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曲线
(写于2005年)
张志
1
那是二零零三年我对康庄的第二次采访。星期六的下午三点钟,我随便吃点东西,就从嘎卡县坐车去本县的碗月镇康庄家采访。我采访他起初是为了写新闻报道,后来不是,只是为了静静地感受平凡的生命,那么我们就把这个行动改为拜访吧。之前我拜访过康庄一次。
下了车,站在碗月镇的街道上,暖暖的秋风裹着熟透的稻香,滚遍碗月镇的大街小巷,街道没有几个人游荡,村民们都背着背篼或背架到田地里忙去了。碗月镇新建了农贸街,老街老木房石砂街面在上条街,正在一栋一栋努力砌起来的红砖楼房水泥街面的农贸街在下条街。农贸街是镇里前年新劈了半片山头建起来的,去年我就来作过专题采访报道。采访中,我看见了街道两旁立起的楼房,与楼房主人的笑脸。那时,部分边远乡镇百姓已经逐渐懂得提前消费的理念,特别对房子也有了些许胆量。
采访中有一家正在办搬家酒,为了采访的方便,我掏出十元钱顺便吃了一个酒。酒席上,同桌的人三杯酒下肚,他们就对一个络腮胡胡须看似三十岁左右的人恭维起来:“康老师,还是你厉害,省教育学院才毕业两年,就把二层平房砌起来。”
“哪里,哪里,还不是泥一把水一把苦出来的。”康老师谦虚,抬起酒杯与大家干杯。看着他随意的衣着,干净飘散的头发,搭上那漂亮的腮胡胡须,我对他来了兴趣。
“是怎样泥一把水一把苦出来的?”我与他干杯时问。
“还不是与老婆不怕苦不怕累,泥一把水一把苦出来的。”他一口把酒杯里的酒喝完后说。
我觉得有货,可以他夫妻为题材,命题《碗月镇夫妻同甘共苦起楼房》写一篇通讯,今天吃完酒席后时间也不多了,不如改天来单独采访。吃好酒席后,我于是记下康老师的名字与电话号码。康老师名叫康庄,在碗月镇中学教书,他妻子叫杜鹃。
记得我第一次去拜访康庄的时,他正开着小红星拖拉车从县城里噼噼啪啪地拉水泥回来。他们的二层楼房在街道旁,他拖水泥来给妻子杜鹃卖,大伙都在建房,水泥钢筋有赚头。“没有钱就别说孝尽父母,就别说将来,没有钱——屁都不是。”后面的交谈中,酒气微醺,深吸一口纸烟后,康庄曾这样重重地对我说。所以放学后,星期六星期天他就和杜鹃努力做生意,积累家庭将来的希望。每月四五百的工资家里一个月周旋下来,也就手脚心头出了不少汗。康庄从省教育学院进修回来,认识了杜鹃,也就糊里糊涂结了婚。“梦算个球,人啊,还是踏实点好,憨点日子稳。”后来交谈中,餐桌上口吞猪腿肉后,康庄曾感叹。
我准备走近康庄,他要忙着下水泥,于是我在街对面和几个人抽支烟闲聊。不一会他弄得头发胡茬凌乱满脸灰扑扑的,可他还是一脸的快活。我走近他,他看见我笑笑,递个眼神示意我店里坐等他忙好。此时我感觉康庄如同一个被时间和犁铧磨砺过的老农,没有什么棱角,剩下的就是泛起的皱纹与朴实的傻。平时他与街坊邻居们吹牛时,侃到真切处老爱一抬脖子叹道:“人嘛!就球这样。”然后傻呵呵地笑。
“杜鹃,给张老师沏茶。”伸长脖子朝店里喊。
走进店里,杜鹃有些好奇地招呼我进了二楼客厅,给我沏茶后,笑一下,出去卖水泥了。由于康庄把我当朋友,杜鹃也把我当成了朋友。一会,康庄拍打着身上剩下的灰尘进来了,说让我久等了,我说没有事,活路做起就不应放下,他笑笑。杜鹃进里屋拿零钱,顺便给康庄沏了茶。
“鹃妹子,你这茶太浓了,人家张老师是没有干力气活的,怕喝不惯呢?”康庄口渴尝了茶后给杜鹃开玩笑,“快给张老师换杯清淡点的来。”接着他给杜鹃挤了一下嬉笑的眼睛。
“你这不要脸的,当着客人还这样妖精,看客人走了我不拧下你的鸡爪。”杜鹃瞥他一眼,随即笑了。
康庄撇撇嘴笑笑,我急忙说不麻烦我就喜欢茶浓烈点。最后拗不过杜鹃,还是沏了一杯清淡的。
这时外边又有几个人来买钢筋,杜鹃出去了。康庄要去洗澡,进了洗澡间。这时我闲下心来,坐在康庄新装修的客厅,感觉客厅整洁大方,落地窗帘前电视柜上二十九寸的大彩电很耀眼,墙壁处转角沙发,客厅中间的有机玻璃茶几,与红地板砖的完美搭配,让人恍惚认为走进了大领导家。我开了电视品着茶,慢慢欣赏中央电视台的歌舞,幸福感袭来。其实我也羡慕这样的日子。
半个小时左右,康庄洗好澡出来,他的胡茬和头发仍然凌乱,却光亮得舒心。凌乱的胡茬头发搭配还显英俊的脸,有艺术家的头型。穿上梨色笔直的长裤、青色的甲克,青春与稳沉都在了他的身上显现。
他走进客厅给我递来一支烟,歉意地对我笑笑。接了烟,点上火,吸了一口,我觉得该聊聊了。
“生意还好吧?”我问他。
“还行,过意得去。”他笑笑。
“一毕业你就理起生意做?”我无话找话。
他吸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老婆没有职业,不理点事做日子没法混下去啊!现在的消费又不比从前好混,再说日子过不好是没有人看得起的。”
“也是。”我有同感。
“你教育学院毕业,原来你是师范生?”我想尽快进入我要寻找的主题。
“是啊,师范毕业十多年了!”他感叹,“时间真快啊!人生经历了不少,可一晃眼,光阴又过去了,就像做梦一般!”
于是康庄开始进入我有意无意的主题,他慢慢回忆起他的过去……
十年前,二十岁的康庄带着童年梦想的一些遗憾师范毕业,苦涩地回到碗月镇。
康庄童年梦想不是当教师,虽然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但他也像读师范的许多同学一样不喜欢教师的这一行。乡村教师当时在人们嘴上行动上是“臭老九”,让年轻老师们有些憋闷。康庄小时候有个小想法——他想将来带领全村人富起来,那样,他认为就像一个男人。可现在,他不得不扭曲酸涩的心回到家,等待分配。
在家里白天等待,晚上抹着胆子委屈行动,康庄父亲康明伯求了不少亲戚朋友,最终由于没有找到关系,康庄还是被分配到嘎卡县水西乡最边远的一所小学——金子岩小学。那里公路不通,从碗月镇到水西乡的乡村公路分岔,仅有一小条茅草路曲曲弯弯高高低低地延伸到那里。康庄去的那天背了背包,装了干粮,特意穿着一双解放鞋去的。
那天凌晨四点,康庄就把该带的东西打理好,饱饱吃了一顿早餐后,就随碗月镇到水西乡赶集的小商贩出发。朝阳的第一缕霞光射出时,他们已经来到碗月镇与水西乡的边界,阳光努力地托举着人们急促脚步踏起凸凹泥土乡村公路上薄薄的尘土。村民们扛着锄头背着背篼吸着旱烟啃着洋芋进土里时,康庄从乡村公路分岔,斜插进通往金子岩小学最近的一条茅草小路。前几天他一眼茫然,有点头晕,坐着小红拖拉机来水西乡教辅站报道,偶遇金子岩小学的校长郭华,提前了解一些情况后,他又坐了那架拖着山货的小红拖拉机,傍晚时分回到家。到家时,他都快散了骨架。
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他满头大汗,背上的背包像一坨死肉一样压在他被汗水湿透的衣服上,弄得他特别难受。蝉粘在树枝上,拼命地呜哜呜哜叫着,从树林里掀起一团团热浪滚来,闹得空气更加闷热。康庄用衣袖摸了一把脸,衣袖湿了一大截,他挑了一个树荫下,放下背包,躺下,转瞬就睡着了。
梦中,他看见一只小鸟,越过小溪,越过山川,看见远处的光……
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康庄惊惶地背起背包往八卦阵似的茅草深处走去。
黄昏时分,茅草路突然转了一个大弯,他悬着心脏攀着移着下滚着小石子的陡坡。随着坡度降低,逐渐起了风。起初风很微弱,好像没有,慢慢地,风舒舒服服地大起来。快到山脚时,是一条大河,水西乡三岔河的下游。前几天郭华热心给他介绍。他高兴起来,急忙脱了衣裤下水去痛快洗澡。河里还有小鱼,康庄即刻在水里摸起鱼来。此时,他把被分配到金子岩小学的不快抛到脑后。
在水里戏玩出来,已是黄昏,康庄穿上衣裤背了背包,涉过溪水,一身轻松地往对面山上灌木从里的小路爬。爬到山腰,天已经麻黑,几星暗红的灯光从树林深处晃动挤来。他知道金子岩小学校要到了,舒了一口困气,顿时轻松了一头。前几天郭华也热心给康庄描述了金子岩小学周围的山势与树林。
来了气,康庄加快脚步走出树林,前面出现了一栋二层楼的老木楼,以及木楼左侧前的一排土坯房。这即是金子岩小学的教学楼与教师宿舍。康庄此时感觉全身轻松也全身乏力。
“嘎!”他推开一间亮着油灯的房门,看见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正坐在暗黑胶纸小窗口下的泥色旧书桌前看书。
听见有人开门,男子抬起头来,挤了几下干涩的眼,看看背背包的康庄。
“请问找谁?”他问康庄。
“我是新分来的老师,我叫康庄。”康庄慌忙回答。
“哦,是你,快进来,累了吧。我叫曾豪。”曾豪与其他老师们早就知道了有个叫康庄的新教师要来这里上课。
曾豪站起来与康庄握手后,把康庄迎进屋里。放下背包,康庄扫视昏色光亮里的小屋一圈,屋里什么象样的摆设也没有,也就一张没有式样可言的四角床,窗前那一张旧书桌,书桌上摆了一些凌乱的书籍,屋角的昏暗处有一张四方桌,桌上放了锅碗碟甑之类东西,中间摆了两张长凳。
“哎,我竟忘了,你来这么远饿了吧!”曾豪突然拍头笑起来,说了这么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
曾豪说完后,就走到四方桌前从甑子里往一口铁锅里舀饭,舀好后端着急慌慌出去。
曾豪出去后,康庄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觉得无聊,于是凑近书桌看曾豪放在桌上的书。看着看着,康庄感觉奇怪,曾豪的书除了音乐类、文学类的外,怎么还有高中的许多课本呢?“莫非这小伙?……”康庄心里犯嘀咕。
康庄正纳闷,忽然曾豪抬着热滚滚的饭回来了。
“不好意思,这里的菜除了豆子就是洋芋。”曾豪挺歉意。
康庄也顾不了这么多,舀起滚烫的饭就狼吞虎咽起来,毕竟快一天没有吃饭了,饿字了得,饭菜滚下肚,肚肠动起来。
“八匹马,三哥好,四季红……”康庄吃饭的当儿,邻屋突然吼起猜拳声。
“大晚上挺热闹的?”康庄吞了一口饭问。
“又买酒来了。”曾豪漠不关心,拿起书认真看起来。
康庄吃好饭后坐在床上一个接一个的呵欠,邻屋的猜拳声越来越来大声。
“不行,不行,喝了才倒酒,喝了才倒酒……”
“哪个输了不把酒喝完就是王八,快划拳,我要找个人和我干杯……”
传来的声音酒味十足。
“瞌睡来了就在我这里睡,明天才给你安家。”曾豪继续看他的书,好象周围挺安静。
康庄确实累了,脱了衣裤鞋袜倒在床上不多时就吹起了呼噜。
2
第二天一早,康庄起来时曾豪已不在,只看见那窗前书桌上凌乱的书籍已经被摆放整齐,门虚掩着,从屋外漏进来一束光线,红红的,太阳升起来了。康庄兴奋地爬起来,他要起来呼吸一下这山里特别的新鲜空气。
康庄走出门时,四周挺安静,传来不远处几户家人的几声鸡鸣、两下狗吠。屋前是一块宽阔平坦的红泥地,泥地上远远的对着四根大木柱,大木柱上安了两块四方大木板直线相对,木板上有篮圈模样的铁圈。康庄想,也许这个就是这里的操场吧,他伸伸手、跳几下就绕着操场跑起来。
山里的空气的确好,吸进肺里感觉全身舒畅自在,云雾袅绕在山谷,鸡鸣狗吠时不时从哪处云际树丛飘来,朝阳像青春一样害羞脸红,山间草木掩映里清静的人家,都给康庄一种诗意的激情。跑着跑着,康庄开始悄悄喜欢这里了。
围着操场跑了几圈后,康庄的身上不知不觉冒出了细汗。火红的朝阳已经爬上了山尖,它好像不想往上爬,在山尖蠕动。看着这奇妙景观,康庄想高歌一曲,准备胡诌一首诗。
“嘎……”有一间屋的门像撕破布似的开了,陆续走出了几个和康庄年龄不相上下的男子。他们边揉着眼睛边打着轻微的酒嗝走到操场边上。看来他们昨晚可醉得不轻。
“看,看,这弟兄和我们的曾豪一样时髦,搞早锻炼啦!”有个男子放开了揉眼睛的手讥讽惊奇地感叹。
其他几个也移眼来看着跑步的康庄,嘀咕几句后,爽朗地嘲笑起来。康庄听见声音,转脸朝他们笑笑。嘲笑几声后,他们觉得无聊,陆续钻进土坯房里去。康庄觉得他们很奇怪,略略担心怕这些人将来不好相处。船到桥头自然直,康庄也没有多想,继续跑步。
康庄跑累了,散起步来,他忽然抬头看见木楼后面,好像有一个人影在木楼后的小山上转游,过了好一会儿,那个人影沿着小山上的石迹小路慢慢下来。走近了,走入了木楼边学校的操场角,康庄才看清,是曾豪。曾豪这么早到山上去干什么?康庄疑惑。等曾豪走近他时,他才看清曾豪手里拿着一本书,是昨晚书桌上的高中课本。这家伙,一大早去勤奋了。康庄心里感叹。
康庄和曾豪把昨晚锅里剩的饭热吃后,山里的孩子们已经踩着清晨的露珠翻山越岭来学校了,噼噼叭叭的踩得楼板直响。
“叮当叮当……”挂在二楼上左角的铁板被敲得飘起来。铃声过后,整栋楼响起悦耳的读书声,一团团声波冲向天空,漫延山野。
这座教学楼,下面四个门窗,两个门窗里有学生正在读书,两个门窗紧闭。后来康庄知道是两个女老师的宿舍,她们的宿舍后隔出一间教室。上面同样是四个门窗,右三个门窗里有学生在读书,左一间是学校办公室。楼梯在木楼的左侧。整栋木楼呈现碳灰色,看上去是有年代的。由于这里离乡政府远,周围村寨多,生源还是不错的。
康庄穿过操场时,在木篮板下站了一会儿,他要给自己鼓足勇气,才去见校长郭华。
“叭……叭……”他慢慢踏上了木楼,他的手在粗糙的栏杆上轻轻滑动。他说不清楚此时的心情,也预料不到自己将来会怎样,这好像是一个漫长的旅行。本来昨天的河水,以及今天早晨的新鲜空气与朝阳已经把他心绪调节好了的,可此时他却踌躇起来。“没有出息的家伙。”他心里暗骂自己。磨蹭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走到了铁板铃后的办公室门前。办公室门开着,门板破了一个拳头那么大的洞。咯嘎,鼓了勇气推开门,办公室的中间并排摆着四张桌子,五十岁左右的郭华正伏案写什么。听见开门声,他抬头朝门边看看,看见是康庄,微笑起来。康庄心里一下暖和起来,向郭华走去。
“郭华校长,你好,我今天来报道。”快走近郭华时,康庄笑着说。
“来了,”郭华坐着笑着招呼康庄,“快来坐,山路还走得惯吧!”郭华指指对面的长凳。
“还能行。”康庄坐下低着头。
“听小曾说你来了,我在这里等你。还有,以后就叫我老郭了,他们都这样叫。”
“哦!好!”康庄抬起头朝老郭笑笑。
老郭皮肤黝黑,牙齿微黄,精神抖擞,面相和善。也许是这些原因,学校里的老师们就随口喊他做“老郭”吧!
“这是你屋子的钥匙,在小曾的左边,下课了叫小曾和你布置一下家吧,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老郭从他那陈旧的的确良衣服兜里掏出了一把绣迹斑斑的钥匙给康庄。
康庄接了钥匙。
“谢谢。老郭。”
“先去打扫一下家吧,那屋子好多年没有人住了。先熟悉一下环境,过两天才给你安排课时。”
康庄心里暖暖,朝老郭点点头后,下了教学楼,斜穿操场向他的屋子走去。
康庄来到屋子门前发现,其实这间屋子不用锁也能进去,一根锈绣迹斑斑的铁丝圈上挂着一把绣迹斑斑的锁。康庄掏出钥匙开锁,插不进锁眼,他只好把挂着锁的铁丝一下扭断,钻进昏暗的屋里。这个屋子除了门与外面相通外,也就是在门旁左侧的墙壁上有个撮箕大的圆洞,用竹蔑张了一张胶纸塞在里面,胶纸被厚厚灰尘覆盖,通过它已经看不清外边。也许这就是康庄将来的窗子吧。窗侧从门缝闯进滚着灰尘的光线下,一张跟曾豪屋里一样的老木床,屋里还有一张桌子,一张长凳,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屋里太潮,他把门尽量打开,好让阳光驱赶湿气。
过了一会,他掏下窗框,从曾豪处拿来一块烂抹布,在操场上用水洗了好会,才把胶纸洗得暗红透亮。随后,又把木床、桌子、长凳用水擦了一遍。擦床时,床叽叽喳喳吵嘴。之后他又从操场边上找了一块石头把叽叽喳喳响的床加固。
加固床后,康庄出了一身汗,他走出门在操场上转悠,山里的空气的确好,康庄不禁吸了几大口。
“东郭先生救了狼后发生了什么事呢,同学们?”操场边上开着门的教室里突然传来了带瓷性的声音。康庄感觉这种声音讲解《东郭先生和狼》的这篇文章,有他的一番味道,于是对着教室门有兴致地往里欣赏。
“猎人走后,东郭先生把狼放出来,狼告诉东郭先生,要做就把好人做到底,让我把你吃了。”同学用唱腔的声音回答。这些声音好玩,康庄笑笑。
教室里泥土坎的讲台上,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教师正在表演着东郭先生和狼对话的情景。
“咯咯”由于他动作惟妙惟肖逗得同学们一阵阵欢笑。
“同学们,你们认为东郭先生是一个怎样的人?”男老师鞠着腰问同学们。
“蠢材,比憨包还要憨。本来狼是要吃人的,他还要救。”有个男同学咯咯地说。
“是个憨憨的好心人。”有个女同学甜甜地说。
“对了,你们真聪明,你们都讲得在理。”说完话,男教师把举在空中的手狠劲往下甩。
这人真有意思,康庄笑着,感觉身上的汗已经消失,变得凉爽起来。
他于是找到一把毛刺刺的粽叶扫帚把屋里打扫一遍,从康庄屋里搬来背包,把铺盖铺好。
当天下午放学后,学校里的男教师们全部拥进康庄的小家里,他们还端来一小锅腊肉,一砂锅的炒洋芋,一大土碗豆子,和有五六斤一胶瓶的老土酒。康庄的小家顿时拥挤热闹起来。
“小康,我给你介绍一下。”老郭从老师围坐着的酒桌旁站了起来,拉了身旁坐着的康庄一下。
“这是何得君,我们都喊他老何。”老郭指着他对面坐着的一个胖胖的,笑起来脸上油光闪亮的老头。
老何看着康庄笑眯了眼,伸手来和康庄握,康庄很激动,急忙伸手握住老何的手。
“这戴眼镜的是李飞,快嘴长舌的活宝。”坐在老何右手边,也既是早上讲《东郭先生与狼》逗得学生与康庄发笑的那位老师。
“兄弟,来了都是一条战壕里的。”李飞在镜片后面眯了眼对康庄说。
“这个是王翔,有一身牛气豪爽劲。”
王翔坐在老何的左手边站起来要倒酒与康庄先干一杯。
“等等,小王,等我把人介绍给小康认识完,你再与他干杯不迟。”老郭急忙劝住王翔。看见他倒了半碗酒,康庄早就吓出一身冷汗。老郭及时劝住他,康庄心里高兴地给老郭递去感激的眼神。
“这书呆子我就不多说了,昨晚来你们就在一起,早就彼此知道了。”老郭指着康庄旁边坐着的曾豪。曾豪夹了一块洋芋片往嘴里送,笑笑。
“这书呆子,读书要想拿第一,吃东西也要想拿第一,晚吃一个时候要饿死去。”李飞取笑地骂曾豪。
“就是吗?弄清楚没有,今天不是你唱主角,今天是人家新老师,搞错没有。”王翔附和。
他们这一说把曾豪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坐站都不自在。老郭此时拿了筷子夹了一块腊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还有两个年轻的女老师没有来,她们是刘彗和董晓,”给曾豪解了围。然后他指着康庄对大家开玩笑说:“这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康庄,看好了。不多说了,你们哪个先来起拳?”
老师们彼此看了一圈,李飞伸了手说:“我先来走一圈,后面的跟上。”李飞顺时针方向走拳,伸手给老何,老何看着李飞伸来的手笑笑。
“先找我,好么,那就来!”老何一片洋芋进嘴后,笑呵呵地绾了一下袖绾,武拳一般甩起手和李飞猜起拳来。
“三多才又多啊,四季花姑娘,八匹马儿起山东……”
“你输了,你输了,喝酒喝酒……”老何输了,李喊起来。
老何也不打疙瘩,端起酒来一眯眼就灌下了肚。然后笑呵呵眯着眼吃着腊肉,看李飞与下一家继续猜拳。
李飞与王翔猜拳时,分明是李飞特意走慢了一拳,玩了软。王翔输了也不找他理论,端起酒就一口灌下去。看着他们喝酒时的狠劲吓得康庄有些发毛,但努力镇定。
接着李飞与老郭猜拳,李飞输了,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老郭,缠着老郭再来一拳,或者要老郭与他干杯。老郭说现在是家家门前过的走拳,不行,等大家走完了再来不迟。一时争辩不下。
“你们还划不划拳呢,不划我走了。”曾豪做出等不及的神情。
“呆子,要读大学也不在于今天的努力吧!好好,我找康庄来和我干杯。”李飞说着伸手给康庄。几拳下来,康庄果然输了。康庄看着这大半碗的酒打了个寒噤。
“小康啊,又不是冬天,打什么寒噤啊!快喝,喝不了慢点我给你喝。”老何看着康庄笑着给他鼓劲。
康庄用力闭了眼,把酒喝进嘴里用力吞进喉咙,他感觉就像有无数的刀子划过他喉咙。可当时他想自己是刚来的,现在就耍耐,怕以后混不下去,闭了几次眼终于把酒吞了下去。看见他把酒喝下肚,王翔对他竖起大拇指。
“够哥们,比书呆子来时好多了,一点不含糊。”
和曾豪猜拳时,李飞也输了。
“高智商的人我们惹不起。”李飞幽默地把酒喝了。曾豪笑笑:“还不是跟你们混出来的。”
李飞之后是王翔走拳,王翔之后是老郭,以次类推。等大家把拳都走完一圈后,他们就分成两帮开始派对猜拳。康庄已经昏头转向,虽然此间老何帮他喝了不少。然而,他们猜拳的声音却越发高。
“六六大顺,五在手,一个都不得……”
几巡猜拳后,康庄感觉有东西在肚里翻滚着直往头上冲,他努力压制,可越压制那东西越有劲,突然他实在受不住,猛然从板凳上站起来冲出门直往外面跑。“呱啦呱啦啦……”刚跑到外面他就喷泉一般吐起来,吐停后,喉咙里如有千万只蚂蚁拼命爬,脑壳涨痛,眼泪都出来了。
“幺弟,我用我女人的柔手来给你拍背啊!”李飞出来给康庄边拍背边如此妖媚地说。他拍的手法确实犹如温柔女人一般。
3
第二天上课后,康庄见了那两位没有见过面的年轻女教师,一位是美女董晓,但她的脸上看上去好像笼罩着淡淡的忧愁,老郭给她介绍康庄,她的眼睛嘴角微微笑一下,表示招呼;一位是白胖的小个子刘彗,话很多、牙齿很白,她老爱说她烦恼得很,可总不见她的烦恼在那里,开心了就放开嗓门咯咯地笑。
这些不去理会他,反正现在的康庄变得开始喜欢这里了,这里的学生淳朴,山水秀丽,空气新鲜……反正这里有好多康庄认为美好的东西。
康庄每天上课后爱游山玩水,或者到学生家去家访,有时是被家长学生邀请去玩,山民很好客,包谷洋芋酸菜饭,他们不怕你去吃,只要不是四五月青黄不接的季节,他们确实拿不出来。星期六星期天爱与李飞王翔们喝酒,当然下午放学后有时也喝。这样不知忧思的日子简直是神仙日子。刚开始时康庄是如此体会的。
有一个星期六,天气晴朗,康庄与李飞王翔下三岔河捕鱼。三岔河上游由两条流量不小的支流汇聚成一条大河,因形得名,青山绿水,常年清澈见底,鱼儿嬉戏,每逢天晴,老人小孩在里洗澡戏水。
曾豪没有去,他要看书要练二胡。他们也不管,反正没有曾豪在一起玩已经成习惯。
“这个书呆子总有一天看不完的书,看他要读一块金砖回来!”李飞、王翔爱牢骚曾豪,也只是牢骚,他们也没有去干涉他的生活,带上捕鱼工具领着康庄下山。
康庄、李飞、王翔在河里逆流而上,慢慢走着,灵秀的水柔软凉爽,小鱼在水里你追我赶流窜着。康庄很快活,不时用脚去追赶小鱼。李飞与王翔侧一下脸笑他天真。
他们来到一处石缝隙水流较多的地方。“就这里吧。”李飞说。“好,就这里。”王翔回。康庄对他们的一问一答有些莫名其妙。此时,他们扦开带来的网罩住水流出口,网四边用石头压牢靠了。然后,组织康庄从河上游呐喊、掼石搅水往网处赶。一阵猿声娃叫的折腾后,网上的小鱼儿渐渐多起来,流星雨般在网上闪动。看着这些可爱的鱼儿,李飞唱起《黄土高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快来收网,你家不在黄土高坡,是在喀斯特大山里,水沟沟边。”王翔提着网的一头喊李飞。听见喊,康庄急忙去帮忙。“要这歌才能摔摔此时的激动嘛!”李飞搞个怪脸。
三人合力提网上堤岸,王翔提来鱼箩,那些鱼儿还不认命,在河滩上挣扎得厉害,他们一条条把鱼儿从网上摘到鱼箩里,鱼箩蓬蓬地响。
摘好鱼后,河面上东一朵西一朵起了水花,抬头看,一片黑沉沉的乌云从河头方向群山山尖撵压过来,要下大雨了。他们急起来,穿鞋穿衣,挑着鱼箩,提着网就往山上跑。才跑得一小段路,雨就从东一拳西一拳地下,变成了倾盆大雨。山腰有个山洞,他们就拼命往山洞方向跑。进了洞,洞深处的凉气袭来,洞顶如雨檐,把暴躁的大雨挡在外面,洞顶处的石钟乳越往洞深处,就越来越多越奇特漂亮。看着这些景观,康庄无意间想了一下小时候看《西游记》孙悟空水帘洞的事,那时他深深佩服孙悟空胆大包天武功神,所以他的水帘洞才如此的美。李飞与王翔却在讨论着村寨里哪家的姑娘生得俊俏,以及董晓的拽脾气与刘慧烦恼。
雨停了,走出岩洞,康庄发现随处都是水的喧闹,随处都是机灵的小溪,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向河里蹦跳而去。康庄激动起来:“这些大自然的孩子们真可爱!”
“大自然的孩子们真可爱。酸。神经病!”取笑康庄后,躲开不时往山下蹦跳的小溪,他们在前面一个劲地往山上爬。
捕鱼回来,王翔细心把鱼的肠肚刨掉,剁细新辣椒倒进油汤锅里。待辣椒油汤沸腾后,把鱼放进锅里。不多时,沸腾的辣椒油汤开始变成白色,青色的新辣椒沫加白色的汤,阵阵浓郁香气撞来,他们围着鱼锅,准备好酒水,胃肠翻动,唾沫也来凑热闹。鱼汤翻滚几下就煮好了。
准备喝鱼汤时,王翔说去喊喊姑娘们和书呆子曾豪来品上一口。说完,他出了门。其他人,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倒的倒酒,舀的舀鱼汤。
曾豪上山看书去了,刘慧随着王翔来了,董晓说有事没有来。
李飞听见董晓说有事没有来,嗤嗤鼻:“又不是把她五花大绑上架。”李飞莫名其妙的责备,弄得康庄在一旁纳闷。
先喝鱼汤才喝酒,要不然鱼汤的好味道要被酒抢走的,李飞建议。于是他们各自端了一碗鱼汤,蹲着美滋滋的唧唧地就着喝。
这鱼汤的香味康庄还是第一次领教,抿一小口,沁肺沁脑的香味就在口腔里乱窜,直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钻。刚一吞进肠胃,肠胃就争吵起来。
鱼汤喝好后,曾豪才回来,李飞、王翔已开始猜拳喝酒。他们好像很热衷于酒。康庄随意喝了半碗后,在一旁与刘慧攀谈。
“刘老师来这里多久了?”康庄随意问。
“哎,一年多了。”刘慧好像觉得这一年很长。
“我看刘老师这么小,有多大了?”康庄不会找女孩欢喜的谈,像是在查户口。
“20了。”刘慧白康庄一眼笑起来,“你在查户口啊?”
