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之四
杨升庵传奇
作者:杨柳青
第二十一章
转嫁灾祸刘公公幸免劫难
改组内阁李东阳上任首辅
不解皇朝臣子恨,上苍何必降灾星。诚魂梦里朝中事,忠感灵犀弦外声。岁月无情空有志,江山多爱枉怀情。借来浊酒涤天下,洗净人间路色清。
紫禁城中的文渊阁,那檐牙高啄的轮廓,在夜色中高昂着它原本有的气质,张扬着它往日的严谨姿态。夜已很深了,文渊阁里依旧灯火通明,照亮了大明皇朝群臣的诚怀忠心。在这里,再一次聚集了四殿两阁、六部与三司的大小官员。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得十分的激烈。以刘健为首的群臣已经眼看胜利在望,为彻底避免前朝太监王振专权的恶果再现,刘健便召集四殿两阁、六部与三司官员,再一次研究对策。他们打算在刘瑾阉党快要垮台之际,再撬他一杠,踹他一脚。
首辅刘健的性格急躁果然名不虚传,坐在首席位子上,头一摆,手将浓密的长胡须一撩,两眉一竖,双目一举,将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在场官员一遍,然后将口一张,振振有辞,声如洪钟。
“各位大人!绝不能走宪宗之老路!否者,让刘瑾篡权成功,大明皇朝将会遭遇灭顶之灾。”刘健语气慷慨激昂,高声地说道:“诛杀刘瑾阉党,势在必得!我们寸步不让,决不留下这个朝廷祸根。留下他们,大明江山将毁于一旦。我们一定要谋一个万全之策,除掉这帮祸国殃民的阉贼。如果这次再铲不除刘瑾死党,我心已决,告老还乡,从此再不过问朝廷之事。”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首辅大人刚才言辞何也?”谢迁从位子上站起来,为刘健助威。
“道出我等心声!”众臣答道。
“铲除刘瑾阉党,有决心否?”谢迁激情饱满,提高嗓门问道。
“有!”众臣答道:“我等要谋一更有效之策,一鼓足气,将刘瑾阉党彻底铲除。”
“如果,今天的刘瑾成为了正统时代的王振,他一句话就会葬送我们的正德皇朝,就会将我们年少的武宗沦为小王子的胜利品。皇朝将有多少将士葬身鞑靼人的铁蹄下,多少百姓将会家破人亡。如此血的教训,我们岂能忘却!”天下第一侃的谢迁侃出了一番十分具有煽动性的言辞。
“英宗惨痛的教训,我们永不忘却。坚决除掉刘瑾阉党,誓为朝廷除去祸害。不除掉这个贼子,我们皆无明日!”韩文一肚子被贬官的委屈,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恨火,更显得十分激动,站起来,挥动着双手,愤慨地说道。
“刘瑾贼子!比王振过之而无不及!为固我大明江山,非除这帮阉党不可!”毛澄怒发直立,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愤愤地高声说道。
“杀掉刘瑾,铲出阉党,还得靠谋略。”王鏊看着李东阳,说道:“李大人,朝中你乃天下第一谋,今天就请你李大人谋个妙策,诛灭刘瑾贼子,纯洁我大明皇朝!”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李东阳一听王鏊所说,觉得该发表自己见解的时候了,便语重心长地说道:“以我之见,只要赶走“八虎”,使其远离皇上,就足矣!没有必要一定把他们诛灭,否则物极必反。一切都在变数之中,万事都在于度,未把好度会将事情搞遭也!”
