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品】
作者 徐海
写在前面的话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逝去的岁月令人眷恋,上了岁数的老年人往往就喜欢怀旧。我们怀旧,就是缅怀自己的青春,憧憬未来的生活。我这个人愿意看电影,《年轮》、《雪城》、《今夜有暴风雪》等反映知青生活的电影,我都看了不止一遍。最近又在看《人世间》。那里有我少年的踪影,有我花季的梦想,有我仿效的英雄,也有我难以割舍的情怀。为了把回忆留给未来,让后人了解知青,于是我就有了“写自己的事,给后来人看”的冲动。这就是我写这篇回忆录的初衷。
尘世浮华终散去,岁月无痕曾几时,艰辛困苦的历练,把老三届人塑造成不怕困难,具有坚强意志品质的一代知青。展开记忆的翅膀,回顾那一段悠悠岁月,眼前浮现出一个个鲜活的面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条件下开始的。那一年我只有17岁。
《四》尔娄惊魂
尔娄距前郭县城四十几里,它的大西北三十多公里的地方就是闻名遐迩的全国十大淡水湖之一,查干湖。电影《圣水湖畔》说的就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可惜那时查干湖交通不便,还不为众人所知晓,更不是旅游开发区。所以我们也不可能一饱口福,来个鱼宴大餐,更不能早在四十年前就一睹查干湖的万倾碧涛,浩淼烟波。
北围子是尔娄的一个不大的小乡村,还称不上“小山儿”的高地为上坎儿,平原称为下坎儿。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把上下坎儿一分为二。这样一个有丘岭、有湿地,依山傍水的小乡村,虽说比不上江南水乡的风光秀美,却也有北方田园诗般的风情。这里的民风淳朴,百姓老诚厚道,从来没有听见过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龌龊之事发生。倒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来了几次“恐怖惊魂”……
有一次,我们出工走在前面,正在有说有笑的时候,“不准动,举起手来!”一声呐喊从身后传出来。十米开外,瑞君笑嘻嘻地握着房东的那把猎枪,“看你们这群鸭子往哪儿跑!”说着他举起枪,瞄准……。我们都愣住了, 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屏住呼吸,勾动了扳机。“砰……!”一声枪响,我们身后的鸡窝上,酱缸和土墙上霰弹横飞,烟土弥漫。我们灿烂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我们开心的话语还来不及回荡,一切都仿佛凝固了。房东傻了,瑞君傻了,我们都傻了……瑞君慢慢放下枪,看见还站在那里的我们,他脸色煞白,“你们,没事儿吧?”声音颤抖着,他分明是在哭。原来,瑞君根本就没有想到,那是一只装满了火药的猎枪!好在瑞君不是“射杀高手”,也没有受过“恐怖份子”的“培训”,在扳动板机的瞬间,枪口偏向了右下方,弟兄们毫发未损,无一人伤亡。看到大家没事儿,瑞君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事过多年,每每想起此事,大家还不寒而栗,十分后怕。善哉幸哉。如果瑞君的玩笑开过了头,你、我还会有今天的“美丽故事”吗?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惊心动魄”。
后来又有了几次小惊吓。

一个夜晚,我值班看护场院,突然钻出来一只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浑身长满毛的小动物,眼睛“贼亮”。粗黑的身体拖着一条好长的尾巴,他盯着我,呲着牙,眼睛露着凶光;我猫着腰,看着它,心里不知所措。我俩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双方都不敢“先出手”。最后它打了一个响鼻,转身便匆匆消失了。这时我才想起手中的哨棒,咳,真笨,人到了那个时候怎么那么无能?那一次,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们这些人离开父母时只有十六、七岁,毕竟还是孩子,淘气与顽皮是那个年龄段的特点。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们馋了,就合计着去队里的瓜地里摸 几个香瓜吃。尝到了甜头,过了几天我们又去了,这一次我们带了两条裤子,把裤腿扎上,装了十几个瓜带回来给“留守”弟兄们吃。谁知队里晓得了,就派人兵分两路想抓我们“现行”,以便教育。岂不知我们那天偏偏去了第二生产队的地里吃瓜,堵劫的社员没有发现我们,我们吃得肚子倍儿饱往回返,迎面却遭遇了另外一伙堵劫小组,幸好他们并未发现我们。我们大气不敢喘,卧倒在高粱地里。心呀那个跳呀,仿佛就要跳出嗓子眼,此时才对什么叫“心惊肉跳”有了深刻体会。后来巡逻队过去了,我们悄悄地溜回到集体户,从此再也不敢去地里拉馋了。
