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亡者
五十七章★ 幻景中的吕禅
作者:舒守伦

在他万分痛苦的时候,他仿佛看见她又回来了!相恋的人都会心灵感应的,你信吗?心灵是强大的磁场,两个相恋的心灵是磁场不同的两极,这两个不同的磁极总是深深地吸引着,不管相隔多远,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通过那根线,感受到心灵的震动,接收到心灵的语言。可不是吗,他心中的爱人感应到他在想她了,她就站在了他的面前,你看多神奇!
那时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正在庭院里修剪花卉的枝桠。吕禅飘飘欲仙,从云端降落,站立在庭院当中。他急忙翻身起床,奔到庭院里,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的意识不清,呆呆地立着,他竟然不相信那是梦境。他想她还会出现。
他那还没有做完的梦居然就延续过来了。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一束晨光钻进来给他报喜。他抬起头一看,吕禅已经站立在他面前。啊,他的心都快要蹦出胸膛来了!他忘了对她说话,只是望着她傻笑,眼光在她的脸上、身上乱扫,好像她不是他熟悉的吕禅,而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女。

你看她多美啊!她的脸庞端庄,静谧中带着慈祥,她的眼睛深邃,灵气里饱含着深情。她是典型的东方淑女,文静、安谧,不事张扬,就连笑意,也常常被那静谧的面容藏起来,藏得很深,就像地下的金矿,非得挖一个大洞才能发掘出来。
他的心里,就像怀揣着一只小兔子,四只腿不住地在他那心尖上乱蹬,蹬得他好难受。他把这只兔子揣在怀里已经有一些日子了,自从他深深地爱上她以来,这只兔子就一直揣在他的怀里。它不喜欢被禁锢的生活,它在他的怀里乱蹬,它想挣脱出来,获得自由。
是的,他有遏制不住的欲望,他要搂住她,抚摸她,亲吻她;他要把爱她的热望,都通过他身体的语言,传递到她的身上。可是这次怎么了,她不愿让她接近了呢?她躲藏着,他挨不近她的身子。
他只是把那热切的眼光,贴附在他心爱的人儿身上。他好像已经透过了穿在她身上的乳白色的薄衫和灰黑色的长裙,看到了她那白玉般雕琢成的形体,看到了在她那裸露的形体上,上帝赐予给她的那美不胜收的景观。啊,当你深深地爱着一个女性的时候,她身上的一切都会让你如痴如醉,你只想把她的神秘展现在你的面前,你只想对她说:亲爱的,没有任何风景有你的身体诱人,你是世上最美的!

他就那样傻愣愣地望着她。他发觉她的神色有些疲倦。他看出了她的眼袋有些肿胀,那是没有睡好的明显的迹象。在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他也好像看出了她的忧郁。他好心痛!他知道她一定有好多不开心的事,可他又不能确切地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她不开心。那些不开心的事成了背在她身上的一个包袱,她放不下那个包袱,那包袱不断加重,直到变成一座大山,压碎她的身体。
他心痛她,坏的念头就不断地出现,堵塞在他的头脑中,把他的头脑撕裂。
他要问她,他迫切想弄明白这一切。他要告诉她,伊甸园就在面前,伊甸园的主人只能是她,不可能是别人!他要给她说,他们等待这一天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他一天都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他要给她说,我的女神,我的美女,我的宝贝,我的心肝,我心上的人,快回到我的身边来,没有你,我的魂回不到我的形体!
就在她的眼光和他的眼光相碰撞的那一刻,她那眼光就像是挨着了带刺的物体,那些刺顺着她的眼光进入了她的眼睛,她受不了,赶紧把眼光收回去,仍旧低下了头。她那反常的表情,总让他产生许多不祥的预感。再看她的眼睛,分明眉头紧锁,与她那眼睛配对的,是那紧闭的嘴唇。他预感到有些不对头,兴奋劲儿都像是一群鸟儿,在一阵怪异的响动之后,惊吓得藏起来了。