刘健听了李东阳之言,十分不快。没想到李东阳不支持他的主张,反而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哼!李老兄,朝廷上下都称你天下第一谋,可我看,你前怕狼、后怕虎,中间害怕蛇缠腰,乃一懦夫矣!”刘健将袖向李东阳一甩,头一扭,生气地说道:“各位大人,别理他!没他我们照样铲除刘瑾阉党。优柔寡断,必留后患,我们干我们的。”
“对!我们干我们的,关键时刻不能手软!”礼部尚书毛澄站出来支持刘健,建议道:“错过此渡无好舟,叫李梦阳再写一份表达内阁、六部与三司大臣呼声更高的奏章,明天就上奏,立刻采取措施迫使武宗批红诛灭刘瑾阉党的圣旨。”
“对!不给刘瑾喘息的机会!明天再上奏章。”大家异口同声。
杨廷和想到武宗皇帝对刘瑾的信任与依赖,深知要诛杀刘瑾是不可能的。他与李东阳的想法一样,内阁应该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只要能限制刘瑾为首的阉党权限,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兴政大业,那就万事大吉了。杨廷和本来想站出来支持李东阳,但大家讨论激烈,一直没找到时机。此时他刚要发言,就被这位德高望重的刘前辈与毛前辈抢占了先机。当他看见这个场面,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有保持沉默。
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不停地争先恐后地发言。
“各位大人,我们要团结一心,集中力量。”工部左侍郎洪钟发表自己的见解,说道:“以我之见,奏章效果不过如此而已,要铲除刘瑾阉党,我们得出新招。 ”
“洪大人说得对,我们要趁热打铁,尽快发起新一轮攻势。”刑部尚书王鏊提高嗓门说道。
“以我之见,我派御林军,将刘瑾阉党先抓起来打入刑部大牢,再说下文。”兵部尚书阎仲宇建议道。
“对!将阉党先抓起来,先发制人,抢占先机。”户部左侍郎毛纪支持阎仲宇道。
“非也!没有圣旨,御林军不能随便抓人。”吏部左侍郎许进站起身来,说道。
“还得从武宗那里找希望,发动多边力量,给皇上施压,迫使皇上不得不妥协于我们。”谢迁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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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李东阳的建议引起了在场众多人的不满,大家都认为他过于软弱,对他的建议毫不理会。李东阳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这些愤怒的老臣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武宗皇帝朱厚照从小就深受孝宗皇帝朱佑樘“重厚德,施仁政,知感恩”的影响,加之他年少,还不懂得谋权术。因此,他不会轻易杀人。李东阳为此无论怎样努力,但都是徒劳。因为这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们认为他软弱,认为他优柔寡断。
四殿两阁、六部与三司这帮老臣们习惯了弘治时期的政体格局,习惯了孝宗皇帝朱佑樘不使用至高无上的皇权独裁管理,习惯了一切都由内阁这班老臣们决策的管理方式;加之,武宗皇帝朱厚照一登上皇位,就一味地玩,不理朝政,都由内阁这帮老臣打理。因此,这帮老臣要求武宗皇帝像孝宗皇帝一样,一切由内阁来决策,忽视了武宗皇帝不等于孝宗皇帝。就这样,在刘健的引导下,在谢迁、韩文、毛澄等人推波逐澜的情况下,都没有看出当时正德皇朝的政局,只看到原来内阁强大的执政能力,最后冒冒失失定下的错误决策。
即使内阁讨论决定,也得有武宗皇帝的批红或口谕,才能处决刘瑾阉党那帮人。在前两天的较量过程中,刘健凭自己的敏锐感觉,已经感受到了司礼监的王岳王公公对刘瑾的敌意,这样的细节自然逃不过阅历丰富的刘健那双眼睛。因此,大家决定由刘健出面,找王公公联手,让王公公这一司礼监的砝码,在武宗心中的天平秤上加一重力,使武宗心中的天平秤倾斜于内阁老臣们,刘瑾阉党那帮人转眼将命丧黄泉。
第二天,首辅刘健派人将王公公请来内阁。两人一见,免不了一番礼节,坐定后,王公公开口问道“首辅大人遣人唤微臣来此,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刘瑾阉党做事太可恶,将你王公公排挤偏于一隅。”刘健试探王公公道:“平日里,王公公想多侍候皇上,却无机会。不过,今天此乃一天赐良机。”
“哪来什么天赐良机?”王公公明知故问道。
“诛灭了刘瑾,这司礼监大印不就是你王公公掌管还有谁?”刘健把言语推上主题,说道。
“皇上宠爱刘瑾,不愿诛之,岂能有我权力焉?”王公公托辞道。
“只要王公公在皇上面前如此进言,我保你掌握司礼监大印。”刘健说着,在王公公耳边私语了一番。
“妙!妙!”王公公边听边称道:“刘大人此招,真乃妙策也!”
