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一片片土瓦,为远古牵线。将淳朴凝聚,睦邻亲情融合。欢声笑语,在老屋檐缠绵。虽然低矮,难同现代比肩。但温暖而清新的泥土气息,能将人心拉近,远离孤独,美梦常留心间。”(李宣章《四合院》)作者有感于以上诗句的内容,联想到自己过去居住过的一处老宅,即兴写下此文,怀念过往,怀念亲情,怀念自己曾经奋斗过的岁月。在此,也特别感谢郝玉华老师为作品的快速制作所付出的辛勤劳动!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中国改革开放这出大戏的帷幕,被一位睿智的老人徐徐地拉开了。
在那一年,我们的大家庭也发生了一次重大的变化。伯父一家六口人,举家迁往他的工作地陕西省安康市居住。
在村子里,父亲只有亲兄弟俩,也没姐妹。家里一下子走出了一半的人口,我童年的天空像塌了一半似的,心里不免变得空落落的。对我而言,不只是失去了和我年龄相仿的会超妹和祎敏弟一起玩耍的机会,更现实的一点就是还得替他们来看护那处失去了主人的空宅老院。伯父一家是在那年小麦扬花的时节离开老家的。等到麦熟的五月,我正好满十二周岁。
伯父家的这处宅院位于村子最东南角的位置。后边是麦田,东侧不远处是外姓人家的祖坟。这宅院有四分多,够得上农村传统四合院的面积了。宅院坐南面北,虽不是阳宅,但这里地势低平,土层深厚,地下水资源异常丰富,在村子里也算得上是一处令人羡慕的风水宝地了。
在我们兄弟三人中,两弟弟年龄尚小,看护伯父家宅院的任务就自然落在我和年过六旬的奶奶身上了。
伯父家离开那年,他家宅院里建有对面六间的厦房,西侧北边紧邻厦房处还建有一间稍矮一点的厨房。这七间房子虽都是瓦房,但不同于当时大多数人家的是,房屋正面窗户以下一米多的墙壁是用蓝砖和白灰垒成的。这在当时较为罕见,可算得上时尚结实的房屋了。因这里地低土肥,树木长得高大茂盛。夏日来临,整个院子里见不到一丝的阳光。院子正中靠近厨房处,还安装有一个手动压水泵。这眼井,水源旺盛清冽,水质纯净甘甜。

这宅院当年犹如一个生机勃勃的动植物园。十二三岁的年龄,正是充满好奇和想象的年龄。伯父一家离开时,院子里除了其它大树以外,还长有一棵苹果树和两棵核桃树。这以后的许多年里,我在这里痴迷于观察果树的发芽,开花,结果的全过程。我也第一次对辛勤的蜜蜂有了近距离直观的了解。这唯一的一棵苹果树品种并不好,苹果个小味酸,但它却占据了我童年的心灵,在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芳香。因这院子靠近村边且树木高大,多有四足小动物和鸟类。我曾许多次设下圈套去捕捉小动物。我会把它们养起来多日,我会拿它们做各种小实验。记得一次最狠心的实验,为了验证麻雀小脑的位置,我将一枚缝衣针深深刺入了它的头部,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麻雀死掉。至今想起这件事,总也不肯原谅自己。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会拿馍块喂食它们,我会逮小昆虫给小鸟们吃。那时院里的毒蛇也多有出现。记得有一次我上晚自习回来,拉开电灯,一条一尺多长的青蛇盘曲在床上苇席的正中央,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疑心是自己杀生惹下的祸。
伯父一家走后的第三年,也即一九八一年,这院落经受了一次特大暴雨的考验。到了这年的夏天,天气久旱未雨,地里的庄稼几近枯死。一天晚上,当我被明晃晃的闪电和巨大的雷声惊醒时,我头脑里产生的第一反应是地里的玉米等农作物有救了。正当我心生喜悦之情时,对面屋子里奶奶的高声喊叫打破了我的思绪。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摸黑找床边地上的鞋子,但触碰到的是已能淹埋到脚踝的积水。我的一双鞋子早已变成了两只小船,自由地漂浮在水面上。等打开屋门,满院积水很深。雨还在倾盆地下着,雨水从门洞里不住地往屋里灌。我一下手足无措,几乎失声大哭。奶奶从对面隔着雨帘提醒我找东西堵塞门洞。幸好伯母过去做队里的裁缝工,屋角还存放有两大筐的碎布。我不敢怠慢,赶紧用碎布将门洞堵死,又找来脸盆不停地将屋里的水往外舀。捱到天亮,雨势减弱,但院里的水已没过了膝盖。
这次水灾,还对我的生命进行了一次挑战和大考。因为房屋院墙都是泥土墙,加上长时间的雨水浸泡,所以危险随时可能发生。那天晚饭后,我从我家宅院向这里走来,等走到离大门囗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只见大门楼连同三丈宽的院墙,瞬间轰然坍塌。灰尘立马升腾而起。我一下子被吓懵了,久久愣怔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这事实。试想,倘我再早一分甚或半分钟,我可能就会被那二尺厚的土墙,连同那厚实的门板,砸成肉饼不可!
几乎与河南老家同时,这一年陕南汉江流域也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三个月家信杳无,这可急坏了年迈的奶奶。后来得知伯父家居住在汉江北岸的张岭,地势较高,所幸一大家人都有惊无险。

