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亡者
第六十一章
你认识她了吗?
舒守伦著

古一鸣也喜欢哲学。他喜欢哲学,就是从“认识自己”这个最古老的哲学命题开始的。那时他刚进入中学。他最初并没有把这个哲学命题当成是可以花费人一生的精力去研究的严肃的命题。说也奇怪,他接触到了这个命题,这个命题就仿佛和他有缘似的,在他的头脑里安营扎寨下来,长期和他厮守在一起,跟他熟悉了,和他形影不离,成了他最忠实可靠的朋友。从那时到现在,一晃都二十多年了。应该说,这么多年来,这个哲学朋友给过他很多教益,他有事都要向它讨教,把它的教诲当成了处事的原则,严格按照他心目中的这个处事标准去办。他照它的教诲,认识到了自己知识的不足,便拼命地学习,抓紧分分秒秒抢时间,白天不够用了,把晚上也当成了白天,他书房里的灯光,常常都通宵达旦。他认识到了人们的身上还有很多与健康社会的要求格格不入的东西存在,他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他认为一个健全的社会需要它的公民们都有健全的人品,这个社会才会不断地发展进步,而健全的人品则要求每一个人不断地净化自己的灵魂,教师则是帮助人们净化灵魂的助手,教师这个崇高的职业令他向往。后来他下海了,那是他回报社会的雄心壮志作出的选择,他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学校这个狭小天地,把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社会中,决心要大干一番了。下海的那两年,他融入到社会中去,更深刻地认识到了从贫穷中走出来的人们,投入到改革开放的洪流中,爆发出来的改变贫穷落后面貌的如火如荼的热情;更看到了不利于社会发展的尔虞我诈,唯利是图的病毒在社会的土壤中蔓延,疯狂地残害着人们的灵魂的现实。他又回到学校来了。现实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教师这个崇高职业的历史重任。他认为,在这个历史发展的转折时期,他脱离了教师队伍,是他错误的选择,即使他的新职业能够给他带来巨额的财富,也不是他的成功。他的成功,不在别处,还是在教育。他应该为洗净人的灵魂尽一份微薄的力量。

是的,在他的思想深处,深深地刻印着“认识自己”这句话,他随时都在用这句话检查自己的言行,找出差距,寻找正确的作法,一旦发现了有偏差,便及时地提醒自己,把自己引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现在,当“认识自己”这几个字猛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习惯又让他进入了长久的深思。他不断地问着自己:“我认识了自己吗?我所作的一切,都是我的职业允许我作的吗?”
他锥心自问:“我是谁呢?我是教师!我的职业是社会最崇高的职业,那是一个万人敬仰的职业,我就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我的职业不允许我去亵渎它的神圣!我要用百倍的努力去维护它的尊严,哪怕我有丝毫毁损它的形象的作法,都是我无法容忍的犯罪!”
他想到了自己的职责,他的前妻虞丽文的影子就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她的那些激动的言辞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了。“你跟杨玉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放手?”“吕禅,多好的姑娘啊,你欺骗了她的感情……”她说话难听,可她的心却是实在的。她恨他,又在诚心地帮他。她希望他即使走不出困境,死,也要体体面面地死。她不愿看到他毁于一旦,留下被万人唾骂的恶名。
虞丽文不屑一顾的那个杨玉娇,随即也出现在眼前了。如今她气息奄奄,就要离开这个令她烦恼的世界了,只等着死神来把她带走了。她离开了这个折磨了她一生的世界,是她的最好的解脱的办法。可是她却把一大堆困惑,留在了活着的人们中间。如今,古一鸣也困惑了。她帮助她,错了吗?他到底错在哪儿呢?他知道,他如果对杨玉娇视而不见,漠不关心,也不去收养她的女儿小月月,他不会不断招来那么多非议,今天更不会被舆论推上火山口了。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杨玉娇这样失足的女人漠不关心?既然认识了她,知道了她悲惨的遭遇,却又熟视无睹,应该吗?神圣的教师,到底应该怎样对待那种人呢?