首辅刘健的妙策正中王公公心意,王公公领受首辅大人的妙策,回到宫中,立刻发动司礼监的心腹以及宫廷内外各方面的力量,配合内阁,一个接一个向武宗皇帝进谏。这一天,是武宗接受进谏最多的一天,也是武宗最繁忙的一天。当武宗接见完王公公派来进谏的最后一个代言者时,紫禁城头只留下半个夕阳。
夕阳渐渐消失在天边,余辉把个紫禁城映照得朦朦胧胧,模糊了它昨天清晰的气度。王公公肩负首辅刘健的重托,信步走出紫禁宫,来到豹房公廨,私自拜见武宗,悄声进言道:“启奏陛下,微臣去到内阁,苦心破口,好言相劝,但首辅刘健为首的那帮老臣,诛灭刘瑾的态度仍然坚如磐石,毫不动摇。”
“王公公,你老人家见多识广,看如何是好?”武宗皇帝听罢,依旧感觉无可奈何,问王公公道。
“陛下,此事最令人担心的是阁老们与六部九卿气不过,心一横。”王公公启发道。
“何也?”武宗皇帝焦虑地问道。
“我担心他们那班德才兼备、德高望重的大臣们集体撒手不干,谁来辅佐陛下也?”王公公如同火上加油地说道。
整整被折腾了两三天的武宗,已经感觉筋疲力尽。十六七岁的他,完全不是官场混过多年的那班阅历深厚、经验丰富的老臣们的对手,所以当王公公向他进言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武宗一挥手,说道:“罢了!罢了!全按内阁的办,把他们抓起来,打入大牢,听侯发落。”
“好消息!好消息!”王公公三步并着两步走进刘府的大门:“恩准了!皇上恩准了!”
刘健为首的老臣们一直牵挂着诛杀刘瑾之事,在内阁等候着王公公的消息。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下班后,谢迁、毛澄等一伙心理迫切的大臣们,又跑到刘健的府上来打听消息。他们正感忐忑不安,心急如汤煮。这时,一听见王公公的报喜声,大家都喜出往外,一窝蜂涌向王公公。
“皇上真的恩准了?”
“同意诛杀刘瑾那帮阉党吗?”
“何时斩首刘瑾?”
大家把王公公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问得没有王公公解释的机会。还是刘健老练一点,他摆了摆手,向大家示意安静。
“安静!安静!大人们!请安静!”刘健说道:“大家安静下来,才能听清楚王公公所道。”
“哎呀!大家太急性了!问得我实在是插不进话来。”王公公双手将膝盖一怕,抱怨着。
“王公公,现在你快快道来,大家等了你一天了。”刘健催促道。
“我发动宫廷内外各方力量,对皇上施加压力,他终于同意了。”王公公拖长着声音,学着武宗皇
帝很不情愿的腔调:“皇上说:‘去吧!去吧!按内阁的办,把他们抓起来,打入大牢,听侯发落。’”
“万岁!武皇万万岁!我们胜利了!••••••”
大家一听,欢天喜地,激动得有的拥抱在一起,有的腾空跳跃。刘首辅大院内欢呼声顿时响起,大家用欢呼声在庆祝自己的胜利。内阁上上下下无不是豁出了自己的生家性命在与刘瑾阉党抗争,内阁大小官员无不是豁出了自己的生家性命在与武宗皇帝这只随时都可能发威的猛虎周旋。大家前前后后紧张了几天几夜,没有吃好一顿饭,没有喝好一口茶,没有睡好一个安稳的觉。今天终于如愿以偿,清除刘瑾阉党,指日可待了。欢呼吧,跳跃吧,大家尽情释放心中久久的压抑之感。
大家激动之后,也已觉疲倦,各自回家,睡一个安稳的觉。明天,相信明天会更美好。
只有刘健,还没有那个福气。他满怀胜利的喜悦,回到家中,挑灯伏案,操尽老臣之心,费尽老臣之劳,开始拟写明天上朝的奏章••••••
刘健心中只有对正德皇朝第二天美好的假想,他却没有能力预料到第二天朝廷上的结果。刘健想得太简单了,认为只要有了王公公的支持和帮助,宫廷朝廷两股力量轮番交替对武宗皇帝施加压力,武宗皇帝不得不为内阁的决策妥协。但他有所不知的是,在前次会议上,除去多数的过激派和少数的温良派外,他们还忽视了其中一个特殊人物,别有企图、冷眼旁观。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是刘瑾在内阁发展的阉党成员焦芳。
