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朋友
作者:张淑苗
编者按:都市头条今天发布张淑苗撰写的文章《难忘的朋友》一文,值得一读。文章记述了作者从大学时期开始交往的一位好友——何俊英。
文章体现了“以心交心,方能成其久远”这一交友真谛。仔细读来,同学之情、朋友之情油然而生。正如作者所说,在我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中,有过许多朋友,其中有这样一位,我们尽管相处年头不多,但却结交久远;尽管她现在远居大洋彼岸,相隔千山万水,很难相见,但我与她的友情却一直那样刻骨铭心,终身难忘,以至时常魂牵梦绕,走去梦里和她相见。(张忠信)
有人说,“周围有几位知心朋友,心里才会踏实,生活才会有意义”。对这种观点,年轻时不大体会,但经历过一些年的人生风雨之后,我对此深有同感。
在我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中,有过许多朋友,其中有这样一位,我们尽管相处年头不多,但却结交久远;尽管她现在远居大洋彼岸,相隔千山万水,很难相见,但我与她的友情却一直那样刻骨铭心,终身难忘,以至时常魂牵梦绕,走去梦里和她相见。她,就是我的大学同学,上下铺的伙伴,我的好友,何俊英。
我们上学的时代是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那时,我们青春懵懂,意气风发,尽管对现实存有许多困惑与不解,但对人生的未来,仍然充满着美好的理想与期盼。
我很庆幸,在那段不可谓不算艰难的岁月里,我结交了这样一位知心朋友,给我温暖,伴我前行,让我们的那段生活因此而变得非同寻常。俊英的纯朴善良,真诚待人,犹如一缕春风,一丝细雨,给我的那段青春光阴注入了温馨与快乐,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我们是1972年一同进入清华大学的。那是一个美好的五月,白云在蓝天浮动,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西式的教学楼之间,茂盛的紫藤花绽放着团团花朵,浓郁芬芳;碧绿的爬山虎,爬满了图书馆与学堂那古老的墙壁,掩盖着这所名牌大学的神秘与厚重;干道两侧,高高的白杨树笔直地矗立着,微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拐角与路旁,大型的横幅标语,布置的醒目而热烈,催涌着我们早已沸腾的热血,指导着新生们报到前行的地方。我和俊英,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相识的。
我高中毕业后下乡几年,后来被选拔到县团委工作。1972年清华大学到我们省来招收大学生时,刚好是我在县团委工作的一年多以后,没想到我被幸运地推荐上了,成为了一名工农兵大学生。正是由于这次机遇,我于那一年春天,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坐火车到了北京,来到这个美丽而陌生的环境,开始了我在这所一流大学的人生之旅。
我被分到了电力系发二一班。我们班是个大班级,供有四十几位同学,来自全国不同的省份。班里大部分同学之前都是工人或农民,也有个别现役军人,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工农兵”啊!开学之初,我们班里成立了党支部、团支部,还有班委会,我被同学们选为班级的学习委员。
开始的一切那样美好,令人憧憬。然而,正当我满腔热血在求知的海洋里发奋时,经济问题却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当时,我们虽然都是从工作单位选拔来上大学的,但除了具有五年以上工龄的工人同学可以继续领工资以外,其他的都没有,只是国家每月发给我们19.5元的生活费,算是伙食补助。那时,为了应付日常的生活费用,我们都是从“嘴里”省钱,即,从那19.5元的伙食费里节省。
我还记得上学的那几年里,每当食堂开饭,我都是忍住欲望,不去买那些贵的菜,不仅鱼类肉类的荤菜不敢买,就连粉肠那类的菜,对我来说都算是太贵了。我那时伙食费每月只花15.5元左右,省下几块钱买牙膏、肥皂以及学习用品什么的,勉强支撑日常开销,如果需要买衣服或有其他什么的,就要自己另想别的办法或是求家里父母给寄钱过来了。
开始一段时间我还感觉无所谓,但过了几个月后,经济问题就开始显露了。当时我们班里有13级以上的干部子女十几个,其他父母有工资的同学也不少,他们经济优越,花消不愁,而我们农村来的几个同学就显得囊中羞涩,有一个女同学还曾经因为上学期间的费用,愁的在宿舍里偷偷哭泣过。
我攒了几个月的零用钱,因为上课需要,老师让每人买一个计算器,结果一下子就花光了,使后来的学习生活费用越来越捉襟见肘。当初我在县团委工作时,虽然也没有多少钱,但却从来没有感到过比别人困难,而且还能省下一些,交给父母。但现在,面对这种窘境,我原有的优越感,自信心,似乎一下子荡然无存,甚至一度曾经产生了自卑心理。当时那个年代还没兴起打工,我常常苦闷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难道张口向家里要吗?不能,绝不可能!我的父母为供我们四个子女上学,已经耗尽了家里所有的钱财,还有没还完的债。参加工作后,好容易我能够补贴家里了,可又要来北京上学,说实在的,父母能答应我来上大学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岂能再向父母伸手?!难道退学回去工作吗?不行,深造机会得来不易,我哪能随便放弃?那样做不仅辜负了推荐我上大学的乡亲父老,也会让我失去报效祖国的宏伟理想,我将遗憾终生,于心不忍,非我所愿!