一天该我值班做饭,后晌大家都出工去了,家里只留我一个。“不好了!井里掉下一只狗……!”我正在收拾灶台,刷碗喂猪。听到喊声,我飞奔去了井台。狗大概已经淹死多时,井台上只有几位妇女团团转。李大婶看见我忙说:“孩子,麻溜地。这狗好像死了好长时间了,咱可咋喝水呀!咳,这可咋整?”容不得多想,我抓住井绳就往下滑,站在井底,冰冷的井水寒彻透骨。原指望几位大婶能把死狗先用辘轳摇上骈,但着急没有准备绳子,硬挺的狗实在不好摆弄,上来下去弄我一身水,略显稚嫩的我扛着喝饱了水的死狗实在是力不从心。后来,有人取来了绳子,上边拽,下边扛,折腾了很久,在大婶和几个女社员的帮助下,总算是把狗打捞上来。那天社员们还是淘尽了井水,全屯停水一天。而我由于那次的行动,得了急性关节炎,疼了我好几个月,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后怕。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知识青年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张化圩子,波拉户,东山,北围子尔娄,格斯户等集体户的校友们,在农闲时就经常走动走动。亲人见面分外热情,喝点儿,吃点儿,总有唠不完的嗑儿。天黑了,就不走了,东山集体户宋久光最能讲故事。他最拿手的就是《第二次握手》,《一只绣花鞋》。但他的故事大多是“恐怖片”,什么《荒岛奇案》呀,什么《科考之迷》呀,却从来不讲给女孩子们听。有一天久光没有走,夜深人静,几只小脑袋又凑在飘忽不定的麻油灯前,听久光讲“木乃伊”的故事。窗户纸被风刮得唰唰作响,仿佛在配合久光创造一种紧张氛围,好糁得慌。他的声音时而低沉凝重、时而轻松诡秘。摇曳的灯光,映照在他那忽而得意,忽而狰狞的脸颊,令在场的人感到毛骨悚然,浑身颤抖。
“博物馆内,大厅里的时钟敲响了十二下,这时水晶棺盖裂开了一道缝……躺在冢棺中的木乃伊女尸突然立了起来!……”我和征宇惨叫一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其他几位弟兄,有的钻进里屋,有的蹲在地上不敢起来。最后大伙儿还是抚着心脏,喘着粗气陆续坐了下来。看到我们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久光用他利亮的眼神甩出一道弧光,抖颤着把声音压低到了五分贝,他十分清楚我们大家都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于是又开始卖起了新的“关子”……。
用鸦雀无声已无法形容当时的场面,整个房屋里的空气已经凝固了。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大家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仿佛浑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只见久光双手关节嘎嘎作响,咬牙切齿地继续着他的故事。“博士拼命地挣扎着,叫喊着,但已经太晚了,木乃伊的十只长指死死地嵌入了他的喉咙……,他的两眼滴着血,突兀着直视着那只黑色大钟,从鼻孔中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衬衫,染红了领带,他发青的舌头挺得笔直向外延伸着……。”看见久光那副忽而凶神恶煞、忽而痛苦十分的面孔,我们终于受不了了,“嗷”的一声四下散去,留下的是久光得意的讪笑。
“快,陪我出去一趟!”(“出去”就是解手的意思。)我突然觉得上边一阵“吃紧”,拽着刘成栋(新来的户友)就跑了出去!那天要是晚了一点儿,一准儿会尿裤子。又是一次惊魂!那一次,害得我好长一段时间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尔娄北围子的南边有一条河,四面环“山”,(海拔不足二十米)东面是东山,南边有南岗子,再往南就是张化圩子。为了水产养殖,人们蓄水囤坝,修建起一个小水库,由于地势较低,落差不大,无法发电,只能养鱼,种鸡头米之类的水产品。水库的湖面虽不大,但水质清澈,碧波荡漾。鸭儿戏水,鹅声陶陶。夏天,每当旭日东升的时候,阳光泼洒在水中,湖面迷雾缭绕,微风和着晨曦掠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远处农舍飘渺的炊烟,仿佛一幕白纱,在朝阳的映衬下,带着人们一天新的希望,向上升腾,蔚蓝色的天空把这一切融进了天际。就是这个小水库有我流淌的汗水,也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回忆。
那一年的夏天,铲过二遍地,挂锄了,农闲了,大队组织修水库。来自四个生产队的社员,知青百十号人汇聚在东山脚下,张圩子河畔。有几面大红旗在工程指挥部门前飘扬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农业学大寨”的口号贴满了村屯。当时老刁被派到了嫩江大堤修水库,而我与广和则被抽出来参加了这次公社的本土大会战,社员们把这叫“出民夫”。
来水库干活的社员大都有几门手艺,钣金铆焊不行,但泥瓦木工活儿精通得很。即便没有手艺的人也都见过一些世面,由于经常在一起出民夫修路,彼此之间并不陌生。大家刚见了面,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哨”了起来。“哨”即用歇后语开玩笑的意思。好个“歇后语大全”:荤的、素的、褒的、贬的,每句之间既相互联系,又能彼此对仗,他们个个伶牙利齿,巧妙地针对反方辩手甩过来的歇后语,反唇相讥,词语层出不穷。就拿以“癞蛤蟆”打头的歇后语来说吧,就有十多句!什么“癞蛤蟆胸前别钢笔,硬充文化人儿”,“癞蛤蟆上菜墩儿,别装大块肉了!”还有“癞蛤蟆戴眼镜,怎么就硬装施工能手呐?”
