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品】
作者徐海
《五》尔娄女生
我们集体户是“大、中、小”三结合,第一批成员中,女生除宋白薇外,都是我们的大姐姐。她们是3、4班的学生。1969年以后来插户的就是我们的小“学弟,学妹”了。若干年后成为长春市妇产医院著名医生,誉名“夏一刀”的教授夏昭昭和后来担任省冶金局工会主席的赵志新,于1973年和其他几位姐妹,最后离开农村返城。她们曾多次出席毛主席著作积极份子讲用会,有的还在大队担任某些职务,很了不起。有时我们开玩笑时不无感慨地就,“打江山”的是咱们男生,而“守城池”的却是她们女生。

由于土地贫瘠,树木稀少,这里的风沙大得很。当地老百姓开玩笑地说,尔娄一年只刮两场风,一次就能刮半年。这里的农民百分之八十都有沙眼。每当刮风时,沙尘呼号、遮天蔽日、黄烟四志、飞沙走石。对面两米就看不见人,风卷着黄沙打在脸上,麻簌簌的疼。遇到风沙大的时候,人们举步维艰,寸步难行,个子小的人都能被吹倒。每当一场大风过后,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细沙所弥漫。走路时,耳朵里哗哗的颤动着滚进去的小沙砾,吃饭时,嘴里更是不住的练着“金刚磨沙功”。头发拌着汗水裹着沙粒,鞋缂灌满了沙土挤着脚,身上脏得要命想冲个凉,可哪里有洗澡的地方呀!大风过后,大家彼此看着对方魂儿画般的小脸儿,互相描述对方被风婆婆勾勒的丑态怪相,撕疯着、打闹着,乐得好开心。难怪瑞君后来回忆,每次刮完风,眼睛是黑的,牙是白的,剩下的就全是黄色的了。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生活,可真委屈了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女娃娃们。对于呼啸的风沙,爱干净的女生最好的防御措施就是脖子上系一块围巾(那时见不到纱巾),尽管如此还是怕人家说“小资”,有时索性也只好和男生一样任凭风沙肆虐了。两年来的栉风沐雨,使我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城里姑娘们渐渐变得皮肤黝黑粗糙起来。
关于风有说不完的故事,尤其是夜里起风最为糁人,漆黑的夜晚,大风低一阵高一阵的唱着怪歌,沙土借着风魔的淫威,肆无忌惮的从每个缝隙中向茅屋攻袭,一觉醒来,满屋子散发着呛鼻的土气,被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土面。而掀开水缸看,准是一半清净一半混,吹进去的沙土少说有二斤也打不住。三、四、五月份的风级,按照现在的气象预警信号标准,几乎次次都是“沙尘暴”!就在我们落户的第二年春天,狂风席卷了松嫩平原,吹走了几万亩旱田的植被,掠去了刚刚播下的已经发了芽的种子!若不是后来及时补苗,当年大山公社肯定是颗粒无归,绝收绝产。
农村的生活条件是我们这些城里孩子想不到的。其实,当女生把行李放在炕上的第一天,这种考验就开始了。没有粉刷过的黑土墙,挂满了灰络。窗户纸四处裂着缝,门楣上下露着大窟窿,门里门外北风哼哼着,怪怪地呻吟着。她们看到这四面透着风,不知什么地方还发出奇异的响动的土坯房,想到今后即将面临的生活困难,不禁抱头失声哭了起来……