那段时间,内心的挣扎、煎熬与痛苦,常常让我辗转反侧,整夜睡不着觉,不知如何是好?在我举步维艰时,和我同住一个宿舍的何俊英同学注意到了我!。
她是一个来自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北京女孩,小我一岁,是老初二学生,个头中等,不胖不瘦,秀外慧中。她不大爱讲话,性格文静,学习认真,待人真诚。我们很谈得来。她常常不声不响,以各种方式给予我关心和帮助,让我这个农村来的外地姑娘感受到了许多的温暖。
那时国家还没有实行双休日,我们每周上六天课,星期日休息。那时一般每到星期六,只要上完最后一节课,北京同学就都匆匆往家赶了,只有我们外地来的同学,乖乖地留在学校过周末。
俊英的家住在北京朝阳区,离学校较远,周末也是跑回家去过。那一段时间,俊英常常邀我跟她一起回家,我们都是头天晚上去,第二天周日下午再回到学校。俊英的父母都是朴实的工人阶级,她的妈妈(我称呼她大姨)人很慈祥,对我很喜欢,每次去她都尽力做很多好吃的,例如做我爱吃的虾,有时找不到海虾,也要做河虾给我吃。总想让我饱餐一顿,改善一下伙食。去的次数多了,我也就跟伯父,还有她的两个弟弟,奎英和胖子都很熟悉了。老夫妻俩把我当女儿看,给了我当时最需要的温暖和亲人般的呵护!走的时候还要给我们俩带上自己腌制的小咸菜。半个世纪过去,当年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俊英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温暖我,帮助我,让我放松心情,顺便再节省点伙食费,但从不在同学面前提起,不像有的人对农村学生的那种傲慢与偏见。
有一年夏天,那是1974年的六月,我们在石景山高井热电厂学工实习。电厂坐落在西山脚下,永定河流域,离著名景点八大处不远。当时的北京已进入了炎热的夏季,我们住的宿舍条件较差,几场雨过后,蚊子突然出现了很多,搅的我们睡不着觉,大多数同学都支起了蚊帐。我来自山西农村,对北京夏天用蚊帐的事一点没有概念,结果有一天早上起来,同学们都发现我的嘴被蚊子咬肿了,而且也变歪了。当时我心里的那种感受,愤懑、绝望,加上孤独与无助,真是无法形容!那天眼前的处境,深深的刺伤了我的自尊心!女同学们围着我,投来同情的目光,都在惊讶蚊子对我的伤害。有一个女生不忍心再让我被蚊子叮咬,提出说让我晚上跟她挤一张床,睡一顶蚊帐,让我心里非常感动。俊英看了看我的嘴伤也很同情,但她没有多说什么。下午下课后,她把我拉出教室,到商店花六块钱买了一些白纱布,星期天回家后,她坐在缝纫机旁,用一整天的时间给我做了一个蚊帐拿到实习宿舍挂上,这才让我彻底摆脱了实习期间的蚊叮之苦。
有一年快放暑假时,我发现兜里居然连一张9.6元的回家火车票的钱都不够了,可我是一心想要回家过暑假的啊,怎么办呢?改变注意不回去吧,可我非常想念我的父母和亲朋,又是一年没有见到他们了,而且暑假时间那么长,别人都走了,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住在宿舍,实在难挨啊;向同学借吧?一来不好意思开口,同时也怕人家笑话我;难道再向父母要吗?我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根本不允许,父母操持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能再出题为难他们!这个事现在想想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可在当时真的就是愁的我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坐卧不安!
