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 儿子想你
——写在辛丑寒衣节
父亲,十月初一是寒衣节,按照习俗每年儿子都要到您的坟前上香烧纸,捧送御寒衣,敬献贡品花环,叩头祭拜祈祷。今年由于疫情特殊时期,这个夙愿只能用另一种途径实现了······
父亲,儿子想你,昨天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咱们家的往事。你老人家离开我们整整九年零十个月了,前一百一十天母亲又与你老“相依相靠”了,可越在这个时候,思念二老的心情越是难以平静。
你老人家离开我们以后,痛苦过后心里总还有个着落,因为母亲还在,妈在家就在,逢年过节我们总还有个去处。自从母亲过世后,我的心里总是没着没落······

父亲,你老的家史,在世的时候跟我们谈得很少,很多是母亲零零碎碎告诉的。我只知道爷爷由于耍钱抽洋烟不顾家,祖爷爷他们哥几个看他是个败家子,气恨不过,就商量着趁爷爷睡觉时给活活勒死了(祖辈们竟然能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真使后辈们羞于启齿。放到现在还得吃官司)。奶奶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好扔下11岁的你、9岁的二叔和7岁的二姑改嫁了,据说改嫁时还肚带着一个孩子(事过几十年后,三姑也儿堂满孙了,与我们家有了来往)。大姑比父亲大几岁,很早就出嫁了,由于生活的不如意一气之下抛下一儿一女喝洋烟走了。

我只记得你老跟我说过,小时候由于家境贫寒,大冬天穿着破鞋烂袜,你跟二叔拾牛粪,看见哪个牛屙了,就把双脚伸到热牛粪里取暖,热气过后两人冻得直筛糠,忍饥挨饿的窘迫和悲惨可想而知。
还记得跟我悄悄说过,十七八岁的时候还当过兵,被抓壮丁抓走的,在包头一带还打过仗,在鄂友山的部队(后来读书才知道是傅作义的部下),在去往归绥的路上,趁机当了逃兵,前前后后不到一年。母亲说,父亲怕人家再抓回去,就离开老家躲到别处给一个远房亲戚当起了长工。因为我们懂事的时候正讲阶级斗争,怕受到牵连就隐瞒了这段历史。直到28岁时才经人介绍到了母亲家,先是打短工,后经母亲的叔婶们撮合成了家,从此有了安稳的家才不再漂泊。

父亲,吃苦耐劳,勤俭持家,敢于担当。虽然只有一米六左右的个子,在男人中是中下等身材,但干起农活儿没有不会的,锄耧耙耱、扬场碾打,耍起筛耙苕帚都是一把好手。一年四季没有闲的时候,即使冬闲时,还要争取铡草喂料当饲养员,说是家大人多挣不回工分就没饭吃。劳累了一天,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用自家的羊毛捻毛线,给儿女们用钩针钩出一双双的毛线袜过冬。只要有时间就挎起粪筐,哪怕是正在吃饭的时候,只要看到坡上有牲口屙下粪便,二话不说,放下饭碗也要把它捡回来倒在自家的粪堆上。村里路来路过或外出,碰到一个麻绳头,一块烂铁破马掌,或是一块骨头,都要捡回家,积攒起来卖钱,给我们买学习用具或补贴家用。由此村里人给起了个绰号“小急遛”。

儿子知道,父亲的勤劳并不是天生造就,如果不是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谁不懂得坐着舒服,生活所迫呀!前几天,我听贾平凹的《秦腔》,里面有这么一个细节,说是夏天智赶着猪去供销社去卖,走的时候要给猪饱饱吃一顿为了加重,可猪吃的是野菜糊糊,走一路拉一路,气的夏天智大骂猪是不识好歹的东西。听到这我就笑了,居然跟我小时候与父亲去供销社卖猪的情形一模一样。卖的时候还生怕重量不够人家不收,有时不够标准还得赶回去。好不容易喂够了120斤,一头猪最多卖不了50块钱,母亲就精打细算,谋划着过年给孩子们换些新衣裳,买些过年用的日用品。