“好,好,我不查户口了,那么请问刘家闺女有男朋友否?”康庄伸过头问。
“哈哈,又迂又油滑。没有。”刘慧指着康庄有点酒意的脸笑起来。
“为何没有,身边的男人就有三挺帅气的啊?……”康庄看看刘慧又看看他们。
“没兴趣。”刘慧白了康庄一眼,起身她要出去。
“还说烦恼呢,原来是没兴趣!”康庄滑稽地贼笑着扭过头。
王翔与李飞喝了一阵酒,一小胶壶酒已去半,突然没有了兴致,于是就似醉非醉长条条躺在床上,瞎侃起来。
“要是此时有个女人陪着在山路上走,不时乘没有来人时抱抱,那滋味就别提了……”王翔无端感叹,脸上洋溢着憧憬,之后还莫名地甜甜笑。
“你小子要叫春了,小公鸡耐不住了。”李飞笑着,打他一拳。
“我给你谈正经事,你却胡闹。”王翔脸上突然挺严肃。
“咯咯……”李飞把嘴巴凑近王翔,“我给你说,山后有个妞还长得标巴,那天我无意间看了她在河里洗澡,那脸蛋,那身材别提有多好。有想不想……那天我们去找她。”李飞说着用胳膊撞了一下王翔。
“咦,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偷吃了荤。”王翔立起身子揪起李飞一阵嬉笑地打。
“咯咯……你小子没良心,人家是看你叫春了,好心给你指路,你却不知好。”李飞边笑边骂。
骂闹了一阵,屋里就陷入沉默……
“我知道那女孩,人到是可以,可惜她没有个事情做。”沉默了一会,王翔突然有些苦恼地说。
“你小子装乖嘿,原来你早就瞧上了,还一整天的装憨!”李飞击他腰一拳,惊讶地骂。尔后,他诱惑力地怂恿:“我看她没有事做,你可以找给她做,大男人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李飞说着话悄悄摸起王翔身体来。
“别摸我,痒,变态。”王翔推开李飞。
康庄在门边笑得前仰后合换不过气来。
“你这小子,好笑么,我发现你的秘密了的。”王翔故意气愤地瞪康庄。
“我有哪样见不地人的?”康庄警惕。
“看你急出的那个熊样,我就不讲。”王翔故弄玄虚。
“什么好事怎么没有我的份。”李飞凑近王翔好奇地问。
“去,你凑不上边。”王翔拿出神圣样。
康庄紧张起来,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得罪什么人或者犯了什么错,自己又是新来的老师,怕以后和大家不好处。
“我有什么秘密,你就讲,不在那里疑神疑鬼。假如我有什么事得罪大家,瞒着,你就提醒我改,有缘大家才在一起教书。”康庄激王翔说出真相。
“是吗,人家有什么你就讲,没有,你就闭了那个熊样嘴。”李飞附和,他其实是想知道有什么离奇的新闻。
“你书页中的那个年轻女人是谁,从实招来?”王翔急得脸色通红。
他这么一说康庄的脸一下红了。
“我师范时结拜的妹。”康庄急忙应对。
“妹,妹,喊得那么亲热,我怕不会吧,看你的脸像个桃子一样红得!”李飞在床上好奇羡慕地疑问。
“哦,是真的么,蛮漂亮的吗,有机会叫到这里玩,大家见识一下。”王翔故意挑逗。
“人家可是城人嘞,人家可不会来这鬼地方的,你就别想得美了,我的王羊毛兄。”康庄嗅到王翔的骚味,故意给他灌冷水。王翔的“翔”字是“羊”字加“羽”字组成,所以有时,他们喊他“王羊毛”的“雅号”。
“城里人又怎么样,他们还不是照样吃饭拉屎。”王翔着急挣回尊严。
“咕咕……”李飞看着他那个自尊劲大笑起来,然后他们又在床上打闹起来。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天空升起了月亮,月光有点暗,星星们一闪一闪的,想努力争取自己的天空。康庄们闹够了,王翔与李飞的酒意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他们走出小屋,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欣赏起天空与若隐若现的村庄来。曾豪的油灯已点上。
“王羊毛,山背后。”李飞在逐渐强壮的月光下,朝身旁的王翔看了一下,然后朝学校背后的山撸嘴。
“你这家伙一点不上进,看人家书呆子,学学年轻人。”王翔装着老夫子的口气批评李飞,然后转脸朝康庄说,“明天是星期六,你要上街买下个星期的菜不?”
“怎么不去,不去下个星期吃逑。”康庄认为此时的王翔不搭趣,也就不理睬他,抬头看着天。
深邃的天空好像暗藏着无数神奇的秘密与奥妙……
4
住校老师集体上街买下个星期的菜,他们背着竹篓,提着竹篮,下了山,沿着三岔河堤岸往上走。因为是早上,山里的水气带着各种植物的生机搏动蒸发的气息,沁人心脾。这也许是这山里老人延年益寿的原因吧!康庄走着走着不禁在心里感叹。来这里的这段时间,康庄知道金子岩小学周边村庄有不少八九十岁的老人。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他们踏上了那一条凸凹不平碗月镇到水西乡的乡村公路,公路比较狭窄,来赶集的车辆大多都是小红拖,也就是几辆而已,未赶上时刻步行的小商贩们背着沉重的货物拼命地赶。三岔河到水西乡的这段路是石子路,偶尔有小红拖一路颠簸而来,车上坐着的人看上去被颠得神情恍惚,可还不忘了手死死地抓住车架栏杆。车下公路上人却躲闪着车轮挤跳来的石子,虚惊阵阵。他们的脸色由于受到早晨冷空气的侵袭变得发青,头发上缀着星星的露珠。这一条路经常听见翻车的事件。听见仍还是听见,谁愿意山高路远地去看这些不吉利的事。
康庄跟着大家踩着凸凹不平的路,左弯右拐地不知走了多久,山坳子间悄悄冒出一朵巨大的树冠,轻纱飘动的云雾里郁郁青青漫延而来。“马上就要到街子上了,那是水西的千年白果树,它的故事可多着呢!”李飞赶着路突然伸过头来手指树冠的方向对康庄说。
白果树立于山坳里水西街上正中,两条溪流左右环抱它,汇成一条,最终流进三岔河。它吸天地灵气,生机盎然,与山脉同曲,与世代乡民缠绵,不知不觉中成了神的化身,树下香火不断,百姓口耳相授的历史长河中,演绎出一个又一个神奇的故事。
相传清朝乾隆年间,有一天晚上,水西的大山里起了百年难遇的大风,刮得地动山摇,山里百姓在昏昏糊糊中听见白果树处发生一声撕裂的巨响。惊醒的村民们在被窝里嘀咕猜测了一宿,第二天跑到白果树下察看,才知白果树的一支大枝桠在昨晚被大风中被刮走了。他们分头转着圈找了几里山地,也没有踪影。村民急忙端来香蜡纸烛焚烧祷告。几天后,他们都还在热烈讨论猜想着那支枝桠的去处。讨论着,猜想着,也就慢慢淡了。一年后,有一天,突然街上锣鼓喧天。村民们口耳传递,纷纷涌向街头来看热闹。原来是一群大马锣鼓差吏,举着皇榜,说水西的白少爷中了状元。差吏如此一说,村民却蒙了,水西没有姓“白”的人家啊。“官爷,我们这里没有姓‘白’家啊!”一位白髯老头拄着拐杖站出人群说。“怎么没有,乱说状元要被掌嘴的,白状元明明在簿上写得清楚,他家是水西的大家族,居住水西街上正中上千年。”领头差吏呵斥白髯老头。“我们这里确实没有‘白’人家,官爷。”“确实没有,官爷。”……村民们怕老头被掌嘴,急忙一个接一个地说。
差吏看见村民们人山人海朝街上涌来,最终压了性子,一个接一个地下了马。
“老人,白状元白纸黑字明明写着,他家是水西的旺族,居住水西街上正中上千年,水西怎么会没有‘白’姓人家呢?”领头差吏认真的询问白髯老头。
“来,来,我带官爷们看。”白髯老头拄着拐杖在前面领着。差吏们在后面跟着,白髯老头所到之处,人群自动给他分开一条路。
“我们水西街上正中上千年的是那棵白果树。”白髯老头站在小溪旁,引着差吏的视线,向白果树指去。
“对,我们这里只有个棵上千年的白果树。”村民说,“它是我们的山神。”
“去年的一夜大风刮走一支大枝桠,村民们翻山过岭寻找了好几天也不见踪影。官爷,你们说的白少爷,不,白状元,也许就是他化的吧!”白髯老头认真地。
差吏在水西找了几天也没有找到“白”姓人家,后来白果树的枝桠变成白少爷,进了京城中了状元的故事就传开了。因此,水西白果树更加神奇了,山里山外的村民有什么大事小事怨与梦,都爱到白果树下来焚烧香蜡纸烛祷告。
不知不觉中康庄们就走进水西街上。街道两旁两片高低不同陈旧的瓦房、木房、土坯房围就一条一丈来宽,凸凹不平的石子路街面。白果树在街道中心小桥流水处,正好在这个山坳的马食槽中心。这里集中了大山雨水带来的营养。白果树主干五六个大人才能牵手环抱,枝杆遒劲曲弯伸上天空,侧株儿孙们满堂,蓬勃生长,好像大山向天穹升起巨大无线的想象。白果树脚挂满一条条或陈旧或崭新的红布,插满香蜡,冥钱灰堆了厚厚一层。这些是山里老百姓们向他们心中的神——白果树祈求的泪水与梦想。白果树下有家饭馆,叫“饿来香饭馆”。听人说,这家饭馆锅里的骨头一年炖到头,照样香气飘飘,饭馆的生意总是兴隆。这街上通常没有新鲜猪肉卖,偶尔有,据说还是山外拉来的。山里人是不买新鲜猪肉吃的,除了他们身上不便(没有钱)的原因外,山里人大多都吃家里炕头上的腊肉。
赶集天,街上的货物大多都是小红拖小商贩从山外拖来的,山里人就卖些豆子、洋芋、包谷之类的农业产品,即使多有点自家的货物,也就卖点自制的连枷、锄头、犁头给彼此。山里人爱喝酒,一张四方桌旁放上一两坛酒,桌上摆几个碗,就可以在街面上开起了酒摊。山里的汉子们、女人们爱从兜里掏了一角两角,站着喝上一碗两碗。山里姑娘们爱搽胭脂,一到赶集天,都在脸的两边酒窝处搽了红红的两个圆来赶集,来亮自己倩。山里人赶集要近中午十一二点时才从山的四周,像刚下过大雨一般流到街面。街面上一下暴满拥挤。这样的拥挤直到天黑尽才慢慢输散。山里人爱赶集,即使兜里大多都没有钱,即使不打算在街上买什么东西,大人小孩也要在街上游一整天。
“快看,那个姑娘那么水灵呢!”王翔突然捏了康庄的手腕一下,指着人群里一个姑娘要他看。
康庄顺着王翔的手指看去,人群里一个姑娘,乌黑的大长辫子,红衣服、刚时髦的健美裤,像山泉一样让人愉快。
李飞也凑近来扶正眼镜看。
“快看,快看,那一个。”王翔又发现了新大陆。可人太拥挤,他们于是站到了一个至高点眼馋人群里的点点红绿。
5
中午放学后,康庄从教学楼下董晓的门前经过,门半开着,恍惚间他看见有个年轻男人,在屋里的小板凳上坐着。走过董晓的窗前,转过拐,走几步,钻进李飞的家里,王翔、曾豪、李飞也在。康庄进来一时无语,就提起了这件事。
“好像董晓家里有个陌生男人。”
“谁?是镇上的哪个,还是县里的哪个?”王翔急忙问,贼着眼望康庄。
“谁知道那么多。”康庄的确不知道,他刚来没多久,许多隐秘的内情他还不了解。“什么秘密,说来听听?”他好奇地追问,希望逗出一些好玩的秘密出来娱乐一下有点烘干的情绪。
“我猜是县城里的那个家伙。那家伙好久都没有来了。”李飞说这话有些恶毒的气息。
“我猜是镇上的那个家伙,县里的那家伙好位置高气势大,什么也不担心,他偶尔找个下面的人看一下风是简单事,过几天也许将大大出棋将军。”曾豪为自己的贴切比喻变得严肃。
“嘿,就你书呆子好比喻,详细案情,我们得问康庄。”李飞示意大家住嘴,认真看着康庄,“我问门关的缝隙多大?。”
“这么大。”康庄双手在胸前比画了一尺来宽的距离。
康庄比画后,王翔、曾豪拿眼看看李飞。
“我敢肯定是镇上的那个。”李飞很自信。
“凭什么,吹牛!”王翔看着他笑。
“不信就算,一会儿就见分晓。”李飞仍然很自信。
“管球她的,咱们做饭吃。”曾豪闷吼一句。
吼过后他们也不再议论此事,今天他们要团团结结地一起搭火做饭吃。
饭还没有做好,门框里冒出了一个男人,看身形好像是刚才董晓屋里的那个。他走进屋里一脸的不痛快。
“王羊毛饭做熟了没有?”他固作高兴地给王翔招呼。
“哦,赵部长啊,我们刚才还在猜是谁在董晓家里呢,原来是你!”李飞立即笑着招呼赵部长坐床上。
“不要胡闹了,李辣椒。”赵部长有些软气无力。
“怎么了,我们乡的宣传大任就在你肩上架着呢,这气色我们可阳刚不了。”李飞继续调侃。
“宣传过球,别闹了,别闹了……”赵部长现出难堪。
“怎么了?”
“那么。”
“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给我们的赵部长难堪?”
“还不是那个。”赵部长低了头。
……
“有人来玩?”赵部长与李飞没心没肺地说着话,忽然发现陌生的康庄,脸上马上警惕起来,现出不悦之色。李飞看在眼里。
“他是我们学校刚分来的新老师康庄。”李飞有点讽刺着笑。
赵部长和颜悦色起来,与康庄握手,说一些山村人民感谢他之类的官腔话。
“今天进展如何?”听着赵部长打官腔李飞不舒服特意让他难堪。
“别提了。”赵部长有些难过。
看见赵部长的沮丧,他们偷偷贼笑。
“政策是要争分抢秒的啊!我们的好部长,努力,我们支持你!”王翔切着洋芋扭头来了这么一句战斗激情的话。
“好了,别说了,我要赶回乡里去了,下午还有个会等着我呢。”赵部长做出公务在身的紧张要走。
“在我们这里吃饭后再走不迟,部长。”李飞虚情假意地挽留。
“不了,不了,”赵部长走出了门外,“你们这里我是常来的,那次吃都样。好了,好了。”说完,赵部长低着头走了。
看着赵部长快要走出操场时,小屋里痛快地大笑起来了。
“狗日的,活该。”李飞骂道。
挑了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曾豪抱了二胡,康庄、王翔、李飞跟随着,他们上了学校后的山坡顶引吭高歌。在曾豪的二胡伴奏下,《冬天里的一把火》《黄土高坡》别有一番风味。他们的声音越过树林,闯荡村寨,引起一个个村寨的狗吠此起彼伏。狗吠声逐渐小去,对面山腰夜色深处有模糊的女子山歌若隐若现飘来。
“王羊毛,你的声音迷住了村妹子。听她瞌睡都不睡,起来招呼你了。”李飞推王翔一下。
“李辣椒,是你的,我的声音粗糙,你的声音粗犷。”王翔反击。
“有男女搭配多好。”康庄怂恿他们。
过了一会曾豪却拉起瞎子阿饼的《二泉印月》来。扫兴。王翔、李飞要下山,要到山寨子里去窜。康庄跟着他们走,下了山往寨子里去。
他们来到寨子边上时,山顶的《二泉印月》仍然还在肝肠寸断地飘着。
“这书呆子,一点都不懂风情。”李飞抬头望着曲子飘来的方向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走进寨子时,寨子里狗更吠得厉害了。
王翔、李飞领着康庄来到一个山寨人家的院门前,他家的几条狗拼命地向他们狂吠扑来。
“嘎……”门开了。但夜太深,看不见开门的人。
“狗逮的。”出来的是一个女孩,她愤怒地冲不欢迎客人的狗骂。
“告奶奶告奶奶……”好像她拿什么东西狠劲打了狗,狗痛得喊叫,跑找躲处,不再犬吠。
随后,一个模糊的人影向他们走来。
“哦,是老师们来了。”女孩走近他们惊讶地高兴喊起来。
女孩快乐又羞怯地把他们往家里领。
“哦,原来是老师们来了,”
“是老师们来了。”
“老师们来了嘿。”
进了家,家里团着火的老少们现出各种喜悦的笑容。
现在那羞怯的女孩把老师们领进她里间的闺房。
女孩的闺房自然是比她父母的外间收拾得象样,花被子花床单,也有一个老式画花衣柜,几张板凳,泥地上也扫得干净。窗口上有一盏明亮的油灯,窗沿上有双漂亮的鞋垫。看着鞋垫绣得漂亮,康庄拿来看,上面有字:
“千根针万条线,千丝万屡连爱心;
水绕山山映水,山山水水哥妹情。”
还编得不错,康庄在心里暗叹,也觉得好玩,偷偷笑了。
“幺妹你这鞋垫绣得美,是给我的。”李飞一把抢过康庄手里的鞋垫,看着笑嘻嘻对女孩说。
“老师,只要你看得上就拿去吗!”女孩不好意思地扭动身子。
“王翔没有鞋垫,他的脚是个光板板,拿给他。”李飞笑着一下子把鞋垫塞进王翔手里。
“哟,还绣得秀吗,幺妹。”王翔拿着鞋垫把玩起来。
看着他那傻样,李飞、康庄在一旁笑。
“老师们是有文化的,我们山里妹子懂不得你们脑筋转转。老师们口干了吧,我去给你们抬茶去。”女孩说着笑着红着脸出去。
“王翔,如何?”女孩出去后,李飞给王翔挤了一下眼。
“就是你的鬼多。”王翔回敬他。
他们在屋里轻轻笑。
女孩抬茶罐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浓粘粘的茶后,把茶罐放在窗台上,然后坐在床上低着头不说话。
王翔也坐在床上蠕动着身子向女孩靠近。
坐在板凳上的李飞用胳膊悄悄撞了康庄一下,故意与康庄谈这个学生那个学生的情况。
王翔把身子移近了女孩,轻轻把手放在女孩的肩上,女孩摇了一下肩没有把手摇下来,也就不摇了。
“幺妹,你觉得我人如何?”王翔涎着脸问女孩。
“是个人呗。”女孩喜悦地笑。
“幺妹,难道你还看不出来。”王翔死皮耐脸。
“我们不懂你们老师家的话。”女孩撒起傻来。
李飞、康庄在一旁咯咯地笑起来。
“茶花,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们的王翔对你有那个意思。”李飞凑近女孩轻声对她说。
“我们不知道你们老师家的意思。”女孩扭着身子笑了。
此时,外间屋子里的火灶旁说话的声音压低了,过了一小会甚至不说话了。
“王翔是好人呢!”康庄笑着补了一句。
“我们不懂你们老师家的话。”女孩继续扭动身子撒傻。
“你这臭手丢开。咯咯……”女孩用劲掀开王翔搭在他肩上的手咯咯地笑。笑过之后站起来急忙到窗台去抬茶罐说:“老师们你们茶没有了,我给你们掺。”
“不了,不要了。”他们急忙制止,这茶太浓了,他们都有点怕喝。
可茶花还是抬茶罐不依不饶给他们把茶掺得满满的。
这时门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悄悄往里屋看了一下又缩回去了。
“茶花,你有空儿,为何不去我们学校耍?”王翔涎着脸。
“不敢去,怕被打回来。”闪烁的油灯里,茶花喜悦得脸上一团血红。
“谁打啊,我不叫他死!”王翔做出蛮横相。
“山后的那个。”此刻,女孩却突然认真地看着王翔。
王翔摸着头疑惑地:“没有啊!”
李飞、康庄嬉笑着看王翔与茶花的对峙。
“你知我知,我们心里知。”女孩得意之后,低下了头。
她这么一说,王翔脸上有尴尬了。
“我会让你知道的。”王翔不服气地莫名其妙说。
看着他们不会再纠缠那个让青春神经惊动的事下去,康庄顿时无聊起来,站起身来要走。看着有人要走李飞也大掉情绪,也要走,王翔没有办法,只好站起来。
“老师们,在我家歇了吗?!老师们,在我家歇了吗?!……”女孩急忙劝。
听见老师们要走,外间火灶旁的老小也来劝。
“老师们,深更半夜的歇了吗?!”
“老师们,深更半夜的歇了吗,家里有床,够睡,茶花的弟们一会上猪圈楼睡。”……
还是劝不住,他们直意要走。出了门后,茶花的父母还热情地说:“老师们,有时间来玩呵,茶花在家。”
村寨里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他们翻过山顶时,狗吠声才渐渐停止。
“王羊毛,看来茶花对你大有意思呢!”在路上走着,李飞忽然打趣王翔。
“别胡扯。”王翔笑着否认。
“哦,刚才茶花说山背后,你小子在哪里耍上女人了,从实招来。”李飞像突然想到新大陆。
“没有的事,我直到现在还是鳏夫一个,你不是不知道。”王翔再否认。
看着王翔否认的那个认真劲,李飞突然眼睛一亮:“哦,是我看见水里的那个。”王翔更加否认。
“没有的事,你把她全身都装进心里去了,我怎么会夺人所爱……”
然后他们彼此纠着一阵地追打。
“是你装才对。”
“没有,别胡扯。”
“我胡扯,还有假。”
“你本来胡扯吗。”
“难道人家茶花说的是董晓不成?”
“你又说天摆地的胡扯到天上去了。”
“我讲不赢你,你聪明得很,我赌你去咬董晓一嘴。”
“我赌你去咬董晓一嘴。”
“要咬得上去就去咬了,你没有看赵部长那熊样。”
“我认为你有熊样。”
“你有熊样。”
他们追打来往跑。
康庄走在后面,此时月亮的光辉已不知不觉淡了下去,天上的星星多起来,看着星星,康庄想着远方,想着王翔那天发现他书里藏着的相片上的那个女孩,他当时谎称是他的结拜妹妹英子,其实……
傻愣一会,看见李飞与王翔已跑远,他才回过神来急忙追赶他们。
6
十一月下旬早晚天气微凉,可太阳仍还在天空画着他的笔墨,灿烂着山里人收获后的忙碌,用竹签划破收回家的玉米壳,剥出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堆小楼上,或者挂在屋檐下,炕干或者风干。这段时间,孩子们都吃饱了饭,读书的声音特别响亮。村里时常有吸人发毛的音乐随风飘来,衬起孩子们朗朗书声。中午放学后,康庄尖起耳朵在门前听。“是傩戏,每年冬腊月村里人都要跳的。”李飞突然拍他肩膀一下说。
和往常一样,星期五的下午第三节课都要开会,校长老郭读完一些上面发来的文件后,停顿一下郑重其事地说:“明天星期六,乡中心校校长刘国荣家‘跳菩萨酒’,通知大家去吃酒。”
老郭把这话连续说了两遍,康庄懵了,没有见过刘国荣。一时拿不定主意去与不去,扭头左右看其他老师,其他老师们此时却一个也不说话。散会后,老郭又叮嘱了一句:“老师们,刘国荣将来可能要当教辅站站长,或副站长的,记住了,老师们,明天……”
每次散会康庄都屎急,散会后他提着裤子往厕所里跑。当他跑进厕所里看见李飞也在,于是就在李飞侧旁蹲下。
“李飞你明天去不去。”康庄刚解开裤子蹲下就问。
“嘘,去球不了。”李飞有些不乐意此事。
“刘国荣这人怎样,好玩不。”康庄继续追问。
“好玩个球,爱打官腔,说起话来像个中央领导。”李飞很讨厌地。
“大家都去了,不去怕不好吧?”康庄有些担忧。
“怕---个……球。”此时李飞眼一闭,脸上的肌肉绑得青红,拉出大便,啪,大便落下便池把池里的尿水打得溅起许多尿珠,有的不怀好意地往他的光屁股上跳,他左右躲闪,还是被溅了好几滴。于是他日妈扯娘地骂了几句。康庄要拉出大便时,急忙把屁股歪开,没有被溅上。
和李飞聊了几句,日骂了几句后,康庄决定不去。
傍晚吃过晚饭,康庄没有和王翔、李飞窜寨子,也没有到曾豪的那里去。曾豪爱看书,去多了他会烦的。康庄躺在床上随意地翻着自己带来的一些书,翻着翻着突然从书里掉出一张相片来,是他所谓的结拜妹妹英子的。看着她在相片里笑得可爱的样子,康庄就没有兴致再看书了,把相片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脸红了,看着看着眼润了,不知何时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康庄还在睡梦里,门就被拍得叭叭直响。
“谁啊!”康庄撑起来揉着眼睛问。
“康庄起床了,去刘国荣家吃酒。”是李飞的声音。
“昨天你不是说不去了吗?”康庄疑惑。
“我哪里晓球得个个都去,快起,大家要走了,就等你。”李飞有些气愤,有些不耐烦。
“哦!”穿了衣服,康庄应着声起来开了门。太阳都出来了,老师们在操场上来回走着等他。看见他,老郭就朝他喊加快加快,大家就等他了。康庄随便擦把脸就被他们催着走了。
在路上康庄发现曾豪没有去。
这个乡的中心校就在白果树左手边不远处,刘国荣的家离白果树不远,中心校旁边的街面上。刘国荣家老木房的堂屋门大开,堂屋门前街面上圈围了不少人,那人群里不时起哄,不时欢跳。
康庄好奇地跟了老郭挤上去。
挤进人群他时才发现,人群里有个圆圈空地,空地上有一个道士先生,穿着一身黄袍,头上戴着神仙牌位帽子,有观音、如来、唐僧等大神。道士先生嘴里叽叽嗦嗦念着经,如耍龙一般带着后面几个人走着经戏。
其实人圈里最醒目的不是道士和他的徒弟们,而是“一男一女”的茶酒伺。说茶酒伺是一男一女,其实他们都是男人扮的,他们是“跳菩萨”里的重角色,要在傩戏里耍情骂俏,胡言乱语,脏话成诗意。他们必披衣甩袖,头发飘飘,如浪子一般;必似女人一般脸上酒窝处,涂了通红的大圆印,嘴唇如一刀子砍下去的大血口子,胸脯必塞两大团布进去作女人的大乳房,花衣花裤很淫荡的样子。
茶酒伺时不时作媾和动作,引起围观的男女张着大嘴哈哈地笑,未婚的少女也偷偷地躲在后面悄悄的笑,笑好之后又偷偷看。
他们还讲着一些粗俗的话,淫声四起,浪声浪气。没有谁在意他们多造作多下贱多伤风败俗,人们需要的就是此时快乐与哄笑。“跳菩萨”的傩戏里,茶酒伺越说得坏,越使得坏,预兆着主人家将来就越好。所以主人家与客人们高兴他们使坏。
正看着茶酒伺使坏快活,忽然人群后有男人扯着嗓子喊:“男客女客请吃饭了。”喊声刚过,围观热闹的人群就走了不少。康庄们随着人群走,老郭说吃好饭就走。
老郭带领他们先来到一张桌子旁。桌上摆一个大圆瓷盘,盘里放了烟酒,桌上还放了笔记本和笔,桌旁长凳上两人坐着,一人收钱一人记名字,以及端酒递烟给送礼金的人。送了礼金记了名,他们随人群去吃饭。
老郭、康庄、刘彗、董晓刚落座,就有几个人挤进了他们的桌子。一位说话文绉绉的,一位脸上有一块疤,以及爱到董晓那里去的那位赵部长。听李飞说赵部长原来是体校毕业的,毕业后改行进了政府,经过几年的打拼与关系“活动”也就当上了这个乡的宣传部长。做宣传部长的他,样儿不错,小姑娘们很喜欢的,可他觉得自己毕竟是一届“有样”的领导,要找个有职业有样儿的女人,这样出出进进才像话,所以他就锁定可能伸手可及的董晓不放。赵部长挤去和董晓坐,董晓有些不高兴,他却高兴得紧张,急忙给董晓拿筷子和擦碗。说话文绉绉的和老郭坐,不时拿眼看刘彗,那疤脸青年和康庄坐,看他好像已经喝了点酒。
“周书记来了,周书记来了,我们和周书记坐去。”饭堂里突然响起了响亮的娇声。
听见这样倒胃口的矫情,人们不由地拿眼睛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一位三十左右的美人胚子,乡中心校的美女老师。她正在激情或者说矫情地招呼刚走进饭堂的一位胖嘟嘟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的周围簇拥了几个热情的同志们。看见书记来了,人们纷纷让座,有些老百姓却不吃饭了,起来偷偷走了。叫嚷的美人跑来同书记坐同桌同凳,帮书记擦碗筷。李飞与周书记同桌。老何与王翔在另外的一桌上。
当然后来,这个美人通过各种手腕调进了县城,这也是她的一种事业成就,这里不再多说,是她的人生故事。
端菜上来后,饭局也就开始。饭堂里响着添饭人“呐喊”的添饭声:“添饭啦,添饭啦……有无伸碗。”
赵部长给董晓拈菜,董晓白他一眼后没有好气地把菜吃了。和老郭坐的文绉绉家伙也急着给刘慧拈菜。
“行了,你烦不烦。”刘彗没有好声色。
刘慧的声音有些大,康庄觉得无趣,扭头撞见正在给周书记敬酒的李飞,听见这声音后扭头看了看这边,他给康庄笑一下,又扭头回去好像说了一些谦虚尊敬的话向周书记敬酒。周书记客套地谦虚几句,接了酒不立即喝,放在桌上,那美女突然端起来一口灌下肚。看见美女把酒喝了,周书记笑了起来,李飞等在座的男客们看见书记笑,立即赞扬起来:
“对,就这样,好酒量。再来一杯。”
“好酒量,再来一杯,老师有前途。”……
疤恋青年这时和老郭做起酒令游戏来。他们每人拿了一支筷子彼此寻机敲打对方筷子的上下部位,嘴里喊着:
“虫,小鸡,老鹰,猫,豺狗,老虎……”
按食物链的原理谁喊胜了,敲对了,对方就喝酒。起初疤脸青年输了,他就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老郭随后接连输了两杯,也喝了。
“小王,小王来我们继续把我们的南北战坚持下去。”老何在他们的一桌吼起来,他与王翔好像是把战争一致对外,准备好要把对手喝趴下的英雄气概。
“五奎手,八匹马儿跑,四川姑娘多……”
和老郭坐的文绉绉家伙这时给康庄敬来一杯酒说:“听说你爱写点文章,我也弄些笔墨,有机会可在一起切磋否?”