俊英不知道怎么晓得了我的情况。记得那是个星期天,晚上从家来校后,她趁宿舍没有人的时候拿出20元递给我,说是让我用十元钱买车票回家,另外十元用来给我父母买点北京特产小食品带去。天哪!这真是太让我感到意外了,简直就是童话里才有的故事!她是怎么知道的,我可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呀?而且为了我的面子,俊英从没有向其他任何同学说起过此事!这么多年来,我有时真想问她,当年是怎么知道我穷困潦倒到回不了家的?可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一来是我难以重提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二来也怀疑俊英会不会愿意直接回答我。这么多年来,虽然我们从未把“谢谢”热烈地挂在嘴上,但我们之间都清楚,真挚的友谊一定会有心心相通的纽带,无需事事都要解释的直直白白。
还有一件事也使我终身难忘。
有了贴心知己的朋友帮助,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重新找回了自信,逐渐恢复了活跃的性格!
一次,德国代表团到我们学校访问,提出到学生宿舍看一下学生们的生活情况,正好来到了我们宿舍。小小的宿舍顿时挤满了人,我一直礼让着他们,自己不断往后退着,退到了中间偏后的位置。记得当时外宾问到:“你们吃饭是自己做,还是让别人替你们做?”这个看似很不起眼的小问题,在当年那个崇尚政治的年代也是不能直接回答的!在还没有人吭声的短暂期间,俊英和宿舍的其她女同学们开始使劲地把我往前推,推呀推,一直推到了前面离代表团最近的地方。主管教学的刘冰校长看我被推上前来,便指着我对外宾说,这个问题由她来(指我)回答吧。我当时有点慌,没想到校长会点我的名。但我毕竟曾经在县团委当过一年多的干部,受过锻炼,面对这种境况还不至于发慌到打怵的地步。我稍作考虑,随后便脱口说道:“学校设有食堂,但我们向雷锋同志学习,经常到食堂去帮厨。”听到翻译后,外宾们“呀,呀”(是这样)的直点头,表示赞叹。这样的回答,外宾及接待人员都很满意。带着外宾离开宿舍时,刘冰校长还特意问了我的籍贯和名字。之后,在一次全校大会上,刘冰校长还让同坐在主席台上的学生会主席戴桂兰(我们班的)同学专门指认了我这个山西女孩。那时还没有改革开放,外宾极少,接待外宾工作的政治性极强,需要接待人员具备能够随机应变的敏锐思维。在后来,每次有接待外宾的需要时,刘冰校长都点名让我参加,以至我有好多次机会和钱伟长(由于名气大,外宾点名要见他)以及在联合国任职的张维教授一起,事先磋商,认真应对,把好政治关,回答好外宾提出的各种问题。钱伟长和张维两位教授,他们虽是名人,但非常谦逊平和,对我们几个学生就像对待自己的晚辈一样,充满了慈祥和关爱,每次大家在一起讨论事情都很开心! 经常性的接待外宾,虽然也耽误了我这个学习委员不少的学习时间,但却是给我那有点苦涩的大学生活增添了一抹挥之不去的色彩!
这件事之后我问过俊英,问她为什么要使劲的向前推我?没想到她却反过来质问:“你那么腼腆干嘛?那种时候你不应该拿出团干部、班干部的样子来吗?!”其实我心里早已感受到,她是为了让我克服心理那无形的障碍,发挥我的特长,展示自信,能够仍然像过去在老家那样,活泼开朗、阳光明媚地生活起来。
四年大学生活的朝夕相处,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成了贴心知己!我们一起上课,在教室里学习探讨那些不易掌握的知识;一起到工厂开门办学,在实践中消化理解那些深奥的技术理论;我们也和其他同学一起,出去郊游,逛颐和园、八大处,看故宫、十三陵古迹,爬香山、八达岭长城,等等。大学4年,虽然我们的经历中不乏坎坷、困惑与挫折,但如今回想起来,心中总是充满温馨与快乐。如果时间有可能倒流,我还是愿意再回到那个年轻的时代,重温一遍大学时期那天真烂漫的生活。有时我也在想,如果在我的大学生活中,没有何俊英这位同学朋友,或是没有她对我的这份真诚和友谊,我的大学岁月又将会是怎样地度过呢?