父亲平时不做饭,到关键时候露一手,每到过年,父亲是蒸糕、炸糕的高手。一大家人过年一个正月全靠吃这三斗多的黄米面油炸糕。有时母亲忙不过来了,还能帮搓莜面,推窝窝。母亲生了六个孩子,由于没人伺候月子,都是由父亲熬稀粥,擀面条做饭。父亲说,这些本事都是当长工时学会的。记得人民公社食堂化时父亲还当过一阵大师傅。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父亲爱抽烟,除了劳动一有空闲就嘴不离旱烟袋。买不起烟叶就在自留地种小烟叶,锄草浇水打理的很认真,等成熟了在阴凉地晾干,用石碾碾碎,喷上少许素油,说是抽起来有味。这样的活儿我帮父亲也干过。等我们长大挣上工资后,经常给父亲买条烟,其实也是普普通通的烟,父亲总是嫌贵,趁我们走后就悄悄到供销社换成更便宜的抽。

在生产队的时候,所有农活儿都是集体出工收工,父亲大概是当的小组长,谁要是锄地锄不好,拔草拔不净,拔地割地丢了麦穗,都要说人家一顿。到了夏秋季给自家拔草时,总是在田埂边或是闲田里,从不到庄稼地里,如果发现谁拔草踩坏了庄家,也要上去阻拦,因为这没少得罪了人。父亲小名叫“道尔基”(大人为长命给起的蒙古族名,二叔叫“富达”),所以他在村里又多了一个绰号,说是爱管闲事的“小道尔基”。我们有时和村里的孩子们玩恼了,他们就叫我父亲的绰号,为此,还没少跟他们理论过。

父亲,善良正直,大公无私。父亲虽然有些脾气,但他从不与无辜的人发火。往往是因为些生产队里集体的事,与人过不去。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年遭了灾,本来就吃不饱饭的村民,除了交完公粮,分给自己的所剩无几,只能靠吞糠咽菜苦度日子,有好多人家没有办法远走他乡讨吃要饭。我的一个小相好,悄悄跑到我家,跟我父亲说,你老当的贫协,手里掌握着印板(分完粮,在粮仓的粮食上盖印),拿着金碗讨饭吃,咱们晚上悄悄装点回来,再给盖上印,谁能发现?话还没有说完,让父亲臭骂了一顿,如果像你这样耍奸偷懒,谁还信得过你,人人都像你,村里人能把脊梁骨给你戳断,人芽芽不学好······我的相好灰溜溜的走了。事过几十年了,我的相好还记得这件事,说我父亲是天底下再找不出的老实人。确实是这样,凡是集体的东西,哪怕是一点儿柴草也不拿。父亲当饲养员铡草的时候,小麦或莜麦秸秆里有零星丢掉的麦粒灌到鞋里、袖口里,回家时都要把它抖落干净,说这是集体的东西。

父亲非常认亲,跟我们经常念叨远在老家的二叔和二姑,尤其二叔他们家大人多,全家九口人,弟兄姐妹七个,几乎隔几年就要步行八九十里回去一次,把我们穿过替下的旧衣服都要背回去,说二叔家比我们还困难,孩子们可怜的穿没穿,戴没戴。回去走个十天半月,都要帮他们干活,收割庄稼,碾场打麦,挑水抬柴,碰上啥干啥,总是闲不住。二叔72岁去世时还是他主持打发的,侄男外女们谁不孝敬,他都要管一管。

父亲,积德行善,菩萨心肠。别看父亲大字不识,村里谁家有个大大小小拿不准的事,或是邻里、夫妻之间闹矛盾吵架打架了,总是让“小道尔基”给出出主意,说合说合,总能凑效。生产队里每年种地,哪块地该种什么籽种,当年小麦收成好还是五谷杂粮收成好,拿不准的时候,也让父亲出主意,说父亲会看天象。父亲靠多年的经验总能说的八九不离十,年复一年,父亲真成了“神人”。

