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者
五十八
虞丽文的忠告
他的梦醒了，心碎了。
现在，他呆着的这间屋子令他窒息，他怎么也不能在这屋子里呆下去了。他从房间里走出来，走出了小区，走出了城市，走进了原野。他呆呆地立在原野上。他也不知道那一刻想了些什么，只是觉得眼睛发黑，头脑昏胀，心里闷得慌。在他的眼前，黑幽幽的大地露出了仁慈的面孔，森林是这个宽厚的老人的眼睛，从森林那边射过来的阳光，是它眼睛里投射出来的怜悯的光束，它射过来怜悯的眼光，沾附在它的可怜的孩子身上，想要把他那冰凉的身体烘暖；柔和的微风轻轻地佛在它的孩子脸上，那是它为抚愈他心灵里的伤痛，用手在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脸庞。
他惭愧地低垂着头，他无颜面对大地母亲那伤心的面容。他这个无能的孩子，几十年来没有让大地母亲少流泪，贫穷伴随着他的脚步，困惑贴附着他的眼睛，可这并不是大地母亲对他的的希望！你这个无能的孩子啊，什么时候，你才能让大地母亲在你的面前开心地微笑！
他在原野里呆立了片刻，又低垂着头往会走了。他只想躲起来，让思想在麻木中昏睡。他仿佛一下就没有了飞翔的天空，没有了遨游的大海，只有为自己织成的茧子，只想躲进那茧子里，把丑陋留给自己，等到羽化成仙的那一天，才咬破茧子出来谢客！
他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愿想。他怕想起那些伤心的事，眼泪会流出来把他淹死。他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既不知道他的归宿在那儿，又怕有熟人见到他的丑陋给他嘲笑。
他走了好半天，才发觉走错了路。啊，他走到哪个地方了？他的家在哪儿？吕禅带走了他的魂儿，他的形体没有了依托，他的思想找不到了归宿！
在岔道口，他停下来往四处张望。他要寻找到一个生命的出口，尽快逃出去。
他发现了一个女人，跟在他的身后。他停下来了，她也停下来了。她离他不远，他用眼睛测量了一下，他和她相距最多不过30米。他能看清她的面容。他认得这个女人。她有三十来岁，面容清秀可人。这个花容月貌的女人，却得了一种可怕的怪病，见了男人就尾随，成天在道上转悠，人们都怕遇到她，好像遇到了她就会霉运缠身一样。十年前，她被她的一个堕落了的表姐诱惑，放弃了学业，走进了歌厅，成了坐台女。那时，她是一个光彩夺目的女神，谁都想走到她的身边得到她的宠爱；她是一个鲜红透亮的仙桃，谁都想拿起来咬上一口。她的抬手动脚，一嗔一笑，一饰一佩，都招引着过路人贪婪的目光；就连她脚上穿着的那双白色的高跟皮鞋，也像是水晶做成的一样，每当她舞动着婀娜的身姿的时候，人们的眼光总是粘附在她的那双脚上，跟随着她旋转的脚尖转动。从此，她成了那些纨绔子弟们手中的玩偶，他们玩弄够了她的感情，也践踏够了她的身体，她那白玉雕琢似的身体，蒙上了一层又一层污垢，变成了灰暗的蜡像。这时，这个仙桃成了霉烂的水果，这只水晶鞋成了破烂的鞋子，人们把那个水果扔进了垃圾堆，见到那个破鞋就傻笑着掩鼻走开。那些人给她的刺激她难以接受，因此她变成了一个花痴。
他见到这个女人像幽灵一样尾随着他，他好恐慌，好失落，好没面子！他怕被她纠缠上，他怕她冲过来，把他推倒在地上，撕开她那带着骚臭的汗衫，把那沾着好多男人污垢的肮脏的身体强贴在他的身上，他怕她撕咬下他身体上的一块肉，要把那块肉留着她永久的纪念。
他看看四周，花木掩映，环境阴森。他的头脑清醒了，腿脚加快了，推开斜倾在小道上的簇生的花草，踏进了花木场中。可是，那疯女人比他跑得还快，却离他越来越近了。情急之下，他钻进了路边一个废弃了的小屋，把庭院外的铁门紧紧地关牢。
他听到铁门嘎吱嘎吱地响着。
他找了一根木棍紧紧抓在手中，眼睛贴着门缝往外窥探。那时给他的反应就是，疯女人找上门来了！这个疯女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干得出来，她寻中了她的猎物，她会缠着你不放，不用石头砸碎你的铁门不罢休；她从铁门里进不来，她会在外面唱着那肉麻的情歌，用情歌做成的烈酒把你灌醉，使你那道脆弱的防线模模糊糊就崩溃；她还可以爬上墙头，骑在墙头上，像骑着一匹战马，口中念念有词，那时她纯粹就是一个女巫了；她用胯下的坐骑冲毁你的城池，她用口中的巫术捣碎你的城堡，她用意念把你碎尸万段，让你死不复生！——这可不是吓唬你的。他只是想起了人们闲聊时常爱讲起的话，他想起了那些话就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他想，他有了木棍作武器，也算是把自己武装到半个牙齿了，还怕你一个女巫不成！
他真是神经过敏了！他把那眼睛眯成了细线，使劲往门缝外扫视，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铁门不再嘎吱嘎吱乱响了。他好笑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他手中的那宝贝家伙，正想坐在铁门旁边的木凳上喘喘气，铁门又有动作了，就像是那个女巫一样的疯女人在给他捉迷藏，藏在那寻不到的角落对他说：“我就在你的背后，你找不着我！”
不过，他提心吊胆地看了好久，想了好久，琢磨了好久，还是搞明白了，是风在捉弄他。唉，他这天经受了出奇不意的打击后，简直是神经错乱了，连风来光顾，他也认不出来了！
他又走到铁门边。他去检查那铁门关牢没有。他还对那疯女人心有余悸。他感觉门外还有动静。他再从门缝里往外窥视时，他看到了他的前妻虞丽文站在门外，尽管她背对着铁门站着，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她。自从离婚以后，他还没有跟她见过面－－人已离散，形同陌路，见面岂不多余？如今不期而遇的虞丽文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把大门拉开。她还是背对着大门。他望着她的背影，说：“你找我有事？”