1976年初,我们毕业了。我被分到五机部304厂的干部科,地点在山西长治。何俊英以优异的学业成绩被留在清华大学电力系任教。她送我离校时再三叮咛,让我将来一定要到北京看望她。刚开始我们书信来往非常密切,后来我调回了临猗县化肥厂,中途去北京出差,还到母校看望了她。我的纱巾忘带回家,她在给我寄回纱巾的同时,还特意给女儿买了一条裙子一并寄来。再后来我调到政府体改办时,不知不觉便中断了联系,正如她说的,如果我们中断了联系,一定是我的原因,此言竟成真。我那时真是太忙了,家庭、老人、孩子,哪一样都得顾及,还要面对工作和事业上的不断挑战,可以说用“焦头烂额”来形容那时的常态,一点都不过分,因而许多事情就不得不暂时扔到一边了。
到了1992年,同学们都已人到中年,毕业后十多年的拼搏与努力,许多同学都成为了单位的骨干,不少人走上了行政或技术方面的领导岗位。那一年春天,我们班已升任北京市朝阳区区长的李凤玲和成为华能副总的鞠章华同学,张罗着在清华校庆日前后组织我们入学20周年的第一次班级聚会。在进行筹备的过程中,大家发现联系不到我了!幸好山西的卫克星同学知道我在化肥厂呆过,何俊英便动员他进一步“追踪挖掘”,卫同学便试着把邀请函投到了化肥厂的主管部门——县经委。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这样凑巧,县经委,那正好是我爱人工作的单位,于是,班里的那封邀请函便顺利地由他转到了我的手中。接到信后我真是又惊又喜,赶快给何俊英和北京的同学们回了信,表示届时一定前往。
在单独写给何俊英的信中,我谈到了儿子的病情以及我的忧虑,她看后立刻给我回信,让我提早两天到达北京,直接去她在清华的家。在车站接到我时,这个表面平静,不轻易流露感情的老同学,紧拥着我,眼里闪着泪光说,“你这位老同学,真让我找得好苦啊!我要跟着先生(也留在清华大学任教)去加拿大了,以为在出国之前见不到你了呢!”当时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深感自责和内疚!她对我的帮助是那样的至关重要,刻骨铭心!我要更加的珍惜和报答!绝不能把她再弄丢了!
在北京的那几天,她陪我去北医三院给儿子看了病,她家就是我的临时根据地。
聚会结束后不久,她就辞去了清华大学的工作,秋天带着儿子移民去了加拿大。走之前,她这个对穿衣不太讲究的人,还专门给我买了一条绿格大摆裙寄来。那几年正时兴跳舞,机关干部也参与其中,那条大摆裙穿上美滋滋的,还真的让我跳舞时有了几分潇洒!
她出国后,政府的收发室经常会送给我来自加拿大的信件,她在信中对我谈她的近况和不少的出国感受,我印象最深的是她说那里人太少了,站在公路边想问个路,都找不到行人,身边都是奔驰而过的汽车!令她感觉非常的尴尬和遗憾!
她在那边一次就过了语言培训关,很快便在那里的大学找到了一份实验室的研究工作。两年多后,研究项目完成并成功进行了现场试验,她又离开大学,转到了一家工程设计公司,从此开始了她电气工程师的职业生涯。在第二份工作开始上班前,她利用间隙又回了北京一趟,那是1995年的春天。
那次她的假期只有三个星期,时间并不长,但是她回到北京后,还是专门打电话把我叫到北京,跟她一起住在她妈妈家。大姨还是像当年那样对我热情,每天给我们做可口的饭菜,看我们吃得香,她也很高兴。
那次我在北京呆了三五天,每天和俊英一起,拜访其他的北京同学,召集在京同学的小型聚会,还去鞠章华同学工作的华能集团进行了参观,……同学们都很亲切热情。我们班,同学关系相当融洽,每当老同学见面,大家总是非常高兴,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
俊英从加拿大回来时带了专门给我孩子买的包装精美、又厚又大的梅花鹿型巧克力,至今那块造型别致的巧克力还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离开北京时,她又给我带回来两只正宗的北京全聚德大烤鸭!
没想到这次离京就成了我和大姨.伯伯的永别!