考验一个接着一个。一天,就在大家在场院打稻子的时候,不知谁发现了出来觅食的一群老鼠,大喊一声“耗子”!把众姐妹激灵个浑身颤抖,只见一只硕大如猫的老鼠带领三只小鼠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男生胆大,悄悄运动到跟前,准备实施大围捕。而这时,女生堆儿里突然尖叫一声,从另外一个洞里又窜出五六个老鼠……社员们全体总动员,拿起板锨、苕箸,向老鼠发起进攻,喊声、叫声此起彼伏。在另外一个角落里,仿佛世界末日到了,女生娃们彻底崩溃了,哭的哭、叫的叫,乱作一团。而“老鼠集团”却在一只小崽被“击毙”的情况下,实现了“胜利大逃亡”。打那以后,只要一提老鼠,女生总犯晕。
我们在城里没见过虱子,虮子和跳蚤。在附中读书时,有一次到一个叫“光明之途”的农场劳动,我们只住了一天,每个人就都领回来几十只跳蚤的“吻”。锦泉、建国与小家伙们关系最好,得到的“奖赏”也最多。记得冯建国的最高奖励是跳蚤给他“送”了276个大红包(红孢)!这回下乡,我们男女生就全部领略到了跳蚤们的厉害了。白天要出工,到了晚上就要搜捕跳蚤,拍打蚊虫,忙得不亦乐乎,俗话说五指摁跳蚤,一个也摁不住。当你掀开枕头捉跳蚤的一瞬间,会有几十个“跳高冠军”向你的脸上糊来,而在你眨眼的工夫,小东西们就逃得无影无踪了。瞎折腾一气。最后还是免不了要献上点儿自己的血。
插秧,薅稻子是我们最犯愁的活儿。那时候,没有什么防御设施,广和父亲来送水衩(稻田靴)前,我们都是挽起裤脚,光着腿薅稻子的。因为水中有一种叫蚂蜓(应该是蚂蝗吧)的吸血虫。一旦被它吸住,腿上马上会红肿,伤口奇疼无比。据有经验的社员说,挨咬时,要镇静,用鞋底猛地一拍,它的吸盘就会立马收回,不致太惨。可是我们户这些姑娘们,平时见到一条虫子都怕,真的被蚂蝗吸住时,哪里还有什么镇静?她们不是叫就是拽,蚂蝗为了自我保护,在这个时候就会迅速释放出一种毒素,可想而知结果会有多么惨。
劳作时间长了,腿部在水田的浸泡下,还会出现大面积的疱疹,一挠一层皮,再挠就淌黄水。有的女生为此不知哭了多少次。就是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我们集体户的姐姐们表现出了从容面对、乐观向上的态度。拿现在的话叫“很有样儿”。虽然她们都是干部子女,又都很柔弱娇嫩,但面对蚊虫叮咬、跳蚤骚扰,她们以“跳蚤咬我满身包,我向跳蚤来抗议……”的诗歌形式来表达她们不怕困难的决心。她们虽然皮肤变粗糙了,而心却似乎离农民更近了,她们也因此受到社员们的爱戴。女户长杨白玲,闻其名,见其人。白皙的皮肤,中等个,透着几分灵气,对我们知冷知热,体贴关怀。分住派饭时,她经常过问我们的伙食,我们中哪个有了病,急得不得了。她和广和经常在一起研究如何养好猪、怎样做好饭。搬进新房后,她和夏昭昭、徐小平(我们户有男女两个小平)一起,宁可自己不挣工分,也要为大家无报酬做饭。
说到做饭,新户友苏守英的发面烙饼堪称一绝。下乡的第二年,我们的生活有了改善。那天,守英值饭班,广和称出十几斤白面交给她就上工去了。歇晌,我们还没等到家,远远的就闻到了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我们急不可待地冲了进去,烙饼诱人的香味令人垂涎三尺,我们甚至连手都来不及洗,每人抓起一个饼就往嘴里塞,来不及品尝烙饼是什么滋味,半拉白面饼就进了肚,那天,我们每人吃了至少七八个!那时我们肚子里没有油水呀(后来广和告诉我,他竟然吃了十二个)。事隔多年,每当和守英提起那香飘四溢的白面饼,我们总是缠着她,要求再给我们烙一锅。

女生毕竟是女生,不如男生抗“磕打”。这不,户里的“老疙瘩”宋白薇病了。那天下午,白玲和江燕急匆匆把我找去,请我送白薇回长春。白薇只有十五岁,天真幼稚、顽皮可爱,是我们的小老妹儿,时不时的也给大家出点儿小难题,大伙儿都呵护着她、宠着她,结果“宠”出了阑尾炎。我们蹑手蹑脚来到“闺房”,想要和白薇说会儿话,白薇刚刚服过止疼药,微阖着双眼,静静地躺在炕上。看见我进来,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你来啦?坐吧。”蚊子般动静,她面色茭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全没有了往日的活泼与哏气劲儿。农村缺医少药,条件很差,我们只好送白薇回省城长春。
第二天一早,生产队的马车一路颠簸着送我们到了王府汽车站,四位户姐姐千叮咛万嘱咐把我们送上车,这时小平、昭昭悄悄掏出一叠钱塞在我兜里。汽车启动了,车轮缓缓转动,轻易不爱伤感的白薇此时也已泪水涟涟。“一路顺风!”户长白玲姐姐向我挥了挥手,眼睛里露出信任的目光。“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我用坚定的语气说。这使我第一次有了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的感觉。汽车渐行渐远,望着在寒风中伫立的姐姐们,想起她们关心自己兄弟姐妹的情景,我的心中油然而生敬意。
我为白薇挤出一个宽敞的座位,在车上我恪尽职守、知寒问暖,我真的好害怕白薇的病情继续恶化,一路上照顾她无微不至。到了长春,在拥挤的电车上,原本是性格内向的我,却用稚气的嗓音高喊着“请各位叔叔阿姨给病人让条道儿!”连推带搡,硬是把白薇从人群中毫发无损地带下了电车。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五商店的底墙上赫然写着“打倒XXX”的大字标语。白薇悄悄地告诉我,这位被冲击的市委领导干部就是她家的邻居。文革已经四年了,那一年的冬天还是那么冷。
到家了,我这“忠实的护卫”终于完成了任务。白薇的姥姥为我做了一大海碗“金丝挂面”,还在里面卧了个荷包蛋。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什么东西都要凭票购买的年代,能吃上这么一碗油汪汪、香喷喷的面条,简直就是一顿“御宴”了。不到两分钟我就“突噜、突噜”吃完了面。姥姥就又煮了一碗。那是我有生以来感觉最香、最好吃的面条。