他为自己的作法不安。他反复问着自己:“我作对了呢,还是错了呢?”他越是这样扪心自问,越知道自己没有错,越是试图否定自己的作法,越把自己推向了肯定自己的那一边。他越来越坚定地认为,不是自己做错了,而是作得还远远不够,不仅一个杨玉娇,还有一些像她那样误入歧途的人需要他帮助,他的工作还只是开始,这条路还很漫长,他在这条路上要作的事还很多。古一鸣坚定地认为,要让有杨玉娇那样思想和行为的人猛醒,帮助他们改邪归正,是社会对教师的基本要求,是作为一个教师义不容辞的社会义务,是教师的神圣职责。
至于吕禅,古一鸣认为虞丽文对她的判断错了。他认为,她的出走不是虞丽文说的那个原因。她没有欺骗吕禅的感情,这一点吕禅是心知肚明的,她却不会怀疑他对她有任何不忠的地方。他收养小月月和他帮助杨玉娇的原因,他也是实话告诉了吕禅的,他对她没有任何隐瞒。她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姑娘,有话都会当面说出来。她的出走显然另有原因,跟虞丽文的判断不沾边。
吕禅出走后,古一鸣对她出走的原因也颇费思索,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但是他想到的那些都构不成吕禅的出走,一个决心把一生都交给他的女孩,怎么可能轻易地离开他呢?现在,“认识自己,认识别人”这几个字电光火石般地在他的眼前闪动,他从这几个字中,仿佛寻到了答案。
他猛然抬起头来,把眼光落在挂在墙上的吕禅的美术照上。他长久地望着那个在绿叶间身姿闪烁的姑娘,望着那张在鲜花丛中灿烂的笑脸。他下意识地问着自己:“我认识她吗?她是谁呢?”
是的,他对她并不了解,只知道她是一个单身女人,结过婚,跟丈夫感情不合,离异了,没有孩子;知道她的老家在北方的某地,离这儿有几千里路程;还知道她在老家附近的大城市中打拼过多年,离异后带着分得的家产,到这里来了。这就是他从她口里得知的有关她个人的全部信息。古一鸣单纯实在,他深信她说的全都是实话。经过了这一番波折后,他不得不对自己当初的认识提出疑问了。他不断地问着自己:“她说的都是真话吗?你对她一点都不了解,仅凭她的只言片语,你就对她深信不疑,与她坠入爱河,还把一生都托付给她,不是也太荒唐了吗?”這时,他又想起虞丽文说他是“呆子”的那句话来,不得不深深地为虞丽文那句很有见地的话所折服。

古一鸣不愿意怀疑吕禅的身份,但解不开的谜又逼着他往她假的身份上猜想。不知怎么的,他在“阳光聊天”上看到的那则神秘女人的消息,又在不经意间恰到火候地出现在他面前了。他迅速点击鼠标,重新打开“阳光聊天”这个网页,找到了那则被他忽略了的消息。在这则真假难辨的消息中,古一鸣仿佛已透过假象,看清了那个扑朔迷离的女人的真面目。他的思绪总把那个做善事的女人往吕禅的身上引。他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任何理由能够证明那个女人就是吕禅,但他仅凭吕禅爱做善事这一点,就断定了吕禅跟那个女人是同一个人。他在这样想的时候,那个他本来不太感兴趣的伤了腿的男人,也顺带进入了他的视野,慢慢又成了他注意的主角。也许,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吕禅,而那个伤腿男人,更跟吕禅的出走拉扯不上。而他把思绪集中到这两个人身上的时候,却越来越固执,简直深信不疑,认为那个女人就是吕禅,而那个伤腿男人,则是吕禅出走的真正原因。那个男人是谁呢?古一鸣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作者,舒守伦,退休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曾在网络上刊发过长篇小说及散文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