康庄接了酒。
“我在地区报上发了好几篇文章。”那家伙继续说。
“哦!”康庄好像赞扬他,也好像对他爱理不理。
“我的老婆虽然是个村姑,但每年也能割猪草喂几条大肥猪,如此而已,我对人生还有什么要求!”
那家伙突然如是说。他刚说完康庄就禁不住笑了起来,“婚都结了,还对我们的刘慧现什么殷切,这不是明摆着的心里不平衡吗?”康庄在心里嘀咕。
“恶心。”刘慧白他几大眼没有好气地。
康庄吃好饭后走出了饭堂,饭堂里闹哄哄的声音接连不断滚出门框。他顿时感觉无聊,就在街上闲游起来。这小街此时给他的感觉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神秘,也有一些淡淡的惆怅。走过跳菩萨的地方,来到白果树下“饿来香饭馆”前。饭馆的门窗关得死死的,看来店主知道刘国荣家办喜事一定没有客人,只好关门大吉去帮忙去了。来这里快一年了,听说沿着上面的街口处一直走几个小时就是箱子岩,据学校里的老何说箱子岩的猪是用绳子栓着养的,悬崖太高,怕猪不小心掉下山脚去。但曾豪曾说,那里有唢呐高手与二胡高手,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他们的曲谱极多,有鸡谱、牛啷啷谱、骂人谱、鹅夺谱,以及阳谱与阴谱,无穷之多。这些曲谱常是一个家族,或者是一个山梁子上几辈人甚至十几辈人流传下来的。曾豪给康庄谈起阴谱时,说演奏者彭疯子说阴谱是他家的祖辈夜里经过山梁子时,听见河里的阴洞里飘流出来一种奇妙玄玄的音乐,然后蹲在山腰仔细听了一夜就记下来的。曾豪谈起这个故事,康庄设想起那情景,身上不禁直冒虚汗。曾豪可能要成为一个音乐家的,他一哼起唢呐与二胡的曲谱,总是陶醉得摇头晃脑。其实音乐家也是曾豪一直以来的梦想。每当曾豪哼完这些大山里藏着的曲谱时总是说,这些可能是明朝时客家人从宫廷里带来的。说了这一句后他又摇头晃脑哼起来。
康庄沿着凸凹不平的街往前走,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也许他们也都去了刘国荣家了。通常这里有喜事,附近的人都要全家搬去帮忙的,大人去帮忙做活路,小孩去帮忙蹭饭与凑热闹,一年日子不容易,能节约一顿就一顿。门一关,全家都去热情帮忙。
走不多远,街面实在破烂得厉害,都集满了水,康庄打算不再往前走,踅回来站在白果树下发呆,想起白少爷的故事,寻找当年被大风吹走枝桠后留下的伤痕。不知怎的,曾豪一天伏案勤奋学习的样儿忽然浮现在他脑海里。康庄此时觉得,回学校后还是要和曾豪认真交流一下。
7
这晚回来,康庄没有和李飞、王翔去窜寨子,他到曾豪的那里去。
去时曾豪正在看书,招呼他坐下后就不理睬他了。康庄也不生气,在桌上拿了一本高中书兀自在一旁看,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如此看书了。一直以来他都沉滞于这里的好山好水、丰富民俗,以及这里各种有趣的奇闻逸事里。虽然这里的山水可以洁化灵魂,但人却是个不善于平静的动物,就像今天吃酒席就餐时,人们各种情绪与目的闹哄哄的举动一样,让人不安。所以现在康庄理解了曾豪。
“李飞去窜寨子了,你今天怎么没去?”曾豪看了一阵书突然抬头问他。
康庄听见曾豪的问不自在起来,好像犯了什么错。
“不想去。”康庄有些不好意思地答。
“你准备参加成高?”磨蹭了一会,康庄找到了话茬。
曾豪眼睛离开书页。
“书是看了几遍,可能得不了去。”他有些忧伤。
“为什么?”康庄疑惑。
“领导可能不许。”曾豪的情绪不好起来。
“哦!”康庄好像已经醒悟。
到了乡里教书,要想争取机会去进修,通常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得去读书的人知道,那些笑着哈哈去读的人,都是身板子硬的人。因此,李飞与王翔爱上了窜寨子,只有曾豪还像个傻蛋一样怀揣梦想。
尔后无言,他们没有再看书,两个人默默坐着。
“我打算这个月领了工资到省城里去一趟。”沉默一会,曾豪猛然抬头对康庄说。
“去干么?”康庄好奇。
“回来你会知道。”曾豪故弄玄虚。
康庄不再问,他们翻开书,静静看着。
星期五放学后,康庄赶着路回家了,听说老庚回来了,康庄要去见见他。
近年来康庄有些怕见老庚,因为老庚是康庄从小的玩伴,他们从小一起玩耍,从小一起梦想,后来康庄因为一些现实原因读了师范,老庚却读了高中。现在,康庄师范毕业教书一年多了,老庚也补习了一年高三,终于考取了一所名牌大学,这是让寨子里的大人小孩们谈论几个月不觉累的新闻啊!也许老庚的光辉前途就要从他考取大学的那一天开始。这是让康庄即高兴又嫉妒也自卑的新闻。但无论怎么说,康庄要见见老庚,毕竟他们有两年没有见了。在此期间老庚一直在市里的中学用功,以及假期为了下学期的学费,由于家里条件不好,他要到一个开发区山上去给人干苦力挣钱,一直没得相遇。
康庄回到家第二天早上,拿了几篇作文就往老庚家去。老庚的语文一向很好,数学不行,中学时,康庄的语文不行,数学还不错,于是初中时他与老庚就取长补短,教导给对方自己的长处。那时,老庚的作文得了不少奖,有一首诗还在省电视台节目上朗诵过。因此,康庄爱拿他写的一些作文去请老庚指点一二,这次也不例外。
“娘娘,老庚在家吗?”康庄走进老庚家看见老庚的母亲在。
“呵,小康啊!在,在楼上。”老庚的母亲看见康庄笑着说。自从老庚考取大学后他的母亲虽然身体依然瘦弱,可看上却精神多了。
康庄进了家里,转身进堂屋,然后沿着楼梯哔叭哔叭地上了炕楼。老庚正在炕楼上练字。
“嘿,听见我来了连头也不抬。真是一成贵人也就忘了兄弟!”康庄对老庚听见他来了不抬头看他有些不愉快。这样的细腻多疑也是康庄的自卑心理使然。
“你又不是客人,要让我从院门口接起。”老庚抬头看见是他很高兴。
老庚父母为了扶他们姐弟们读书,一直没有钱来起房建屋,他的父亲只是个民办教师,一个月就几十元钱,母亲在家务农,经济得很紧张。所以他家的老瓦木房风雨飘摇几十年,前后两间带一个堂屋,炕楼也就成了老庚回家时的书房与卧室。阳光透过楼上的竹篱缝隙箅子一般射进来,照在老庚的书桌上,也还明朗,光线不错。这是穷苦老百姓的乐观话。老庚爱说他的书房是刘禹锡的“陋室”。
“我们的大学生,字又有进展了。”康庄在一旁酸酸地夸老庚写字。
“你别酸了,好不好,我们康大秀才。”老庚笑着反讽。
“说真的,你考取了大学我好嫉妒的。”康庄坦白。
“又有什么的,我还羡慕你现在就能有工资了呢?”老庚做作羡慕的样子。
“你拿笑我。”康庄有些生气:“你爱工资为什么当时不和我一同考师范?”
老庚一时没有回答,忙聚精会神地写字。
“本来小教师就被人瞧不起吗!”看见老庚没有理他,康庄有些气馁。
“好好,我错了。”听康庄如此酸酸地一说,老庚停了笔,突然想起他们小时候的宏伟事业目标都与小学老师无关,现在落着谁当现实中谁也看不上眼的农村小学老师,另一个却考取上了名牌大学,落到谁的头上都有一股酸劲。
“你现在在干什么?”过了一会,老庚换了话题。
于是康庄把那些抽烟喝酒窜寨子的事都说了一遍。老庚听着皱了皱眉。看着他皱眉,康庄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是我近来写的几篇作文,你帮我查看查看。”康庄突然记起他带来几篇作文,于是递给老庚。
“怕不会吧,我能看。”老庚握着毛笔谦虚推脱。
“我发现你考取大学后,越来越谦虚了。”康庄生气。
“好,好,我看,我讲不对,你别生气。”老庚受不了康庄的冷嘲热讽只好放下毛笔拿作文看。
老庚看了作文后向康庄讲解了几句,康庄点点头。
“下楼来吃饭喽。”老庚母亲突然在楼下喊吃饭。于是他们下楼。
“小康,陪小庚玩几天啊!”老庚的母亲夹了一筷豆腐给康庄后说。
“不了,娘娘,我星期天下午就要回去,这学期要结束了,时间紧。”康庄边吃饭边回答。
“急什么,我们俩明天去钓鱼。”老庚突然来了兴致。
康庄没有答应,因为他现在不学小时候爱钓鱼了,甚至发誓不再钓鱼,初中时,他认为长期钓鱼是玩物丧志。老庚从小爱钓鱼,并钓鱼时的那个认真劲儿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那晚上,康庄与老庚侃了一晚,第二天下午康庄就回学校了。
星期二早上课间操时,王翔在楼道上喊广播体操:
“小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伸展运动预备,开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这时办公室里出现了奇怪的事——
刘慧坐在办公桌前改作业,突然站起来拿起一封信砸向李飞后冲出门去。把坐在办公桌旁一直低着头,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李飞吓了一大跳。李飞抬头看见那信封,急忙拣起来揣进兜里,脸色突然变得青红紫绿。正在改本子的老何抬头看见这一幕,本来就胖得红通通的脸笑得灿烂,但这笑是哑笑没有声音。董晓白李飞一眼。老郭也笑了,把他那黑脸笑成了紫色。康庄瞪着眼莫名其妙地疑惑。
李飞坐在桌前左右不自在,脸上的表情傻、羞赧、气愤上演,在办公室里呆不住,急忙跑出门去。
“跳跃运动预备开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学生在操场上整齐地噼噼叭叭地跳起来。李飞在操场边,一路小跑,转过弯去了厕所。
下午康庄没有做饭到李飞那里去搭火,王翔也在。他们已经开始吃饭。康庄也不客气,进门就径直去拿碗舀饭。
“李飞,你还是多吃点豆子,吃了豆子好放屁,出出肚里的怄气。”王翔笑着给李飞夹了不少的豆子。
李飞不说话,埋头就一个劲的扒饭。
“你看,我们的长嘴李飞,现在多乖啊!”王翔揶揄。
“别说了,你这个大蠢蛋王羊毛。”李飞突然发王翔的怒气。
王翔也不生气继续笑着:“轻风长笛的夜晚,我的心是天上的繁星,为你闪着神秘的光;河堤上悄悄漫步,水儿柔鱼儿娇,假如能让你快乐幸福,我愿变成河里一块小小的卵石……我愿变成河里一块小小的卵石……”王翔发起神经来满屋子的舞动,朗诵。
“山背后春花的奶子好大哟,屁股好圆哟,好温柔哟……”李飞也发起神经来,恶狠狠地看着王翔。
康庄在一旁吃不下饭,嘴里的饭都笑喷嚏出来了。
“有个女人摸摸,总比想摸而没有得摸,反而被损好。”王翔无比得意。
“呸呸,送我我都不要。”李飞一阵的吐唾沫。
“人家哪里比小‘妞’(其实是指刘慧,只是怕隔墙有耳。)差了,只不过没有那两块鬼打的工资吗!”王翔不服气。
“咯咯……”听王翔可怜的这么一说,李飞禁不住笑起来。
康庄笑得前仰后合。
吃过饭后,康庄到了曾豪的那里去找了几本高中书后,就回屋躺着了。
晚上康庄躺在床上借着窗框上挂着的昏暗的油灯看书,李飞与王翔都到操场上去了,曾豪的屋里静静的,也许正在看书。康庄拿高中书翻开看了几行字,甚觉没趣,丢下,拿起床头他带来的《中国散文》翻几页,也觉没趣,丢下,双手枕着头傻呆。
墙壁是浑黑的,上面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糊了一层薄薄的牛粪。牛是吃草的,在山民们的心里,牛粪本来就干净。同时墙壁上糊牛粪有防潮的作用。现在牛粪表面已经罩上了一层灰,在油灯闪烁的光辉中显现出各种似是而非的影。康庄看着这些影,眼神恍惚,心里偷偷起了波澜,出现了不少的影。
那些影子好像起伏着,似无数的大山,山顶上面的天空缀着无数的星星,山下是村寨人家。一个院子里,一群小孩围着躺椅上坐着的一位老奶奶数星星。老奶奶对孙孙们说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人,它的轨迹就是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老奶奶这么一说,孙孙们就在天上仔细地寻找自己的星星,自己的人生轨迹。找了好一阵子孙孙们的眼睛都疲惫了,头仰得发酸,可总是不能确定自己的星星,自己的轨迹。他们发慌了,摇着老奶奶问这问那。老奶奶被摇慌了,也抬起头来帮孙孙们寻找他们的星星,他们的人生轨迹。过了好一会,她的眼睛实在疲惫,头实在酸了,还是无法确定。她急忙叫孙孙们给她揉肩揉脖子,她好有力气寻找。她接着寻找了好久好久,还是无法确定。
老奶奶困了,也就在躺椅上悄悄地睡着了。孩子们却在抬着酸痛的头,继续寻找自己星星的轨迹。
又好像不是老太太与孙孙们,好象是一个个人影,是流浪汉,是学生,他们在城里左冲右撞,从一个人影变为多个人影,然后模糊得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了。
忽然,好像画面变了,不是流浪汉了,不是学生了,都不是了,都不是前面的那些了,是青山秀水,是田坝人家,是鸡鸣狗吠……
哎!康庄狠命掐自己的大腿一下,觉得自己无聊透顶,疯天神地想这些搞么。复又在枕头边拿起了《中国散文》。
此时屋外远处有说话声传来,起初声音很细,没有辩清是谁与谁在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后才听清是王翔与李飞。“刚才他们去哪里了?”康庄在心里疑惑。
“王羊毛,说来也怪,山里妹子们很多穿上漂亮衣服都好看,就像你的春花一样。”李飞如是说,说到夸春花处,他故意把音调咬得很重。康庄没想到今天他也要把马屁拍到王翔屁股上。
可能他们去后山春花家了。可能还有不少山妹子在场。
“当然,今天你有如此见解说明成熟多了。”王翔不无得意。
“王羊毛,春花今天喊你做哥了,没想到以前她一直要坚持喊你王老师的。”李飞有些羡慕。
“是啊!”这时王翔就像政治家一样,成功者总有对的发言权:“爱心是战胜一切的。你还是把‘轻风长笛的夜晚,我的心是天上的繁星,为你闪着神秘的光……我愿变成河里一块小小的卵石……’在三月的毛风细雨里滋润好吧。年轻人要有爱心,听清没有。”王翔装老起来。
“你这幸灾乐祸的家伙,看那天我把春花抢到怀里来,看你耍我。”李飞有一些生气,但语气没有原来那么刁钻霸道了,毕竟今天着刘慧一棒子打得不轻,现在还是萎气的。
“老兄,你可不能瞎来,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虽然还不是我妻,你还是不能欺。”王翔突然急起来,他知道假如李飞插手,他不是李飞的对手。
“哈,可把你急的,我还没有打算把自己就这么早急着‘嫁’出去,你猴急什么。”听了王翔没有骨气的话后李飞来了自信。
“本来的吗,我知道你是大好人。”王翔傻傻地高兴起来。
“当然,当然……”李飞连说几个当然,男子汉的所有气概与得意都在里面。
康庄听着他们对话,不知不觉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唉!这也许就是缘分吧。”王翔走近墙边时叹息。
……
“唉!这也许就是缘分吧。”康庄枕着手傻一会,在心里莫名其妙地叹息。
“嘎!”门响了,王翔李飞进屋后,不一会,从他们那间屋里传来锅瓢的撞击声。他们游玩一晚上,饿了。
康庄躺在床上又胡思乱想起来,他想得很多也想得很远……
8
今天下午第二节体育课,康庄准备组织学生打篮球。这个消息学生们听了后,都很兴奋,因为其他老师上体育课时都是做做体操,再做做体操,做得没有趣头了,然后就“放羊”。反正山里孩子们没有城里的金贵,用不上老师时常提心吊胆,他们丢不了,也不怕不注意跌着,他们完全能自理。近处的孩子有些还乘着这“放羊”的当儿,跑回家里去把灶火上的猪食抬下来,然后再跑回学校。下午第一节课刚下,同学们就都跑到操场上。
同学们的衣裤上大多补了补丁,有的在裤腿上,有的在屁股兜上,有的却在袖口上,但他们没有因为身上的这些补丁而羞怯,他们都是很快活地在操场上奔跑着跳跃着,因为他们要打篮球了,他们在等他们的康老师来。其实当年,山里大多数孩子、大人身上都有很多补丁,他们的羞怯又从何而来呢!那时在乡镇上,穿得太破烂,补丁太多,人们却往往羞得有些抬不起头。当然,在很多年后,大街小巷的年轻人,甚至中年人时尚破裤子,那却是故事说完后,很多年的事。反正那时,边远山区的人们提前时尚了。
康庄来了,学生们快活地争着跑上去要帮康庄抱球,康庄眼睛一愣:
“还不去把队列排好。”
同学们就嗦嗦的去排队。
“立正。”康庄口令。
“噼叭,噼叭。”同学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的心还在球上。
“立正。”康庄又一声厉呵。
“叭。”他们注意力集中了。
“稍息。”
“叭。”
“同学们好。”康庄明显有些兴奋。
“老师好……”同学们比他还兴奋,他们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今天我们玩篮球,男生女生都有参加的。”此时康庄的眼睛微笑地闪烁着。
“好!”同学们跳了起来。
“现在我们先来舒活舒活筋骨,以防玩篮球时受伤。”康庄注意到安全。
“好,可以……”同学们大喊。
“立正。”
“叭。”
“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叭嗒,叭嗒,叭嗒,……”
“立正。”
“叭。”
“小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节伸展运动,预备开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于是同学们开始做广播体操。做完后,康庄把学生们分成了两拨,四队,每队男女搭配,他们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的。由于人太多,每队也打破了篮球赛五个人的常规。每两队打一场,一场起初规定二十五分钟,后来同学们一再要求,改成了三十五分钟。一队打球,他们的姊妹队就在操场旁给他们呐喊助威。
同学们打篮球后,不多时,操场的地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灰,康庄含着哨子满场跑。
“幺妹,快传给王老五。”
“李大牛要夺幺妹的球。”
两队拉拉队在这个声音的带领下在操场外指手画脚地喊起来:
“幺妹,幺妹,快传给王老五。”
“李大牛,李大牛,把幺妹的球夺了。”
幺妹是扎了两条大辫子的女孩,她正抱着篮球转身不知该传给她的那个队友时,不注意被一个胖嘟嘟的高个子男孩夺了,很生气,一脸的不高兴,向他追去,要把篮球抢回来。
“土豆,你还行”
拉拉队又在这个喊声的带领下喊起来:
“土豆,土豆,加快,加快……”
康庄此时已经是满身汗,可同学们兴奋不减,他的激情也越发高涨起来。
“李二麻,好,好,你抢球真威风。”
“不对,不对,球不是这样传的。”
“这应该算犯规。”
这个声音接连果断地喊,他好像强烈不满康庄的裁判。
听了这样的喊话,康庄忽然觉得他在同学们面前挂不住脸,抬头来顺着那声音看去,看是那个小讨嫌鬼给他发难。他发现了,原来是一个小男孩,看上去大概四五岁的模样,正在操场的一角指手画脚地舞动,他那投入劲很让人觉得来劲。康庄奇怪,怎么这样小的孩子会懂这些。
“呵,毛二啊,你瞎喊些什么?”
看着老师注视他的那一秒,拉拉队也顺着老师的目光搜索,他们看见是谁在乱帮裁判后,都笑了起他来。
“哼!你们不懂。”小男孩一抬头一扭嘴,不理睬同学们。
“哈哈……”同学们看着他的那个小样儿大笑起来。
第一场球结束后,康庄叫那个小男孩过来。小男孩喘着粗气乐滋滋地过来。康庄奇怪他竟如此的喘息。康庄在操场旁的草地上坐下,小男孩也在他旁边坐下,同学们有的也围了过来。小男孩虽然只有四五岁小孩的模样儿,脸色却比四五岁的小孩要老气得多,他脸上的皮肤有一种枯的感觉。
“你读书没有。”康庄大胆地问他,因为山里的孩子大多都是七八岁才上学的,有的还在十一二才上学的,山路远,他们除了家里没有上学的钱外,还有的是因为山路太远,大人们都怕孩子吃不消。
“没有。”小男孩有些沮丧。
“为何没有上学。”康庄看了他这神情有些奇怪。
“我这里疼得厉害,所以没有。”小男孩喘着粗气。
这时候康庄才发现小男孩的小左手一直按在他的左胸上。
“为何疼?”康庄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得了先天性心脏病。”有个同学突然在旁边说。
康庄惊愕。
“他读一年级时就和我们读过,读了一个学期就没有再读了。”
有个同学又插嘴。
听了同学们如此一说,推算下来,这个孩子现在大概有十一二岁了。怪不得他如此老气,如此聪明,懂这么多。康庄心里惊愕。
“老师,我们要开始打球了。”
“老师,我们要打球。”……
下一队同学们喊了起来。
下一场球赛开始了,虽然还没有休息好,可康庄比第一场更有激情,哨子吹得更响亮。那小男孩却坐在操场边按着胸口静静地坐着,不时有些青色的脸上露出笑容。
9
中午,康庄蒸饭,小煤火上砂锅里的小甑子甑盖沿冒着白烟,他在砧板上切着洋芋,刀刃撞击着砧板叭叭的响。此时好像有一个小孩在门框边突然晃一下脑袋,瞬间不见了。他没有在意,他继续切着洋芋。
过了一会儿,小孩站在门框边,看上去有些胆怯,也有些羞涩,看着切洋芋的康庄。康庄没有理睬他,他认为学生们看见老师做什么事都会感到新鲜的,现在他切洋芋这样平常事,他们也会感到好奇。可小孩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离开。
“有什么事?”康庄疑惑地问。
“我,我,我。”小孩忸怩着。
“哦!”康庄好像醒悟什么,“没有事快回家去吃饭吧!吃饱了,下午好赶来上课。”康庄叮嘱。
“我,我妈叫我。”小孩有些口吃。
“叫你什么?”康庄好奇。
“叫我提这点豆子给你煮汤吃。”小孩终于鼓足勇气把话说完。然后他小心地把放在背后小手拎着的一个袋子移到面前。袋子的表面起伏着小小的凸凹。
康庄傻眼了,小孩却显的不好意思起来。
“算了,你提回家去煮吧!”康庄推脱。
然而小孩子却把豆子放在门边高兴地跑了,康庄跑出门口,小孩已经跑下了操场。
这就是很多的山里人,他们善良、纯朴与贫穷,康庄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什么。
康庄去挑水,他穿过几户人家,沿着一条茅草小路一直下到半山腰,到了水井旁。水井是石板堆砌的露天四方井。水井底部有一个泉眼,从里面流出来的水有小孩的手腕那么粗,咕咕地往外直冒水。这眼水常年就这么大,天干不会少,下雨不会涨,流出的水清甜爽心。
康庄舀了一担水,踩踏着来时的茅草路往回走。这条路挑着水是不能歇息的,因为没有歇处,必须一鼓作气爬上人家前,才能歇息。康庄咬着牙往上爬,他好像有些吃不消,但马上就要到人家,他又用劲地咬咬牙,他脸上的肌肉因咬牙而绷得紧紧的。
“孤寡。”突然几户人家处传来骂声。
“什么,什么,你才是孤寡。”另一个声音回应。
“什么啊,什么啊,我是孤寡,你看我那几条儿子。”
“这老东西嘞,别理他。”又有一个声音插嘴。
……
康庄咬了几次牙,要到人家时,那吵闹的声音嘈杂起来,有人在大声吼,吼声却失却气质,没有骨气地反驳。
“你他妈的要打架就来。”
“老子,哎!”
“你当谁的老子,你当谁的老子。”一个声音不断直问。
“你这绝种的,你只有当你的老子。”这个声音接着恶毒地骂。
好不容易康庄终于爬完了小路,来到了几户人家的门口。一个院落里站着一些人,路上也有一些人站着。路上的一对中年男女向着院落里嚷。康庄再也吃不消了,就把桶放下来休息一会。
路上的中年男女嚷,院落里的一些人大骂。
“狗日的,来吗!来吗!敞开大门要打架来吗!来吗!”院落里一个穿着格子花衣服的胖女人,一手插着腰,一手在空中比画着骂。
中年男人看着胖女人如此欺负人,想冲进去打,可是骨子里却少点气概,停住了脚步。
“老子。”这中年男人气得抖跳起来。
“老子,我看是儿子吧,你充谁的老子,我看是充你妈的吧!”胖女人毫不留情。
路上的人看着他们吵架,有的露出不悦的神色,有的却是在看好玩,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没有人要去劝住他们的意思。
“杂种你要和老子家斗,你没门。是的,老子把你家土边上的树砍了又怎样。”胖女人旁边的高个子男人跳了起来,“你这没有根的杂种,有本事喊出几个儿子来和我家打架。”高个子男人骂得很响亮。
中年男人气得浑身颤抖。他旁边的女人这时低了头,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事。
“老子没有儿子,有本事要打老子来打,来打。”中年男人吼叫起来,吼声有些破布声。
“老子才不打你呢,老子手脏也不会打你这癞皮狗,要老子打你,老子还不知道你的意图呢!老子家没有棺木,儿子些也没有闲。”高个子男人笑起来。
高个子男人这么一说,中年男人痛得脸皮扭曲,又要冲进去打。几个善意的人拉住他。
“别吵了,别吵了,挨门槛近的,闹起来不好。”他们拉住中年男人,怕他冲进去吃大亏。此时院子里的村民也拉劝院里的男女回屋消气。
“回去吧,别闹了,下坎的上坎。伤了和气以后大家都不好过日子。……村民们边拉边劝解。
“哎!”中年男人大哼一声,随着拉的人走了,后面跟着他的女人。
“敢和老子闹架,老子看你门都没有。”院子里的男女一边回家一边不无得意。
应该说,康庄作为教师是可以在他们闹架的当儿,去给他们大讲男女平等的大道理的,但康庄知道,他去讲是没有用的,再说,他当时也不敢去讲。这是一种奇怪的民族心理,这种心理已经有几千年了,要改变这种心理,除了老师们花上几十年说教外,还得国家制度政策上指导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还得经济上的腾飞。康庄这样模模糊糊地意到。
康庄重新准备要担起水走时,院里几个十几岁的女孩突然气恼地说:“要跟老子家打架,连个儿子都没得,老子看能打几年。”
康庄听见,惊愕了——
后来听说这个被闹败的中年男人去了山东,几个月后,带回来一个残疾女人来生儿子。后来,可不知怎的,残疾女人在他居住了几年,也没有下个蛋。见不了蛋,也奢望不起下身带把的蛋,最后中年男人大失所望,家里也白养不起这个什么做不了的女人,于是在一天早晨,他把残疾女人撵走了。
时间在山雨中淋了几季,不知不觉中,康庄现在学会早晨和曾豪去学校后的山上看书了。
山背后有一块较为开阔的平地,有几个大坟堆,坟堆上的草长得很茂盛。康庄已经去县城里买来了成高书,曾豪学的是高中书,他不想当乡村老师,他打算参加普通高考,希望考上一所好点的音乐学校,好去圆他的音乐家的梦想。康庄不想教书,他要走出去完成他儿时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能有出息,有一天回来能帮助周围的老百姓富起。当然他心里还有一个梦想,在他心里被几床被子藏着。考试读书的决心下了,可他又不敢学曾豪一样,什么也不要的直接高考,他决定去读成教,混不出去,回来还可教书。现在他再没有颜面向父母要钱读书,年老的父母扶他读师范欠下的钱还一分也没有还呢。他心里清楚。可是,相片上的那个女孩,时常在他心里说着或高兴,或忧愁的话。康庄看着相片,想着相片,时常甜笑傻笑。
今天他们都是看语文,所以他们就可以交流一些观点。
“鲁迅的孔乙己是怎样的人物形象,用你自己的话回答。”康庄问曾豪时特别强调。
“真的用我的话。”曾豪笑着问。
“当然,你不用你的话回答,光背一些死条条,谁知道你学到的是什么鬼打头!”康庄挺严格。
“那么好,”曾豪思考了一会,“孔乙己是一个身穿长衫站着喝酒的家伙,贫困到偷书被抓却口口声声说‘读书人窃书不算偷’,而又心地善良的穷酸迂腐文人。”
曾豪果断地说。康庄觉得还和心。
“阿Q呢?”康庄继续问。
曾豪根本没有思考地说:“阿Q是个地位卑贱却又神往有朝一日显赫,现实中不断失败,精神上却永远胜利的愚蠢蛋。”
曾豪说完笑了。
“还可以吗?小伙见解还深吗!”康庄看着曾豪夸。
之后他们就一些问题讨论一番。山里早晨的空气是沁人心脾的,因此他们讨论起问题很有兴致。
10
大略过了两个小时的模样,康庄与曾豪提着书本下山来,看见李飞与王翔洗漱好后,把自己收拾一新,李飞不常穿的大皮鞋也拿出来擦了黑亮亮的鞋油,在屋外扭着身子看自己是否够帅气。看见他们来了,李飞抬喜悦地说:
“看书的,听说中心小学分来了两个年轻的‘母的’,去看不?”