他伸出手去,想拉住她的手,可是她却像害怕似的,把手收缩到胸前,又一转身,跑出了房门。
他跟在她的身后,也跑出了了房门。门前有一条小道。小道与小溪相伴,是小溪的堤沿。她跑上了小道,那儿没有人流和车辆,环境幽静,是他们平时理想的散步的地方。
原野和森林都展现出来。多美啊,可爱的川西平原,美丽的家园!你那肥沃的土地,是黑色的金子,你那纵横交错的灌溉渠道,源源流淌的是母亲身上宝贵的乳汁,一个又一个绿色的村庄,安静地躺在你的怀里,一片又一片花木,是挂在你身上的美丽的装饰。你像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少女,身上花枝招展,裙裾上缀满了绚丽的枝叶,通体飘逸出沁人心脾的香味。啊,你醒来了,洒在大地上的阳光照红了你羞涩的脸膛,从远处飞过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向你问安,微风拂过,也来向你贺喜!
这时候,儿时的岁月都爬上了记忆,一幕去了,一幕又跟着出现。这里是他儿时的天堂,春有野花相伴,夏有绿水嬉玩,冬有雪仗可打,在那收获的季节,则有那堆积如山的果实,装点着这片乐园。
只是短暂的一瞬,儿时的天堂不见了,出现在他眼睛里的,只有挂在吕禅眼角上的伤心的泪滴,那些泪滴不断地落在地下,汇成了脚下小溪里川流不息的流水。 她是个爱流泪的女人,他怕见到她的眼泪。她什么都好,就是那爱流泪的习惯不好;而他的习惯更不好了,坏脾气越来越大,有了不顺心的事,坏脾气就钻了出来;她一流泪,他就心烦意乱,人都变了一个样儿,全没有了绅士的派头——他本来想绅士一点,多一点涵养,就因为那个坏脾气作祟,让他总是变不成绅士!——坏脾气是魔鬼,坏脾气钻出来,就像是魔鬼附了体,人会变得很愚蠢。
他看着吕禅流泪,他的心里好痛啊!他想,一定是有人欺负她了!人说独身女人难过活呀!她一个人独守空房,人又美得像天仙,对她觊觎已久的男人可多了!那些人对她垂涎欲滴,挖空心思总在她的身上打主意。镇上有一个混混,有一天傍晚就闯进过她的房间,要不是吕禅镇静地周旋应对,又及时地报了警,那晚她可就遭殃了!图谋不轨的人岂止一个混混?她的出租车上,有一天上来一个酒鬼,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也大言不惭地向她表白,说他爱她,爱得都要发疯了。那人真是一个已经癫狂了的疯子,谁见了他那闪着绿光的眼睛都害怕,不要说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女人了。

他想到吕禅就是在这些心怀不测的男人的重重包围中生活,他时时都为她捏着一把汗。他时时对自己说,若有谁敢动吕禅半根毫毛,我那铁拳将把他变成在地下爬着走的乌龟!他虽放出了豪言,但他的心里却一点不能踏实下来,他担心夜长梦多,他害怕有亡命之徒在吕禅的面前出现。可不,你看她流泪了,这不正好说明了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她是不是遇到了令她羞辱的事?
他已经认定了有人给了她难堪。他掏出手绢来,递给她,——他本来是想亲自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痕的,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是保持了惯有的严肃的风度,不敢轻易造次。他在把手绢递给她的时候,心里已经按捺不住了,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些坏蛋,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尝到利害!”
她一惊,眼光射到他的身上,说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话!”
他深信不疑地说:“你哭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哭!有人给了你难堪。你哭吧!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等咱们两人住到了一起,就安全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就结束了!”
她嗔怪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看到了这天,这地,这绿色的田野和村庄,回到了儿时的时光,眼前的一切都是我的了,心里高兴着呢!”
可是,她说完了那些话,却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面容了,但他还是能听见她那凄楚的哭声!
他的身子一阵阵发冷发颤,头脑里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凛冽的寒风在他的心头刮起,把那颗绞痛的心撕裂成了碎片。人僵硬了,心麻木了,头脑平静下来了。他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准确地说,像香港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僵尸,全身都是僵化了的,只有那双脚板底下还有一点活力,慢慢挪动脚板,在原地划了半个圈,转过身来,背对着她的背。
“我要走了,”从背的后面传过来了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很沉很沉,像从遥远的洞穴里发出,经过了很远很远的路途,微弱得只剩下一丝丝颤动,“你也回去了吧!”
“我们还能见面吗?”他回应了一句,那声音,也弱得像是一根细线在风中摆动。
“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吧。”她说。
“命运会眷顾我们!”他说。
“保重!”她说。
“保重!”他说。
她走了!没有看清她是怎样走的,只听到皮鞋踏在沙石路上咔嚓咔嚓的声音。皮鞋发出的每一声声音,都让他的心尖颤抖,好像那双皮鞋不是踩在沙石上,而是踩在他的心尖上。声音远去了,听不清了,心尖不再是一阵阵的疼痛,而是连续不断地剧烈地绞痛。

作者,舒守伦,退休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曾在网络上刊发过长篇小说及散文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