她仍然背对着他，冷冷地说道：“你看到刚才那个女人了吗？”
古一鸣不明白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没有说话。
虞丽文说道：“刚才，疯女人就站在这儿。是她把我引过来的。”
古一鸣还是没有答话。
虞丽文猛地转过身来，古一鸣看见了她冷峻的面孔。虞丽文嘲讽地说道：“你可好啊，连这样的女人也纠缠上你了！你知道这个女人专门纠缠什么样的人吗？那些沾花惹草的男人，她一个都不放过！你看你都成了怎样的人了？你可成了咱们新镇的出名人物了！”
虞丽文的话，就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在古一鸣的身上，他的脸色铁青，心在颤栗。虞丽文并没有注意他痛苦的表情，仍旧往下说着：“真想不到你会是那种肮脏的人！过去我总是替你遮遮掩掩，我也不相信那些乌七八糟的话，今天，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那些话呢！”
古一鸣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地叫起来：“不，你说的不是事实！你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来践踏我的人格的吗？如果你是为了侮辱我来的，请你赶快离开这儿！”
虞丽文说道：“我本来就不该来的，与一个丧失了人格的人，还有什么话可谈呢？可是我看到疯女人纠缠上了你，想了又想，还是过来了。我赶跑了疯女人。我俩毕竟是夫妻一场，我不想别人在谈起我来的时候，说我曾经和一个野兽同床共枕也变成了野兽。当一个误入歧途的人还在执迷不悟的时候，我想到的不是我怎样远远离开这个人，而是怎样向他伸出援手拉他一把。”
古一鸣冷静下来，说道：“原来你是在挽救我！我倒想听听，我怎么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了？怎么就是一个丧失了人格的人了？”
虞丽文厉声问道：“你和杨玉娇是怎么回事？你说得清吗！”
古一鸣知道，虞丽文对他的误解很深，他无论怎样解释，虞丽文也不会相信。他一时就语塞了，不知怎么说好。
虞丽文说道：“我也不相信你和妓女勾搭，可是如今，要让我不相信也难。你在下海期间，认识了那个妓女，跟她有了孩子，你回到这个城市来了，那个妓女也跟着你来了，你以收养她的孩子的名义，抚养了你和她的孩子……”
古一鸣冷笑道：“你真会编故事！”
虞丽文说道：“是我编的吗？你走出去就知道了，你这故事都快传遍全城了！没有的事，谁都编不出来！”
虞丽文这么一提，古一鸣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古一鸣知道，过去他也听到过有关他的这样那样的传闻，但那些传闻都不攻自破，因此他也没有刻意放在心上。现在，有些人又旧事重提了，而且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倒是他想不到的。他对虞丽文说：“这件事是真是假，我现在给你也解释不清。你说都传遍全城了，有这么严重吗？”
虞丽文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呆子！等你的脑袋搬了家，你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古一鸣更加坐立不安了，他知道他的这个前妻，心肠好，过去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现在虽然离婚了，也不会推人下井害他。他对虞丽文说：“你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事？”
虞丽文说：“这件事就够你受的了，你还想要多少事呢？可是刚才当我看到那个疯女人站在大门旁边的时候，我又突然想到了，接下来不知还会有多少乌七八糟的事情与你纠缠不清呢！”
古一鸣说：“你说来听听。”
虞丽文说：“那是个花痴，她认定了你是个寻花问柳的坏种，她会天天来纠缠你，你被她缠上了，你每天就不会有安宁了。那花痴又力大无比，你恐怕不是她的对手。为什么花痴会突然在你的面前出现，你不觉得这中间有蹊跷吗？”
古一鸣说：“她是受别人指使的？”
虞丽文说：“你想想会有这种可能吗？”
古一鸣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虞丽文说：“想法避开那个花痴，免得再惹下一身骚！”
古一鸣说：“可是你说的已闹得沸沸扬扬的所谓丑事，又该采取怎样应对的办法呢？”
虞丽文说：“你呀你，自己跳进了火坑，谁能帮得了你跳出那个火坑？解铃还须系铃人，主意还得你自己拿。但有一条，不能再跟妓女杨玉娇藕断丝连了。我担心你再跟她来往，还会有你更想不到的大事等着你呢！我总觉得，吕禅离开你，跟她有关。”
古一鸣急切地问道：“你知道吕禅的消息？”
虞丽文说“不知道。”
虞丽文的话又让古一鸣一头雾水了，他又问道：“看来你并没有把你的话说完！吕禅离开我怎么会跟杨玉娇有关？”
虞丽文惋惜地叹道：“多好的姑娘啊，她不能容忍你跟妓女来往，你玩弄了她的感情……”
古一鸣感谢虞丽文的好意，但又觉得，她的每句话都像是插进他心脏里的尖刀，在他那受了屈辱的心脏里不断地戳动，使得他那淌着血的心里疼痛一阵比一阵加剧……
期待第五十九章
作者，舒守伦，退休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曾在网络上刊发过长篇小说及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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