时光很快,一晃到了2002年,那又是我们班同学十年一聚的时候。那还是一个春天,4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清华校庆的日子,我们班的十年聚会向来都是安排在那几天办的。俊英是赶在聚会的当天从加拿大赶回来的,她直接坐出租车到达宾馆。
那时我的母亲刚刚过世不久,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本来我是不想带着这样的心情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但感动于同学们一再的鼓励、宽慰、与动员,所以还是来了。在我帮她拿行李进宾馆的时候,忍不住告诉了她我妈妈去世的消息。没想到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告诉我说她自己也没有妈妈了,原来她的妈妈也是一个月前才刚刚过世的。我俩真是难姐难妹啊,竟然连成为孤儿都是赶在了同时!我们泪眼婆娑,四目相对,默默无言。陆续又有同学迎了出来,他们的问候和欢迎打破了沉寂,中断了我们俩的交谈。
后来她告诉我,九五年我们北京见面后,不久她就回加拿大了,可是刚回去两个多月,父亲便车祸去世,她又匆匆返回中国,为其父料理后事。
在她父亲过世一年多以后,他为母亲办好了加拿大探亲手续,97年春节回国把母亲接到了加拿大,在自己的身边生活了一段时间。俊英给我叙述过老人家在那边的一些情况,概括起来可说是“寂寞压倒舒适”。例如,老人家不会英语,听不懂别人说话,觉得自己成了聋子;没办法和邻居交流,只能猜测着打打手势,感觉自己像个哑巴;那些五花八门的电视节目及书报杂志,对她就更是难以理解,只能是凑合着看看热闹、欣赏一下图片而已。俊英一家平时没有人能够在家陪伴老人,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有晚上和周末,家里才能热闹一些,所以老太太呆在那儿确实感到寂寞。俊英说有一次老太太对她讲:“我每天在家门口散步,除了看着车子从身边开过,总也碰不到人。有时我前后左右看看,除了空气,就我一个人,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幽灵一样,在大街上默默地孤独行走”。
老太太在那儿住了三个多月就呆不住了,督促着买票回国。
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太突然病了,表现是呕吐。那一天,老太太早饭吃了点红薯,不久就反胃呕吐,整个一天都觉得肚子里都不舒服,中午晚上都没吃什么。开始大家以为是消化不良,可当老太太半夜又起来呕吐的时候,她们都害怕了,觉得事情可能不会是简单的消化不良造成的。第二天一早,他们赶紧带老人家去了医院。
医生的问诊很仔细,检查也很认真,最后的判断结果大大出乎俊英的想象,结肠癌!医院所做的最后一个检查安排在下午,是用造影技术最后确定肿瘤的位置与大小。为了让家属更好地了解病情,医生让他们一起坐在屏幕旁,一边操作,一边给他们讲解屏幕图像所显示的病况以及可以采用的治疗方法。
老太太很快安排了手术,当天晚上就做了。手术前,医生跟俊英夫妇进行了专门谈话,讲述了他们的手术方案以及可能遇到的风险和应对措施;手术之后,他们又进行了第二次谈话,医生详细对他俩汇报了手术的过程、肿瘤的切割情况以及后续要做的治疗和病理分析。那天他们在医院呆了很久,一直到看着老人家在术后恢复室从麻药中醒来,由护士轻轻地推进病房,然后才回家,那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老太太在医院住了几天,恢复的不错,然后就回家休养了。由于这次手术,老人家不得不在加拿大又多住了几月,接近年底时才由家人陪着回了国。没想到4年之后,老太太癌症还是再次复发了,这一次,老人家没有能够从病魔的手下得到逃脱。
对于伯父母的离世,我真的很悲痛,特别的惋惜!
