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忆我的爸爸
文\江北 菲菲
我的爸爸离开我们--他的六个孩子已整整五十年了。可他的音容笑貌永远在我的记忆里历历在目,清晰如镜…
我的爸爸是个苦命的孩子。
1929年春,合川福寿乡下,一个男孩呱呱坠地,这是家里的长子,有众多妯娌和亲友的护佑,应该…。可是在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那个青黄不接的季节,男人们都到重庆打工去了,家里无田无土,老弱妇孺拿什么维生呢?!刚生下来一个星期,我奶奶只好到地主家当奶妈,放着嗷嗷待哺的儿子,用乳汁换取一家老小的生活。只有晚上回家,才能让自己的儿子吃上几口奶!所以,爸爸的身体一直很弱,发育不好。到我爸爸能走路了,就到田地里去拾掉下来的麦穗、稻谷,挖剩下的红苕根煮薯叶…。到了八九岁了,才随父亲来到重庆,落户江北城,靠给富人家到河里挑水来卖,养活自己。那时的江北城没有自来水,吃水都得到河里挑水。用一个挖了孔的楠竹,放上明矾,在水里搅动几下,等水清亮了才能卖到钱。爸爸他们几个穷孩子,组成团,年长点身体好点的就送水,年纪小的就在河边守着买主。居然他们也有了一些固定的买主,有了一点点收入。爸爸的童年就是为生活而奋斗抗争的童年!
我的爸爸是个勤学的孩子。
爸爸的几个街上卖水朋友,有的家境稍好点,就在街上一个私塾老师家读书。我爸是他们的老大,却无钱上学。他的朋友肖正才、卢世勤等就在河边教他,今天学了什么就教他什么。河边沙滩的沙就是黑板,就是永不花钱的作业本。后来,学的课程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他们无法教他了,就给我爸爸打掩护,到教室外窗下偷听。不久还是被老师发现了。老师被他的勤奋好学所打动,让我爸爸以能一己之力能交上的分分钱,收他为徒。我爸爸也在挑水卖钱的空隙读书学习。他也非常感谢这善良的老师,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带我去见了这个美丽的老师,爸爸叫我喊她“师婆”。
爸爸还什么都学:书法、吹箫,唱歌…。除了学校教的歌以外,我学唱的第一个歌就是“美丽的姑娘见过万千独有你最可爱,你就象那冲出的太阳,无比的新鲜,姑娘呀…”。后来我学唱歌,吹口琴、吹箫、吹笛子,弹风琴无一不是受爸爸的影响。
我的爸爸是个乐观的爸爸。
爸爸平时都住派出所,一个星期只能回家一天,这是我们最快乐的一天。从他回来起,六个孩子都围着他转,叽叽喳喳象六只快乐的小鸟。他每次回来,都会买点时令水果:桃子、李子、杏等。我们家的鸡蛋都是自己养的鸡生的,每只鸡都取了好听的名字:姐姐的大澳州黑、我的小澳州黑,三弟的小毛头…。妈妈每周都会给爸爸留一个蛋,可是看着这几个吞着口水站在他面前的孩子,他会喂每个孩子掰吃一小口,他只吃最后的一丁点儿蛋和蛋壳,他自嘲说:蛋的营养都在壳里,含钙!他还总说,他的六个孩子是六个银行,等他老了,就去银行取款!
我家的春节从来不是年三十或初一,而是滞后的,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就是我们的春节时光:那是闹翻天的最快乐的时光。我们总会开家庭春晚。爸爸的节目最精彩,用鼻子吹箫、用大拇指和食指的边吹歌,有拳击…。应和着孩子们的歌声、舞蹈,欢叫,口哨,我们总能从爸爸身上感到童年的快乐和幸福!
我们还亲眼看过在江北公安分局金紫山学习班爸爸的演出。爸爸的节目是《老两口学毛选》,爸爸头扎白毛巾,反串扮演女角,逗得参加文艺汇演的所有干警和家属乐不可支,开怀大笑!