李飞奇怪得很,从来就爱称女人为直截了当的‘母的’,而不称为女士或者小姐之类。
“去,有你的菜吗?”康庄想打消他的积极性。
“怕个球,小公鸡家家门前叫,东方不亮西方亮。”李飞乐呵呵的。
“不去,没有兴致。”康庄猜想到去的结果。
“去吧,三兄弟,打虎上山齐上齐下。”王翔在一旁耐心地劝康庄,他知道曾豪是不去的,所以没有劝曾豪。
“怕被泼了冷水不舒服。”康庄想继续让他们心里失望。
“去吧,我们三兄弟那个够着就是球他的,去了人多,多个人多个点子。”王翔乞求起来。
“春花呢?”曾豪突然在旁边问王翔。
把王翔弄尴尬了。
“别打岔,我这两天心里头闷得慌。”王翔不耐烦曾豪此时没有好意的一本正经来。
曾豪被他一堵气,站在旁边只是傻笑。
“管球他的,去碰碰运气。”李飞大言不惭。
他们因了多个人就多份力量的道理,抢康庄的书塞给曾豪后硬拉起康庄就走。
在路上时,康庄才听清楚乡中心小学来的那两个年轻女老师,住在乡政府后的一个院落里。康庄说乡政府的那些年轻的豺狗们早就扑上去了,是没有机会给他们逮的。李飞、王翔说,不怕不怕,上帝是公平的。
他们来到白果树旁,看见那被风撕裂留下的缺口,康庄突然脸上惭愧起来。近来不知怎的,康庄一看见那缺口心里就有莫名其妙的反应。到了白果树下,李飞突然问他们,“饿了吧”。康庄没有说话,王翔扭头看乡政府的方向。李飞掏了四角钱买了两个包子,直到现在康庄才看清李飞是如此的抠门,好心招乎吃东西却只买包子,可买包子只买两个。我看你现在怎样分,康庄在心里说。
李飞拿着包子并没有分给王翔与他,而是拿着一直往前走,王翔也没有学平时一样跑上去把他手里的包子抢来吃,而小心地跟在他的后面。康庄对他们今天的举动大惑不解,只好追赶几步跟在他们的背后。
到了乡政府后的两间老木房的中间,穿个老木房窄窄的中间通道,出现了一家砖房人家。这是这个乡不多几间砖房中的其中一家。砖房周围用土墙围着。
“注意,有恶狗。”走在前面的李飞突然提醒。
听说有恶狗,后面的康庄神经绷紧起来,他们小心地走近院墙门口,探头往里看。砖房门前有两条大红狗躺在大门前睡觉,听见有人来了,它们立起耳朵听,知道院门边有动静就一起向院门狂吠着扑过来。此时的李飞隔着院门就往里面丢包子,把恶狗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丢去的是大石头,后退几步仔细看了看,看清是白白的大包子后,也不犬吠了,低头各自抢了一个包子含着摇着尾巴往砖房后跑。
这小子还真有一手,现在康庄终于知道李飞包子的用途了,笑着跟着他走进院门。
“咚咚……”李飞来到一门前就轻轻地敲。
“谁啊!”屋里有个女生问。
“你初中时的同学李飞。”李飞在门外大声说。
原来这小伙是有备而来的,所以什么也不怕,康庄终于知道李飞的狐狸尾巴了,他是要康庄与王翔来当陪客。小伙鬼得很,康庄在心里感叹。
“李飞啊!”屋里的人惊奇。
噌噌,屋里有人走来开门。
“嘎。”门开了,门框开口处露出一张小白脸,看着李飞笑嘻嘻的。
“是那一口风把你吹来了,我们的长嘴先生。有好多年不见了吧!”白脸女青年一边领他们进屋,一边和李飞叙旧。
“是啊,好多年不见了,所以前几天才听政府里的几个弟兄说了,有两个为人民服务的年轻女老师分来了,我一听他们的认真描述,我就猜着有个是你啊,你这小王静!”李飞也很兴奋。
“真的吗?有这么想我吗?”王静仰着头问李飞。
“当然不假。怪想的。”李飞挤个眼。
他们进屋后看见有个瓜子脸的女青年坐在床上织毛衣。
“唉,小静介绍一下吗?”李飞知道床上坐着的女青年是和王静一道分来的。
“她啊!林黛玉。”王静安排他们坐在凳子上后,忙着去给他们倒茶水。
康庄、王翔听王静如此介绍,不觉多看了床上坐着的女青年几眼。的确像个林黛玉的种儿,都是忧愁的脸,不大说话,听了王静这么介绍她,才抬头来看看进来的人,笑了笑。
“别听她神经,小娃娃一个,她懂什么。”女青年略笑了一下说。
“别鬼扯,我讲的是她的学名,小静大姐。”李飞缠住王静不放。
“有本事问她啊,她又没有死,活生生的在那里。”王静干脆不说。
这时李飞端着王静递给他的茶,转身来看着女青年。女青年看他的傻样,克制不住笑了起来。
“美女,请问芬名。”李飞故意文绉绉地。
“你有点,有点,……好了,不给你神经了”李飞把女青年逗得乐呵呵的。康庄和王翔坐在旁边暗自叹息他的脸皮之厚。
“没有出息的,她叫文秀。”王静在一旁翻着一本书把他没有办法。
“文秀老师,你来这里还习惯吧?”李飞把凳子凑近了文秀。
“好,别提了,穷山恶水的。”王静在一旁没有好气地。
“因了穷山恶水的,风景不错啊!”李飞故作叹息。
康庄现在觉得李飞挺可爱的,虽然人油嘴滑舌了一点。
“还风景好呢,又不是来旅游的,玩玩两天就走人,这一来,不知要呆到那一天。”王静深深地叹息。
文秀兀自织她的毛衣,但看得出她也不快活。王翔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看文秀,然后把头扭过来看看对面的王静。
“文秀,你的毛衣织得真好。”李飞此时笑着想与文秀攀谈。
“不怎么样。”文秀变得不冷不热。
“有空儿能不能帮我织一件。”李飞想水中捞月。
“咕咕”王静笑了起来:“你别痴心妄想了。我们的文大姐怎么会给你织毛衣呢,有好多人想要也没有得,何况是你这多嘴多舌的李八皮。”
王静如此一说,李飞也没有被话塞住,做出可怜的样子:“得不了,我总该可以看看吧。”
“咕咕……”这时能到全屋的人都笑了。
笑过之后,李飞与王静坐在一旁谈他们的初中生活,王翔与康庄坐着慢慢喝茶,文秀织着她手里的毛衣不说话。
康庄坐着坐着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漂浮起来,他好像不是在这里,而是在远方,正在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好像是相片上的那个女孩,他好像是和英子在一起……
“汪汪……”突然屋外的两条大红狗又狂吠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大红狗扑向院门口,越来越凶。
“去,去,去……啪。”好像来人丢了一个大石头打在狗身上。“告奶奶,告奶奶……唰唰……”一阵凄惨的狗叫声,与狗拼命的逃跑声,好像狗怕再被打往后院奔跑去。
王静开门去看个究竟,屋里的人不说话,静悄悄的。其实李飞与王翔心里最不愿意有人来,特别来人是男生,心灵更不是滋味。康庄被狗如此一阵狂吠,把他的神唤回来了,他伸伸坐得发酸的腰。
“我以为是谁呢,逗得狗如此欢迎,原来是杜大帅哥,快进来。”王静们来这里也有一两个月了,所以来人认识。
不一会儿,门框里走进一个帅气十足的小伙子,他穿了一身蓝格子西装,头发是郭富成的中分,头发很亮,看来搽了发油,脚上的皮鞋也很亮,他是有备而来的。他比李飞、王翔今天的特意打扮象样多了。来人进了屋,看见有来人,脸不觉一惊,随后笑了起来。
“李飞、王翔、康庄,这么巧。”来人看清他们时笑着说。
“杜飞大帅哥!”他们惊叹起来。杜飞是乡政府的,人好喝酒好玩耍,是个挺好玩和豪爽的弟兄,康庄来这里两年多了,也和他碰过面。
杜飞进来不一会也随着进来一个男生,是乡中心小学的,叫刘正。人也不错,也是豪爽型的,都和康庄们熟悉。他进来时看见屋里有这么多人,(这里要特指男人,光指男人还不行,也要特别特别的指年轻的无家男人。)也先是一惊讶,随后就笑了起来。谁都知道谁心里的鬼,又都是平时玩得好的哥们,为何不笑呢!
看见他们进来,文秀给他们笑笑,招呼坐床上,因为凳子不够,王静忙着倒茶。王翔从兜里抽出烟来一人发上一支,于是吞云吐雾起来。女老师们嫌烟雾太呛,把门打开。此时已进了家,大红狗把他们也当成了友善客人,况且刚才的那一大石头打得不轻,狗也明白,也就不来撵了。
“杜飞,听说金子岩的董晓要调进城里去了?”文秀抬头看看杜飞突然问。
听文秀这么一问,李飞、王翔、康庄得一惊,因为文秀与王静才来这里一两个月,她们怎么就知道董晓要调进城里的事呢?这个消息,他们也不知道,平时大家眼睛鼻子挨着。藏得深啊!他们心里感叹,贼着耳朵与眼睛向着杜飞。
“哦!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杜飞有些沮丧地回答。山坳里有几个有工作的女青年,山坳里有工作的小伙子们都摸得一清二楚;毕竟就那么几个,又有那么多的小伙子们前后堵塞围攻,盼着。平时通向女青年们的山路他们都摸得一清二楚,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女青年们的住处。
“嘻,瞧你丢魂的样,你爱上她了。”文秀笑着给杜飞开玩笑。
杜飞稍微苦笑一下。
“嘿嘿,杜大帅心中有了人,为何不去她那儿,偏偏跑到我们这里来。”王静笑着讽刺杜飞。
其他人这时没有插嘴,而是静静地微笑着吸着烟,看杜飞怎样圆场。
杜飞发现自己失态,也回过神来,仰头笑着。
“怎么会,我心中有个鬼的人,这里才是我心灵的归所啊!”杜飞特意加重语气。
“你别想得美,我们是有考虑的。”王静突然做出谨慎的样子。
“慌谨慎啥?我还是有考虑的。”杜飞做出不示弱的神态。
此时刘正、王翔凑近文秀看她织毛衣,李飞看着杜飞与王静斗嘴,好像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康庄有些坐不住,在凳子上不断伸一下懒腰后鞠躬一下,之后用手支撑着头。
不一会儿地上丢了不少的烟头,王静提着扫帚要马上扫。
“小静,你要扫地出门?”李飞打趣。
“看来我们还是走吧!”杜飞接着说。
听说要走,康庄睡梦惊醒似的立即站起来。
其实他们也觉得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也办不了什么事,反而一个影响一个的,都站了起来准备要走。王静与文秀也没有留的意思。王静出门给他们撵狗,他们就一起出了院门。两条大红狗看见他们走出院门后,假意犬吠几声也再不犬吠了。
他们刚刚走出两间木房窄窄的巷道就都大笑起来,谁都知道笑的意思,但是谁都不说出来。
走到小街上又看见有几个待婚青年往这里走,他们不由得在嘴角笑笑,摇摇头,轻微地叹息。
“你们去哪里?”杜飞故意问那几个青年。
“我们,我们去问一下老张家孩子上学的事。”其中有个青年紧张得结结巴巴。其他几个脸色也有些不对劲,像有什么秘密怕被别人发现。
“老张家孩子上学的事呢,老张家孩子上学的事呢?!怕不会吧!我们问过了,你们要去得注意狗,可凶着呢,不防着点,咬着了,别说我没有告诉你们。”杜飞说着,其他人大笑了起来。
那几个青年也笑了,笑着往窄窄的巷道里钻去。
11
杜飞们来到“饿来香饭馆”,杜飞钻进饭馆买了几斤狗肉,一些瓜子,一胶瓶酒,大概有四五斤的样。买了这些东西,杜飞提不完,出来分给他们每人提一样,然后邀请大家都到他那里去大喝特喝一场酒。在这个落后和让人心灵孤独的地方,也许只有喝酒才是人们发现快活和表达心灵的最好方式,所以康庄、李飞、王翔,以及刘正都跟着杜飞走。其实刘正和杜飞都居住在乡医院的楼上。
乡医院的楼是砖房,七十年代起的。平时来看病的乡民不多,乡民们有了病,小病他们通常是吃吃自己找的草药,或者烧烧冥钱求求神灵;有了大病,这个乡村医院又医不了,还得找了几十个人长竹杆抗着,或者托了乡里仅有的一辆红星拖拉机,嘿哧嘿哧或者噼噼叭叭地往县城赶几十公里路。所以这个乡村医院平时病人不多,砖墙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青苔。
他们跟着杜飞在昏色的楼道里转上了二楼,杜飞在前面“叭”地一下把门踹开。杜飞的门没有上锁,其实在这里,门上不上锁都一回事,没有谁会进你的家里来,也就别说拿你的东西了。杜飞的家里有点乱,也有点潮气,这与他今天一身的考究大相迳庭,也许今天是特殊情况,也许男人着装像样一点,家里邋遢一点,才是个男人的味。女人结婚前要男人们无微不至,结婚后通常要男人们粗枝大叶,该干什么事业去干什么事业,该找钱去找钱,别在一些小事上磨磨蹭蹭的。当然也有起初要男人去干事业,或者赚大钱,后来耐不住寂寞,出轨,说男人不会体贴女人的怨妇。这些都是好多年后才多的现象。反正那时缺吃少穿,事业与经济为重。也许将来杜飞可能会当一乡之长吧!康庄走进杜飞的家突然这么想。
杜飞在屋里的暗处拉来了一张桌子,把狗肉、酒、瓜子往上面一放,不知从何处拿来几个土碗,把几张长凳子往桌子边一摆,也就一切就绪。几哥弟(他们都这样称兄道弟的)往桌子旁一坐,也就干起了。
“没有女人我们也要把日子过得滋润。”杜飞给各位边倒酒边说。
“是的吗?难道没有女人活不成了。”李飞附和。
其他人有的端碗接酒,有的伸筷子去夹狗肉。
“刚才我们也太好玩了。”刘正吃着狗肉在一旁突然笑了起来。
王翔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狗骨头。康庄看着碗里的大半碗酒挤了几下眼睛。
“有什么好玩的,几兄弟有富同享有难同当吗!”杜飞看也不看刘正一眼端起酒就要大家抬来干杯。
“怕不会吧,我看你有点想对王静有意思。至于文秀呢,还高傲着,没有受什么摔打。”刘正忽然谈了这么有生活意义的真谛话来。
“等她摔打好了,你去试她,你不试我就上。”李飞怂恿刘正。
“你们如果不试我就上。”王翔喝了一口酒后咬着狗肉忽然大声说。
“哈哈……”他们都笑了起来,好像王静与文秀就要属于他们两个其中之一似的。
他们每人都喝了一碗酒,也有些酒意,话也开始琐碎,多了起来。
“妈的,刚才王静对你说她们有‘考虑的’,来我们猜她们考虑的是啥子球。”李飞喝着酒突然喊起来。
“还不是考虑工作单位,家庭背景喽!兄弟怎么的,自信一点。”杜飞边啃狗腿骨边安慰他。
“这也不怪她们啊,事实摆在眼前,作为我们当小教师的,在她们眼里,你再豁出命去干,也顶多是一个中心校的校长,你背景好点,人会钻一点,也顶多是一个教育局的局长,再说了当局长还要祖坟埋得好,这个梦是不可能的。但是你们别焦心,等文秀把脑壳抬得高高的受尽了挫折,我将去把她拿下。”刘正很镇定很有把握地说。
“哈哈……你吹牛嫌累不累。”
杜飞在一旁笑刘正,李飞、王翔、康庄也笑了起来。
“别吹牛了,来我们几弟兄猜拳。”王翔伸出手来找人猜拳。
“谁怕谁,幺伯的。”
其他人都伸了手去。
“四川姑娘多啊,零妹妹嫁给你,三多财又多--------”
“幺妈,谁怕谁,再来五元就五元……”杜飞与刘正猜着拳,杜飞突然这么大声喊,喊后他俩都大笑起来。
看见他们笑,李飞们有点懵,于是就不放手,要追根索源问过究竟。杜飞与刘正笑累后说,他们俩有一次去其他地方玩“山鸡”(山里妓女),干了几火正在兴头上,刚要再把刚拔出来的家伙插进去,那女的却突然用手挡住关键部位,说要玩还要加五元钱,于是刘正说:“幺妈,谁怕谁,再来五元就五元……”
故事讲完后,满屋子的大声狂笑。
他们猜着拳,不知过了多久都一个接一个的冲出去哗啦哗啦地呕吐。呕吐回来又接着猜拳,猜着猜着一个接一个的不知不觉地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杜飞就把他们催起来,说上山玩,今天是五月端午。杜飞说五月端午到了,惺忪起来的康庄才觉得时间如此快,不知不觉又到五月端午了。他急忙洗漱准备回学校,李飞笑他染上呆子曾豪的气息了,往书里钻了,酸不啦叽的。康庄意识到自己在他们面前出丑,只好涩涩笑一下,他们怎样玩,就跟着怎样玩,既然都出来了。
五月端午是为了祭祀战国时期楚国的爱国诗人屈原设定的节日,在这山野里,除了有祭祀屈原的意味,还演化为“游百病”,意思是这一天人们上山去游玩得快活,就有可能一年到头都健健康康的、顺顺利利的。同时年轻人谈情说爱,这天也是大好日子,这里的苗家青年男女今天都要上山去跳花、唱歌,借着歌声、舞蹈、服饰,寻找这辈子心灵的伴侣。
吃好早饭出发时,他们喊出口号是:“五兄弟要上山去带五个女人回来,于是嘻嘻哈哈出发了。”
他们沿着一条曲曲弯弯在山间起伏不定的小路,随着山民们在大山里穿梭。人影在山雾里若隐若现,他们都要去同一个目的地——叫坳坝梁子的宽阔山地,有二十里山路,所以天还没有亮就有山民在山路上走。山民们在路上走着,为了提提兴致也偶尔吼两口山歌来给自己、别人,以及大山的早晨助助兴。
“路边草子路边青,路边龙潭万丈深;”
忽然前面的小道上s形的队列里,有个汉子悠扬地吼起山歌来。山歌渗透山雾,砸向山涧,消失一部分反弹一部分。他接着唱:
“丢个石头试深浅,唱首山歌试妹心;
鸭子下河点点头,妹有妹夫妹不愁;
妹有妹夫愁那样,哥们无妻到处游。……”
这汉子的山歌好像暗有所指,杜飞们听了不觉笑了起来。
“李飞,他是说你呢!”杜飞忽然大声对李飞说。
“难道不是说你。”李飞、刘正也大声回对杜飞。
“咯咯……”他们开怀地在山路上笑了起来,山民们看见他们笑得快活,也跟着他们笑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笑什么。走着走着雾气悄悄散去,天空逐渐明朗起来,太阳出来了,刹时山间撒遍金灿烂的绿光。
一路听着山歌,嬉笑着侃着东一句西一句的笑话,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近两个小时的山路,视线里出现了坳坝梁子。人在快乐时候做什么事都不觉得累,也没有察觉,他们赶着路走了那么多的山路,竟然一个也没有喘息,还要加快脚步爬坳坝梁子去看个热闹。
坡上已经来了不少苗家人,青年们穿着他们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在山上游玩,一处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谈着他们的细话。苗家姑娘们暗暗比着她们自己缝织的衣着,以及她们的家底。而中年男人们却吹着芦笙,围着一棵棵树子“跳花”。康庄走近苗家姑娘们时,不得不暗暗惊叹,走了几十里的山路,苗家姑娘们的白边鞋的白边上还是白白的,漂亮的裙裾上一点泥点也没有。李飞、王翔、杜飞、刘正们都快活地在苗家姑娘们旁边细心地谈着,悄悄地比较着那个苗家女孩打扮得最漂亮。“色”,人之性也,怪谁。
“苦李树来苦李叶,情妹无家又无业;
心想和哥认姊妹,就怕情哥不理睬。”
忽然前面的小山坡上有一群苗家姑娘朝康庄们前面的几个苗家小伙唱起山歌来,小伙们看见有女孩给他们唱歌,兴奋起来。
“阿马,快快,她们唱了,我们也不示弱,快对上。”那几个小伙推着他们中间的一个帅小伙上。帅小伙仰起头唱起来:
“天要亮来天脚黄,马要吃水抖鬃冈;
马有独气来吃草,妹有独气哥来连。”
帅小伙唱完,姑娘们笑了起来,怂恿着前面一个漂亮的高个子苗家女孩快对上。
“阿依达给他一点颜色,快,快……”女孩们好像不给小伙们一点颜色不罢手。
李飞们此时看着这些漂亮的苗家姑娘变得色迷迷的。
“新砍竹子围篱笆,哥是嘴巴心不巴;
哥是天上铁鹞子,蜂糖拌饭喂不家。”
“康家伙,听,这妹子的声音跟她人一样漂亮。”李飞突然推了康庄肩膀一下。
康庄不说话却点了点头。
“阿马快对上,今天你不对上阿依达,就要等八月来了。”帅小伙旁边年龄稍长点的苗家小伙怂恿他。帅小伙的眼睛都要兴奋得起火花来了。
“哥家不在这一方,来到这方无人张;
心想同妹坐一阵,不知妹心靠不靠。”
“哈哈,阿依达去啊,阿依达去啊,怕什么。”对面小坡上的苗家姑娘们要有些羞涩漂亮可人的阿依达过来。
“阿马去去,带阿依达去。”苗家小伙们看见好事要成了高兴地推满脸喜悦的阿马上前。
他们一会儿说着汉话,一会儿又说着苗语。康庄们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但是从他们的脸上看,他们是很幸福快乐的。
帅小伙阿马把漂亮的阿依达带走了,消失在转弯处碧绿的灌木丛里。剩下的苗家儿女们又对起山歌来。
“新打镰刀来探薄,自从打来没有磨;
借哥磨石荡两荡,看哥心中是如何。”
“咯咯……”唱完后那边的姑娘们快活地笑起来。
“包谷出土两匹叶,锄头钩去又钩来
不嫌粗糙吃两碗,不嫌哥穷妹来转。”
“哈哈……”这边大笑起来。
欣赏了一会对歌, 杜飞们看见没有他们趣头,就转开了。他们来到山坡后,这里有一群苗家姑娘,刚巧没有小伙。他们在心里暗暗高兴。
“终于逮到机会了!”杜飞禁不住这样轻轻说。
姑娘们也看见了他们,不把他们隔外,对他们微笑。这花儿样的一群笑,可把他们的心里闹热和了。
“花园边边绕两转,看哥团圆不团圆;
天上有雨尽管落,情哥有话尽管讲。”
姑娘们看着他们说笑着,突然向他们抛来了山歌,这一唱可把他们给拦住了。
“李飞,上,上。”刘正推他面前的李飞。
“我不会,我不会。”李飞被刘正这么一推,急了,急忙转开刘正推他的手。
“杜飞,你上。”康庄轻轻喊他左边的杜飞。
看见他们光是急,没有反应,姑娘们还以为他们羞怯,又继续唱起来:
“高坡起房不怕风,下河钓鱼不怕龙;
有心跟妹不怕死,贪生怕死不英雄。”
“不好,被讲了。”李飞认真听了山歌后忽然说。
他们于是你看我我看你的。
“你们退后,让我来。”杜飞挺挺胸膛走出来。其他的几位还以为有杜飞出马就不会尴尬了。
杜飞在他们的前面耸耸脖子,咳嗽几声,一仰头:
“你就像那冬天的一把火……”
“哈哈,咯咯……”他们与苗家姑娘们都大笑起来。李飞、康庄笑得弯下了腰。
“还笑什么,还不快跑。”刘正伸手拉了他们的衣服。刘正这么一说他们才意识到丢了大脸,起来跟着就跑。
“哈哈……”后面传来了苗家姑娘们一时停不下爽朗的笑声。
“想吃萝卜不挖坑,想吃大米不种田;
哥想妹来不学歌,我家花园不留春。”
苗家姑娘们大笑过之后唱山歌讥笑他来,他们一听这讥笑的山歌,再也不敢再在这山上丢丑了,撒起腿就往山下跑。
12
星期一,康庄们天还没有亮就从杜飞的居住处往学校赶,他们要赶回去上课。
下了早自习,康庄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过了好一会儿,康庄突然意识到有一个人不见了。康庄扭头看了几圈,其他老师都在,只有曾豪今天好像没有来上课。
“是不是学习太用功病了”康庄在心里泛嘀咕。
“老郭,曾豪病了?”康庄问校长。
老郭抬起头来看看他,然后用手撩了撩花白的头发。
“哦,他请假了,好像是去省城有什么事。”老郭淡淡地说。
“无缘无故的去省城干么,这人神秘着啊!”康庄对曾豪去省城的事很是困惑。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抬起头来一脸的困惑。
“真是怪人一个。”刘慧叹息。
“这是个性,懂吗?”因为前面信的事件不愉快,李飞想和她驳两句。
“谁和你说。”刘慧白李飞一眼。
李飞冷笑两声:“嘿,嘿。”
他们这一堵气,却把办公室里的人都逗笑。
过了几天后,黄昏时分,太阳缀在山尖,红彤彤的太阳流光溢彩,天际几只小鸟拨动霞光的频率,似闪烁的光点。操场上,木柱篮板在霞光的映衬下显现出高原男性粗犷的个性,黄泥地戴上了艳丽的婚纱。康庄端了一大碗玉米饭,饭上放了几片洋芋片,和几皮长酸菜,他坐在门外的小凳上懒散散地吃着饭,他的整个人也慢慢变成彩霞。
此时,侧面山寨里有犬吠声,随着犬吠逐渐增大,有人朝学校方向来。康庄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玉米饭,看着斜坡下来学校的路。
忽然,路上露出一个人影,这个人鞠着背,背上像柜子一样的东西,好像有些沉重,霞光追着他的侧影闹。
“去,这个人真奇怪,这样没有作用的柜子,山里有的是,这人发神经了,背来干啥。”康庄觉得正在奋力跑山的人可笑。他把一大皮酸菜塞进嘴里又津津有味地咀嚼。
那人影越来越近,康庄感觉到这个人影越来越熟悉。这不是曾豪吗?康庄惊讶,这曾豪背了什么东西到这大山里来,真是奇怪,他啊,不傻蛋透就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怪人啊就是怪!”康庄不得不佩服曾豪的性格。
曾豪背着他的“柜子”走近了康庄,康庄看见他衣服都湿透了,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这几天你神走哪里去了?”康庄高兴地问曾豪。
曾豪搽了一把头上的汗,喘着粗气:
“去了……一趟省城来,……买了一架脚踏风琴。河沟爬这里的路太陡,走了侧路。”
说完这话曾豪好像全身轻松,人也快活起来。
“回来了,怪人。”李飞出门倒水看见曾豪笑着。
“哟,你这个是什么东西,这么个柜子样儿的好看啊。”李飞看见他背上的脚踏风琴惊奇地问。
“脚踏风琴。”康庄站了起来想帮曾豪炫耀。
“脚踏风琴。”李飞听是脚踏风琴就跑过来好奇地伸手去摸,也不管曾豪现在是否累得够呛。
听曾豪买来脚踏风琴,其他老师们都出来看新鲜。王翔、刘慧出来围着曾豪放在门前的脚踏风琴转圈,不时用手摸摸。董晓出来看了一下也就回去了。她近来越来把自己封闭,或者说矜持,不知是不是她就要调走的原因。大家也不方便问她。刘慧有时候想和她聊几句,又怕她觉得不愿说什么,爱理不理刘慧。于是刘慧这两天反而爱和康庄们说话。
大家新鲜够了,曾豪在康庄处随便吃了晚饭,休息好了,于是他们七手八脚地帮曾豪,在油灯下把脚踏风琴妥当地抬进曾豪的小屋里。
晚上月亮上来了,他们又把脚踏风琴抬出来,放在月光下操场中间,曾豪弹琴他们唱歌。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怀(幻)想/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
热情向往地唱完了叶佳修词曲的《外婆的澎湖湾》,随即他们改成下面的词唱。
“我家住在澎湖湾,欢迎你来完玩,没有筷儿没有碗,吃的是白米饭……”
嬉闹的演唱中,李飞的声音干脆,王翔的声音粗犷,刘慧的声音嘹亮,康庄的声音低沉。不一会儿远处寨子里起伏着一阵阵的犬吠,它们也许知道曾豪买来了脚踏风琴也要凑这份热闹。
“我家住在红土高坡哦,大风从头上刮过,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哟……”
曾豪突然弹起了《红土高坡》,李飞与王翔就随着琴声大声吼了起来,远处又是狗的狂吠声。
“看来今天狗也为我们的曾豪过节。”康庄幽默地说。
“狗是通人性的,人家狗还是人的救命恩人,人的粮食还是从狗尾巴上带来的呢!”刘慧虽然爱白李飞的眼,但人还是可爱的,毕竟还小。
月儿的白光淡淡地流泻下来,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但它的确就在你的眼前。起风了,这风不大,轻轻地掠过,不知不觉中掀起衣角,给他们带了更多的惬意与凉爽。
“曾豪,弹一下‘大海故乡’的这首歌,现在我特别想唱。”康庄突然来兴致叫曾豪。
“好。”曾豪试了几下琴键之后弹起来。
“小时候就听妈妈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风吹海浪涌……”
李飞、王翔、刘慧们起初是跟着低声哼,随后感情上来了,也就大声地唱起来。
夜逐渐走进深处,山风也逐渐大了起来,还微微的有些凉了。刘慧先回屋休息了,李飞、王翔此时也要回屋休息,说明天早上还要上课。康庄与曾豪抬脚踏风琴回屋。
“你怎么想着要买这个东西?”康庄问曾豪。
“反正都要买的,就买了。”曾豪说得很随便,“去年我都跟你讲我要到省城去的,我那时就打算去买的,可那时钱不够。”
曾豪去年对康庄说他将来要到省城去住下来,可康庄没有当回事,现在看来曾豪是铁了心了。
“花了多少钱?”康庄问。
“两个月的工资。注意、注意,角角,怕门框碰着角。”曾豪边喊边使劲,把身子弄得弯曲。
“吁!”终于安全搬进了家,曾豪疏了一大口气。
康庄坐在曾豪的床上喘气。
“把钱花完,等着你读书怎么办?”康庄喘了一小会气后忽然问曾豪。
曾豪不说话忙拿抹布擦他的脚踏风琴。
“到时候看吧,现在领导们还不放人。过年都去求两年了。”曾豪对求领导放他去读书已经失去了信心,“再不准,老子就什么也不要了……”
“还是节约点好,假如那天领导们放口了,你却找不到钱,就难了。”康庄劝他。