村里人大多数没文化,信神信鬼是免不了的。记得紧挨村西北方向的“庙梁坡”,有一个用土坯垒成的小神龛,不知里面贡的是关公还是龙王爷,每年过年“接神”点完旺火,父亲总要带着一些柴火,拿上三炷香和“点心”(带红点的馒头),到小庙上磕头拜神,祈求老天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回来后,父亲还要观观天象,很神秘地说是哪个方向天黑,明年肯定是好收成,哪个方向放亮了,收成不会好。究竟应验了没,谁也不去考证。更奇的是,如果遇上天旱不下雨,村里人就说,快让“小道尔基”去庙上祈祷祈祷,父亲遵命后如此行事,不过两天总能给下点雨。可惜父亲不识字,否则靠给人掐命算卦也能过日子。
父母亲吃了不识字的亏,生活再穷困,也不能让我们几个当睁眼瞎,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上学识字。记得我那年16岁,本来已经拿到了旗一中(当时叫“红卫中学”简称“红中”)的录取通知书,高兴劲还没过,有人告我社会关系不好,姥爷是地主分子,母亲是地主出身,眼睁睁地看着人家顶替了我。我限入苦恼时,还常常怪怨母亲的出生。一个月以后旗教育局又增加了一个高中班(后来得知,类似我这种家庭社会关系的人到旗里告了状),公社学区说我又能上高中了。父亲知道后,早早就从生产队里借好了平板车,母亲为我准备衣裳行李和需要交给学校的口粮。第二天一早天还黑黢黢的父子二人就上路了,我们村到旗里走小路60多华里,驴骡车摇摇晃晃整整走了一天,一路上靠带的干粮充饥。父亲把我送到学校后,在学生宿舍跟我囫囵身睡了一觉,第二天就返程了。看着父亲慢慢远去的背影,我眼里噙满了泪水。这一情景等到八年后我考上学读了朱自清的《背影》才有了更深的体会,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亲一生虽然贫穷,但还是比较顺遂,没有经过太大的挫折。听母亲说有两次危险把父亲整垮,一次是“一平二调”那年,姥爷置办下的大部分薄田都在土改时分给了贫下中农,父亲靠留给他的那些薄田养家糊口。由于父亲的精耕细作,再加上风调雨顺,这年获得了好收成。除了家里所有的泥瓮里装满了粮食,还在院里挖了粮仓存了好几石。不知村里那个积极分子给告密了,把大部分粮食带走充公了,父亲在又气又急的情况下,双眼一下什么也看不见了,成了睁眼瞎,过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过来。另一次是1969年挖“内人党”,村里有一个人被关起来,经逼供说父亲也是“内人党”,父亲也被糊里糊涂地关起来了,而且村里有一个在被迫无奈下跳井自杀了,这下把他也吓坏了。父亲得知后很快就承认了,否则后果也很难预料。其实,对一个大字不识的受苦人,什么叫“内人党”连听说也没听说过,过了不久也不了了之。
正是父母亲这种勤劳、节俭、善良和正直的优良家风,使我们从小耳濡目染,兄弟姐妹们都学会了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从不偷奸取巧。正是这种身教言传,养成了我们做人的本分,成了我们一生都受益不尽的人生财富。

父母亲是天下再普通不过的农民,一生没有过惊天动地的宏图大业,也没有过一天大富大贵的生活,连火车、飞机也没坐过,每每想起,这是我最大的遗憾。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全家六个家庭先后都迁到了首府呼和浩特和市郊生活后,吃穿住行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城里有几个儿女让他们来城里住住楼房,享享清福,母亲来了几次好吃好喝招待,说什么也住不惯,每家连一个星期也住不满就要回去,母亲总说“金洞银洞不如自家的黑洞”。记得父亲只来过我家一两次。
常言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年龄越大,体会越深。十一月初四,正好是父亲出生100周年,与中国共产党同龄,党的艰难历程,正是父亲的人生写照,值得欣慰!
父亲母亲,儿想你们了,唠唠叨叨,琐琐碎碎,说不完道不尽二老的养育之恩。
以此作为永久的怀念!
次子叩首祈福
二零二一年农历十月初一

作者简介
刘润贵,男,大学文化,中共党员,内蒙古察右中旗人。1979年考入乌盟师专汉语言文学系,毕业后分配在察右中旗一中任教,后调入旗史志办从事编辑工作。1985年调呼和浩特,二十九中任教,后供职于呼市赛罕区委政研室,曾任政研室副主任、主任科员。1994年调自治区乡镇企业局主编《内蒙古乡镇企业》,并兼任《中国乡镇企业报》《中国乡镇企业》杂志驻内蒙记者站站长。2001年任内蒙古乡镇企业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同年借调自治区党委政研室任《内蒙古工作》期刊编辑。2003年调内蒙古自治区政协任主席秘书、办公厅综合处处长。2015年11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