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骡子丢了
文/曹继军(内蒙古)
有一年冬天,我家的骡子走丢了,那是场收结束以后,大多数人家都放开了牲口,父亲也一样,摘掉骡子的笼头和缰绳,让我家骡子也享受享受自由时光。父亲在十里地以外的村庄教民办,那个村子的名儿叫西土城,因人才辈出,是远近闻名的村庄。农忙季彻底结束,村里的农民也可以享受一冬漫长的休假时光,而父亲的教学工作才刚刚开始,没有农活儿干扰,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其中。每天早出晚归,西土城村的学生是整个大顺城村委会学习最好的孩子,八十年代考上大学的就有二十多人,有个叫李殿明的考上了清华大学,曾经是父亲教过的学生。父亲教书的口碑在村民中也非常好,但父亲性格沉静,不喜奉迎,家庭贫困,又失去深造机会,所以转正是很晚的事了。

父亲忙于教学,怕骡子走丟,给它脖子上系了个铃铛,那美妙的声音让寂寞的冬天充满了生趣。骡子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偶尔有风雪的夜晚,我们全家人都睡了,院子里一团漆黑,父亲总是第一个听到骡子撞击木板院门的声音,伴随着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微弱却悠扬。父亲披衣起身把骡子放回来,还要给骡子吃一些淘干净并早已粉好的莜麦,就像照顾因贪玩迟迟归来的孩子。父亲告诉我,骡子如果在外面觅不到食物,就会想起回自己家来,这样也能防止走失。骡子不用消耗体力,整日觅食野外剩余的秸秆,父亲又不间断地喂它莜麦料,辛劳大半年耗掉的膘又吃起来了,骡子正值壮年,体形匀称毛色红艳,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右边大腿上黑色的云纹更显眼了,父亲对我说,咱们的骡子毛色艳丽而奇特,最好辨认了。骡子一般也不会走远,就在村庄周围转悠,最远走到南北邻村吴守义沟或二道河村。父亲会在早上去学校或晚上归来的途中关注骡子的活动范围。骡子瞭见父亲也会跑过来,用头蹭蹭父亲的手臂,用漂亮的尾巴掸掸父亲的身体,父亲的衣兜里总装着些许碗豆,掏出来几粒放到手心里,骡子吃得津津有味,周围的同伙,投来艳羡的眼神,吃完后快活地撒欢而去,像个爱撒娇的淘气的孩子。
那一年我在乡中心校读初中,只有星期天回家,每次回来,父亲都和我谈起骡子,有时让我到村子周围找找,我每次都漫不经心地借故推托了,对我的冷淡父亲的眼神里流露出不解,但从未责备过我一句。北方冬天的天气越来越冷,放寒假时已过了冬至,正是三九时节,滴水成冰。父亲是学组校长,或许因为期末繁忙的原因,父亲也很长时间没有去找骡子,骡子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一直到父亲把学校的放假事情安排妥贴,第一时间就是去找骡子。父亲找遍了邻近村庄也没有找到。第二天一大早又出去找,我也放假回来了,母亲和弟弟告诉了我,我还不以为然。那天下午下起了暴雪,到天完全黑下来父亲仍然没有回来,天越来越黑,雪越下越大。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多厚。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鹅毛般的雪花密密匝匝地从神密的夜空倾泻而下,站在大门前的旷野中,听着村里人家牛羊骡马的欢叫,我内心升起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担忧。我们晚饭也吃不下,一直等待父亲归来。村里的灯火逐渐稀落,山村逐渐归于沉寂……一直等到十一点左右,其间我和母亲十多次到村口瞭望,希望听到那串熟悉的铃铛声,然而除了呼啸的西北风什么也听不见了。十一点多时,听到木板门沉闷的响声,我们高兴到了极点,父亲终于回来了,他的肩背上和狐皮帽上积满了厚雪。摘下帽子,头发上冒着热气,全家在惊喜之余又有些失落。父亲饿了一整天,边吃饭边讲述他寻找骡子的经历,他先到骡子经常光顾的南村一一吴守义沟寻找,那里的村民都认识我家骡子。都说很长时间没有看见来过。父亲又去北村的二道河寻找,那里的一个村民说,前几天和他家的骡子跑到西面的乌兰窑村了,他找自己骡子时亲眼看到的。父亲又赶到乌兰窑村,乌兰窑村的一个牧羊人听了父亲的描述,告诉父亲说,他前几天见过这个骡子,和几个外村来的野牲口,向西面的大有青村方向去了。可这时下起了暴雪,天又冷天色又晚,父亲只好往回返。虽然没有找回来但总算问起了下落,寻找也有了方向。我们听到这个好消息都高兴起来,但那天夜晚我听到父亲一整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我也是半醒半睡,只盼望漫长的冬夜快点天亮,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一大早,父亲顾不上吃饭,只带了干粮就要上路,我追出去说:"大,我和你去?"父亲怔了一下:"雪厚不好走!我去就行啦!"我一直望着父亲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村口的风雪之中…
下午四点左右,天放晴了,风也停了,冬日的阳光照射着无垠的雪野,我和弟弟一直站在村口向北瞭望,北面的山村很美,那是二道河村,还能望到更远的父亲教书的西土城村,在雪野的映衬下轮廓淡雅而分明,只有围绕村庄的树林如墨笔描过一样清晰醒目,背后是高大的脑包山,听说那是康熙皇帝曾经登临过的地方,此时静谧的如同一幅小水墨画。
我和弟弟看到二道河北面的草地梁上有两个黑点向前移动。我们欣喜地断定,那是父亲找回了骡子,我们一路向北狂奔…
父亲在前面拉着缰绳,疲惫而慈祥的脸上充满了笑容,骡子在后面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害羞的孩子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