焦芳性格剽悍、做事奸诈、为人心狠手辣,是个双从身份的特殊角色。既然他是个双从身份的人物,那么他就能眼观六路情况、耳听八方声音。他身处内阁圈里,清楚地看到了以刘建为首的大臣们要铲除刘瑾一帮人的态度,同时也看到了内阁大臣们的强大势力,但是他更看到了内阁的欠缺之处。他深深地了解武宗皇帝依赖宫廷这帮宦官的心理,更看见了刘瑾阉党绝处逢生的希望。
人到绝境处,就会竭尽夺路逃命之本能,急中生智,又是柳暗花明之境地。夜色笼罩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公公的院落,院落中灯火复明复暗。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八虎聚集在刘公公家中,此时没机会像常人一样享受闲暇。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被逼到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处境。他们绞尽了平时整人害人最阴险的脑汁,也没找到一个有实效的办法挽救自己杀头的命运。
武宗皇帝朱厚照终于妥协了。王公公完成了他的使命,满怀兴奋,带着这一好消息,奔赴内阁,
没见那班老臣,又匆匆忙忙赶路,快步奔向刘府。
就在这危难之际,焦芳从刘瑾的后院悄悄溜进了院内。刘公公见到焦芳,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骤然兴奋起来。因为在这危急的两天里,刘瑾已经急昏了头,将焦芳这张暗藏内阁的王牌忘记了。看到焦芳,刘公公马上意识到,今天的这台戏,焦芳才是一个关键角色,此时他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来来来!焦大人,请坐!请坐!”刘公公一下子心情轻松起来,有趣地说道:“焦大人,你这时才来!快把我愁死了啊!”
“谢坐!”焦芳坐下,环顾八虎,见个个满面愁容,说道:“各位公公,怎么啦?什么大不了之事?焉能难住诸位公公?”
“难道你一无所知?”刘公公叹了长长一口气:“我们都大难临头也!”
“非也!非也!”焦芳不慌不忙地回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活人岂有让尿逼死者,非也!”
焦芳这一笑,把大家笑得莫名其妙。大家看见刘瑾和焦芳的举动和表情,听见他们的对白,都感到糊涂起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回事,显得十分惊讶,不敢哼声。因为,焦芳身在内阁心在阉党这种情况,除了刘瑾,其余七人都不知道内幕。刘公公见此情景,马上解释道:“诸位,别介意,别介意,焦大人是自己人。”
“啊!焦大人是自己人!”都异口同声的惊叫了起来。
“大家只管放心好了,焦大人是我的难兄难弟,都是自己人,别那么介意。”刘公公解释道:“他在内阁,会给我们带来福音也!”
“啊!是这么回事。”大家这才放松戒备心理。
“焦大人,你岂有不知之理,这两天已是我们大难临头之际。我们绞尽脑汁,还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刘公公又叹了长长一口气,接着说道:“焦大人,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现在你最清醒,你最有发言权。请你分析分析眼下我们的险境,哪里才有我们的出路?”
焦芳清了清嗓子,显示出一副十分老练的样子,然后说道:“虽然势力强大之内阁,更有王岳之助威,但是强者也有其弱点也。你们,虽然他众你寡为弱者,但有你们之强处也。”
“命将丧旦夕,强处何在?请焦大人为我等明示。”刘公公说道。
大家听了,大脑如同灌入了一头雾水,更加糊涂起来了。双双浑浊的眼光停留在焦芳身上,仿佛都想从焦芳那儿找出点希望。
“刘公公,你那么聪明,却糊涂一时。公公不是最爱在皇上耳边说‘陛下,你才是皇上’吗?”焦芳见大家不明白,便点拨刘公公道。
“对对对!哎呀呀!我的天呀!这几天把人急糊涂了。焦大人,你一语道破天机,帮我们大忙矣!”狐狸一般狡猾的刘公公,就像刚从梦中醒来,顿然大悟,说道:“正乃如此!皇上定夺!皇上定夺也!”