许多年,我和俊英就是这样相互记挂着,偶尔通通越洋电话,保持着不经常的联系。直到后来,智能手机有了普及,大家都用上了微信,我们才开始了更加平常与方便的联系。
2014年秋,俊英又一次回国度假。我知道她体质偏寒,比一般人都怕冷,而且也知道,在北京买的被子很难有我们家乡这么好的棉花,所以我赶快给她缝制了一床很厚的棉花被子寄了过去。她收到后电话告诉我,说她非常很喜欢,盖着又软又暖和。
2016年,她在加拿大退休了。她告诉我说,退休后的事情都计划好了,有喜欢的事要做,有许多的梦要圆,还要编辑一些文字,写一些回忆文章。说起写文章,她被称作我们班最有实力的低调才女,诗也写的好,唱歌跳舞样样行。以前在知青点还能骑马奔驰,看来她不但文静,还是个大胆敢为的女杰。那一年她回国后,确实抓紧时间去圆了几个自己的梦:回了一趟当年上山下乡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看望了还生活在那里的一些老职工;去了一趟上海,拜访了那些曾经在同一个连队垦荒的知青战友;当然,她也如约履行了我们先前的约定,来了一趟山西,到我的家乡来做客。
她的专业技术功底深厚,业务能力强,工作扎实认真,且效率高,这些年在加拿大石油工程设计领域也堪称为业内的专家了。回国后,在她的退休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的时候,一个清华背景的能源互联网公司就找到了她,请她以专家的身份加入该团队,参与技术开发与团队管理工作,于是她就又开始忙了起来。
我知道,在俊英移民国外的这二十多年里,她其实大多数时间是一个人在加拿大孤身奋斗的,当年比她先移民出去的先生后来也回国做事了,儿子研究生毕业后,也离了开加拿大,跑到美国硅谷去发展,只有她,一头扎进业务领域,从最初的技术人员干起,一直干到公司的项目专业领导岗位,这对一个移民来说也是相当的不容易呢。他们一家三口,多年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国家,所以我们同学开玩笑时,常常调侃他们家是一个小小的联合国!
2015年,我们班几个女生和她们的先生们聚着团来了一趟山西看我,主要原因是几次同学聚会我都因为腿疼没能参加,她们很惦记,所以几个人就商议好,约着一起到临猗来看我。俊英听说后也非常想来,但那时她所住的公寓因楼上一家水管破裂,热水源源不断一直淌到下面几层,淹坏了十几套房间,俊英的家也是被殃及的一个。那时物业正在找公司给大家重新进行装修,屋主需要留人参与,所以她一时无法回国,因而我们约定第二年她再来。那一年,我接待了没有她參加的我们班部分女生及其家属组成的九人旅行小分队,并与俊英分享了我们活动的照片与大家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2016年我终于决定要做关节置换手术了。俊英知道后告诉我说,她认识301医院骨科的一位主任医师,人虽然年轻,但业务能力很强。她和那位主任医师关系很近,因为那位医生的妻子是俊英朋友的女儿,在加拿大留学时一直住在她家,俩人相处得就像母女一样。她要主动帮我联系在301医院做手术,并说现在关节置换术有了新的突破。我知道她是认真的,她说话办事从不虚套,说到做到,字字如金。但女儿考虑到自己在上海上班,去北京很不方便,说何阿姨工作太忙,不宜再去打扰,坚决不让我离开上海做手术,只好作罢。她的心意我永远铭记在心!
到了2017年,在瓜果飘香的秋季,我又邀请她和先生到我的家乡来玩。那一次她是利用国庆长假和先生开了一辆沃尔沃的小车一路开来的。给我带来了人头马面的洋酒,还有一个世界名牌的净水器。
来了后就告诉我,他们打算在我家呆两天,剩余五天带我们夫妇到国内愿意去的任何地方去转转,她做东请我们。但我的关节置换手术后没有完全恢复,行走困难,不能成行。她总是想着为我能做点什么。
我和爱人为他们按排了不少活动,带着他们到关公庙,永济莺莺塔,鸛雀楼,黄河大铁牛以及李家大院和大嶷山测量台等旅游景点參观了几天。虽然她们看我走路困难,不让我陪,但我还是很愿意陪着他们去,哪怕就是不走路,到地方我就呆在车里等着他们,看着他们去景点观光,再看着他们从那里回来。那几天,他们玩得很高兴,不断地赞叹我们家乡的山水之美、文化之厚重、以及历史古迹的丰富。
我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学长,听说我要接待北京来的朋友,热情邀请我们到他的家乡黄河岸边去看黄河浮桥,并到对岸参观处女泉等景点。他领我们到果树地里采摘了冬枣,柿子堆里挑了柿子,到农户买了核桃,还在采买完农副产品之后,设宴招待了我们。在学长安排的饭桌上,我有机会把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同时也把俊英在校读书时给我帮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首次当面对她表示了感谢!大家听了都非常感动,说她是我生活中的恩人,生命中的贵人云云。而她却说那些事她都不记得了,还说即使做了,也是应该的,所以没什么,不用谢,然后马上就把话题引开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低调,不爱张扬的人!