“唉!到时候看。”曾豪有些不想谈他心里一直犯嘀咕的事。
康庄看着曾豪擦着脚踏风琴的认真劲儿,一时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真的成为他的梦——音乐家。也许会吧,他的确是个爱音乐的人。
“快睡吧,明天还有课呢!”康庄说着走出了曾豪的小屋。
第二天曾豪在康庄的帮助下,把脚踏风琴抬进了教室,同学们对这个新鲜的玩意儿感到很新奇,都来用手轻轻地摸一摸。其他班的同学也觉得这是新奇的东西,也都来上音乐课。校长老郭今天特别准了曾豪两节音乐课。说是给曾豪的,其实也是给全校同学的。老郭让曾豪们把脚踏风琴抬在操场里,全校同学排队、立正,都来上音乐课。同学们一脸的庄严与神圣。老师们也排在同学们后面,他们也要好好地上两节音乐课。董晓没有上,她要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
“我们祖国是花园,”曾豪唱。
“我们祖国是花园,”老师、同学们跟着唱。
“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曾豪弹琴点头唱。
“花园的花朵真鲜艳,”老师、同学们在阳光下大声唱。
……
“哇哈哈,哇哈哈,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哇哈哈,哇哈哈,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一首首动听的老歌伴着早上的清新空气在大山间流荡,村寨的狗今天却出奇的静,也许它们也在竖着耳朵欣赏此时的新奇与美好……放眼看去,满山满野的鸽子花、杜鹃花、十指花、火菊花、鸢尾花、野茉莉花……伴着蜂蝶舞,悄悄开放,悄悄凋谢。
13
康庄看书后觉得无聊,就到学校附近村寨里去玩,来到一个黄泥院坝。院坝里有几户人家,几间木房、土坯房围着院坝。康庄认识他们,以前来玩过多趟,中间土坯房人家最为热情,相当有意思的一家子。每逢晚上,路干,附近人们总爱点了火把来他家窜门儿。他家屋里的煤火冬天特别旺,冬天不怕冷,走进家里,一屋子暖烘烘的。有的人进了屋,爱掀起衣服烘烤一下肚皮,时常有跳蚤、虱子被烘烤得抓不住衣服与皮肤,掉进旺旺的火里烧爆得哔啵声。天气暖和凉爽的晚上,村民们爱在院坝里谈天说地,旁边烧几把艾蒿驱赶蚊子。他们爱话东家西家的小事,操心南家北家的不愉快,摆摆似真似假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故事。或者这些都不做,就在他家几个儿子的带领下,吹吹唢呐,拉拉二胡热闹一番。平素曾豪也爱到他家来玩。他家的两个男女老主人有七八十岁,在人们的眼里是没有忧愁的,什么时候看见他们都是乐呵呵的一脸笑。听说这家的男主人解放时还给领导当个通讯员,骑过大白马,风里雨里的跑,也相当的风光。女主人那时在县里的公销社工作,也还轻闲。后来孩子们不“乖”,爱生病,死了几个。他们自己的身体也不争气,也爱生病,受到单位的人排斥。请算命先生一算,说要辞职搬到这边远的地方来居住才得安宁,于是他们就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辞了工作搬到这山旮旯来居住。果然大人孩子不再生病,还生了小的两个弟弟。但家庭却陷入了另外的困境——大人孩子生病的那会他们欠下了不少的账,在这大山里钱没有个来处,利滚利,成了一屁股还不完的账。时常有个山外的老太婆来,把他家吵得热火朝天。
康庄今天傍晚本来是打算到他家去找热闹的,希望逢着他儿子们正在敲锣打鼓,他想混钹打一下,或者混鼓打一下,唢呐二胡不会,钹鼓他倒是可以摇头晃脑的敲的。来到他家门前,康庄听见屋里的火药味十足,一位陌生的老太婆正在家里放大炮,骂这骂那的。红彤彤的煤火光里,那老太婆坐在床沿,黢黑的脸红彤彤的发亮,大长青纱头巾裹了头,一身的长青衣裤,她满脸肥厚的皱纹随着骂声滚动。
“没有钱,没有钱,为何不去卖。”老太婆恶毒地骂。
小屋里的空气凝重而又阴郁。没有谁回应老太婆的嘴。
“听着没有呢?什么时候还我的钱呢,不要不说话就行了。装憨又不能解决问题,还是赶快给我去想想办法呢?!”老太婆很不耐烦地站起来。
屋里的空气有点烧人,让人站立不安。他们一家人团圆站在老太婆旁,仍然闭着嘴没有回应老太婆一句话。
“我都给你们说了,没有钱就去卖,搞好来了,欠我的钱十几年了,还不还,这次来闭嘴闭舌,下次来闭嘴舌的。”老太婆甚至气愤得有些颤抖。
“娘娘,我们,你的这些侄子都是男儿,没有人要啊!”屋里这家的大儿子带着哭腔忽然说。
“小王兵,有你这样给娘娘说话的吗?滚出去。”男主人骂起他们的大儿子来。
“吗!她这次来叫去卖,下次来叫去卖,我们去卖谁要。”小王兵很委曲。
“你们一家子别拿个吵架来就想把我打发走,听好没有,快想办法还我的钱呢!”老太婆对男主人对孩子的批评指正毫不领情。
康庄听见这些话突然悲伤起来,除了不便进屋里去外,他也非常憎恨进去看清那老太婆的模样,于是转身回学校。
康庄回到学校后,躺在床上看书,书与心却是两个世界,没有兴致,浑身软软的,好像农村的迷信一说——鬼被热尿泼了,就要九死一生的难受。虽然这个比喻用在自己身上不合适,但他愿意用这个比喻。他把《中华散文》捧起又丢下,进入思想的隧道……
大山,这里这么美,然而这里的人们却如此贫穷,这难道是造化弄人、造化弄山吗?康庄此时忽然想起了一个弟兄的一首歪诗:“山道在山间蚯蚓弯曲/猪儿在山里嗷嗷啼哭/猪食瓢把不知舀断多少张/猪儿不见长大/大山啊,你的魂在哪里,你的尊严又何在?!……”这首诗是一个分到大山里的年轻男教师写的,从这首诗里康庄现在深深感触到大山的无奈,山人里的无奈,以及分大山里的年轻工作人员的无奈与矛盾心里。大山要怎样才能改变呢,除教育外还应该有些什么,什么和教育同样关键。康庄把这问题想远,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深沉过。
放学后,康庄端着午饭走进李飞家里,李飞正在小煤火上呲呲炒腊肉。他拈了几片腊肉,李飞向他撮嘴向董晓宿舍方向,挤眉弄眼的,眼神似恨似笑。
“你今天着病了?”康庄看见李飞挤眉弄眼的就责问他。
“来了呢,又来了呢!”李飞压低声音没有好气地。
他的神神秘秘却把康庄弄了个马夫眼。
“谁来了?”康庄疑惑。
“还不是县政府的那个!”李飞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音幅却很重,就像从胸腔底压抑反弹发出来的一样。
“哦!”康庄突然醒悟。
“怎么又来了,他们不是已经谈妥了就要调了吗?!”康庄压低声音。
“管球她的!”李飞有愤怒。
于是康庄边吃着饭菜边以检查学生扫后的清洁区是否干净为由,经过董晓的宿舍门边,见门关得死死的,里面传来菜刀急切地碰砧板的声响。平时董晓是爱好新鲜空气的,爱把门留缝透气。今天虽然特别,把门关得如此的死,就不怕太阳底下烂木料的教学楼的霉气把她熏老。熏老了谁还来理。康庄在心里坏坏地嘀咕着,近来他变得快要跟李飞一样尖酸刻薄了。他有三年多没有见相片上的女孩英子了,虽然他一个人时还偷偷拿英子的相片。康庄没有那个信心啊。他想英子也许在省城已经有了男朋友,或许英子已经结婚了。在这里,平时他也没有合适的倾吐对象,也没有合适的转移对象,像董晓这样年轻漂亮的女教师,连乡里的科级干部赵部长帅哥她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他,以及李飞、王翔这样的人。这不怪谁,只能说造化弄人。李飞爱说,读师范时,你不她看在眼里,出来见了世面,她成了大山里热锅上的蚂蚁——十个男干部和你抢一个女教师,一热闹起来,她就不把你当一回事。早晓得……最后李飞往往这样感叹。因此康庄也逐渐变得尖酸刻薄了。怪谁?谁都不怪。谁都有梦。只是该发泄时,就逮住机会发泄,发泄完了就痛痛快快地上课。
回到李飞的门口,康庄走了进去,又拈了几片腊肉,夹了一些炒洋芋丝,骂了一句,他奶奶的,然后狠狠地吃。
下午董晓没有去上课,请了假。老郭请了王翔、曾豪给她代课。本来他们不打算代课,看在老郭平时爱喊他们到家里去吃喝的份上,就压着脾气代。
下午放学后,康庄、王翔、曾豪都聚到李飞的小屋里来,他们无形中觉得今天的空气压抑难忍,脖子都好像不舒服。他们坐在屋里没有说话,就那么傻坐着。突然门框里钻进一个矮胖的男人,手里还提着酒、瓜子、饼干之类似的东西。此人进屋就是一脸的微笑。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董晓县政府的那位。
“琴哥来了,来屋里坐。”李飞有些惊奇与讽刺大声招呼来人进屋。
来人提着东西走进了屋,“我来这么多次了,还没有和弟兄伙们聚在一起喝一场酒,今天特意来和兄弟们相聚喝酒的。”他爽朗地说。
王翔移开长板凳的一角给他,康庄、曾豪对他笑笑,虚情假意地说几句话。
“琴哥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你来这里就是客,理应我们招呼你才像话啊,你看你见外了吧。”李飞从来就爱把戏演足的。
李飞说着急忙把中午剩下的半腿腊肉炒了,炒了洋芋,和了一锅酸菜放在小火上煮。在李飞做这些的时候,康庄、曾豪、王翔与来人琴兄已经猜了几拳。他们喝酒时李飞偷偷给康庄、曾豪、王翔使眼色,意思他们都心里明白,就是今天他们要整死来人,醉他只剩半条命。
李飞忙完做菜的事后,把菜抬上桌子,倒了半碗白酒双手送到来人面前。
“琴哥,你来我们这里这么多次了,我们一直都没有机会招待你,以前兄弟们招待不周请琴哥原谅,现在小弟敬琴哥一杯。”李飞说话是圆的,丢到那里都能滚动。
来人听李飞如是说,顿时脸上增光不少,接了李飞手里的半碗白酒一口喝下肚去。他正在喝酒时,李飞给康庄们使了眼色,大家会意,刚等来人把碗里的酒喝完,康庄就敬酒上去。
“琴哥,我们兄弟在这里相识,一切都是缘分,为了我们兄弟的情谊地久天长,我敬琴哥一杯酒。”康庄说话也不弱,也是绕口令的。
来人看了马上敬来的第二碗酒有些顾虑,可又找不出回绝康庄的话,端来才喝下,就急忙在小砂锅里夹了一大匹酸菜往嘴里嚼。咀嚼酸菜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此时王翔抬了半碗白酒要与来人对干,说都给他们面子不给他王翔的面子就是瞧不起人。现在来人即使是只老虎,他也相当聪明,一再央求王翔,王翔才同意把酒减了一半。喝了王翔的干杯酒,曾豪的也得喝,不喝他知道不是得罪一个人,而是得罪一群人。来人喝了敬酒后辣得伸舌,急忙吃了一大片腊肉后又嚼了一皮长酸菜才感觉轻松一些。
敬完酒后他们开始猜拳——南北战,把来人分和酒量大的王翔做一队,话说明了,是关心照顾。其实王翔的酒量是大,平时要把他真正拿翻得及速喝上两斤白酒左右,假如喝喝停停,一整天也别想把他喝醉。虽然是把来人分和了王翔,但猜拳前规定了喝酒必须两个人平均喝,少一罚二,“包公办案”。李飞、王翔、康庄一队,说王翔一敌三,这样才合理。
自然猜拳时,王翔是不会发挥好的,来人拳数再好也不可能拿下李飞这个沙场秋点兵的老将。于是来人与王翔总是喝酒。
“怎么又着了。”看见王翔分了半碗酒给他,来人睁圆了眼睛喊起来。
看着来人喊的样子,李飞们好想笑,但是他们强压着自己没有笑起来,还一本正经地说:“兄弟,可能刚才你们的拳方不遂,但下面会好的,我相信你。”
来人被李飞屁股下垫了豆腐,只好接过酒来放在桌上,想喘一口气才喝。
“先酒后拳,快喝快喝。”康庄催促。
“我实在不行了。”来人喊了起来。
“琴哥你说笑话了,逢着别人来这里,兄弟们是瞧不起眼的?”王翔鼓励他。
曾豪这时伸了手来要猜拳。
“呆子,慌什么慌,等琴哥喝了酒再猜。喝酒从来的规矩都不知道了。”李飞批评曾豪。
左右话的夹攻,来人找不着退路,只好一闭眼把酒灌下了肚。酒刚灌下肚,肚子里就一阵地绞痛难受,有东西要从肚里喷射出来,急忙捂了嘴往外跑。才出门口就哗啦哗啦地一阵呕吐,刚才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还有些胆水也吐了出来,肚里的肠子绞痛无比。
李飞、康庄们也不出去帮他拍背,在屋里坐着吃菜、说一些离题话,以及偷偷地笑。
来人吐好回来,李飞还要继续喝,可董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向李飞道歉几句好话,终于把来人拉走。估摸董晓拉来人走远,小屋里发出灿烂的笑声。
一个星期天,天一亮王翔就去了山背后春花家了。
王翔和春花似是而非好一年多了,总是犹豫不定,反正他听见李飞说那里有姑娘,喊去他都去。春花呢,却像是对他一往情深,他去玩他的,春花也不管也不闹。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还八字没有一撇,还是其他的,反正在人们眼里,春花痴情王翔不假。
黄昏时王翔从春花家回来,他后面跟着春花,腼腆羞怯的。康庄与曾豪刚从省城考试回来,由于高兴,与李飞在门前喝酒,看见王翔带着春花回来,春花也不来与他们说话,却不声不响地钻进王翔的屋里坐着不出来。然而王翔没有跟进去,而是面色沉重地来酒桌旁。李飞看着,对王翔嬉皮笑脸。
“王羊毛,今天是不是要破处子。”说完李飞哈哈地笑。
王翔没有理睬他,径自在桌上倒了半碗酒,咕咚咕咚地喝。
“春花其实是不错的,小样儿也乖。”康庄忽然想着要劝王翔,毕竟这一年多来春花也不容易。
王翔夹了几片洋芋片进嘴兀自嚼,谁也不理睬。李飞看着他的傻样就想笑,曾豪却一脸庄严,像某些领导马上要就职演讲似的。
“以后的日子难啊!”王翔吞下洋芋片后突然低沉地说。
他这么一说,李飞、康庄们一时没有了话,都埋头喝着酒。
“其实不要把将来的事预先考虑,将来的事将来才考虑。”康庄喝了酒说了这么一句有哲理的话。
“春花有个职业也就不是你的了,你看她的那个模样儿。”一直沉默的曾豪说。
王翔不置可否,埋着头,用手摸着他的大头,好像他要就义牺牲似的。
“去吧,去吧,春花在等你。”他们都语气温和地劝起王翔来。
王翔又倒了半碗酒,一口灌下肚后,毅然地昂起头向他的小屋走去。随即,小门关上。此时此刻,李飞、康庄、曾豪在李飞门前大声猜拳……
14
王翔自从和春花那天后,春花的爹妈对王翔突然特别的好起来,经常派春花吊着鼻涕的小弟提白菜、花豆、洋芋、腊肉来给王翔,拿得多了,李飞、康庄们也沾了口福。一天春花的小弟站在王翔的门前对王翔说:“翔哥,咱爸叫你今天晚上去家里有事。”说完蹦蹦跳跳地跑了。
王翔听了小弟的话后,一时急躁起来,好像就要发生什么大事,坐立不安。最后他跑去找李飞商量今天晚上去春花家的事。李飞建议他去把校长老郭,以及把老何找来商量,这样要妥当一点,毕竟他们年长,什么事没有经历过。王翔听了李飞的话跑去把老郭老何找来了。在屋里,老郭要求要根据情况来办事,王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着说着,这两个老鬼的嘴角笑翻了。
“小伙子不简单吗?都得肉吃了,还不见嘴有油。”老何开起王翔的玩笑。
这么一说,却把王翔吃肉的脸说红了。
“既然是这样,可是开不得大玩笑的。要不然怕出大问题。”老郭很严肃。
听老郭如此严肃,把王翔吓得脸上一下紫一下白的。
“是啊!春花的两个大哥可不是闹着玩的。特别是她的那个二哥,就是一个横冲直闯的。”李飞想故意吓王翔。
李飞这一吓,把王翔的身子都吓颤抖了一下。
“你喜欢春花吗?”老何问王翔。
“喜欢不喜欢又有啥用,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春花家是不会放过他的。”老郭回绝老何,觉得这话多余。
“那,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王翔颤抖着声音问。
“去把康庄、曾豪喊来我们去春花家。”老郭谨慎地说。
康庄、曾豪来后,他们商量好黄昏一起去山背后春花家,缺谁都不行。
黄昏时分他们翻过学校背后的山坡去春花家。
春花家是居住在树林里。他们沿着树林里的一条落满树叶的林间小道走,过了一片林荫,前面出现了一片土坯房和木房结合的寨子。这就是春花家的家族居住地。春花家有好几代人都居住在这里,春花家是大族。他们刚走近这一片房子,就引来一片狗吠。这个寨子的大狗小狗都向他们扑来。大人小孩出来看狗是咬谁,见是他们都笑了起来。
“老师啊!去春花家啊!慢点小娃他爹们都要去的。”出门来的妇女如是说。
“哦!哦!”老郭笑着,哼哼算是回答。
老郭带着老师们在这一片房子中的一个院门前站着,立即引来这家的一条大黑狗扑来。来势凶猛,把康庄、曾豪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哦!狗逮的,瞎了,”一个中年妇女出来撵狗,是春花的娘,看见是他们,笑了起来,“是校长们,快进来。”
“去,去,去……”王翔走在前面吓狗。
春花的娘把狗撵开后热情地把他们迎进了屋。
由于屋里比较暗,或者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春花家已经上了灯,闪亮的油灯在屋里晃动着。春花的爹正坐在灶火旁的床上,两腿搭在灶火头上。春花的两个哥坐在她爹的两旁。看见老郭们进来了,春花的哥立即起来,让老郭老何坐床上。老郭老何觉得坐床上不方便谈话,都坐在春花爹对面的长凳上,李飞、康庄、曾豪得了小板凳坐灶火的侧边。王翔站在老郭的背后耷拉着头。
一时无语,外面的天逐渐黑下去。
“春花与小翔……”春花的爹忽然吐了半句话。
“年青人吗,只要他们彼此喜欢。”老郭终于有话茬了。
春花的爹听了老郭如此说,拿眼看王翔。春花的两个哥哥也拿眼看王翔。王翔被他们一看,突然感觉自己弱不禁风,有些紧张。
“我看未毕,王翔是有工作的人。”春花的爹用他那大山汉子浑厚的嗓音说。
“王翔这小伙是个老实人。”老何怕起矛盾急忙说。
坐旁边的李飞、康庄、曾豪也紧张起来。
“也许吧!”春花的爹长叹。
尔后陷入沉静,春花的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不时抬头来看看王翔。
“爹,我今后会好好地待春花的。”王翔忍受不住这可怕的沉静突然怯生生地说。
王翔的这句话虽然声音很低,但在这一时凝结的空气里却异常响亮。
王翔刚说完这句话后,屋外就响起了噼噼啪啪放东西的声音。“哗。”门被猛然推开了,一下子拥进了春花的叔叔、伯伯、堂哥、堂弟,一下子把屋里塞满了。他们有说有笑的。
“我们作为外家的现在也不需要什么聘礼,只要他们以后过得好就得了。”
“只要小翔将来对春花好,我们什么话都好说。”
“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在这里有什么大事小事,我们都要站拢小翔的。”
……
春花的亲人们在屋里这样那样开心地说着。
既然王翔说了以后一定对春花好,老郭悬着的心弦也就放松了,他把嘴凑近王翔的耳朵轻轻说:“我家里还有些糖果瓜子,快去叫你的婶婶在柜子里拿给你提来,给你外家们吃。”
王翔听了老郭的话后就一路小跑回去,外面又起了狗吠声。
王翔与春花同居后,他们一时还没有办喜酒,因为春花的爹请先生给他们排了八字,说他们要一年后国庆节才能办。王翔属羊,春花属鸡,鸡爱闹羊,所以要同居一年,消消火气,才能安生。现在他们为了一年后的婚事,春花买了几条小猪在外家喂养,每天都要去割猪草煮猪食喂猪。他们也喂养几只小鸡,每天叽叽啾啾地在他们屋前屋后跑。他们俨然过起了小家庭的日子。
他们这样的日子,给李飞们的感觉,不是羡慕,更多的是无聊。
一天下午放学后康庄在操场边游,春花看见他就向他走来,好像有什么事。春花走近他,笑着说,有个城里姑娘来找你,好漂亮的。
春花如此说,没有给康庄带来什么惊喜,却把他搞懵了,他来到这里后,许多朋友都把他给忘记了,何况是女生。
“是,英子,不可能,英子可能已经早结婚了。都这么多年了,不可能不可能。”康庄边走边想。
和曾豪去省城考试,康庄曾到过英子家房前的巷子里转悠的,没有遇见英子,却远远地看见英子母亲一脸灿烂的笑。以前读师范时,英子的母亲曾遇见英子与康庄一起走,她的脸色霜炸一般苦,隔着空气都能弄伤人的灵魂。考试回来后,康庄曾飘飘浮浮地噩梦几场,醒来一身滑溜溜的汗。于是,他就努力抹掉英子在他心灵深处的每一处痕迹。他肯定,英子已经结婚了。
康庄的门开着。平时他的门是不上锁的,所以来人已经进了屋里。康庄在离门不远处看见一个人影坐他的床上,觉得有些熟悉,又如全然没有了记忆一样。
走近门框看见好像是英子,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看见有影子走进门框,来人好像有些生气,故意把脸转朝里边。
是英子,是英子,康庄激动起来。英子有些胖了。
康庄走进屋里,激动地看着英子。英子此时转过身来,眼里噙满泪水,激动地看着康庄。看着看着,四眼都噙满泪水。他们无比心跳地抱着一起。
“英子,是你吗!”
“康庄,是你吗!”
“是我。”
“是,是。”
“怎么就来了,都快四年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嫁了……我不敢去多想。”
“人家等你,等得好慌,好害怕。”
说着,英子嘤嘤在康庄的肩头哭起来。康庄抱着英子的双手又紧了一圈,他的眼泪狂奔……
康庄在省城里读中师时,他们班有个女孩叫英子,不爱说话,甚至有些孤傲,男生们底下说她是冷美人。康庄也不爱说话,他本性优柔、内心矛盾抑郁,少言寡语,同学们嬉笑称他为冷男人。冷美人每天抱着书孤孤单单去上课,冷男人每天也抱着书孤孤单单去上课。最终的结果是同学们都把他们孤立。
康庄与英子虽然都被同学们孤立,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悻悻相惜,他们毫不相干,唯一的共同点——他们都爱进阅览室看书。然而在阅览室里,他们也没有坐得邻近,康庄在桌子的这边,女孩却默默地在桌子的那边。
不知是什么原因,有一次康庄与英子却坐在了一张桌旁看书,他们彼此笑笑,就算打了招呼。天黑了,阅览室关门后,他们一起走出了教学楼。康庄曾听同学说英子家就在城里,离学校不远,所以她常回家。走出教学楼不多远,英子站前面好像在等什么。等康庄走近她时,英子对康庄说,她害怕夜路,请康庄送她回家。康庄同意了。
路上英子告诉康庄,她从小就爱看书,因为她心灵孤单,看书也是一种享受。他说他也爱看书,因为看书有用。到英子家楼前巷子里分手时,英子要康庄到她家去坐一会,他没有去,但他们彼此却留了个好印象。
康庄与英子自从那天后,就经常在一起看书,散步,同学们说他们恋爱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恋爱没有。英子告诉康庄,在越自卫反击战中,父亲在战场,母亲每天担惊受怕的,时常疑神疑鬼的神情吓得她的肉常常发抖。那时她才六岁。康庄告诉英子,他生在大山里的一个坝子上,家里有一座老木房,一对老红牛,每年牛出一个崽,卖了就是他们家几个月的零用花销,父亲扛着犁铧犁了半个坡,还是每年青红不接时缺粮,父母老盼望他赶快毕业后,去帮忙家里,可他的梦想却不是一辈子平凡地守住山窝。谈着谈着他们相视而笑。
他们有个计划,将来一块去西藏,他们并且还在一块仔细地选择着将来他们去西藏的路线,那里买票、那里该歇脚、那里得逛一逛记下或者寻找些什么东西,总之他们把这个路线在地图上仔细的看清楚,计划清楚了。他们打算要在布达拉宫进行庄严的顶礼膜拜,这是特别计划的。同学们看着他们那个亲切劲,特羡慕。
康庄与英子吃饭,康庄知道英子不爱吃辣的东西,因为身体不适应。他们要了一个清水火锅,锅里有蘑菇、萝卜、精肉、荸荠、花生,以及英子爱吃的洋芋片。康庄对她说洋芋的淀粉多,吃了会胖的,英子说她才怕胖。康庄就喜欢她的这个德性,表面孤傲,实际一点不造作。康庄夹了一块洋芋片给英子,英子笑笑。康庄看着英子笑,英子笑起来有古典美。英子夹了一筷肉给康庄。男人都爱吃肉。康庄张开嘴,意思是叫她直接送到嘴里去,英子一笑,就把肉送进了康庄的嘴里。
康庄与英子偷偷在学校背后的一个隐蔽人家租了房子出来居住,这时英子经常告诉她的父母她住校,因为学习太紧张。那时学校里是不许学生谈恋爱的,何况是出来居住这样严重的事,所以他们租赁的房子连他们班的同学们都不知道是在哪里。日子在蜜罐里度过,虽然每天他们都是很细腻地过,但当日子流逝后,他们才惊讶地发现它消逝得如此的快。才记得他们刚开始恋爱,一晃眼他们就已经同居一年了,仅剩下半年他们就要毕业了,他们对剩下的这半年特别的珍惜,除了上课,他们都在一起呆着。也许恋人间在一起最有意思的事就是做饭、谈心吧,他们就是这样做的。他们总是一起去买菜,一起挑选,一起讨价还价,一起拎东西。英子知道康庄家条件不好,所以他们是不乱花钱的,通常,英子总是拿出钱来用。回来后他们一起洗菜,一起捡米里的小石子,为放在米里的水的深浅,菜的盐是否适当,都要讨论一下。反正只有半年就要毕业了,学校里也放得宽,他们觉得怎样有意义就怎样做。
女人们爱逛商场,往往她们为了挑一小样她们现在还不及时需要的什物,她们通常也要挑选上一个早上或者一个下午,弄得陪她们的男人们两腿都走得发酸了,她们仍然还没有相中。康庄却不怕陪英子逛街,他觉得陪英子逛街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他愿意一直跟在她的后面,就像一条乖乖狗,假如这个可爱的想法能实现的话,那就一辈子。很多时候,英子在商店里挑选了好一会,最后她却什么也没有买,转身看康庄诡秘地笑一下,和康庄就走了。她只图挑选的愉快,他们哪里来多余的钱。
康庄与英子即将要分别了,他们已经很清晰地听清时间的脚步在向他们疾驶而来。很多同学私下议论,康庄与英子成不了,一个在省城,家庭背景不错,一个在乡下,是穷苦人家。可他们充耳不闻,他们努力过着数着过的每一秒。其他同学虽然意识到现实问题,可许多没有恋爱过的却跃跃欲试去恋爱,特别男同学积极。
康庄与英子做好了饭菜。今天他们没有做火锅,他们是炒菜。康庄默默地舀了饭给英子,默默地给英子夹菜,不是他们吵了架,吵架对于他们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感觉到飞速而过的时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毕业后我们会在一块吗,康庄?”英子突然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问康庄,英子的眼睛很忧伤,此时他们眼睛的距离很近,他们好像要从对方的眼里寻找到什么。
康庄看着英子的眼睛感觉到有无数的电磁波在向他袭来,这些电磁波就像无数的问号与叹号,然后就是很多很多的省略号,这个困惑太大太重了,康庄抵不住低下了头。
“我妈说了,毕业后就在省城里给我找份工作,我们的事他们也晓得了,她不让我下乡去,他们就我一个女儿,他们舍不得。她说了乡下条件不好。”英子看着康庄胆怯地小声说,“我爸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脸色很压抑,弄得人的心与神经特紧张。”
康庄没有说话,只是埋头一个劲的吃饭。
“可我又舍不得你,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这辈子将怎样过。”英子很难过,几乎要哭起来。
看着英子要哭的模样,康庄一下子心都碎了。
“英子,我会回来的,我相信我不只是个山村小老师,我从小就对自己很有信心。”康庄想急忙宽慰住要哭的英子,他不喜欢自己爱的女人哭,或者受到一点点委屈。
尔后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
康庄与英子毕业了,毕业晚会的那天他们都喝酒了,并且喝得很醉,他们扭作一团,说着梦呓般的话。
“康,你会回来吗?”