“皇上派人与内阁多次协商皆未果,怎样地定夺?”张永这时忍不住发起问来。张永虽然在别人眼里成了刘瑾死党,但他并没有干过多少残害官吏、百姓和贪赃枉法之事,纯碎是近墨者黑。
“这是孝宗皇帝在位时,长期掌握决定权的内阁形成的习惯势力在威胁武宗的作用。”焦芳继续解释道。
“今天不是弘治时代,而是正德时代。武宗不热衷朝政,而好于玩 ……”刘公公分析道。
“正因如此,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马永成没等刘公公说完,十分委屈的抱怨道。
“非也!无武宗之玩,更无诸位之权也。”刘公公进一步解释道。“武宗好玩,就离不开我们也,我们才是武宗心腹也。只要我们赖在武宗身边,再找到一个反攻之突破口,无论内阁攻势有多强猛,也能一击而溃。”
“妙哉!此正乃你等解危之策也!”焦芳拍手称快,点出关键所在,说道:“这个突破口之关键者,王岳也!”
“妙策也!妙策也!”奸狡计诈的刘公公立刻领会到焦芳的意图,心狠手辣的一面马上就突出了。他继续发挥道:“把这次内阁与宫廷的矛盾焦点转嫁于王岳。王岳在皇上与内阁之间,两面扇风点火,无中生有,犯有欺君之罪。”
“妙哉!妙哉!此乃起死回生之策也!我等得救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叫起好来。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八虎在黑夜里看到了光明,在绝境中看到了希望。他们振作了精神,重整旗鼓,再谋出路。焦芳在刘公公耳边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才告别而去,自然是回府休息,才是他此时权宜之计。刘公公带领他的阉党骨干们,离开大院,直奔豹房公廨而去。
武宗皇帝朱厚照经过内阁与王岳一班人一天的疲劳轰炸,已经筋疲力尽。他回到房间里,需要马上休息。但是,当他躺在榻上时,就想起他今天违愿之言,不知明天该怎样应对。正在这时,刘瑾为首的八虎急匆匆走了进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八虎扑通一声一齐跪倒在武宗皇帝榻前,个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痛哭起来。
武宗皇帝翻身起来,拉起刘瑾等人:“哭什么?起来,起来。这不是在宫廷之上也。难道你们忘记了我的习惯吗?”
“启奏陛下,我等不敢。只是我等有罪,罪该万死。”刘公公哭说道。
“何罪之有?是内阁那帮老臣们的唠叨罢了。”武宗皇帝摆摆手势:“坐坐坐。我正在思索,具不能损伤了内阁辅佐老臣之心,又不伤害司礼监你等之命,一时拿不出主意,我正想找你们来商量对策。”
听见武宗皇帝这么一说,八虎们顿时停止了哭声,提起了精神,各自退到一旁,刘公公便开始了他们早已谋划好的计划。刘公公实在是一个聪明人,他没有直接将矛头指向内阁。因为他十分清楚武宗的心理,对于这个年少的皇帝而言,那班老文臣虽不是他的朋友,但是正德皇朝的擎天柱。然而,武宗最信任者是身边的太监,因而具有深厚根基的王岳才是他们最可怕的敌人,只要把王岳变为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武宗皇帝自然就好下台阶了。刘公公口中振振有词,几句话就把矛头指向了王岳。
“陛下,那王岳才是这次朝廷动乱的罪魁祸首。他两面三刀、从中扇阴风点鬼火,让陛下左右为难,王岳犯有欺君之罪,理当该诛。”刘公公给武宗皇帝支招道:“只要治了王岳一帮人的罪,就会平息朝廷这次动乱。”
“刘公公,此转移矛盾的计策听起来不错。”武宗皇帝听罢刘公公所说,点了下头,但又马上想起了内阁那班老臣,问道:“何以治其罪?通不过内阁的讨论,如何是好?”