俊英喜欢我们山西的苹果,她还记得在我们毕业后不久,我给她寄到北京的那一筐,她告诉我说:“好吃极了,在北京我就从来没有买到过那么好吃的,后来在加拿大也没有买到过。”那次来山西的时候,苹果还没到成熟的季节,但我还是把他领到我哥哥和弟弟的家里,到他们自家果田里摘了一些早熟品种的苹果、山楂果,我的哥哥和弟弟还到其他村民家拿来了梨和石榴等送给他们,每种水果各装了两箱。俊英对我的哥哥弟弟也很热情,就像熟悉的家人一样,给他们的孙子都发了几百元的红包。对我的孙子就更不用说了,完全像是奶奶对待孙儿一样。我和我的家人也是按照接待亲人一样的方式接待了他们。
愉快的相聚总是短暂的,几天的晋南之行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刻。那一次为了俊英来,我早早给他们准备了不少家乡的特产,有芝麻,芝麻酱,麻花,大白馒头,馍条,苹果醋等等,凡是我能想到的,应有尽有。还有我用纯石榴汁自己酿造的石榴酒,还没来得及过滤,只好请她原封不动地给她拿走。幸亏她们是开车来的,否则真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些东西给他带回去。即使有车,东西还是塞得满满的,车子里除了留下两人的座位,已经找不到其它的空间了,没办法,我只好留下冬枣与核桃,第二天用快递再给她发过去。俊英一再推辞,说“东西太多了,很长时间都会吃不完的”。我说:“那有什么关系,给两个弟弟多分一些吧”。我俩的友情不是用语言和物质可以代表的,对俊英,我就是从心里想要尽我所能,让她这次不虚此行,玩的尽兴,并倾我所有,让她满载而归!我知道俊英心里也是明白的,我带给他的这些,不是简简单单的家乡特产,而是老朋友那一片深深的用心!
她回家后告诉我,石榴酒口感很好,招待客人很有面子,她和先生都爱喝!我真的很欣慰,我要继续为她酿制石榴酒。
2018年,得知我的关节置换后恢复良好,大学同寝室好友弓维平邀请我们夫妇到北京去玩,我微信告诉了何俊英。那时她正在美国,因此强烈建议我们把赴京的时间改在她回国之后,说她不想错过和我们在北京相见的机会。我们的北京之行便安排在她回国之后,说实在的,如果在北京见不到她,我心里也会空落落的。
回到北京后,她的工作也很忙,时间很紧,只有星期六和星期天可以有大块的休息时间。本来她是计划星期六去宾馆看望我们,星期天请我们和其他几位同学去她那里聚会吃饭,然后带大家一起去游览曾经是五代皇家猎场的南海子公园。但我们的时间也被同学们安排的满满当当,星期六一早,许述彩夫妇还要开车陪我们去长城,她只好改在星期六晚上来宾馆看望我们。她知道我的嗜好,特意从美国给我带回了五斤巧克力,还有七七八八的小零碎,以及家里的东北特产干货。真是个傻俊英!我和小孙女吃了一年也没吃完,每次她的小伙伴来了都是巧克力招待。第二年回京时还带回来两大包巧克力给我们寄来,我一包,小孙女一包,大有承包我的巧克力之势!
