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新译｜沙子眼的歌手：施家彰诗选

王家新译｜沙子眼的歌手：施家彰诗选精华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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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家彰（Arthur Sze），著名美国华裔诗人。1950 年出生于纽约，家族有外交官背景，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上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1972年出版第一本诗集《柳风》，迄今出版有 12本诗集和诗选，包括《罗盘玫瑰》（2014，入围普利策奖短名单）、《视线》（2019，获 2019 年国家图书奖诗歌奖）、《玻璃星座：新诗和诗选》（2021），此外还翻译有中国古诗选《丝龙》（2001）。

除国家图书奖外，施家彰还获得了兰南文学奖、文摘作家奖、西方国家图书翻译奖、《诗人与作家》的杰克逊诗歌奖，古根海姆基金会和国家艺术基金会的奖助。他曾在多所大学任客座教授和驻校诗人。2017年入选美国艺术和科学院院士。他曾是美国印第安艺术学院创作系主任，现为该校荣休教授，和他的妻子、女诗人卡罗·莫朵居住在新墨西哥州首府圣达菲郊区。施家彰为圣达菲第一任桂冠诗人。

关于施家彰的创作，由美国铜峡谷出版社出版的五十年诗选《玻璃星座》（2021）的推荐语这样概括：“国家图书奖获得者亚瑟·施（施家彰）是一位大师级诗人（‘a master poet’),《玻璃星座》是跨越五十年的胜利。亚瑟·施开始他的创作生涯，其压缩性的抒情诗受到中国古典诗的影响，后来他跨越到强大的多义系列，利用闪光的细节、敏锐的视点、情感共鸣和复杂的结构，磨练了一种独特的风格特征。他的诗融合了中国、日本、美洲原住民和各种西方实验传统的元素——采用了令人惊异的并置，总是能直达目标，并饱含着启示，体现了对我们濒临灭绝的星球和陷入困境的物种的深切关注。亚瑟·施在他一本又一本不可磨灭的诗集中展现了他多样的经验。这部选集是一部远瞻之书，描绘了我们最好的美国诗人之一的演变历程。”

施家彰的中文诗选《玻璃星座》已由史春波和美国诗人译者乔直合作译出，这里译出的一组诗，大都译自施家彰早期三部诗集中未选入中文版《玻璃星座》中的诗作，最后两首则译自诗人近年在美国《诗刊》和《纽约客》上发表的新作。翻译过程中一些问题也得到了诗人的具体解答。

沙子眼的歌手

一个沙子眼的歌手他们说——

西风

请把我吹回家，

而我会带上你，我的沙漠，

在我的手中。

——译自《柳风》（1972）

道家画师

他用木炭开始，勾勒出

树木的黄色边缘。

然后他以姆指不安宁的移动

在树桩上搓出

黑色和棕色。不像是北方的树，

他说，我有择定的季节。

他还画起风时的

树叶，和伸长脖子的鹅。

但是太阳光移动的光癍

模糊了他的视线。

当他默默地走开时

我们看他的画，惊异地

站立，看那些树叶如何在忽明忽暗中

飘向他们的死亡。

两只乌鸦

谈论天气？

或者，也许，在询问春天？

两只乌鸦，一对恋人，谈论我的死亡，

在我的注视下。

勃鲁盖尔（注）

干草垛烧成了黑色苔藓，

我侧过头推平了

土堆；看到三个女人齐步

回家，扛着锄头，反射的阳光

使锄刃显得锋利。

三个男人，当然，绕着离开了

头被帽子遮住，开着玩笑，

显然沉醉于丰收的酒。

但是这场盛会却溜走了

留下了我；马儿轻快地

越过山脊，而那磨镰刀的人

在风中竖起了耳朵。

注：彼得·勃鲁盖尔（Bruegel Pieter，约1525—1569），16世纪尼德兰画派代表性画家和艺术巨匠，一生以乡村生活为主要创作题材。

苏醒

白镴碗里的蓝紫色李子——

愿他们唤醒潮湿大地上啼叫的鹪鹩

并宰杀甜蜜的紫罗兰。

但是孩子们睡在毯子里很安全。

我靠着墙壁攀爬，胳膊和双腿旋转，

在齐腰深的水井里醒来；

我在一个观众面前与黑牛搏斗，

没有翅膀却击打着风，

骑着骏马在潘帕斯草原踱步……

在清晨的寒意中

我呼吸双手间捧起的一只飞蛾。

王维

在我的窗前

大雨倾盆，如同死亡降临，

在竹林里

已听不到

半声琴瑟，它的弹拨，

曾使飞鸟陶醉，

使月亮

更靠近心灵。

羽扇豆

我在黑暗的四月泥土里种下

羽扇豆和旱金莲。谁听见了过往的

车辆？我被你的脸

罩住了，在斜光里褪色。

我抿了一口芙蓉茶，得以平静，

在紫色的黄昏里。

“关，关，”一声鸟鸣，在远处，

在松树林里。

不要对一个梅斯卡勒罗阿帕切人说克里桑语（注）

不要对一个梅斯卡勒罗阿帕切人

说克里桑语，

但要培养

一种私人语言；

一棵三角叶杨

当它溶解成黄金，

或是一座房子

钉进大地：

一条通向保留地的

泥巴路

没有标志。

注：“克里桑语”，新墨西哥州格兰德河沿岸部分普韦布洛印第安人的语言；“梅斯卡勒罗阿帕切人”，居住在新墨西哥州和得克萨斯州的阿帕切族印第安人。

——以上七首译自《两只乌鸦》（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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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一台破旧收音机

夜是一颗黑色的

钻石。

我五点半起床去赫梅斯普韦布洛

六点零四分路过银行的

指示牌，气温37度。（注）

是为了育雏吗：一只峡谷鹪鹩，在黑松林的

巢穴里醒来了，在雪中。

美国喜欢

在电视上向你展示球赛中

精彩的夺冠进球。

我在吉斯卡商场

向左转。

我想着那个四处流浪的女人，

她靠所有放在购物车里的东西过活。

她住在第六大道八街。

她珍视并听着她那台

破旧的收音机。

注：“气温37度”，这里指的是华氏。

刺柏之火

刺柏

火焰在清凉的夜里燃烧。

我被它的烟熏得

醉醺醺的。而当我神志清醒时，

我看见一只白鹤，单腿站立，在雪地上。

我也看清楚了

岩石，蓬乱的松树，冬月，和

一条小溪。

橄榄之夜

在杰梅斯

印第安人提到了“眼睛酒吧”。（注）

我想起了瑞士

军队在阿尔卑斯山上调动演习。

这世界就是肇事逃逸、持枪抢劫和打架。

我想起了夜晚的星辰。

而一种成熟，如橄榄的成熟，

在凉爽的夏夜里。

注：“眼睛酒吧”中的“眼睛”原文为西班牙语“Ojos”，通常表示人眼，第二种的可能含义是温泉。新墨西哥州的杰梅斯有著名的温泉。“眼睛酒吧”之所以有名，因为它是印第安人、讲西语的人和温泉游客爱去的地方，在陌生人之间也经常爆发暴力冲突。因此，诗人有了“世界就是肇事逃逸、持枪抢劫和打架”的想法。至于瑞士军队的联想，是作为对比。尽管瑞士征兵是强制性的，但瑞士数百年来从未与任何国家交战，他们为自己的中立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