劳动开始了,有几个不服气的社员,靠着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还在那里在“哨”声不断。
我们开始被分配到运输组,挑运河卵石。稚嫩的肩膀每次要挑起七、八十斤的石头,还要和社员们比进度,比速度。起初是:上木跳,双肩颤抖腰无力,过水坝,脚底没根路难行。几天下来肩膀头可就惨:红了、破了、烂了、结痂了……。至今,我的脖子后面还“保留”着一个大筋包。

一个月过去了,工程进展很快。后来,也许我个子高吧,我与广和分开了,我去挖基础,就是给水库大闸门挖底座。这一去,就有了我们来到尔娄以后的第三次“惊魂”。
挖掘开始了,我们刨开硬土层,扣出河卵石,一米、两米……五米,黄土层也被剥去了,下面露出沙层。涓涓水流从沙层缝隙中汩汩涌动。不一会儿,我们就不是在挖土,而是在淘沙子了。社员们立刻找来水潲舀水向外淘。没想到水越冒越多,十几个水桶七上八下,但仍旧是杯水车薪。“这怎么行?马上架抽水机”!技术员指挥着。那时大队还没有通电,只能靠人工来压泵。烈日下,压泵的民工喘着粗气,咣叽……咣叽……,活塞与压杆的撞击声在无奈的暗示着它的无能。水位仍旧没有下降。但是,大家还在苦干着,我也不甘示弱,一锹一锹地往下挖。六米、七米……十米,沙层下面裸露出蓝黑色的土。那就是“狼屎泥”。据说,有狼屎泥的地方在几千万年前是海洋。狼屎泥很粘,我们就换了筒锹。筒锹不粘锨,因而我们不是在挖泥,而是在向上“射泥”。我们干得越来越费气力了……水位继续升高,我只觉得脚底心一阵冰凉,水一下子就漫过了我的靴子!踩着拔凉的地下水,迎着上面反掉下来的狼屎泥,我只想到“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那个年代,每当想起毛主席的这段话,就能抑制恐惧,鼓起勇气,凝聚力量,就有了战胜困难的决心。
又干了半个多小时,工程居然进展顺利,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谁也没有注意到,由于人工压水泵排水量小,即便三个人轮番作业,仍然无法迅速降低水位。这时沙质层段与泥石层段出现管涌,水位迅速上涨,在经过了积水的反复冲刷之后,基础的一侧出现了裂痕……突然,抽水机向外一歪,连同抽水管一起倒在一边。一个声音高叫着,“快上来!塌方了!”我们七、八个人迅速跑向梯口,但是晚了,一股巨大的冲浪撞击着我的双腿,站不住,我一下子就扑倒在泥水中,我又踉踉跄跄站起来,但紧接着,后背又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虽然清醒,但还是无力地倒了下去,接连喝了好几口水……社员们七手八脚把我们弄上去,又是捶又是拍,现场一片混乱。好在我们只是受了点儿皮外伤,喝了点狼屎泥汤。
擦去身上的泥水,休息了一会儿 ,我们就又投入到了紧张的会战之中。
这一次,我们几个虽然没有出什么大事,却也惊得大家出了一身冷汗。这真是:十米深坑陷囹圄,一场惊魂警世人。
参加工作以后,每次回尔娄,我都要去看看那座我曾经为之流过汗水,曾经为之惊心动魄的水库。
(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 徐海
作者徐海简介
徐海,中共党员。吉林省长春市人。1968年在前郭县务农,下乡知青。1970年参加吉林油田大会战。1978年进入教育岗位,先后担任油田实验中学,油田十二中学,油田教师进修学校英语教师,教研员。
喜爱文学,曾在中国微信诗歌协会发表散文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