星期天她邀请我们夫妇和几个同学到她居住的亦庄经济技术开发区,在一个很高档的正宗烤鸭店宴请我们,订了一个包间,后来才知道,这个包间除了餐饮费外,还要额外收取200元的服务费。北京的消费真是太离谱了。那天的饭菜很丰盛。印象最深的是进餐前每人一小碗小米海参粥,知情的同学悄悄告诉我,每碗小米粥50元。那顿饭除了烤鸭,还有不知名的鱼和没见过的其他菜肴以及国外的洋酒,菜品非常的丰盛和高档。我知道,俊英也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她对我的一片深情厚意。
毕业后,我们身隔异地,遥遥相望,她去加拿大后,由于生活内容根本不同,地域遥远,时差问题,我很少去打扰她,只在想念时,简简单单,清清淡淡的送去一个真诚的问候!她也会在方便的时候给我发几个手机屏幕的语音详细介绍她的情况,和我聊很多的话题。
这几年俊英在国内供职,我们联系比较频繁,彼此聊天的次数多了很多。记得那是19年,她们计划十一长假去一趟韩国,一方面是为了旅游,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办一次出入境手续。俊英说她的签证按规定每半年要出入一次国境,否则就要填一些表格,申请办理“延期”手续,她嫌那样太麻烦。这次没有想到的,是在她们出行的前两天,不知怎么搞的她的腰突然疼的不能动了,行动很是不便。怎么办呢?半年时间眼看就快到了,如果不出国一趟,办理延期手续也来不及了。没办法,她只好由先生搀扶着上了飞机。幸好韩国不远,她们又有朋友在那边,帮他们做了很不错的安排。他们在韩国的宾馆住了几日,算是休息了几天,再回到国内。当她在电话那头满不在乎地笑着给我讲述她的这段经历时,我在这边听得潸然泪下!我真的很心疼她,立即给做了一个塞满艾叶的艾垫给她寄了过去。垫面是我用一针一线钩织而成,希望清香的艾草能够帮助她缓解腰部的疼痛。
在她回到国内的这几年,我们的来往较过去多了很多,我心里常常不由自主地惦记她。我们家乡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水果生产基地。每到水果成熟的季节,我都会想着用快递发给她各种各样的鲜果,虽然我知道现在北京的物质应有尽有,她也总说“不要寄了”“不要寄了”,但我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想着她,希望她跟我一同分享家乡鲜果的甜美。
她最喜欢我曾经给她带过的家乡苹果,她说走过世界各地,从来没有见到过比我们家乡更好吃的苹果。每年春节,我都会用快递把我弟弟家的苹果作为新年礼物寄给俊英和其他每个亲朋好友,而他们又把我们家的苹果推荐给他们的许多亲戚和朋友,以至于有时过年的时候,我家的苹果变得供不应求。好几年过去了,我和俊英的不少亲友建立了直接的联系,现在我们还保持着很好的联系。去年我们这里的苹果遭遇了大面积冰灾,她的一个亲戚听说后还给我弟弟寄来了1000元的慰问款,让我转交,我们当然不会接受,但心中还是非常感动。他们何家善良,真诚,厚道的家族基因一直都在传承!
2019年底的时候,她给我弟弟列了一个亲友的春节礼物——苹果的快递清单,并告诉我,她马上要到美国去了,在儿子家过春节,初四就会回来。她们买了往返的机票。谁能猜想得到,她刚走,国内疫情爆发,许多国际航线关闭,大量国际航班取消,俊英她们乘坐的航空公司也发出了停飞与退票的通知。再后来不久,我们国家为了有效地控制疫情、减少不必要的人员流动,外交部发布了多种入境签证“暂时失效”的公告,俊英因此而滞留国外,一直不能回来。由于回国之日遥遥无期,她只好辞掉了国内的工作,开始了她真正的退休生活。
我从未想到过有生之年还会经历这样一场瘟疫,而且还延续这么长的时间。两年多过去了,俊英在加拿大和美国两边住着,虽然那里的疫情更加凶猛,她被迫滞留国外一时半会回不来,但她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能有儿孙在身边围绕,那也是人生享受不尽的天伦之乐啊!每当想到这些,我还是在心中为她感到一些欣慰。
2022年又到了我们班应该举行50周年聚会的时候,考虑到同学们的年龄,大家都估计这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大型的同学聚会了,因而格外重视。早在20年末的时候,北京同学就对此进行了商议,并于21年春天给大家发出了通知以及聚会的初步安排,征求大家的意见。同学们也是纷纷反馈,很是期待!我当时就有些担心,就怕这疫情不会好转,到时候俊英回不来。结果事情的发展应验了我的担心,不仅在国外的同学回不来,在国内的也不能去了。眼看着时间就到了4月24号,清华大学的111周年校庆日,疫情就像是成心跟我们作对一样,愈演愈烈,让我们眼巴巴地错过聚会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真是世事难料啊!
俊英,真的好想你!如果疫情过去,希望你能顺利再回北京,那时我将带上各种时鲜水果,带上你爱喝的一大坛石榴酒,带上我们全家的祝福,去北京看望你!只要能让我带上亲手酿造的石榴酒,我宁愿乘坐传统的绿皮火车,不论它走多慢,时间要多久,我都会欣然前往!
俊英,我们远隔千山万水,虽远而魂系!你是我一辈子的思念,一辈子的牵挂,一辈子的摯友,一辈子的姐妹,一辈子的亲人!
时光带走了我们的青春,却留下了我们难忘的从前!
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容貌,却改变不了我们那份深深的惦念!俊英,我在这里等你!
责任编辑:张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