伯父家的这处宅院,铸就了我十年的求学梦,也见证了我遇到的许多困难和挫折。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特别是在节假日里,在这个院落,在树荫下,在油灯旁,我背熟了语文课本上的许多经典篇目。我还读到了在当时条件下我能借到的自己喜欢的书籍。
记得高二的那年暑假,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册阅读类的读本,其中不乏古代名家的名篇。我花了一周的早晨时间,背会了《滕王阁诗并序》,为王勃的精妙用典和飞扬的文采所叹服!将近四十年过去了,至今文中的名句我还记忆犹新,出口能诵。譬如,开头的“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中间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还有《滕王阁诗》的整首诗:“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jiàn)外长江空自流。”这些名句及引用的典故,我至今还烂熟于心。

高中复读的几年里,每遇到挫折,我总会把自己整天关在这深宅大院,我曾犹豫彷徨过,我曾下狠心放弃过。但一次次的犹豫彷徨,一次次的轻言放弃后,我常会想起并不识字的伯母对我的叮咛,想起大哥赠送我的那支“英雄牌”钢笔,想起二哥从省城西安邮寄来的鼓励信件。很多时候,院子里的参天大树也教我学会了不惧困难,昂仰向上,心向阳光。后来的我,虽谈不上成功,但到底也算上了两年的学,谋到了一份终其一生的职业。
再后来,我离家走上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就把看护宅院的任务转交给了我的小弟。许多年里,虽离开了这个院落,但我总还会时时想起发生在这老宅里的事情,我也总会时时想起教我学做人的祖母大人来!
接下来的十多年,小弟也长大成人,为了生活,他开始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去了。从此这深宅院就一直空着。花开花谢,唯有枝头的鸟雀知道了。面对面的六间厦房,连同那间小厨房,犹如一对老人和他们永远长不大的独生子一样,渐趋变老。终于有一天,它们都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三年前,相邻的本家老哥,不甘于晚年退休后的寂寞,从县城回到了村子里。他将包括伯父家的这所院子在内的三个院落,打通连为一体。他用老愚公的精神,将院子里的碎砖烂瓦清理干净,将原有的杂树统统处理掉。他在院子里重新规划,种植了新的花木,还有新鲜应时的蔬菜,让街坊邻居们来共同分享他的劳动成果。
每到星期天,我都会如约定一般去造访老哥哥。在这已是今非昔比的院落里,我去追忆它的过往,也来享受它的当下,并不断来品味老哥哥作为一名老党员的朴实、平凡和与众不同。
四十三年过去了,而今伯父也已离世了将近四年的时间。这所宅院成了维系亲情的纽带,更成了我顶礼膜拜的一处精神殿堂!

作者简介:刘志敏,洛阳市宜阳县白杨镇人,毕业于解放军外国语学院中文系,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发表网络作品六十余篇,创建有微信公众号“乡土文学 白杨礼赞”。现为白杨写作学会副会长,平台主编。

诵读者简介:玉华,本名郝玉华,河北省怀来县人,中学英语高级教师,爱好广泛,尤喜播音、唱歌、旅游等,用声音传递人间的真善美,用脚步丈量祖国的好河山。

(平台主编:刘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