“大明江山乃陛下的也,天下乃陛下的也。陛下说了算,否者欺君之罪也!”刘公公越说越起劲来:“陛下曾经不是下过两三次不通过内阁的圣旨吗?不是把事情处理得天衣无缝吗?”
“刘公公啊,那些都是有关个人的小事。这次不一样了,要是不通过内阁诛杀了支持内阁的王岳,激发那帮内阁老臣们愤怒,寡人也挡不住矣。岂不害了你们?”武宗皇帝还是看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将王岳发配南京,只将其小太监骨干诛之,这样处理不会过分。既不会激怒内阁,又起到杀鸡禁猴的作用。”刘公公继续献策道。
“刘建必定带头力保,谢迁跟上,韩文再步后尘,那就会接二连三,没玩没了。如何收场也?”武宗皇帝问道。
“快刀斩乱麻,宣读了圣旨,立刻宣布退朝,不给他们机会。过了这关一切都好办了。”刘公公说到这里,开始兴奋起来。此时,想起了焦芳对他的耳语。接着说道:“刘建与谢迁告假养病,就让他们告老还乡,首辅一职由李东阳代理,既然他两人老病多,不如宣布解除他两人的官职,由李东阳与杨廷和接任。由这两人掌管内阁,定会风平浪静。”
“妙!妙!此乃万全之策也。刘公公按照此意下去拟写圣旨,明天早朝宣读。”武宗皇帝朱厚照一挥手,说道:“如此定夺,各自回家安息矣。”
刘公公这个经过几年朝廷官场斗争滚打过来的老狐狸,越来越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他带领八虎连夜赶回大内行厂,立刻下令大内侍卫,连夜捉拿王岳一帮人等,将其打入大牢。然后拟写好四道圣旨,方才上床睡觉,等待第二天早朝宣读。
这一夜,是京城不平常的一夜;这一夜,是大明皇朝难度的一夜。无论对内阁刘健、谢迁老臣们,还是对八虎宦官们来说,这一夜都太长了。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天明、盼到了早朝。
首辅刘健怀揣诛杀刘瑾的奏折,兴致勃勃,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奉天门;然后踱着方步,走进奉天殿,站立在皇位一侧首辅的位子上,等待着上奏折。他心想,有了皇帝的首肯和王公公的呼应,他信心百倍、满有把握成功。同时,他也幸灾乐祸,准备看这几个太监身遭诛杀的下场。
你有你的谋略,我有我的计策。朝廷之事,从来就是你算计我,我谋略你。抢得先机的人就是胜利者,失去先机的人就是失败者。
刘公公怀抱自己拟写的几道圣旨,迈着傲慢的脚步,进了奉天殿,往皇位近旁一站,像奉天殿上一根顶梁柱一样,摆出一副主宰者的派头。他心想,你四殿两阁、六部九卿和三司,还是不如我手中的几道圣旨管用。刘公公终于等到能拆散这辣手三阁老的时候了,能看到刘健、谢迁结束朝廷生涯的下场了,他在幸灾乐祸。
武宗皇帝朱厚照出场了,刘公公伸长颈项,拉长了声音高宣。
“皇 —— 上 —— 驾 —— 到 ——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下面文武百官毕恭毕敬、整齐地跪倒朝拜。
“平身。”武宗皇帝登上宝座,武皇派头一摆,宣道:“各位爱卿,几天来,宫廷内外,矛盾激发。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有了定夺。昨晚,我下了四道圣旨,请刘公公宣读。”
刘公公摆了摆派头,展开第一道圣旨,清了清嗓子,将头一昂,傲慢地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岳在此次内阁与司礼监之争的过程中,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从中扇阴风点鬼火,犯有欺君之罪。现将王岳谪贬南京,与王岳从案骨干,打入大牢,秋后处决。钦此!”
王公公万万没有想到,人多势众的内阁、六部和三司在这次激烈的斗争中会失败。当然,王岳更没想到,鹬蚌相争,自己这个渔翁却下了大牢,谪贬南京。没想到,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变化莫测的朝廷局势。只有一个解释,正德皇朝由一个清政的弘治时代走向了一个腐败的正德时代、走向了一个动荡的正德时代。
刘公公摆了摆派头,展开第二道圣旨,高声说道:“刘健、谢迁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健、谢迁立刻上前跪地接旨。
刘公公又清了清嗓子,将头一昂,又傲慢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刘健、谢迁因年老体衰,准许其告老还乡,免去内阁一切职务。钦此!”