我的爸爸是个工作狂。
每周末,我们望眼欲穿,盼着爸爸回家,可常常等到我们都睡着了也不见他的影儿。有时妈妈就叫姐姐和我到观音桥老街去侦查,看爸爸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我们总能在地段群众或居委会干部们的家里找到他。他在地段的百姓家讲故事、说笑话,家长里短,谈天说地。他成了江北区有名的“汤户籍”!
我的爸爸是个坚强的人。
文革中,我爸爸挨批斗了。可是无论如何他不低头。他说参与批斗他的人里有他曾经送去劳教、劳改的小偷或其他罪犯。文革武斗逐渐升级,爸爸他们上班也越来越不安全了。有一次,派出所的民警到市里开了个会,返程途中有人要在观音桥拦截他们搭乘的消防车要抓他。那时的消防车是中间一个大水箱,两边是站人的平台。爸爸听说了这个信息,在华新街口直接从行驶中消防车跳车下来,摔折了手臂。他咬呀坚持,跑到附近一群众家躲过一劫。文革那么乱,爸爸一直坚守岗位,天天上班。妈妈听说区委书记郑天民被造反派杀死埋在延安兵团后面的水沟里;我还亲眼目睹我妈妈幼儿园一个老师的丈夫(市体委的干部)头天早上被红卫兵抓走,第二天就被杀死,扔在石坪桥的河沟边…!为了保证能听到爸爸的消息,妈妈就让我住在一个离刘家台派出所最近的能看得见派出所院子的陈孃孃家里,随时观察派出所动静,以掌握爸爸的信息。后来,情势愈加危险,妈妈就让爸爸躲在了一个居委会干部慕孃孃的老家--一个县城乡下去了。离家那天,象拍电视剧一样:化妆到朝天门乘船前往,到了码头才知道:停航了。然后我们又急忙赶到两路口汽车站。终于把爸爸安全送到专县。爸爸走时笑着对我说:太阳会出来的!他的乐观,给了我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莫大的安慰!
我的爸爸是个一心为民的人。
爸爸和地段群众关系是水乳交融,鱼水情深。他生病了,住重庆工人医院。由于看望的人太多,怕影响旁边的病人休息,医院特地安排了旁边一间空房作接待。
爸爸的周末,常常不在家。他用自己唯一的5元零花钱,帮群众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给没有收入的单亲家庭或孤儿家买袋米等。我所知道的就有三户:观音桥王姓孤儿家,跃进村袁姓家,还有刘家台一户不知姓名的母女!这对母女在我爸爸病逝后,专程到医院停尸间,一定要看看她们敬爱的汤户籍。医院说她们不是亲属,不让看,她们就扭着医生、护士、院长,终于如她们所愿。在爸爸的遗体前她们跪地失声,嚎啕大哭!说爸爸是她们的恩人!
爸爸多次评为市、区公安先进及代表大会代表。现在还保存着他的代表证!
我的爸爸是党的好儿子。
我的爸爸从小就教育我们:做人要善良,好好学习,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文革中,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了。爸爸为了让我们能读书学习,他把他所能找到的书、报等都搬回家,让我们不要荒废学业。他不许我们去免费串联,他说那是国家的资源,不能占用。十六岁的我和十七岁的姐姐要当知青了,他鼓励我们,“要斗私批修”,响应党的号召,到广阔天地去锻炼,在那儿可以大有作为!他给我们布置作业:把写回的家信当作文写!在他病重期间,他自知生命垂危,才电报召我回渝,在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时候,还在抓坏人,抓小偷,还在救火!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还嘱咐我:要做党的好女儿!
爸爸离开我们的时候才四十二岁,正当壮年,正是工作、学习、生活的黄金年龄,可他却放下他的六个孩子,撒手人寰!令人痛心!他离开我们已整整五十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他。他是个好爸爸!好民警!
爸爸,我们永远怀念你!你的街道群众会永远记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