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十三）
话说邹家少年在邵阳县衙的大门口转悠了一会儿，却被两个把门的哨兵挡住没有能进去。又被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军官刻意地打量了片刻，似有爱才挽留之意。他赶紧找了一个看告示榜的借口开溜了。
少年其实早就拿定了主意，当兵就要当红军，绝不当祸害百姓、被人民群众深恶痛绝的白军。
在府门口外的大街上，少年一边看那些官府告示，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自己的身边。
他的第六感官清晰地察觉，有个幽灵般的影子一直在跟着自己。而且这个影子从自己一过河就跟在不远不近的附近。包括他去吃饭，进药店买药。
他不想自己的身子后面还跟着条尾巴。但是他也犯了迷糊，自己就是一个农家少年，谁这么无聊，跟着自己干什么？得甩了这条尾巴。
同时，他还有一个预感，刚才的那个眼睛长在脑门上的青年军官，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说不定一转眼之后就派个枪兵过来，那样自己就算再多长两条腿也跑不掉了。
这么想着，他突然回了一下头。那个戴着破草帽的人影赶紧转过身去，如无其事地望着远处。就在这一刻，少年倏地一闪身，进了街边一家书店。
那个人影转过身来，不见了少年，他愣了愣神，也进了街边的几家铺子。那时的店铺都很小，几乎是藏不住人的。
但是就是在人较多的书店，人影转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少年。他再出来，却在告示栏前看见两个掮着枪的国民党兵在东张西望。他赶紧低着头走开了。
其实少年就在书店里，只不过他藏身在外店通往内店的门帘后面。这个门一般是不对顾客开放的。
确信甩掉了所有的尾巴，少年进入了书店铺面。他浏览了一下书架上的各类书籍，再抬头去看高墙上挂着的花花绿绿的画片。
民国期间的招贴画许多是古代仕女为内容手绘的，也有风景画和广告画，还有不少是以当年的电影明星为模特的画片。这类明星画片很是时髦，也很好卖。
少年记得过年的时候，他看到这个店里有一副四幅一组的立轴年画，内容是古代的四位少年英雄：赵云、罗成、岳云、陆文龙。
四位少年英雄扎大靠、帅字旗，盔甲鲜明，唇红齿白，不怒自威，煞是可爱。
可惜四张年画要价六个铜板，少年手里没有那么多钱，只得作罢。
可是这会儿那四幅年画不见了，想是被人买走了。
少年叹了口气，估计这会儿不会再有人在门口盯着了，就抽身离开了书店。
走到县西街路边，少年看了看天色尚早，就折回打枪坪路口。那里有个小人书店，少年每次来宝庆卖菜，都要去那里小憩片刻，顺便看几本小人书。
少年喜欢看《三国演义》，看《水浒传》，看《说岳全传》。这些书的许多情节片段他都能倒背如流。
在书架上，少年看见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他翻了翻，里面是一些快板书、大鼓词和小戏曲之类的文艺作品。
他看到一篇题为《血溅小商河》的唱词，粗粗看了几行，立马被文中精彩的内容吸引住了。就坐下来细读品味。
他知道杨再兴是岳飞帐中第一猛将，且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他的胆略让完颜宗弼（金兀术）心惊胆战，视为猛虎。
杨再兴曾单枪独骑擅闯金兵大营，欲生擒金兵统帅金兀术，抓不了活的也要将其斩首。
他在金兵大营千军万马的军中几进几出，直杀得血透战袍，人困马乏。斩杀数十名金兵金将后竟然全身而退，一时被金兵惊呼为“神人”。
更重要的，这位被誉为大宋第一勇将的杨再兴竟然就是我们宝庆人。少年在读私塾的时候，须发皆白的老夫子曾得意洋洋地说，大将军杨再兴是我们新宁人。
少年说，那为什么城步人说杨再兴是城步的呢？先生大怒：细伢子懂个屁，我说是新宁人就是新宁人！
这会儿，少年对那本小册子爱不释手了。他翻看末页，看见定价为两个铜板。就咬了咬牙，走到书店的老板面前，说，老板，这本书能不能卖给我？
老板是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正跟一个年龄衣着皆相仿的朋友聊天。他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那本小册子，沉吟了一下，和颜悦色地说，我这里的书只租不卖。要不，你到府门口那里的书店去看看？
少年恳切地看着老板，说，这书真好，我想买回去看。
老板的朋友有点不耐烦地说，你这位小兄弟听不懂吗，这里的书是租给人看的，不是卖的。走吧走吧。
少年还是颇有耐心，继续缠着老板：“先生，那边的书店我看了多次，像您这儿这么好的书他们没有得卖。”
这时候两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走过来。俯下身来看少年想买的书。
少年认出来了，这两个人就是在临津门同船过渡的两个有身份的人。
长衫青年翻了翻书说，小老弟喜欢岳飞，好，家国情怀，精忠报国。再说，杨再兴还是我们宝庆人。此书值得一读。
他看了看价格，掏出几个铜板递给老板，说，老板，给我一个薄面，就遂了这位老弟的心愿吧。现如今，少年强则国强啊。
老板抬头一看，登时敛容起身，恭敬地说，先生之命岂敢不从，既然先生发话，此书就算我小小心意，送给这位老弟了。至于书款，还请先生收回。因为我不能卖旧书。
少年接过书，赶紧向长衫青年鞠躬致敬。
两位绅士客气地与老板和少年打了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老板的朋友不解地问，这位什么来头呀，看你那恭敬的样子。
老板将目光从外面收回来，看了一眼朋友，说，你不认识他？这位年轻的先生可是大有来头。他拿起茶壶给朋友续了半杯热茶，说，不认识他可是有点——你先喝茶，我慢慢跟你说。
少年捧着书，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两个气度不凡的人到底什么人啊？他正要请教老板，突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他转过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大、大哥，怎么是你？”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