“谢主隆恩。”刘健、谢迁接过圣旨,起身一甩袖,愤愤而去,退出了奉天殿。
刘公公摆了摆派头,展开第三道圣旨,高声说道:“李东阳、杨廷和、梁储、张彩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东阳、杨廷和、梁储、张彩立刻上前跪地接旨。
刘公公再清了清嗓子,将头一昂,依旧傲慢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东阳三朝辅佐皇上有功,接任刘建内阁首辅职务,杨廷和接任内阁左次辅,梁储接任内阁右次辅,三人组成皇朝新三阁。张彩升迁吏部侍郎。各履其职。钦此!”
“谢主隆恩。”李东阳、杨廷和、梁储、张彩四人受旨,退回原处,只有无语。
张彩,字尚质,号西麓。安定人(定西市安定区巉口镇大柏林村人)。明弘治二年(公元1489年)中举,第二年捷中殿试二甲第69名进士。初授吏部主事。张彩见刘瑾受重用,贿赂刘瑾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得刘瑾赏识、重用,发展为阉党成员。
刘公公摆了摆派头,展开第四道圣旨,说道:“谷大用、张永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谷大用、张永立刻上前跪地接旨。
刘公公第四次清了清嗓子,将头一昂,更加傲慢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免除王岳等人代理司礼监职务,发配南京。恢复刘瑾司礼监掌印太监职务。东西两厂及宫中军务由谷大用和张永统领。钦此!”
“谢主隆恩。”谷大用、张永受旨退到一边去了。
没等谷大用、张永的话音落下,武宗皇帝朱厚照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一挥手,宣告“退朝”,拂袖而去。
满朝文武百官,还有谁不服。天下皇帝才是金口玉牙,奉天殿上一切武宗说了算。其实,众大臣也很清楚,在与皇帝讨价还价时,除了说两句“启奏皇上,这样对陛下不好,那样对陛下更好”之外,大臣手里并无王牌,皇上决心一下,他们除了干瞪眼,那就只剩下辞职一条路可走。
此时,奉天殿上哑雀无声,连心脏的跳动声都能听见。留下的老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了摇头,唉声叹气,愤愤地甩袖而去,其余群臣们听见武宗宣布“退朝”二字,半天没回起神来,见那班老臣们愤然而去,才跟随噼噼啪啪退朝的脚步声,溜出奉天殿。
见此情景,还有谁有其他想法敢上奏,还有谁敢提出反对意见。那是四道圣旨,谁反对,谁就犯下了欺君之罪,轻者撤职,重者杀头,再严重者,满门抄斩。这就是皇权专治的至高无尚,这就是皇上的无比威严;皇帝的口是金的,皇帝的牙是玉的,他的话就是圣旨;正所谓:金口玉牙发旨,天下人谁敢不服从。
以刘健领导的四殿两阁、六部与三司的老臣们第五次向刘瑾阉党发起的进攻,有宣告失败了。就这样,弘治年间风光的强力三内阁终于走到了终点,天下第一断的刘健退出了内阁,天下第一侃的谢迁也推出了内阁,只留下天下第一谋的李东阳,支撑着内阁的天地。
这正是 “一度秋风一度景,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这样,历经三朝的“三阁”元老,结束了他们的历史使命。“三阁”元老离散的日子到了,李东阳在京城郊外为他的两个老同僚设宴送行。
北京郊外的秋天,为三阁老涂抹了一幅荒凉冷落的景象。一阵秋风从路旁的树枝上掠过,卷起片片黄叶,飘散在空中,又慢慢飘落在大地上,铺成了一路弯弯的萧瑟之感。
路旁酒旗翻卷下的酒店桌旁,李东阳、刘健与谢迁三人就坐入位。李东阳举起酒杯,开始致辞,说道:“二位大人,遥想当年,我们弘治新三阁,辅佐孝宗,开启弘治中兴,乃何等的自豪。来,为我们的