“会,我会,”
“康,你知道我舍不得你,你知道的。”
“我也舍不得你,你知道的,英子。”
“康,我会等你回来。不骗你。”
“我只要你,英子,我不可能再要其他女孩了。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康,你也是我的命。”……
在车站,下着小雨,康庄要走了,英子送他。他们紧挨着彼此,此时连小雨都在伤感,它们轻轻地抚摩着他们的头、他们的衣,以及他们的心。他们的心冰凉冰凉的,而又好像有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或说是期盼。汽车已经发动了,汽笛像老红牛一样呐喊,康庄上了车梯,英子在车门下,他们的手拉着,他们不敢撤开手,他们不知道撤开手是怎样的痛,他们怕他们承受不起这突然袭来的巨痛。
“关门了。”列车员喊。
“呱!”列车门像乌鸦叫着难听地自动关了起来,最后把他们的手毫不留情地撤开了。
康庄坐到座位上,英子又跑到车窗前。
“回去吧!”康庄神情很沮丧。
“不,不,不……”英子摇头。
“别着凉了让我放心不下。”康庄心疼英子。
“你回去,你回去,会回来吗?”英子含着泪。
“会,会,我会回来的。”康庄很坚信。
“好,我们向上天承诺。”
英子伸出了手掌,康庄伸出了手掌,他们的手掌贴在了一起。
“呜,呜-……”列车开始启动。英子惊悸起来,康庄惊悸起来。
“呜,嘟嘟------”列车起动了,英子惊悸地慌得泪流满面,康庄低下了头泪水簌簌落下。
“康,你写的信我爸都收了,以前我找到偷看了几封,后来再也找不到了。”英子靠在康庄的肩头抽涕说,“他们一直给我介绍对象,可我一直不同意。康,我想着你……”
“英子,我知道,英子,我知道。”康庄流着泪,拍着英子的背。
“去年我爸在战场上受的伤发作,在医院住院几个月出院后,他才把那些藏着的信给我。”
“康,我好怕,我好怕你结婚了。”
“英子,我也好怕,好怕你结婚了。”
……
“哗,哈哈……”门突然被掀开了,李飞、王翔、曾豪大笑着闯了进来。
他们急忙放开彼此,摸干泪,转脸羞怯面向大家。
“哈哈,我们知道了,我们知道了。”王翔跳着说。
“知道什么?”康庄没好气地问。康庄与英子几年才得在一起的二人世界,正在泪流的甜蜜里,一下子就被这些无赖搅了,康庄当然不舒服。
“这几年来你一直骗我们,说相片上的女孩是你的结拜妹妹,原来是真的‘亲’妹妹。”王翔跳着快乐。
王翔此时像一个小孩快活,像一个小孩被好朋友愉快的谎言欺骗后终于知道谜底的兴奋。英子听他这么说转涕为笑。
“知道就是了,有什么希奇的。”康庄看见英子笑了,故意做出没好气的样子对王翔。
“快说给我听,他有没有说我的坏话?”英子跳过来快乐地缠着兴奋的王翔问。
李飞、曾豪看着英子可爱的样子抿着嘴笑。
“没有,他只是时常偷偷看着你的相片傻呆,他说结拜妹妹,我们叫他介绍给我们他也不干。”王翔直刀子嘴,竟把康庄说脸红了,把英子说幸福了。
“你胡说吗,你胡说吗,春花在外面听着的。”康庄找不到话堵王翔的嘴竟然把春花搬出来。
“哈哈……”李飞、曾豪笑出声来。
美滋滋的英子急忙打开床上她的皮,抓糖果、花生给他们吃。
“吃了糖果,我下次一定要陪着康庄看月亮,康庄看的月亮一定能看来漂亮的女孩,我也要看来一个。”李飞今天还挺幽默。
“难怪得他和我们这里的每一个都没有节拍,原来他的节拍在远方。”曾豪看来是要成为音乐家的,说一句好听的话都带上了音乐上的名词。
“你们别把他夸得太好,他花心呢!”英子听李飞、曾豪的话后更是满足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幸福。
“我也真希望学你们终身结拜个姊妹。”李飞突然有些酸楚。
“谁跟他终身啊!”英子的兴致越来越好。
英子粗心大意地说这话时,康庄心里颤了一下,但他反思这么多年过去了,英子还要来找他,他还有什么计较和放心不下的呢!随即释然。
“别闹了,做饭吃吧?肚子早都饿了。”康庄感觉自己真的很饿。
“我才不会呢,我才来就喊人家做饭,搞错没有。”英子嘴上说着不,人却去屋里一角收拾凌乱的桌子。
“我来,大小姐,你才来什么都不熟悉。”康庄想去帮她。
“脏啊,太脏了。男人一单身就脏个没完没了。”英子收拾着碗、碟、锅乱放的桌子推开来康庄,“去,去,我做。”
李飞、曾豪看见他们亲昵的举动,羡慕得口水在嘴里打转。
“好了,我们走了,你们小两口难得一见,我们就不打搅你们了。”李飞微笑着很知趣地走出去,曾豪、王翔也跟着他跑了出去。
“慢点一起吃饭。”英子追出来喊。
“慢点再说。”李飞回头笑着甩了这一句话,但是他们不会来吃饭的,看见康庄与英子甜蜜情景,他们的滋味不好受。
15
“你怎么来的。这么远的山路。”
“我是问起路来的,来到半路遇着一个人,他说是这里的,他也认识你,你是他小孩的老师,我就跟他来了。”
“乱相信人,人家把你一绳子捆卖给山里的粗汉子,那时,就好玩了。”
“哼,你管我嫁谁呢,就不嫁给你。”
“不嫁,不嫁怎么就来了。”
“咯咯……”
康庄与英子吃过饭后他们就早早躺下休息了,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因为大家都知道,也都知趣。他们彼此太需要了,不仅是肉体需要,而且是比肉体更强烈的心灵与灵魂的需要。山涧的微风吹拂、溪水叽咕、西湖夕阳、霞光片片、狂风浊浪……英子的皮肤很香,有淡淡的丁香花味,康庄的汗气很浓,醉酒似的茅台酱香。
“我还以为你结婚了。”一身汗的康庄喘着粗气躺着说。
英子枕在他的手腕里,舒服地躺着轻轻说:“父母的一再要求,其实我也想过的,可我总是放不下。”
“假如是那样我也会原谅你的。”康庄知道英子作为一个城里女孩已经不易了。
“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这里已经找到新欢了。”英子警觉起来。
“没有,我也不想。”康庄坦诚。
“为什么不想,是不是舍不得我了。”英子左手支起头来,右手抬着康庄的下巴笑着。
“我想我天边的女郎。你是女郎么?”康庄笑笑。
“不知道你的。”英子咕咕笑起来,把头枕在康庄的胸脯上。
……
“我明天就要回去。”过了一会英子突然说。
“怎么,你明天就走!”康庄很惊讶,双手捧起英子的头,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嗯!”英子很认真。
“能不能在这里多呆几天。”康庄央求。
“不行。”英子很果断。
“好,随你,我的大小姐。”康庄无可奈何。
于是他们谁也不说话,康庄把头外向一边。
外面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庄,去城里好吗?”英子好像受了很大的压抑猛然受不了。
“我今年去参加成高考试了,希望能考取,去读书拼搏几年,看能不能在城里找个工作居住下来。”康庄觉得很累,“毕竟城里还有你,我的事业也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没有出息。”
“太好了,”英子欢喜起来,“那样,我们父母一定会高兴的,我也不想在这里陪你一辈子。”
英子的这句话很直,但康庄丝毫没有怪罪她,英子这么多年在城里没有恋爱,更没有随便找个有钱的人结婚,已经是不容易了。
尔后他们看着漆黑的屋顶发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山里起了雾,康庄与英子忧郁地走出门,他们有些茫然,一只黄鹂在雾里的灌木丛中东一声西一声唱着孤单的歌,“恰恰,啾啾……”英子走在前面,康庄跟在后面。
“能不能过两天才走。”康庄央求。
“你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我。”英子苦笑着,“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爸的身体还没有康复。”
康庄不说话,低着头跟着。
山里的雾气渐渐消散,山坳里留下康庄与英子的身影缓慢划过的曲线。
送英子走后,康庄回来天已麻黑。康庄怕英子一个人在大山里走害怕,所以他把她送到嘎卡县看她坐上车,含着泪消失在汽笛声中,他跑到厕所里偷偷流一场泪后,才赶回来的。在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一辆去水西乡的小黄拖拉机,取得司机的答应,坐了一段路。
康庄回来没有去他的小屋里,他去了一个老头家。这个老头家在学校后面的左侧寨子里,老头以前读了一两年的老学,爱看一些老书,也知道一些人生道理,会宽慰人。因此平素康庄是爱到他家去窜门儿。老头没有儿子,他的剐骨脸老太婆给他生了几个女儿,都是高高大大的,现在都嫁人了。老太婆平时爱发他的脾气,身边没有让他变得自信开心的人,所以康庄每次到他家去,他都很高兴。
康庄推开门时,老头与老太婆正在撩着衣服围着灶火烘烤叠皱起伏的肚囊皮。看见康庄进来他们也不放下衣服。山里老人烘肚囊皮已成习惯,谁来也不影响他们的我行我素。其实山里老人平时不烘肚囊皮就奇怪了,山里湿气大,烘烤肚囊皮可以给火取点阳气。因此康庄进来他们没有放下衣服,康庄也没有感到尴尬,他径直走进来坐在灶火边的长凳上。
受他们的影响,康庄也伸手到灶火上烤烤,虽然现在是六月天。他们谁也没跟谁说话。
“老伯摆摆故事吧!”康庄坐了一会突然央求老头。
“摆什么呢?”老头来了兴致,老太婆用死鱼眼看老头后掀了掀双手捧着的长青衣。
“随便。”康庄感觉很累。
康庄这么一说却把老头拦住了,放下长青衣用手挠挠头,很为难。老太婆看老头这个死气不活相很是烦,转过头朝灶火下煤灰上吐了一口浓浓的痰。
“好吧,我就给你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吧。”老头挠了半天头终于找到了故事,突然抬起头来兴奋地说。因为兴奋,他脸上黢黑的皱纹往眼角处直奔。
“行。”康庄此时只想有东西给他分散些心里的负荷。
听了康庄说行后,老头就直咳嗽,他要把喉咙里残留的口痰咳出来。老太婆看着老头做得造作,又用死鱼眼看他几下。
“啊……彩虹万里百花开,蝴蝶双双对对来,天荒地老心不变,梁山伯与祝英台……”老头咳嗽几下后耸起脖子唱起来。老头的记性特别好,看了书就能记住里面的文段。
老太婆面无表情地坐着,也许这些老头给她说唱得太多了。康庄还没有进入听书状态,他现在的心思还在早上的那条惆怅百结的路上。
今天的河水好像已经静止了,鱼儿也没有在石头间游走。山路的石子从脚边滚下山时,好像有些忧郁。山路好像很弯很弯很长很长,也好像很直很直很短很短。山雾好像有些疼英子可怜康庄,一次次扑来亲吻他们冰凉的脸。升起的太阳一再压制着浮起的尘土,帮他们把对面的山头拉近……
“祝:多谢爹爹。
祝老爷:是你?
祝:女儿英台。
银心:员外,夫人,连小姐都看不出来?……”
老头说唱到祝英台设计骗她的爹爹让她去上学时的聪明,禁不住微笑起来。老太婆看着康庄恭恭敬敬地认真听着她的老头摆她认为无聊的白话,好像终于看清了她守了一辈子的老头还有几分可爱,她虚荣心也得到了一点点的满足。其实康庄仅是坐姿与眼神上是很认真地对着老头,他心里此时还在神游。这个没有儿子的老头一辈子没得到人的尊重,现在这个年轻的老师却把他当回事,认认真真地听他讲这些无聊的东西,怎么不安慰人呢!老太婆没有再用死鱼眼看老头了,而是微笑着起来到神龛上拿了外面布满灰尘的茶砂罐,给他们每人到了一碗浓得起粘稠的茶。
“梁:无兄无弟感孤单,水远山长行路难,如蒙兄长不嫌弃,与君结义订金兰。
祝:求师同是别家园,萍水相逢信有缘,从此书窗得良友,如兄如弟共钻研来。……”
老头的几颗黄牙在灶火燃起的火焰映照下显得特别鲜明,他红红的舌头在黄牙后面灵活地动着。老太婆给他们倒了茶后,复又回到灶火旁,她这次没有撩起衣服烘肚囊皮了,而是坐在灶火旁的长凳上很认真地看着老头说唱《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她打算重新认真听一次这个故事,看看故事里到底有些什么。
康庄想起中师孤傲的英子,想起他第一次送她回家的路灯与那巷子。他想假如那次他在英子的邀请下,到她家坐一下,他父母的脸色会不会难看,她的父亲可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英雄啊,那种刚毅的脸色想想都让人害怕。
“子曰诗云朗朗诵唉,磨穿铁砚用工夫,从今了却英台愿哪,良师益友共一庐!共一庐!……”
老头突然放声大唱起来,把康庄唱回过神来。他现在不得不佩服老头的好记性,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还能记住这么多的东西,还这么活跃。老太婆有些耐不住了,瞌睡有些爬她的眼皮,于是她起来往门边走,“嘎。”开了门后她出去窜门儿去了。
康庄又走神了,他想象,他与英子去布达拉宫将是怎样的情形,是坐车去么?还是学西藏人一步一膜拜去。那膜拜的路上石子可否硌人,机体是否会受伤,佛主是否会看见他们的虔诚?疑问很多,他们的身影还在路上虔诚膜拜,山风起了……
“银心:梁相公,这儿有我服侍,你还是回房休息去吧!
梁:不不不,今天晚上我睡在这里,你放心好了,有我陪伴你家相公。”
老头说唱到这里故意形象地扭捏起声音来。康庄在一旁微微笑。
和英子吃饭是人生最幸福的事,英子会做不少拿手好菜,也许她妈妈很会做,那滋味,山里女孩不会有的。康庄回味得有些痴迷。
“师母:英台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好了。
祝:师母。
祝:老师教诲恩如海,师母栽培德似山,自与梁兄同受业,春花秋月已三年,三年整,整三年,我有满腹心事口难言。”
老头模仿着羞愧的祝英台,红着脸,还用手遮了半块脸,康庄回过神来看着他止不住笑了起来。
“师母:当师母的面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呢,说嘛?
祝:英台原是……原是乔装扮。
……
既是师母早看穿,英台不复顾羞惭,千言万语说不尽,取出怀中白玉环,交与梁兄为信物,万望成全好姻缘。”
老头说唱到后一段很是激动,哗哗啦啦地就说唱了出来。
康庄恍惚看见英子养了一只猫,每天猫都缠绵着英子,英子的父母看见那猫也高兴。康庄觉得,假如她是那只猫就好了。
“祝英台:女儿不嫁。
祝老爷:门当户对,为什么不嫁。
祝:谁不知道马文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弟啊!
祝老爷:传说之言,怎么可以深信呢?
祝:女儿不能从命。……”
老头说唱到这里表情明显不愉快起来,模仿的声音也没有刚才形象了。“嘎!”门开了,老太婆窜门儿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兴奋地说,小二狗今天下晚点在对门山上打了一只大野兔,有七八斤重,她去时刚巧弄来吃,她也吃了几大筷。老头白她一眼没有理老太婆,老太婆还以为老头是批评她到人家去守嘴,丢了他的脸,所以也没有反击老头,因此她知理亏坐在床的一边,不敢拿脸对着老头。康庄看着他们的表情忽然领悟到这就是老式的婚姻,谁也没有绝对的发言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物质环境能影响他们,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虽然这一辈子他们不知闹了多次嘴,打过多次架,可他们仍然还在一起穷巴巴地过日子。
老头此时明显难过起来,老太婆的瞌睡来了,见他们还没有停止的征兆,就转了一下背躺在床上睡了。康庄此时的心情也很难受,他用手捂着脸沁着头,双腿支在灶火弦上。
16
天一亮康庄洗漱后就往小街上跑,近来他越来越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感情了,他要去认真看看或说认真感受一下白果树。这样的礼拜天,李飞要忙着满山跑,王翔是有家的,人变乖了,再说他明年结婚现在还一个子也没有,不把自己的脚管住一点节约一点,明年剁手指头来结。王翔玩耍春花嘴上不说,心里却自然是不高兴的。曾豪现在忙着到处找关系,他不可能把工作辞了贷款去读书吧,虽然他想当音乐家想得强烈。所以曾豪现在也不闲。董晓一天担心的是她调动的事情,再说她的那种脾气在这里只适合寡居,没有谁接受得了她那抬着头看人的压抑;刘慧的性格康庄不大喜欢。康庄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心灵深处的一些思考与秘密。
由于康庄来早了,小街上的人家才稀稀拉拉的起来了几户,偶尔门开了,“叭”开门的人往外倒了昨夜屙的尿,然后“嘎”地把门关了。“小鬼娃,你赶鬼啊,这么早就拱起来。”突然不知从那间屋里传来骂孩子起早的声音。“叭叭”的响两下,不知是打在孩子的屁股上或是打在被子上,反正孩子没有哭。街子上,昨晚留下的醉汉躺在一处还算平整的凉爽的石路上翻了一个懒身。
白果树下,昨天村民们祭拜的香火只剩些光秃秃的香茬,地上的泥土由于被香火冥钱烘干,白了一处处。白果树的根暴露在地面的部分青筋暴涨,地下的根系也许直往水源最丰盛的地方伸展,这就是生命的哲学,康庄如是想。苍老遒劲粗犷的老白果树旁边的那些小白果树们,它们的腰围也越来越粗壮,它们也在拼命地长。老白果树与小白树,它们的枝桠在空中转了几个弯,最终还是义无返顾地伸向天空。白果树的生命精神可贵,它是值得山民们如此膜拜的,虽然山民们对白果树的膜拜没有像西方人对圣经的膜拜一样单纯,虽然山民们的每一次膜拜都是带着有所企求,可白果树不屈的生长精神是值得学习的,白少爷的传奇是值得模仿的。但愿有一天中国人都知道有这么个边缘的地方。康庄想着想着,突然眼睛模糊起来,他看见了英子,她要走的那天好像有雨,车上车下,全是英子模糊的哭影。康庄不觉把手捏成了拳头。
黄昏时康庄从小街回来后,曾豪也回来了,他说领导们不允许,曾豪恶恶狠狠地说:“管他们许还是不许,我贷款也要走。”
现在康庄与曾豪所面对的就是等待考试分数的到来。
曾豪考试后没有学以前那么不合群了,上了课、辅导好学生后,他该玩耍就玩耍,一点也不扭捏。有时他也和李飞去窜窜寨子,找山妹子山南海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聊天。虽然康庄心在英子的那里,但是陪李飞也需要人,毕竟大家都是青年,所以有时康庄也去窜寨子。前面说了王翔上了锁,乖多了。
吃了饭后,李飞说山垭口回来了一个漂亮的打工妹子,说一起去看看情况。李飞一说日子无聊,他们就都响应了。男人就是这样,再乖的猫都要出去逛逛的,虽然路边的野鼠不乱吃,就如康庄。他们从王翔的门口走过,见王翔正在家里切猪草,他们抿着嘴笑,轻轻地走开。
“一个年轻人要做到甘于平静是不容易的。”走过王翔的门后曾豪突然感叹。
“书呆子又臭酸了。”李飞没有恶意地讥笑曾豪。
康庄们在女孩家的后山就听见女孩家院里的狗像喝醉了一样狂叫,听了狗如此的叫,他们彼此笑笑,都知道是什么。当他们到了女孩家门口时,天已麻麻黑,自然狗看见他们也要一阵的狂叫,但不管狗怎么用力的叫,叫声都是软绵绵的,可能今天它叫得太多了。叫多了都不是办法,即使它是狗。自然女孩家油灯窗口里人影晃动,李飞们也不管他屋里到底有多少人,就直接进院门,没有来人撵狗,他们就把狗逗得有气无力吠过不停。
木房门开了,出来了一个老头撵狗,可能是女孩的父亲。他拿了一根柴棒把围着李飞们吠的狗撵跑。那条围着李飞吠的黑狗挺狡猾的,老头还没有把柴棒打向它,就“告奶奶告奶奶”地逃跑。李飞觉得这个狗可爱得太狡猾,指着逃跑的狗动作滑稽地搞怪一下。
“瘟收的,我看你还有精神不得。”老头看见狗被他吓跑,很是得意。
“老师们,凤妹回来了,家里坐。”老头骂了狗转脸微笑着对李飞们说。
康庄们惊讶了,这山里人怎么大部分都认识他们,随后他们跟着老头进屋。
才进屋,他们又惊讶了,怎么屋里像办喜事一样,前屋里屋都有人。康庄们进了里屋,看见杜飞、刘正也在,他们正围着一位戴了眼镜的女孩转,笑得脸上满是欢颜。女孩在他们中间好像刚才说过了什么秘密的笑话。看他们进来女孩止住了笑,跑出去给他们搬凳子。
“喂,如何。”李飞问“再来五元”刘正。
“鬼知道,才落脚你们就来了。”刘正说话时有些惊讶李飞们信息灵通。
“喂,书呆子今天是首次找蜜蜂啊!”杜飞对曾豪笑了一下转过头来问康庄:“听说你与呆子都去考了试,我们这里要走两个弟兄了,去了常来看看我们啊。”
“黄鳝还没有捅出来呢!”康庄不敢说大话。
“别扯,既然想了就去做好。”杜飞鼓励他们。
听了杜飞的鼓励,康庄的心里很是受用。
过了一会儿凤妹抬了一张长凳进里屋来,对他们说不好意思,让他们久等了。凤妹没有用本地话与他们说话,而是用普通话。
“没有关系,我们站着才好自在。”李飞也咬着普通话回答凤妹。
这么一回答把其他人逗得直乐。
凤妹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茶后,就侃起她在城里的大见闻来。凤妹说城里的厕所不叫厕所叫洗手间;城里的人与车走路不是要人指挥,而是灯指挥,红的绿的闪;城里有许多大坝坝,栽了许多花啊草啊,城里人一到下晚上就到这些大坝坝上去游玩,就像我们这里“游百病”一样。……
凤妹用普通话吃力叙述着,杜飞与李飞听得难受,问她出门有多久了。凤妹疑惑地眨眨眼说一年。她如此一说,杜飞与李飞更是笑得止不住,她意识到什么,重新用本地话与他们交谈。凤妹用本地话与他们交谈后,杜飞与李飞又笑着夸她:“对了,对了,这样才像我们的山里人吗!”
