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芝的痛
王丽英
逃跑了十几年的杀人犯，终于落网了。秀芝在儿子坟前整整哭了一个上午，悲切的哭声扯着干冷的北风，在荒野中飘荡。
儿子，杀你的仇人终于抓到了！妈妈的心整整悬了十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法律会给咱们公道的，你就等好消息吧！ 秀芝悲悲切切地给儿子上完坟，揉着红肿的眼睛回到家。丈夫递给她一张传票，她捧着开庭通知，眼里蓄满泪水，这一天等了十年。
十年前，秀芝十八岁的儿子大志和同伴刘四在村中玩耍。因为几句玩笑，动起手来，刘四扎了大志两刀就跑了，倒在血泊中的大志，再也没起来。
秀芝夫妇悲痛欲绝，刘四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警察多方搜捕，也没找到，此案便悬在公安局。
秀芝每天都痴痴呆呆地坐在大志坟前自言自语。儿子，你咋那么傻，看见人家拿刀，咋不跑呢？你是体育委员，能跑过他的，咋不跑啊！儿子，你这一走，可让妈咋活呀！
秀芝絮絮叨叨的哭声，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村中游荡，把村人的心纠结得又酸又涩。大家在同情秀芝的同时，也对逃跑的刘四产生几分憎恨。
下手太狠了，小孩子吵架，巴掌撇子打几下，谁吃亏占便宜都没啥，咋能动刀子呢？活生生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哪个母亲能受得了啊！
一向本分老实的秀芝丈夫，除了陪妻子流泪外，一言不发。细心的人们发现，一夜之间，他的头发白了许多。
悲痛归悲痛，日子还得过。大病初愈的秀芝，怕丈夫憋屈出毛病，尽量克制自己，隔三差五，偷偷溜到儿子坟头哭泣。秀芝发誓，只要自己有一口气，一定要找到杀人凶手，为儿子报仇。
于是，秀芝暗中托亲戚朋友留意刘家的远方亲属，调查与他家往来密切的亲朋好友。终于打听到，刘四隐姓埋名，躲在江城一角的消息。
当秀芝怀着沉痛的心情，走出公安局，来到儿子坟前时，忍了多时的泪水，簌簌流下。她哽咽着告诉儿子：杀你的凶手找到了，公安局明天就去抓，妈决不能让你白死......
开庭那天，秀芝夫妇揣着沉痛走上法庭。在庭前调解程序中，刘家请的律师，苦口婆心地劝。
我理解你们的丧子之痛，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父母不心痛。可话又说回来，人死不能复生，毕竟是两个孩子打架，没有不良目的。刘四一时气愤，误伤人命，罪不至死，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让刘家给你们补偿。
秀芝一听就急了，补偿？怎么补偿？他们能把我儿子补偿回来吗？律师忙说，您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他们是补偿不了您儿子，但是，就算刘四死，您儿子也同样回不来。更何况，刘四未满十八周岁，在法律上不能定死罪，如果您接受调解，还能得到点赔偿。不然，刘四既判不了死刑，你们也得不到什么，你们选择吧！
秀芝泪眼模糊地望着法官，希望他能给一个别的说法。法官和蔼地说，大嫂，请节哀。我也有孩子，做父母的心情都一样。我们是为了您好，刘家父母远逃在外，给您出赔偿费的是刘四的叔叔们。你们都住在一个村，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您不同意调解，走法庭审判程序。刘四未满十八周岁，人证物证都有，最多也就判个十年八年，那你们可什么都得不到。
另一个法官也说，大嫂，您看，事情都过去十年了。再怎么样，您儿子也不可能回来，接受调解吧！既得到了钱，刘家也会感激你们，以后你们也好相处。如果您再坚持，刘四的叔叔不管，那您可就两手空空了。
秀芝夫妇听到律师和法官都众口一词，看到村里为刘家作证的人来了五六个，而且证词上都按着手印。
秀芝明白了，刘家财大气粗，从律师和法官软硬兼施的话里，她听得出来，无论自己怎样坚持，刘四都不可能判死刑的事实。大家都想用钱来平息这场官司。
秀芝虽是女流，但经历了孩子的事，她看明白许多事情。秀芝一咬牙，在调解书上签了字。
走出法院，她踉跄着来到儿子坟前，双腿软软地瘫了下去。儿子，你的一条命，就换来十万元钱，妈妈无能，没有回天之力……
秀芝在悲痛中熬白了头发，她心中总有一股怒火在燃烧。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到自己儿子这就变了呢？她想不明白，儿子死得实在太冤屈了。如果不能为儿子报仇，自己活着也没意思，她要亲手为儿子报仇……
刘四回家那天，秀芝要亲手为儿子讨回公道，哪怕赔上性命。晚上，秀芝揣着一把匕首，摸到刘四家，蹲在窗外的墙角，等着他们睡下再动手。
这时，传来刘四和他父母的说话声。爸妈，这些年在监狱里，我一直都生活在悔恨中。总梦见小时候跟大志一起玩耍的情景。我能体会秀芝姨失去儿子的痛苦。我想认他们干爹干妈，替大志尽孝，为他们养老送终……
秀芝软软地瘫在地上......
选自《王丽英小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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