弘治中兴干杯。”
“干。”刘健、谢迁响应道。
二人举起酒杯,与李东阳的酒杯碰在一起,然后三人一饮而尽。
“想当初,我侃,你谋,他断,我新三阁何等的威风。来为我们当初新三阁干杯。”说起当年,谢迁旧情复发,口中酒辞一吐而出。
“干。”三人一碰酒杯,然后又一饮而尽。
“我三阁老辅佐孝宗十八年,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弘治中兴立下了汗马功劳。来,为我们忠臣的十八年干杯。”刘建想起当年,也旧情复发,情不自禁举起酒杯,说道。
“干。”三人一碰酒杯,然后也一饮而尽。
“二位大人,乃大明皇朝功臣,德高望重,劳苦功高。今天告老还乡,我在此为二位壮行矣。”李东阳举起酒杯,说道:“来来来,我们干了这杯壮行酒。”
“干。”三人一碰酒杯,最后一饮而尽。
饮罢壮行酒,前几天与刘瑾阉党抗争的情景又展现在三人眼前,顿时三人无语,沉默下来。李东阳没有说服刘建与谢迁前几天的冲动,感到无限地惋惜。可是刘健与谢迁两人却没有他这样的感触。他们只有恨,恨弘治皇帝朱佑镗死得太早,恨正德皇帝太年轻,恨正德皇朝为什么要出个刘瑾。他们向着苍天感叹,感叹苍天对他们的不公,感叹正德皇朝的腐朽,感叹弘治中兴的渐渐衰亡,感叹自己无回天之力 ……
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酒过几巡,三人今天不像平常,没饮几杯酒就已经感到醉意,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了。
刘健想起那天内阁会上李东阳的态度,就忍不住了,他站了起来,怪罪李东阳,说道:“李东阳,你这个懦夫。如果当时态度坚决,今天我们就不会如此了!”
李东阳无言以对,眼下失去两阁老同僚,悲从心起,不禁泪如泉涌,夺眶而出。
“哭哭哭!到如今哭有什么用。我们‘断’、‘谋’、‘侃’三阁老,过去的智慧哪去了?你李东阳,天下第一谋,那时为什么就‘谋’不出一条妙计来逼迫武宗皇帝下旨铲除阉党?那时为什么就‘谋’不出一条妙计来将刘瑾诛杀?晚也!晚也!”谢迁看着李东阳,摇着头、连连叹息。
说罢,谢迁也站起身,用鄙夷的目光注视着李东阳。然后,又是长长地一个叹息,拉着刘健的手,愤愤地一同离席而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看李东阳一眼。
刘健、谢迁向着远方走去,心理依旧停留在抱怨李东阳的思维中:吃人的恶狼是不能怜惜的,咬人的毒蛇是不能怜惜的。也许你李东阳忘记了《东哥先生和狼》的故事,忘记了《农人和蛇》的故事,你不是不知道刘瑾是只恶狼,你不是不知道刘瑾是条毒蛇,要是你早意识刘瑾返过气来的后果,要是你配合我刘健、谢迁早些主动出击,抢占先机在刘瑾之前,设一个死结的圈套让刘瑾上套就解不了,或设一个陷井让刘瑾掉下去就不能自拔,要是你“谋”一条威逼武宗皇帝的妙计,到武宗皇帝那里去,威逼其下一道铲除刘瑾阉党的圣旨,也许••••••
走了,刘健与谢迁两位旧时的阁老走了。只留下,深谋远虑的李东阳。只有李东阳,坐在原处没有动;只有李东阳,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注视着正德皇朝的风云变幻。刘健、谢迁两人渐渐远去,李东阳站起身来,望着两位老同僚远去的背影,沉默许久,然后举起了杯中的残酒,洒之于地。他感慨万千,触景生情,骚动诗兴,朗诵道:“不解皇朝臣子恨,上苍何必降灾星。诚魂梦里朝中事,忠感灵犀弦外声。岁月无情空有志,江山多爱枉怀情。借来浊酒涤天下,洗净人间路色清。”
编辑:唐章先
2022年5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