农村不仅仅只有劳动,在文化生活贫乏的农村,人们渴望有生动活泼的文化娱乐。江燕姐姐酷爱文艺。为了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她多次教大家跳忠字舞。她有一副娇好的身材,弯弯的眉毛,圆圆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对黑黑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笑起来十分可爱。最叫人羡慕的是她那美丽的舞姿,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在诗情画意里,好像在飘逸梦幻中。她的舞蹈节拍明快,舞姿轻盈。“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她的玉兰指游走在准确的把位,膝关节起伏于优美的旋律。她每教一个动作,都是一次充满激情的表演,她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完美的舞者。
江燕毕竟是干部子女,劳动锻炼少,每次干完活儿,都能看见她疲惫的身影,步履蹒跚。冬天气温低,她经常出现皮肤过敏,但每次她都挺过来了。由于她能与社员亲近,热爱劳动,又有表演天赋,大家开玩笑地说她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在文艺骨干的影响下,我们的表演技能有所提高,王广和的笛子独奏“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扬鞭催马运粮忙”等曲目受到了社员们的热烈欢迎。我们多次参加了为贫下中农服务的文艺汇演。在大山“革委会”成立那天,我和一个叫占子的农村小姑娘表演了舞台《大山春风来》。原本扮演的应该是爷俩,可这“丫头”噘着小嘴说啥不干,“那敢情你的辈儿大啦。”她嘟囔着说。我只好妥协。“东风吹遍松花江,长白山下红旗扬……”在舞台上我俩一口一个“哥哥呦,妹妹呀”地唱着、跳着,真的好别扭。
后来,我又与新户友张显蓉表演了《白毛女》选段。这次我扮演扬白劳,她是喜儿。开始排练了,小蓉想“反桄”。“你又要占便宜了。”她冲着我大声喊道。“那敢情你的辈儿大了!”小蓉学着占子的口气笑着说,“我可不干。”说着就噘着小嘴儿转身走了出去。急得我出了一脑门白雾汗:这“杨白劳”总不能改为“杨白哥”吧?不过小蓉并没有张罗再改戏,顺顺当当地让“杨白劳”扎上了红头绳。

我们的多次演出获得了农民的热烈欢迎,也带动了当地文化生活的蓬勃发展。在她们的带动下,不少年轻社员拿起了板胡,笛子,姑娘媳妇们学会了跳舞、唱歌。她们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我们和社员们的距离就更近了。这一切都为今后丰富我们的业余文化生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后来,夏昭昭、赵志新带着新的女户友们一直在农村边劳动,边参与大队管理工作。赵志新还当上了乡村教员。直到1973年返城,她们在农村整整干了五年。
其实,咱户女生是很幸运的,因为她们有一位经常关心、爱护她们,又能做思想工作的好贴心人金大婶。她那时只有四十多岁,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办事干练,处事果断,每天总是笑呵呵的,见到她,就觉得心里没有愁事。她是我们的政治队长,也是咱户女生的知心朋友。谁有思想疙瘩解不开,她一定会变着法的让你开窍通情,谁干活累了或吃不好饭,她就变样给你露一手,别说女生不少得到她的呵护、教育,就连我们男生也跟着借了几次“光”。有一次,我们回来得晚,大婶特意做了一大锅乔面条送给我们吃。滑溜、劲道,好吃极了。我们每人吃了三大碗,还匝吧匝吧小嘴感到没吃够。岂不知,乔面属不好消化的粮食!那一晚上,集体户的屋子里到处是pl声不断,第二天早晨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二氧化碳的刺鼻味道。每当我们跟大婶提起此事时,她老人家又是一阵嘎嘎的爽笑,笑声感染着我们,温暖着我们,她的笑声总是在我们的耳畔回响,我们永远忘不了金大婶。老人家,您现在还好吗?(2005年我们重返尔娄时她出了远门)
这就是我们尔娄的女生,我们集体户的“巾帼英雄”,还有和她们朝夕相处的“编外户长”金大婶。
(图片引自网络)

作者 徐海
作者徐海简介
徐海,中共党员。吉林省长春市人。1968年在前郭县务农,下乡知青。1970年参加吉林油田大会战。1978年进入教育岗位,先后担任油田实验中学,油田十二中学,油田教师进修学校英语教师,教研员。
喜爱文学,曾在中国微信诗歌协会发表散文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