“沙沙……”隔壁传来砂锅炒包谷花的声音,是凤妹的父母在炒包谷花来招待小伙子们。
曾豪有些呆不住了,他拿眼看看康庄与李飞,康庄与李飞没有要走的反应,他们可能要等吃了包谷花才走,曾豪在心灵嘀咕着猜想什么。他也不可能不合群地一个人冲在前面走,只好无奈地坐在旁边傻着。
凤妹今天的确很忙,此时她给李飞们说了一句歉意的话出去招呼老表小伙们了。
凤妹出去后,康庄问起杜飞中心小学的文秀与王静的近况,因为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忙着与曾豪准备考试的事;英子居然来后,他以前沙漠中搜索苦恼的心也就乱了,不想掺着其他不合适宜的渣子进去。他觉得今天本来是来玩的,能知道一些新闻愉快愉快也不错。
“你不知道?”李飞对康庄竟然不知道文秀与王静的近况而感到惊讶。
“一个在县城里找到了什么局给领导开车的;一个被宣传部赵部长拿下了。”刘正没有好气地在旁边说。
“哟呵,你不是说等她们受摔打后把文秀拿下吗?”康庄想开刘正的玩笑。
其他几个听了康庄提起刘正以前的大言不惭都笑了起来,曾豪莫名其妙地眨着眼望着他们。
“你还是再来五元吧。”李飞火上加油。
刘正被他们连续揪了两处痛处急了起来,悬起拳头做出要打人的样子。
“李飞你再说、你再说,鬼都要赌咒你找不到媳妇的。”最终刘正没有打下拳头,而是急了的他学起了农村女人赌咒。
“我找得着媳妇找不着媳妇招你的球事,你又不是我的小弟,上床那天要你在前打头阵。”刘正的赌咒反而惹起李飞把他比着他的半山腰的那个小弟。
逗得其他人都笑了,刘正气得脸红筋涨,又悬起了拳头。
“刘正呵,今天我们是来找乐的呢,不是来发作的啊,不要让大家都不好在。”杜飞看他那形式急忙劝住或者说急忙警告,“李飞就是那个有理不饶人的嘴,我们不是不知道的,还给他小人一般见识。”
杜飞特意贬了一下李飞,李飞看了刘正要真发作的形式对杜飞的贬也不生气,刘正听了杜飞贬李飞小人,脸上的颜色也好多了。
“本来的吗,那有好马不失蹄的,我失算只是一时的事,又不是永远。”刘正很自信地回答他们。
刘正如此大言不惭后,其他人也不附和,也不笑,他们认为刘正又在大言不惭了,他们在心里犯嘀咕,“我在擦着雪亮的眼睛等着看呢!”。
在这里提前插叙刘正以后的事。刘正在后来的日子里果然弄上了一位女教师做妻子,她是第二年分来的,人还蛮漂亮的。刘正在追这个女孩时,起初是采取了“长征战略”——死缠烂打,然后采取“渡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大战略——大着可能犯罪的胆子,摸了一个夜螺丝缠绵扭滚着,最终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漂亮女教师成了刘正的妻子后,也没有不满足的,他们是“改革开放”过日子——工资女人管。看着刘正有这样的光辉前途,杜飞、李飞,以及好多弟兄们都非常佩服刘正,说他有战略、有胆略、命好。
话又说回来,不多时,凤妹用小簸箕端着包谷花进来,他们也不客气,抓起就往嘴里塞,嚼得包谷花在嘴里咯噔咯噔的直响。
“凤妹,城里的那些吃的东西比包谷好吗?”杜飞想逗凤妹满天野地说话。
“好吃的东西多着呢,什么夹心饼干,什么北京烤鸭,什么冰淇淋……”凤妹听见杜飞向他提问题,很是高兴,扳着手指数起来。
“你喜欢在城里在吗?”杜飞忽然给凤妹提了这么个带有挑战性的问题。
凤妹毫不犹豫地说:“你有病啊,不喜欢,不喜欢才怪,就是没有这个命。”
凤妹大声地如是说后,却把杜飞的嘴堵住了,一时找不到话答凤妹。
曾豪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谎说要回去备课,小簸箕里的包谷花也要吃完了,他们嚼得牙床酸酸的,李飞与康庄也不想呆了,于是他们起来准备要走。凤妹和凤妹的父母留他们不住,只好出门给他们把守在门口的狗撵开。又是一阵的狗吠声,又是一个披星戴月的夜晚。走在路上,曾豪一再发牢骚,说凤妹的那个模样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还耽误了他看书不说。凤妹的模样本来不差,即使是和城里漂亮的女孩比起来也不弱,康庄与李飞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平时把曾豪当怪人,现在曾豪发牢骚他们只好把他当怪人了。
17
康庄与曾豪的考试成绩来了,他们都考取了,现在让他们最头疼的是找领导疏通关系脱产读书,虽然这个关系在两年前都已经到领导家去投石问路了,可他们都还没有疏落好。曾豪不甘心上次的失败,他动着脑筋疲劳行动着。
康庄到县里找人疏落关系,他在县城的二姨家玩,几个表姐正与一个畸形身姿的女子在门口谈天说地。她们在谈她们的朋友—— 一个女子与那女子的男人的事,她们琐碎地谈得很开心。
“呵,我看她是猪,一个穷教师的那点工资够谁用呢?”那个残疾女孩突然为那个女子很不平地大吼起来。
康庄听了残疾女子的话突然觉得她的声音很刺耳,他的脸禁不住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他想冲那个残疾女子大吼:“混蛋,你瞧不起教师,我看你这辈子连男人都别想嫁一个,你还不好好看自己残疾得成什么样。”这时康庄在心里把那些在教室里教给同学们应该怎样品德高尚的大道理都给忘了,现在他在心里大声地反击着残疾女子。平时康庄对谁都不歧视,特别对残疾人、灾难人特有同情心,但是今天他在心里把残疾女子骂得狗血淋头。
在城里和乡镇上,康庄托了不少人终于找到领导,领导答应让他去读书了。当领导答应时,康庄很高兴,他甚至想跳起来,或者放几个屁,把这么多时间来的怨气都给放掉。
康庄回学校来时,曾豪也回来了,领导又没有答应曾豪申请,曾豪很气愤,正伏在桌上写辞职信,他决定贷款读书。
康庄与曾豪就要走了,老郭老何给他们设了酒局,董晓、刘慧也来参加了。其实董晓也要走了,她县城里的丈夫(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举行婚礼,但是已成事实的事,可以预先说。)给她安排好了,调城关七小,这个学期结束就调走。
“曾豪,我知道你的拼劲儿,去了好好拼它一场。”老郭在酒桌上举了酒杯敬曾豪。
曾豪端起了酒很激动,眼泪都在眼框里了。这也许就是男儿有泪不轻流吧。曾豪心里的委屈和想法也许太多太多了,他现在止不住自己了。
“哭什么,喝喝,像个汉子一样,我们还要看着你成为音乐家的那天呢?”老郭看见曾豪要哭,急忙鼓励他。
曾豪一闭眼仰起脖子把酒灌了下去。
曾豪喝酒后,老郭也仰起脖子喝了。现在老何也斟了酒来敬曾豪,老何是个快乐和爱鼓励人的人,他给曾豪说了一段顺口古诗:“八百里光辉前程,四百匹强健马驹,东风催马急驰去,红日冉冉升起来。”
听了老何的顺口诗后,曾豪激动地笑了,和老何把酒杯碰得直响。
到了李飞敬酒了,今天李飞的话很少,一脸的阴翳。他慢腾腾地站起来,声音像被霜打过一般:“兄弟。”尔后就没有话了,直接把酒杯伸过来干杯后一口把酒吞了。
“不说了,不说了,你看现在我这个样,马上要当爹了,样子就跟个土巴老一个样。”王翔语无伦次地端着酒说。
王翔结婚了。虽然还有几个月才到春花的爹去年请先生看的日子,可是以农村的习惯,女儿结婚前就生孩子,是要丢爹娘的脸的,春花的爹丢不起这个脸,于是又请了一个先生掐指算,先生说当月十五就是好日子,春花的爹就要求他们当月十五结了婚。时间一紧,当时可把王翔急坏了,哪里去弄钱,只好求春花到她爹家去反应。春花的爹也原谅,放出话来,不去财礼了,需要的几样家具他们抬来,曾豪的责任是办一桌酒席招呼一下亲戚朋友们就行了。于是王翔千恩万谢岳父大人,办完了酒席还尽赚五百元。现在他与春花还喂了两头老母猪,等着出猪崽后,他们就要壮大发展。
董晓平素很少说话的,今天她举起杯主动给曾豪和康庄敬酒:“我相信你们,我也相信我们每个人将来都更好。”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把酒喝进嘴里,康庄、李飞以及在座的每一位今天都对董晓另眼相看。其实她以前不是高傲,而是另有原因,这原因在每个人的心中,谁都知道。
刘慧今天也不那么高兴,她和曾豪、和康庄干了杯后话都不说,直接把酒就喝了。这也难为她了,董晓走后学校里就她一个女教师了。虽然还有李飞以及可能马上要调来的教师,但不知道她会和他们谈得来不。农村有一句不好听的话,叫——“一起来一起去,那个在后做‘路蔽’”,专骂落后人的。不知道她或者说他们,受得住别人对他们的白眼不。
老郭与老何给康庄敬酒,以及康庄与曾豪给老郭与老何敬酒,感谢他们这几年来对他们的照顾。敬酒完后进入了猜拳。可是今天李飞只是埋头喝酒,王翔也干了几大碗,所以平时喝酒的气氛总是提不上来。
董晓与刘慧喝几杯后脸红彤彤的,她们感到头晕,提醒大家尽兴后,走出回去休息。
喝着喝着李飞突然哭了起来,听见李飞哭,王翔也哭了,此时他们没有把自己当男人看,他们只是随心所欲地哭得痛快,哭得伤心,哭得的确是个人,而不是一个神。
“哭什么,有本事就去拼。再说,听说马上就要修路了,隔年可能要修学校,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老郭吼起他们来,他们擦了一把眼泪看看老郭。
康庄与曾豪脸上也难过。
“哇……”王翔突然站起来往外跑,他今天终于醉了,呱呱大吐了。
离开金子岩小学时康庄收到了英子来的一封信,信是如此写的:
亲爱的康
你好:
没有人的时候,去,我搞错了,城里每时每刻都是有人的,热热闹闹的,人们休息的时间极其的短。我是说我每天晚上睡不着觉,有时候吃了两颗安眠药勉强睡上一小觉后,醒来就看见你的影子在身边,模模糊糊的晃荡。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我喊你,你不理我。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理我了,我好伤心。我哭了,声音惊动了隔壁的父母。我们的父母听到了,把他们吓着了,他们急忙跑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我想你了,他们心疼地看着我不说话。康,我知道他们不说话的原因,不就是你是个乡下人么?平时他们看见自己的女儿大了,听娘娘、婶婶们的话给我介绍男朋友,我没有同意,我说我还有你。他们每次失败后只好坐在电视机旁怄气。康,你猜猜,我每次战胜他们后心情怎样,你猜你猜,你猜吗?我们在一起时你总是不猜我的快活是怎么回事。我好高兴啊!虽然我知道我又伤了他们的心,但我真的好高兴,我们又一次胜利了。记着是你和我的胜利,你别让我一个人孤军作战啊!虽然你没有在我身边,但我每次与娘娘、婶婶、父母们作战时你都在我的身边,你在我的心里。混蛋,你这个死相,别把我丢在一边去和其他女孩玩耍啊,好不好,你这个没良心的死相。我现在好想你呢!康,真的,我现在好想你。说话啊,说话啊,你又不说话了,你这个死相。又想骗我。
我常对爹妈说,记着是咱俩的爹妈,你会回来的,你答应了,我相信你。爹妈总是拿眼睨我,我好气他们呵,他们居然不相信你。他们不相信你我哭了,弄得他们莫名其妙的,他们说他们也相信你了,因为他们的女儿相信你。我笑了,我们又一次胜利了。
康,我好困,我想睡了,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今天要上班,那个新领导好凶的。想你,呜……吻一个吧。
你的心:英子
1998年7月28日
康庄看了英子来的信哭了,哭着背着背包往家里走,一路上的人们看见这样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伤心都莫名其妙地看他,他也不管别人拿怎样的眼光看他,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流泪。
18
康庄过了暑假就要去读书了,他的大学梦将在布满生活感叹的省教育学院(以后简称教院)完成,因为他在其他高校没有找到适合的成高本科班,学曾豪一样参加普通高考进入普高本科班,他可能考不取。康庄读书的目的有些复杂,除了与英子圆那个四年前的诺言外,他也跟许多人一样想日子过好一点,当然他也想别的,也既是小时候他们村里人过得太穷苦,就像他现在去教书的金子岩人们的生活一样,从小在模模糊糊的意识中,他想找个方式让他们日子好过起来。但康庄可不想通过教书方式,虽然教书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边远山村的年轻教师们的现实压抑太多,人都是人,可不是神,都有自私的一面,谁都有充分理由追求光辉灿烂的生活,只要你有机会。就如金子岩小学校里的董晓,以及中心小学的文秀和王静,与那个给领导喝酒的老美女一样。当然,努力了梦实现不了也只能叹自己的命不如人,现在关键的是要勇敢地去做,去闯。
老庚放假回家了,康庄还是有些怕见他。康庄怕自己的自卑与压抑,所以他没有去找老庚玩。记得老庚才回来的那天,康庄在仓库里的操场上见老庚背着背包回来,他远远躲闪开。老庚和表姐正在打招呼,搭讪,没有看见康庄。
有一天康庄正在与父亲砌猪圈。父亲认为一个农村家庭有个好猪圈才是个好家庭,康庄本来不干的,只是拗不过父亲,只好和他一起干了。
中午时分,太阳相当的耀眼,炽热地烤着大地,好像把大地当成美味的烧饼。康庄与父亲都很累了,他们坐在抬出的红土上喝茶休息。突然有人从大队院坝上跑下来,边跑边说老庚落河了,老庚落河了……听见这个消息,康庄与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说天亮我上他家去借锄头时还看见他好好的,一会不见怎么就……
“在哪里?”父亲问。
“虎跳河。”来人说后就匆匆往下寨跑去,他要把这个让人痛心的消息及时告诉全村人。
康庄与父亲在院坝里急忙穿了一双破鞋就往虎跳河跑。
虎跳河的路上,前前后后都是村里人在跑,大人小孩,他们有的惊慌,有的流泪。他们不相信这是事实,期待着这是一个搞笑的谎言,一个爱给人开玩笑的家伙给大家闹的谎言;或者老庚没有溺水,还在水里挣扎,当他们到时,水性好的就可以跳下水把他从水里拉出来。他们的脸随着奔跑,时儿红、时儿白、时儿又变成了紫色。他们很惊慌,很紧张,有许多人还没有吃过午饭,他们有的刚从土里回来放下锄头,有的在土里听见这个消息,锄头往土里一丢就往虎跳河跑。他们都忘记了饥饿,精神上的极度紧张麻木了他们的肠胃。在他们的耳际奔跑的是呼呼的风……
来到虎跳河边,人们围向岸,有人要下水去捞,但人们害怕再有死亡事件发生,极力劝阻要下水的人。面对蓝深深袭来凉森森气息的水,人们痛心地等待虎跳河救援船到来。虎跳河阴深深地嵌在山坳里,像一条长蛇,平静得让人害怕,好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却又在期待着什么。长蛇幽灵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两岸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人们。岸上无风拂动的松涛,时缓时急,时躁时刺,弄得人们心灵很乱。船还没有来,又有人要下水了,人们又一阵声音颤抖地劝阻。男人们沉默地抽着烟,吐了一口口烟雾,女人们在你一句我一句地絮叨着老庚的好,絮叨着絮叨着竟有几个抽泣起来。突然对面的山上有人在哭闹,是老庚年迈瘦弱的母亲,她挣扎着要往虎跳河跑,哭闹着要随他的儿子去。山上的人怕她跑下来跳河,死死拽着她不放。看着这样催心裂肺的情景,人们本来才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境又猛然奏响,有的女人失声哭了,有的男人抽泣起来。
听说郭家湾有鱼网,康庄往郭家湾跑。跑到有鱼网的人家,这家男主人说鱼网前几年就破了,他又说鱼网在水里碰着人是滑的,用来捞人根本不起作用。康庄回来时救援船终于来了,有些村民上了船,正在拿着绑了钉耙的长竹竿往水里来回划着捞。两岸的村民们愣愣地看着,每次竹竿撑进水里划起的波纹都拨动他们紧张、沉痛而又希翼的心灵。他们直到现在还在幻想地期望这不是事实,而是老庚给大家开的一个玩笑。他们多么希望是调皮的老庚故意跳下水去,扎进水里游远后,钻出来躲进山林里,现在正在乐呵呵地看着大家为他多么的紧张。等得大家都急慌了、捞慌了,他再扎进水里游到船边,然后顺着竹竿一脸搞怪笑容地爬出来让大家惊喜。村民们多么希望是这样啊!可老庚不调皮啊,从小在大人们眼中他是很乖巧的孩子,时常爱帮这家那家干活,一脸甜蜜善良的微笑。
过了好久,捞的人突然说碰到了东西,村民们心弦随着又紧张起来,眼神洞穿进水里。那人轻轻地从水里提起竹竿,村民悬着的心也轻轻提起……水里有一个白点逐渐大起来变成了白斑,那白斑没有任何的晃荡,轻轻地往上漂。看着这往上漂的白斑,人们好像明白了什么,止不住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出来了,是老庚的一只手,船上的人们急忙抓住老庚的手。老庚最终没有活过来,他甚至连抓住船弦的一点意识也没有。“哇……”有的村民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当人们拉着老庚的手,随着船漂到岸边,把他从水里拖出来时,他的身体都发紫了,他那一向潇洒的头发沾在头上,一脸的疲惫。老庚溺水时他用尽了力气挣扎,他不想死,他的手是一直伸向水面的。他溺水的地方才比他高出一米左右的样子。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只有这么深的一点水,瞬间就溺死了这么个健康、快乐,充满理想的大小伙子。
老庚,你为何要去钓鱼呢?为何钓鱼不好好的钓而要去洗澡呢?上天啊,你无德!
女人们泪水滚滚而下,男人们急忙用床单裹了老庚的尸体抱上担架,抗着尸体往家里赶。
“老庚,我的好兄弟,我们回家了,老庚,我的好兄弟我们回家吧……”老庚的堂哥老静痛哭着大声呐喊,人们都哭了。
道教先生给老庚念经的最后一天,按农村的习俗要置办酒席招待来自四方的亲戚朋友们的吊唁。村里的大人小孩们都去帮忙了,康庄也去了,但他没有帮忙,这些天来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康庄坐在老庚的棺材前,看着老庚的相片。相片里老庚微笑着,笑得那么潇洒自然。这张相片是老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照的,老庚要把那一刻的高兴永久地留下来。这张相片老庚曾经拿给康看过,要康庄品评他相片里的一笑一颦,当时康庄以为老庚是在他的面前炫耀,是在嬉戏他。康庄没有理睬老庚,甚至在心里记下了老庚的嬉戏。此时的老庚依然是那么的笑得开心自然,那么有朝气,有苦尽甘来的快活。老庚的眼神明亮深邃,望着康庄,好像在对康庄说话:“我们有约在先,看谁落后。”“看谁落后、看谁落后、看谁落后……”这轻微的说话声好像来自遥远的天际,又好像就在耳边,是老庚凑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
“庚给我看看这篇作文吧?”
“我不看。”老庚把眼镜扶了一下笑着。
“你不看,你不看,你下次叫我教你改数学题,我就不干。”康庄急了。
“我才不要你教呢,反正我现在的数学跟你不相上下,没有那么多求你的。”老庚耍起无赖来。
“你这忘恩负义的。”康庄非常气愤。
“好了,我看就得了,没有见过你这样小气的,真是大牛屙死小牛添的家伙。”老庚伸手来接过康庄的作文。
康庄于是笑了。
康坐在棺材前的长凳上感觉周围都是昏昏沉沉的,人们的影子都在周围来回地晃动着。不知什么时候康庄身边来了一个喝醉酒的人,他要拉着康庄的手说老庚。这个人村里只要有事情,这人都要醉上几天,听说是他曾经有了不畅顺的经历,所以他就喝酒了。他喝了酒村里人都有点怕他。他拉着康庄的手说老庚,康庄没有推开他,而是由他拉着说个够:“老庚在世的时候,是个好人,一说一个笑的……那家请他帮忙做活路,对他一说他他就到,从不打个葛藤。对老的小的他都尊敬,人也上进……今天亲戚朋友们都来了,他大学里的老师同学们也来了……都来送他最后的一程。老庚这一世也算是值了……”他醉得不断地打着酒嗝,头一上一下地点着,可他这些话说得事实。康庄晕晕乎乎地听着他说。
“叫你不要去钓鱼你要去,叫你不要去钓鱼你要去……,儿啊,你看吗?不听我的……现在得那样,……连人都没有了……-为了读大学,你给人家背了多少红泥,背了多少煤,搅拌了多少稀煤,……你看看现在得那样了……你这不听话的忤逆儿……”老庚那单薄的母亲两眼呆滞地拍打着棺材琐碎地哭说着。这个农村慈悲的母亲,她已经痛苦到了极致。
老庚走的那些日子康庄一直昏昏沉沉的,他感觉人生太没有意义了,甚至他不想去读书了。他来到了一个小弟家,因为他觉得这个小弟是个感性的人,只有这小弟现在才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康庄在他家坐着,坐着,不说话。小弟也坐在床上,也不说话,老庚的去世也让他很悲伤。
“弟,老庚不值呢!”坐着的康庄突然傻愣愣地说。
“才记得他出事的头天,他挑水和我在水井边说话,他劝我考得个中专也就去读书吧。”小弟没有理康庄的话茬兀自说。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为什么要去钓鱼呢?”康自言自语。
“一想着大月亮天他在平房上吹笛子,那声音好像在耳边。”小弟也在自言自语。
“唉,人生不值,读书有个什么意义。”康庄叹息。
“是啊!”小弟也叹息,可他转过头来看康庄,看了好一会。
“哥,老庚去了就让他去吧,我们活着的人该追求什么就去追求我们的。你别做傻事不去读书啊!”小弟突然劝起康庄来。
“可读书又有啥用?”康好像大彻大悟。
“哥,你别做傻事啊!我们活着的路还长着呢,再说人家英子那么用心等着你,你可别辜负人家啊!”看着对康庄的劝告无用,小弟搬出了英子,他知道一些康庄的事。
“哪个知道能不能在一起。”康懒懒地说,他很茫然。
“能不能也要去追求啊,不去追求怎么知道。”小弟急忙抓住点劝他。
康庄不说话。
“你原来给我说的那些理想都到哪里去了,没有出息的?”小弟看见康庄这半死不活的神情急得骂起来。
“你骂吧,我没有心情听。”康不想理会他的骂。
“你是什么男人,一遇事就退缩,我没有你这个哥哥,出去、出去。虽然老庚走了,但以前我从来没有见他退缩过,出去,你给我出去。”小弟看见康庄这不可救药的神情采取了极端,把康庄赶出了门。
被小弟赶出门的康庄在路上神情沮丧地走着,但是他还是决定了,去读书,为了老庚,为英子的痴情,为人生的一些理想,同时也为了小弟的骂。
“老庚真的很划不着,真的,那么辛苦才考上了大学,眼见就要毕业了,可就……”第一次拜访康庄采访快要结束时,康庄提起老庚时仍不断叹息,最后却哽咽了,尔后,长时间地抽烟。
我找不到该用怎样的语言才能更好地表达此时的感情,惟一的方式只有不断傻愣地点头,因为我为老庚的去世也很悲伤与叹息。
19
第一次从康庄家采访回来,有相当的一段时间我都呆在家里整理稿子,有一天我实在疲倦或者说面对稿子实在无聊了,我就到一个亲戚家去玩。这个亲戚是信用社的工作人员。在农村掌管钱的人是吃得开的,每天亲戚下班后不是这家请去吃饭就是那家请去喝酒,忙得很少在家呆一会。那天我去刚巧遇着他在家,康庄与他的妻子杜鹃也在。亲戚坐在沙发上与康庄夫妻说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自然我也可以在屋里呆着听他们交谈。
“老李,狗日的摆,就贷四千块给我,下个月我就还给你,下个月我不还给你我不是人养的,我的那窝猪儿下个月就出栏了。”康庄说话时他的罗筛胡须不停地抖动着。康庄说这些粗俗话时,我突然觉得他好像没有读过书,或者没有进过他久经波折才得进的大学——教育学院,他跟下层生活的那些把日子混得油光滑亮的小市民们差不多。康庄的妻子杜鹃今天坐在沙发上,她看上去是有些胖的,那天在她家没有看真切。杜鹃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康庄与亲戚老李交涉。她是满足的。
“不是不给你,只是后天上面要来查账。”老李有些为难。
“那么那天能得,你给我个日子我来拿。”康庄叼着烟紧追不舍。
老李犹豫,他好像在心里掐算着时间。
“好吧,查账的第二天。”老李很果断地。
老李如此回答可以看出他与康庄平时的交情不错。
“就这样说定呵,我后天来拿钱。”听了老李如此果断地回答他,康庄笑了起来,“兄弟间哪有办不了的难事!”康庄转头又看着杜鹃笑了一下。
“约个时间,到我家来我们两兄弟好好的再谈一谈。”康庄知道我是老李的亲戚所以主动邀请我。
听了他主动邀请我,我当然很高兴:“什么时候?”
康庄的眼睛眨了几下:“就下个星期六的傍晚吧,那时我有时间,其他就没有时间了,星期天还要到老外公家去帮忙、吃酒,大舅子要结婚。”
“可以。”我为他这样的安排很高兴,“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不要到时候我去了你又不在!”
“是喽嘞,我们是那样人些嘞,不必要拐弯冒脚的。”康庄很直爽。
我们的约定说好后他又提醒一番亲戚老李,查账后的第二天就来拿钱。老李一再承诺后,他与杜鹃才一起出了门,亲戚留他们吃饭他们也不吃,说现在他家的猪儿到吃食的时候了。
康庄与杜鹃走出门后老李说他是个不错的人,恳苦,大学毕业才两年就结了婚起了房子,日子苦得像模像样的。
第二次拜访康庄,由于时间还有点早,我的闲情逸致升起来,就在街道上漫步,深深呼吸体会一下秋收的劳碌与幸福,看着街道上不断多来的背篼与背架微笑。
傍晚走进康庄家时,他们正在摆桌子准备吃饭,喊我吃我害羞推脱,康庄不愉快,说我不吃饭就别想从他的嘴里知道他的故事。对于他这样热情的人,我只有与他们共餐。
当然在农村,男人们认为与走心的朋友在一起吃饭是要喝酒的,没有康庄示意什么,杜鹃已经笑眯眯把酒拿上桌子来了。于是我们边喝酒边摆他的故事,杜鹃吃好饭出去玩了……
康庄一身疲惫下了客车,英子已经在客车站等了几个小时,盼到了康庄背着背包下车来,她非常高兴,上去给康庄接手上的提包。康庄分一个提包给英子时,他特别想呕吐,胸脯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卧铺大客真不是人坐的,车上被子的霉气与人脱了鞋的臭脚气,以及人们呼吸出的口臭气混合,车里摇来晃去地搅拌,弄出来的特殊气味,弄得人鼻腔闭塞憋闷。刚才在车上看见有的乘客吐出辣椒皮,与红汤汤的饭粒时他就受不了,但他努力克制自己,他害怕吐出那些东西来。所以下车后他带着来接他的英子找了个空气稍微流畅的地方休息好会才走出车站。
黄昏了,太阳的霞光喷射在高楼的玻璃上,不断反射着,城市里的夜生活即将开始,没有被霞光照着的店铺、人家已经开亮了一盏盏明亮漂亮的灯,街上的人群悄悄地热闹起来。看着这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影济济,在人群里挤的康庄突然困惑起来,这困惑一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天英子特别的高兴,她背着从康庄手里拿过来的小背包一路上给人打招呼,她也不在乎认识这人不认识,反正今天她高兴快活,这是主要的。
“阿姨,你去哪里?”走在前面的英子突然给走过她身边的一个胖女人招呼。
胖女人起初看英子觉得自己的印象里不认识这个人,傻了眼,可发现英子笑得可爱,没有什么恶意,也给英子笑了,“回家啊!小孩都打电话来催了几道了。”胖女人热情地回答英子。
“呵,”英子微笑着,“我们也回家啦!”好像人家问英子一样,她竟然这样回答人家。看着英子这可爱的样子,后面的康庄既想笑又觉得好气,但终归笑了。康庄不知不觉竟对英子生出无尽的怜惜之心来。这几年来一直没有来找英子(其实他是不敢),此时康庄警告自己要好好待英子,英子这样的女孩太难得了。
10路车来了,英子右手挎着包,左手拉着康庄的手上车。于是他们就忙呵着上车、交钱,往车里挤。10路车急速刹车,及时启动,车头是灯光灿烂的世界,康庄觉得渺小的自己此时是多么的兴奋与茫然。
英子在省日报社处叫车停后,他们又急着大包小包地提着下车。他们沿着日报社的左边街面人行道处走,他们是去英子家。以前康庄送英子回家,他们经常在这段路上缠绵。那时康庄送英子走进小巷到家门口,英子又送康庄到日报社处坐车,然后康庄送英子到家门口,强迫英子上楼,英子上楼后在窗口偷偷看着康庄走远。
今天这条路段上的人不多,本来这样的情形是应该给人舒畅愉快的,可康庄烦躁起来,甚至有些压抑。他们就要到英子家去了,不知英子的父母怎样看待他,看待他这个没有光辉前途的乡下人。康庄一时很矛盾去不去英子家。英子却在前面有些奔跳地走着,快活得就像一只小鸟,不停地转过头来喊康庄加快,就像她分明给她父母们带去的是珍贵的圣诞礼品。康庄跟着她竟然累得喘起了粗气。
来到一个岔路处,康庄与英子转进岔路里。岔路里是一条小巷子,小巷里有些暗。在小巷里,斜着坡上去有一条小水沟,跨过小水沟转过弯前面走几步就是一栋职工楼,英子的父母就住在这栋楼的四楼楼梯左手边。
到英子家门边时英子伸手去压门铃,康庄急忙拉住英子的手,他要在门前站一会。
“怎么了,到家了。”英子疑惑地看着康庄。
“没有什么,等一会。”康庄轻轻地请求英子。
他们在门前站了一小会后,英子伸手压了门铃。
门铃响过之后,不一会门咯咔开了,是英子的母亲开了门。
“妈,我们回来了。”英子很高兴。
“伯母。”康庄胆怯地给英子的母亲招呼。
“唉!”英子母亲用鼻子哼,然后看康庄一眼就转身回去了。
康庄与英子进客厅后,英子的母亲已经回到了沙发上看电视,英子的父亲也在看电视,康庄与英子进客厅来他没有抬头来看他们一下,好像此时的广告的确的就是那么的好看。
“爸,我们回来了。”英子很兴奋地对她的父亲说。
“来就来了么!”英子的父亲不理不睬。
“伯父也在家啊”康庄急忙给英子的父亲招呼。
“唉,知道了。”
英子的父亲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没有再理他们。
英子带着康庄把大包小包搬进她的卧室里。
卧室里是黄色的窗帘,窗前书桌上放着的是康庄几年前送她的淡红色塑胶玫瑰。英子平素说玫瑰有刺,红玫瑰的颜色又太艳,康庄送她这束淡红色玫瑰时她却非常高兴,英子当时兴高采烈地说淡红色的玫瑰温馨有希望。女人在她喜欢的男人面前就是这样富有诗意。
他们在卧室里把康庄的大包小包码好后,英子要进厨房去弄东西给康庄吃,叫康庄陪她的父母坐。康庄看见英子父母背影就直冒虚汗,加上英子的父母兀自看电视,根本没有要理睬康庄的意思。
康庄坐在英子父亲的邻座沙发上,浑身不自在,平静不下来,他站起来到厨房里对英子说几年没有来城里了,想出去走走。其实康庄是想出去吃饭,他的确太饿了,但他又不想在英子家吃,他感到太压抑了。
康庄进厨房时,英子的父母抬头来白他背部几眼,当时康庄就感觉到背上冰凉凉的冷。
“怎么了,吃东西再出去好不?”英子疑惑。
“出去走走吧,几年没有来了。”康庄温和地乞求英子。
看着康庄的可怜相,英子只好把正在炒的菜端回橱柜里,陪康庄出门。
康庄就喜欢这大城市里的夜市,在这里,人群总是熙熙攘攘,情侣可以随意地牵着手在人群里挤过。英子牵着康庄的手在人群里穿梭。他们就好像鱼在水里一样自由自在,水面不时被他们无意间击起一层层涟漪。人群因为他们如此紧密的亲昵不断稍稍散开给他们让出道。假如就这样牵着英子的手凝固,康庄愿意。当然英子也愿意,因为他们在人群里是一脸的幸福甜美。
20
第二天康庄把背包搬出了英子家,他搬进了309寝室。当时康庄把背包搬出英子家时,英子乞求他说就在她家居住,康庄摇摇头,他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英子只好低头不语。
康庄背着提着两个大包走进寝室时,英子提着一个小包腼腆地跟在后面,因为已经开学三个星期了,寝室里就剩门左边的下铺没有人摆铺盖外,寝室里其他床铺都住了人。看见康庄后面有个漂亮的拖带——英子,室友们露出羡慕的神色。愣了一会,室友们就开始招呼:
“唉!来自哪里?”
临窗口右边上铺一个戴眼睛的小个子问康庄。
“嘎咔县,我叫康庄。”康庄高兴地回答。
“我们不远,我来自东篱县,我叫崔浩。”小个子有一口白牙。
康庄与小个子聊起了头,于是室友们就彼此报了姓名和来自的县份。
临窗口左边上铺的马德华来自宁卡县。宁卡人的卷舌音很重,马德华自我介绍时,康庄感觉很累,因为康庄本来就不会发卷舌音。可马德华却轻松自然,字正腔圆。马德华来这里是学习物理的,他说他们学校缺少物理老师。马德华下铺的是李东,与康庄一样,也来自嘎咔县。李东说他来这里主要是专攻法律的,现在社会越来越法制化,他想当个法官。崔浩是学习中文的,他的古文不错,后来他有古文先生的雅号。康庄也准备学习中文,因为他认为学习中文可突破的方面很多,考公务员是文化上的优势,将来假如学习经济学、法学是文字理解上的优势,即使上面两项都不能实现,教书也容易。当然对于前两项假如能实现,那么康庄的一些梦想也就有点希望了。崔浩的下铺是吴军,来自桃圆县,也是来学习中文的。门的右下铺是肖融,来自黔花县,刚来时不知道要学习什么,后面听了李东的几天游说,也学习法律了。肖融的上铺是项红,刚来三个星期就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因为学校领导看了他的履历,他师范期间当了整整三年的学生会主席,管理成绩还不错。项红进了教管系,来自西篱县。康庄的上铺是张才,来自金沙县,学习中文,但他爱看研究生考试的书,他准备考中央党校,这是以后知道的。
英子给康庄铺好床铺后就走了,她忙去上班,因为他们的领导管得严。康庄送她出门时,室友们发出一阵嘘声。康庄回来后他们就不停地说话。
“嘎咔兄弟,小娘子不错啊?”
“你真是好福气,竟然让你闯上了。”
“你以后常带她来这里,也让我们看看,解一下眼馋。”
……
康庄没有说什么,只是苦涩地笑笑,室友们仍然继续找乐子说话,只有康庄知道他笑的蕴意——难啊!要与英子在一起不是说说话那么简单。
这一天康庄上街买了些日常用品,在街上转个几圈,天就黑了。回来时,寝室里正在开展大讨论,虽然他们都在笑,可他们的笑声有些幸酸。
“我师专毕业后就分到我们那个镇的中学任教。”崔浩扶了一下眼镜,把他手里的《离骚》扑在被子上继续说,“刚开始不仅当了初三的语文老师,而且还当上了学校的教导主任——因为我的毛笔字不错,同时也在报刊上发表了文章。可是我的性格是不与太多的闲杂人交往的,习惯上了课就回家去练字。自然领导们挨喝酒时就少了帮忙喝的人,也少了几句无聊言论让他们乐的机会。‘由此以往’……”崔浩微笑着提高声调,其他室友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他的下文。“‘由此以往’,我得罪了各级领导,于是就把我贬为庶民,当了一般老师。可我当了一般老师他们还觉不够,认为我还不识相,因为我上了课后还是回家练字,有时帮别人写写碑文,挣了钱也不请他们吃吃酒。他们于是说我不会教书,一气之下就把我贬到小学教六年级。教六年级仍然还认为我不能胜任,接着把我贬到一年级上语文课。上一年级他们又还认为我不能胜任,一横心把我贬到幼儿班上课。最后他们认为我在镇中心小学上幼儿班仍然是误人子弟,于是一巴掌就把我打到镇上最边远的小学上幼儿班。”
“崔浩你吃错药了,为何写碑文挣了钱不请人家吃酒呢?要知道下面是他们说了算的啊!”崔浩下铺的吴军用脚踢了踢上铺。
床一阵的剧烈抖动。
“狗崽子,把老子踢下来老子要你倾家荡产,老子的老婆要向你要回他男人的。”
崔浩怕跌下床来伸头往下直骂。
“他的老婆要找你要人的啊!”马德华抓住了话茬。
“狗日的马德华就是你的脑筋多。”崔浩突然醒悟。
“吴军、马德华别闹,等他继续讲,你们别搅乱。”其他室友抗议。
听其他室友的抗议,吴军不用脚踢床铺了,马德华也不耍嘴皮了。
“不闹了,等我们听他的登陆史。”李东挺有好奇心。
崔浩一脸幸酸地继续微笑着说:
“后来我偷偷报了成高。我去报成高时,教育局的人疑惑,像我这样的人能考取成高吗?我当然说我知道自己不行,我试试看,也算锻炼。自然不用说,他们毫不犹豫地给我报名了,因为他们知道我‘考不取’。终于骗得报名后自然我要复习的。考试下来了,我考得了三百六十分,刚巧超分数线二十多分。于是这个暑假我就到浙江去做了一个月的生意,卖丝绸,挣了一万多元钱。活动花剩下来,读书的本钱还有着落,我于是就来了。直到现在我们哪里的老师、领导们也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到我家去问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也说不知道。他们说给我排起了课要我去上,我妻子说,你们排起你们的,我反正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你们找得了去找他来上课……”
“崔浩,你可神了。”马德华叹起来,“你不是弄得那些‘狗找老鼠满山跑’吗?”
“下面的那些人整你,你怎么不去告上面呢?”肖融问。
“我去找谁?”他明显有些激动,“站长是校长家的亲大舅子,局长是站长家的堂哥,你叫我去告谁?”
“哦!”
