弟”
我们场里一共下了两批知青,72年一批,73年还下了一批,共是70多个知青。
下乡两年后知青就开始招工、招干、上大学……几年时间陆陆续续就走得差不多了。农场几次推荐我,材料送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每一次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最后剩下我们5男4女共9个家庭出身不好的“地富反坏右”的子弟在那里守望。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修理地球。
有人问剩下的知青:“你们为什么没得出去?”老基幽默地说:“我们是′天主子弟′!”
农场的一位妇女主任说:“他们这几个知青还要能出去,我把一条河水吃干!”
在我们美好的青葱年华被蹉跎岁月一点点地吞噬殆尽,青春不再的时候,老天爷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我于1978年10月招工到县瓷厂。其余几个知青在1979年知青大返城时都返了城。 只是归来已不再是少年。
最后,剩下老基一个人不愿回城,因他娶了个农村老婆。老基后来成了国家干部,还当上了农场场长、书记。我们戏谑,“只有老基的根扎得最牢、最深。”
另外还有一个姓毛的女知青下乡仅一年,因个人问题寻了短见,长眠在七里坪了。
……
几十年过去了,但知青生活却像刀子刻在我们每个知青的心里,是我们终生难忘的共同记忆。
高尔基说:“苦难是人生最好的大学”,只有念过这所大学,还能挺着胸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才能成为生命的强者。
2022年5月21日写于北京寓所

【作者简介】
李巧艺,女,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小学退休教师,县作协会员,酷爱文学,喜欢读书、跳舞、烹饪,时有散文在各类报刊和文学网站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