崔浩笑笑,这也许是他最大苦楚后的快活。
“喂,肖融摆摆你是怎样来读书的。”李东突然问肖融。
“我嘛,我其实没有什么经历,”肖融笑起来。
“废话少说,你是怎样得来读书的?”吴军有些不耐烦。
吴军如此说后,肖融沉静了:“我去教书的那里都是大山,茅草又深,看着我都害怕,于是我连书都没有教就来读书了。”
“那么你就学法律吧,现在只有学法律才能改变你。”李东开始推销他的法律万能论,“学了法律,考得了律师资格证后,不仅能有个好的居住环境,而且还能有个好的收入。现在学中文没有什么用处,又不当个作家,当作家太穷,现在一切都讲球‘钱’途。学法律当律师钱来得快。”
李东不注意贬起中文来,弄得几个学中文的室友一脸的不高兴。
“又来了,你又谈法律,今天的热水就罚你一个人提。”吴军睨李东,其他人认为吴军的决定正确。
“我只是就事论事!怎么又罚了?”李东感到不公平。
“狗日,以前说过,以后谁再谈法律就罚谁?”吴军支持。
吴军不是室长,不能施法,即使说了严肃性不大。
“人家项红还没有罚,你这是越权。”崔浩扶了一下眼镜说。
提到项红,项红自然要发表两句言论。
“没有原则是不成规矩的,你——李东就爱提法律,怪吵人耳的。”
“别废话,你的权力只在学生会里,我们寝室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马德华一嘴否定项红。
项红没有生气:“我只是实事求是。”
“又来了,”崔浩却补了一句,“我们的寝室可不要室长。但是犯了众怒就得提,除非你想以后不想和大家合得来。”
崔浩说完笑了,李东气着脸。
这时康庄上铺的张才动起来:“康庄你是怎样来读书的?”张才问他。
“她是城里的。”康庄没有底气地回答。
“谁?”马德华问。
“狗日,我看早上你瞎了,跟在我们康庄后面的那个美女呗!”吴军说。
“喔!”康庄哼了一声算回答。
“狗日,你这小子搞事了,弄上了城里妞了。”吴军的这个臭口腔,假如不是室友的确让人无法忍受。
因了康庄的英子,于是他们后面的话题是说女人们的种种。
其实康庄来读书还有别的想法,但康庄不想说,或者是没有必要说,那梦太茫然太沉。
21
康庄近来身体不好,经常的做噩梦,他梦见老庚了。老庚一脸的惨白,慢慢地轻飘飘地向他走来,好像在说着话,他要与康庄谈心。毕竟老庚在世事时他们常在一起谈心。可现在老庚死了,在梦里康庄意识到这一点,总被弄得惊慌失措,急忙奔跑起来,在荒野里奔跑,在密林里奔跑,跑着跑着,他还不时扭着头说胡话,好像是说:“我会比你行的,不管那一方面,因为我在努力。”梦里的康庄认为这样说有骨气的话后,老庚就不会跟着他跑了,也不会再看见老庚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模样——一脸的疲惫与惨淡。可老庚的影子紧跟随他,毕竟老庚活着时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能直到现在老庚在阴间还不甘心。老庚的影子直到最后把康庄吓得大喊大叫从梦中惊醒来。
“狗日,康庄啊!做个球的卵梦,老子正在睡得香,就被你突然的惊叫吵醒了,要叫就滚出去。”被吵醒的吴军骂了起来。
“你读的哪样书喽,整晚上睡觉都在说胡话,要注意身体哟,别读着读着把你的小命读丢了。”崔浩还是挺关心人的,他模糊不清地说。
“他的这个身体看来是玩不了那个城里妞的,玩不了告诉我一声,我帮忙。不行尿急……”马德华幻想着说,忽然翻身下床来哒哒地往厕所跑。
“别吵了,明天早上还要组织学生会的搞活动呢,睡吧!”项红把身翻朝墙壁。
“狗日,又不是我一人说话,瞎过什么官瘾吗?好大个鸟官。”吴军还没有睡着。
此时醒来的康庄全身火焦火辣的,嘴唇也好像烧焦一般,出了一身虚汗。说真的,他好像好久没有碰英子了。
有一个中午英子送毛衣来给他,在学校食堂吃饭时,康庄贼笑着对英子说,还是中师时好啊,有甜蜜的小家。英子讥讽甜蜜一笑,说,是真的吗?吃完午饭后,他们就手牵着手到外面租房去了。最终他们在教院后半山上平民房中租了一间瓦房,认真扫洗买锅碗铺床两天,简陋的新家在他们甜蜜相视而笑亲吻中完成。
这种租赁屋,在教院普遍存在,不比中师时比躲盗贼还藏匿,在教院学生心中它是大公无私的。教院学生对它有个雅号和俗号,雅号叫“情人玉居”,俗号叫“办事处”。人们通常叫它办事处。也许与年龄有关吧,这样的成人高校来不了那么多的浪漫。以后,英子来时康庄就到办事处去,做饭做菜,以及和英子谈心做爱;英子没有来时他就回寝室,把寝室门关着看书,就他一个人时,有人敲门他也不开,因为本寝室的人都有钥匙。
那天康庄与英子在他们的新家小屋里,他靠着英子光滑的胴体,一直弄不起兴来。可兴一来,全身就火焦火燎,上去没两下就败下阵来。康庄与英子喜欢在淡红色的灯光下做爱,他们认为在淡红色的灯光下做爱容易刺激感管。现在却眼谗着看着彼此的胴体,兴奋像半死不活的乌蛇。英子嘀咕康庄是不是来教院看上别的女人“跑了路”。康庄说没有的事。英子问他那么怎么这样呢?他说近来身体不好,老爱做噩梦,出虚汗,再加上看书太勤奋。英子说身体不好就少用点功。康庄说我一点能力都没有,那么你怎么办。这句说到了英子的心窝里,热乎着英子。
于是他们盖了被子休息。可英子还是不甘心,用手在康庄的敏感部位游走。英子的手像春雨般轻轻抚摩着一棵因久逢雨水而干旱枯萎的嫩芽,嫩芽好像慢慢吸足了水分悄悄长起来。春意欲来风满楼,他们于是盖着被子做起爱来。就像把酒当水的侠客,偶然喝喝水也有一番风味。盖着被子做爱同样刺激,他们今天知道了。
躺着喘息时,康庄突然又想起了老庚,老庚真的不值,为了上大学不知受了多少苦,可最后却死在不深的水里。生命无常啊!胡思乱想一通后,不知不觉中,康庄慢慢沉入英子体香的梦中。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寝室的天花板上,门窗上,床上,地板上,屈原的影子骑着竹马,一路寻觅,他或高雅,或自信,或低落……康庄把自己关在寝室里学习《离骚》一个星期,学过之后,他发现自己就是一个白痴,再看什么文字也不记得了,脑子里就剩下一些残缺动画的图片。同学们笑话他,“你这记忆啊,你这记忆啊。”感叹后,大家就各做各的事去了。可日子就在教室、图书馆、寝室、出租屋,以及与英子上街买菜做饭等百无聊奈却又甜蜜苦涩的时间墨迹里慢慢度过。
……
康庄来教院三年多了,还未曾去东风大学看过曾豪,长期以来,他都在忙,忙于思考,忙于学习,忙于寻找突破口,时刻期望着能在这个城市里有个固定的立足点,为了和英子在一起,同时也是希望能学白果树的生存法则——根须在默默中伸向水源丰沛的区域。这也是世间万物的生存法则。当然康庄与英子他们也忙于过他们的小日子,他们是无暇顾虑其他的事。在这个大城市里,人们都在檫亮了疲惫的眼睛,让它变得雪亮,以便于寻找挣钱的机会,以便于自己更早地步入有房有车的实力阶层。有房有车的成功人士是相当让人羡慕的,就别说他们的方便便捷了,单是他们走路时的那神气,就让不给自己争气的人自卑。女人们爱朝着成功男人们大呼“哇噻”,并且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抱了成功男人模样的梦想,虽然白日梦对大多少女人来说,一般都不可能实现。这是女人们的悲哀,也是不成功男人们的悲哀。在这个大城市里,你贸然要用传统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等价值观来评价现在的这个社会,以及这个城市的价值观,不是这个社会的错,也不是这个城市的错,而是你的错。因为来到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带着目的来的,难道整天在商店门前拍着通红的小手招揽顾客的店员,仅仅是为了那每个月仅仅能维持生存的三四百元钱吗?难道城里人就甘心做个平平淡淡的城里人吗?不是,在这个城市里谁都希望更好,更好的事业,更好的生活。这不是城市的错,也不是人的错,一切都不是我们简单的一个“对”或者“错”能答复得了的。假如我们草率地简单答复了,不能说明我们睿智,只能说明我们肤浅,或者说幼稚。
这是这几年来,康庄认认真真地在这个城市里忙于学习,忙于思考,忙于寻找突破口,期望能在这个城市有个固定的立足点,为了和英子在一起,也为了更好的日子,因了这些,康庄所经受的种种辛酸经历感受后的最后的“哲学思考”,是关于这个时代、这个城市的“哲学思考”。至于康庄以前那些模模糊糊的要带领村民们富裕起来的思想,也因为生活、学习的日渐紧张,压力的越来越大也就逐渐更加模糊了,有时候甚至在他的脑海深处没有一丝痕迹。对于英子家,康庄与英子偶尔是去的,但他一次比一次害怕去英子家,虽然英子的父母越来越不冷眼看他了,甚至现在英子的父母对康庄越来越祥和。对此康庄甚至感动得私下流泪。
康庄今天打算去看看曾豪,看他这几年的奋斗情况如何。与曾豪通了电话后康庄坐了十路车,来到东风大学的大门前。东风大学毕竟是普高生考取的大学,大门前进进出出的都是些鲜活的人,全没有教院学生那么多的生活痕迹,或者说生活垢污,他们相对来说是单纯的。虽然现在新事物网络上,偶尔有报道说现在的大学生,女的有的去做“鸡”,男的有的去做“鸭”,但是年轻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是鲜活的。当然林大存杂木。就如教院学生有几个分化,一部分学生勤奋好学,希望有所突破,能在这个城市呆下来,就像康庄一样;或者能考取研究生,最好能突破教师行业,在仕途和“钱途”方面有所发展,毕竟富足的生活与光宗耀祖的事太诱惑人了。一部分是来寻找归宿的,顺便来学点东西。在乡下男教师是很难找到有工作的女同志的,他们说,以及好多有经历的人士说,教院的人员集中,比较方便找。女同志们也有相当的一部分希望能留在这个城市,希望在这里找到人生归宿的机会,或者说“因缘”。另一部分是来真正读书学习的,他们可能认定了他们的职业,要学好本事回去了却他们平凡的一身。最后一部分是来“度假”的。这部分人往往对人、对社会看得太透,所以他们来教院也不想学什么高深的知识,只是累了来休息休息。虽然最后的一类人没有在教院学到太多的知识,出去后可能还是他们混得最好,工作上的一把手职位也许大多是他们的。这就是社会哲学。
康庄站在东风大学门前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后,打电话又联系了曾豪一次,确定他在,要求他来接,因为三年多了,还没有去过他那里呢。
曾豪叫康庄从校园门口一直往里走,他下来在阅览室门口遇他。
曾豪接着康庄后,康庄就尾随着曾豪往东风大学的后门走。按理说曾豪、康庄这两个几年没有见面的烂兄烂弟见面时是应该激动紧张的,可他们谁也没有激动紧张,他们只是淡淡地一笑,接了人就走。他们出了学校后门后,转进一个小巷子,小巷里是一个小菜市,曾豪说兄弟难道相见,今天要喝一顿酒,于是买了半斤瘦肉、三两胡豆、一块豆腐,以及青椒和酸菜。菜买好后,康庄又尾随着曾豪转进了更小的巷子,走着走着他们突然爬起破旧的水泥阶梯来。水泥阶梯左侧面是一条往下流的小沟,沟里淌着喧闹的粪水。曾豪说这是“龙须沟”,由于这里的房子没有安好下水道,各家痛快后的粪水都从这里淌到下面的阴沟里去,长年不断。他们跨过“龙须沟”进了一栋新楼房子,转上了二楼,左手边第二间房子就是曾豪的租赁屋。进了屋里,窗口的左边摆着曾豪在乡下时就买的脚踏风琴,上面乱奇八糟的摞了一些书籍,看来那东西曾豪长时间没有动它了。窗前摆放着一个煤气灶,在窗口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油腻腻的。右边的长凳上放了锅、碗、碟之类用具。除此之外,屋里有一张破桌子,两张小胶凳和一张床。曾豪的床摆放在门的右边,歪歪斜斜的,好像马上就要垮架。床上放了一把半新不旧的吉他,吉他表面很光滑。床沿的墙壁上贴了各种歌曲的曲谱,还有一张白纸毛笔字,毛笔字大书:“艺术即是生命。”的遒劲字样。记忆中,曾豪的字没有这么好,看来是特意请高人书的。
进屋后,曾豪就琐琐碎碎地说话,慌忙地做饭菜。
“我在水西考察总结的唢呐、二胡曲谱得到了老师们的肯定与表扬呢!现在我是我们音乐系的红人了。”曾豪无比自豪,他的那神情好像花子捡得一百元钱。
“看来你这金子闪光了。”康庄打趣他。曾豪也不在意,继续谈他高兴的事。
“我们系里学我一样精通二胡的是没有的,对钢琴学我熟练的也没有几个。”曾豪一边切肉一边扭过头来,侃侃而谈。幸福是什么?此时的曾豪就是幸福,被人重视了。康庄这样认为。
康庄抱起床上的吉他作了个欲弹状:“你怎么开始练吉他了。”康庄突然问。
“我现在觉得该学学吉他了,现在老狼的流行音乐搞得不错,我也想从这方面发展发展,多学不是坏处啊!”曾豪很高兴康庄问他这些,“艺术的东西,多学固然是没有坏处吧!”曾豪自己感叹。
康庄点点头后,把吉他放回原处,因为他根本不会弹,有时候抱着吉他也只是为了照相。曾豪此时忙炒肉,没有和他说话,康庄复又把吉他抱到怀里:“咯咯,呜……”乱弹起来,与曾豪炒肉的“吱吱……-”声相伴。
喝酒时曾豪给康庄斟了满杯,也给自己斟了满杯,然后酒下着菜慢慢地侃着话吃。就这么两兄弟出来闯,乡下的那些无聊的喧闹猜拳就不必要了,现在需要的是这几年来的感受与沉思后的平静。远处的车辆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
“能留在城里吗?”曾豪喝着酒突然问康庄。
康庄没有说话,困顿地伸了一个懒腰。
“好难啊!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这几年来是读的啥子书。”康庄的确有些疲惫了。
“但是你不留下来,你与英子就……”曾豪没有把话说完。
康庄懒散地看曾豪一眼,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他把握不住。
“好兄弟,把你的音乐搞好,争取在这个城市里有自己的事业。”康庄转而鼓励曾豪。
“不说了,我会努力的,我们喝酒吧!”曾豪又斟满了杯子要与康庄碰杯。
“啪。”杯子的碰声轻响后,他们把一杯酒一下都灌下肚。
那晚上康庄与曾豪都喝醉了,最后他们就歪歪斜斜地躺在那张歪歪斜斜的床上睡着了,以致于英子在他们的“情人玉居”里孤单地守了一个晚上。
22
第二天康庄回到了寝室,马德华说英子在办事处没有等到他就来寝室里找了。康庄立即拨英子的手机,通了,英子没有接。连续拨了几次,英子才接。电话里英子变得神经兮兮地问他:“昨晚你到哪里去了?”康庄说去曾豪的那里了。英子不信在电话里大声吼:“你胡扯,你以为我还不知道。”
“我来省城三年多了,一直都在忙,还没有去看过曾豪,所以昨天特意去看他了。我怎么会骗你。”康庄想给英子说清楚昨天他的去向,于是列举了这理由。
“你撒谎,你一定是陪你们班的那个女生去拍拖了,你还骗我。”英子在电话里很委屈很气愤。
听英子如此一说却把康庄弄懵了:“哪个?”
“就是前个学期和你在一起讨论什么屁人生道理一个晚上的那个。”英子很有理。
“菩萨,你怎么又讲到那里去了,我与那个只是同学而已,那天我们只讨论了个把小时的人生道理,不是给你早就讲好了的吗!怎么现在又提起了,你可别乱说啊,这对人家的影响可不好啊。”康庄也很委屈。
“你看你又帮她了,你一直说你们是讨论人生道理,谁知道那天你们讨论什么。”英子继续在电话里无理取闹。
“你这么一说,看来以后我该不拿眼睛看其他女人了。”康庄很无奈。
“我不听,管你看不看,从此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我们互不干涉。”“叭”英子把电话关了。
康庄也很生气,回到了办事处倒头就往床上一躺。
康庄不知不觉睡一觉醒来,英子还没有回来,康庄肯定英子又回家去了,他又得去劝一番了。“去球不倒。”康庄在心里说。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还是不舒服,英子不在他就是这样不好过。康庄最后觉得还是去英子家劝劝英子,毕竟英子生气时他也不见得好受,再说英子老爱发脾气,莫名其妙地吃醋是有原因的,谁叫他康庄就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要毕业了。这么多年了,康庄在这个城市里连一点留下来的眉头都没有,你康庄慌,难道英子不发慌,她甚至比你还发慌得厉害。换位思考想了这些后,康庄起来洗了一把脸后准备去英子家。
傍晚六点,康庄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市,转进小巷,爬了楼,来到英子家门前。在举手敲门时,康庄却愣住了,有些胆怯,后来他还是鼓足勇气敲门。门开了,是英子父亲,一个今年退休时常被老病折磨秃头的老头。
“小康,你来了。”开门见是康庄,英子父亲这样招呼他,然后让他进了屋。经历这几年,英子父母已经对康庄有些认了。
“伯父在啊!”康庄亲切地呼英子父亲。
“我看小英在吗?”康庄进屋换了鞋问。
“在,在她屋里关了一天了,不知是怎么回事。”英子父亲回到沙发上疑惑地说。
英子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渴望》的电视剧。她跟其他老年人一样爱看它,他们认为它演得真实,就是身边的故事。英子母亲去年就退休的,以前她是车站的一个售票员,退休回家老觉得无聊,所以她早上就到公园去扭扭秧歌,唱唱七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下午回来除了逛逛街买买菜,没事干就坐在家里看电视。
“小康来了。”英子母亲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见是康庄,就这样给他招呼。英子母亲近来对康庄的话也多了不少,以前康庄来英子家,她是很少对他说话的。
“伯母也在家啊!”康庄急忙亲切地给英子母亲笑了笑。
“哎!不在家去哪里啊,这把年纪了!”英子母亲很随意地,也给康庄微笑了一下。
康庄于是坐在英子母亲侧边的单人沙发上,陪着她看电视,一时无语,都在静静地看着《渴望》。康庄的心里却不在电视上,而是风吹波浪一波一波的,他也说不准是什么。
“小康啊,你们只有半年就要毕业了呵?”英子母亲突然很平静地问康庄这个问题。
英子父亲一时没有反应,仍然在看电视。
“喔!”康庄突然感到屋里的空气沉重起来。
一问一答后,客厅里又恢复了莫名其妙的平静,好像暗地里在潮涌着什么。
“小康啊,我们只有小英这个孩子,现在我们老了。”英子父亲突然抬了一下头,说完这句话后叹了一大口气。
康庄好像被什么压得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哎,伯,我知道。”康庄低了头。
“小康啊,在城里随便找个稳定的工作吧,随便在城里弄间房子,这样我们也好为英子落心。你是知道的,英子是个固执的孩子,我们拿她没有办法,但我们只有这个孩子,不可能让她离开我们。”英子父亲温和地慢慢说。
“毕业了去市里的学校看看吧,随便找个工作,我们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的,我们小老百姓也没有能力去那么折腾。”英子母亲接了父亲的话茬继续温和地慢慢说。
“哎!”康庄点点头,他觉得头重得不是他小小脖颈能承受住的。
“英子在卧室里,去吧,今天你们好像出了什么事,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去劝劝她吧。”看见康庄听话,英子母亲微笑地望了英子的卧室门后对他说。
听了英子母亲这么说,康庄绷紧的心弦放松下来,觉得也该去劝劝英子了。于是他站起来往英子的卧室门走去。
“嘭嘭。”康庄拍了门两下:“英子,在卧室里吗?来开门给我好吗?”康庄站在门前开始央求英子。
“不在,你滚开,你这个花心大萝卜,你给我滚,昨晚你一定是和别的女人拍拖去了,你还哄我呢!”英子又无理取闹起来,现在由那个女人变成了别的女人。
当然英子一生气无理取闹,康庄不可能跟着她无理取闹,一、这里不是场合,二、英子是爱他才这样的。
“英子,你开门好不,我们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好好地谈,好吗?开门好,英子。”康庄继续央求。
“不开,不开,就不开,你滚,你给我滚,你这个大混蛋。”英子在卧室里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英子,我今天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开门吧,我们在一起商量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正眼看其他的女人了,好不好,我看别的女人你就用手剜我的眼珠子,英子开门吧,好不好。”康庄使出了浑身语言机智。
“不开,我就不开,你又开始骗我了,你还以为我不知道。”英子的声音有些哭泣。
“英子,你不开我走了哦,我真的走了哦,”康庄在门外故意走了几步,然后站住不动,不说话。
屋里一时没有动静,过了一会有走近门的脚步声音,这声音很小。又过了一会有轻轻拎动锁柄的声音。门开了。
“我就知道你没有走,进来。”英子开门看见康庄生气地。
康庄看见英子开门后他笑了起来,走进卧室后关了门。
关门后,英子坐在床头台灯旁,康庄坐近英子,看着英子生气的可爱样子笑。
“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小气包包。”康庄看着英子笑着说。
“说好的,以后不许正眼看其他女人哦!”英子翘着嘴。
“我说过吗?”康庄对刚才说的话否认。
“你又赖。”英子突然揪康庄的耳朵。
“好,好,我以后不再正眼看其他的女人。”康庄痛喊着把刚才在门外的话急忙复叙。
“还有呢?”英子鼓起了眼。
“我康庄再正眼看其他的女人,英子把我眼睛剜了。”
“当真吗?”英子问。
“当真。”康庄说。
“敢向上天发誓吗?”英子进一步要求。
“我向上天发誓,我康庄再正眼看其他的女人,英子把我眼睛剜了,天打五雷劈。”康庄急忙举起右手发誓。
听了康庄的发誓英子满足地笑了:“对了,早点这么就不吃这个苦头了吗!”英子于是放了康庄的耳朵。康庄的耳朵被英子揪得通红。
“你太狠心了,竟然下这么重的手。”康庄摸着仍还痛的耳朵说。
“你不狠心,以前回到乡下去几年也没有来找我。”英子笑着反击。
“我不敢来。再说我来了也不敢找啊。你是知道的。”
“反正我没有见人。”英子赌气转过身去。
英子这么赌气却把康庄赌哑了,的确那几年对不起英子,并且回到城里来虽然她的父母一再反对他们,有一次英子还和她父母闹翻,泼喊着一定要和他好。最后她的父母没有办法,只好慢慢由着他们了。现在康庄觉得狠心的是自己,而不是英子。
于是康庄情不自禁地抱着英子软绵绵地说:“你这个长不大的小娃娃,我怎么敢狠心呢?!”
“你敢讲我是长不大的小娃娃。”英子揪着康庄的鼻子。
“冤枉啊,不是我讲的,可别揪我啊!”康庄急忙求饶。
“谁讲的。”英子命令。
“伯父伯母他们常这样说你。”康庄把英子父母作自己的挡箭牌。
父母在上,“好吗,就暂且饶恕你。”英子放了康庄的鼻子。
然后英子躺在康庄的怀里温柔地问:“你刚才要和我商量什么。”
“刚才伯父伯母叫我,叫我……”康庄有些难于启齿。
“讲。”英子命令。
“他们叫我在城里找个固定工作,随便弄个房子。”康庄一口气说完。
“叫你找固定工作没有什么过分的啊,弄个房子,这里结婚都这样时兴,也不过分啊!”英子对康庄的疑惑有些惊讶。
“这些都很正常,可在城里找个固定工作不容易,并且工资也不高,一时半会也挣不出个房子来。”康庄解释。
“这我可管不了,我们谈了八九年的恋爱,我不可失去你。”英子忧伤起来。
一看着英子忧伤康庄就心疼,可他被上面的问题弄得只有沉默。
过了许久康庄抬起头来对英子坦诚地说:“英子,我学其他同学考研是不可能的,我没有那个能力,假如考取我也没有那个经济去读;在城里做生意也不是万把几千元钱能够做起来的,我也没有那个经验;我只有考公务员或者先找找有没有其他捷径的门道保住生存。”
“这个,我不管,但是我可不能再失去你了。”英子对康庄的出路也没有办法,现在她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一再强调不能失去康庄,说着说着胸脯起伏起来,又要哭泣了。康庄很受感动急忙把英子搂在怀里。
23
当晚康庄没有去情人玉居,因为那晚英子没有来,他回了寝室。寝室里吴军来了一位老乡,敦实的略微胖的小伙子,叫卢令,还在教院读本科,以前是常来康庄们寝室的,近来有好长时间没有来了。卢令今天看上去很高兴,吴军不停地狗日狗日的骂他,他也不生气,他还是快活的胖脸。然而吴军却一脸的羡慕他。
“狗日,你小伙这回搞卵事了。”吴军冲卢令羡慕地骂起来。
胖子卢令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真的搞卵事了,一激动起来就随手端起桌上不知谁喝剩的半杯茶水喝起来。寝室的室友们听吴军说卢令搞卵事了,都拿眼来看他到底搞了什么卵事,竖起耳朵听吴军说下去。
“狗日,你小伙这回搞卵事了。”吴军又冲卢令羡慕地大声骂。
卢令憨厚地笑笑,他手里的那杯剩茶已经喝完。
“狗日,你小伙这回可当上了人民警察了。”吴军无比羡慕地终于说出了他骂的缘由。
胖子卢令听吴军说出了缘由笑迷了眼。
“你小子真能考啊,一考公务员就考取了县城里的人民警察了。”吴军此时骂得羡慕也骂得嫉妒,“你小子要记着啊,是我拿摩托车送你去地区体检的啊,以后有了能耐可别忘了我。”吴军的神情好像卢令就要一下子真的当上一官半职。
“是,是,那当然,那当然。”胖子卢令点点浑圆的头,就像已经当上了领导。
“看不出来吗?老兄弟。”马德华从卫生间蹲大便出来,刚才吴军的羡慕嫉妒话他都听见了。
“狗日,就你看得出来,操卵啊!”吴军觉得马德华说话不爽耳。
“是球的吗?我哪里能看得出他能考上县城里的人民警察。”马德华也冲吴军吼。
“你小子什么意思,操卵啊?”吴军以为马德华要和他做气。
“你小子什么意思么,考取个县城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的吗,来这里炫耀啥?”马德华也不示弱要冲向吴军。
“要球你考得了才嚷嚷。”吴军也要冲向马德华。
由于平时他们两个都是豪爽人士,室友们看见他们两个要起矛盾了,急忙过来把他俩隔开。
“本来的吗,人家卢令能考取县城里的警察是人家的能耐好,你马德华有这个本事就上吗!别在这里嫉妒,又没有谁不相信你的。”过来隔开他们的李东怕他们俩真的打起来,急忙说八卦话。
“绣花针不是一日磨成的,我相信你马德华,明天就开始准备,不出一年,你就有希望。咱们都三年多的弟兄了,谁还不知道谁?!”正在看《文心雕龙》的古文先生崔浩也放下他的砖头书,下来劝看似即将要起的战争双方。
他们俩经室友们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劝,即将要起的战争也就被冷茶浇熄了,毕竟这的确是件小事。胖子卢令现在见因他而起的矛盾终于熄灭了,不好意思起来,偷偷溜走了。
现在马德华与吴军都上了床装睡。
“张才你这学期还要考中央党校研究生不?”坐在床上的崔浩忽然把《文心雕龙》放在床上问。
张才正坐在桌子旁看英语书。张才与他哥哥有个约定,哥哥下海挣钱,他努力读书往领导阶层钻。他兄弟俩商量,张才一定要读中央党校研究生,因为中央党校是领导阶层们读的学校,去读那样的学校有利于认识各层领导,假如有可能的话,和个别领导混得好,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马克思说过成功等于外因加内因,张才学好知识是内因,他的哥哥挣钱,以及去读中央党校是外因。他们兄弟俩有这个认识,于是抱着无限的希望,一个在官场混得如意,一个在商场大展“钱”途,官商合并,前途无量。
听了崔浩的提问,张才抬起了头眨眨疲惫的眼睛。今天他已经在阅览室用功一天了,现在都已经到睡觉的时间了,回到寝室他还在用功。刚才马德华与吴军吵架张才没有来拉,他觉得这些是小事,不必要浪费时间。这是他的冷血,也是他有大志向在胸。其实刚才虽然康庄也起来拉了,但他也认为一个县城的警察与教师是没有两样的。他搞不懂吴军为什么要羡慕与嫉妒卢令。
“唉,当然要坚持啊!可以不要工作,但不能不考。”张才答得很果断。
“假如考不了,你可以试着考其他专业的啊,比如你比较有悟性的外国文学?”李东给他提建议。
“没有兴趣。”张才明显对李东的观点失望。
“要考其他专业,去年他不就考了!”崔浩笑起李东来,“我们的李大律师啊!你现在真是‘麻雀焉知鸿鹄之志’啊!”
“古文先生,你留校的事搞得如何了?”李东想浇崔浩一些冷水。
古文先生崔浩一来教院就显露出他对古文方面的天赋与功力,现在成了中文系系主任的高徒。长发飘飘的系主任说,要帮助他这个难得一遇的人才一把,即使向各级领导们把嘴皮说破。
“难啊!现在我只能‘曲线救国’了。主任安排了,毕业了先到报社去等待机会。继续回到以前的那里去教书,我是无法再呆下去的。”崔浩反而不生李东的气,却自叹自吟起来,那神情动作就像他平时吟诗一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素女,君主好逑……”的摇头晃脑。
崔浩的古文是有家族渊源的,他的上代的上代,也既是他的爷爷是丰子恺的文学朋友。
“坚持。”张才大声地鼓励崔浩。
“嘎。”门开了,学生会主席项红来了。
“你们在开那样会呢,我在寝室外听着里面热热闹闹的。”项红一进门就带来了官腔。
“始终是领导的还是领导,一进门就会议长会议短的。”李东把捧在手里的法律书重新放回了床上,刚才没有在崔浩与张才那里得到口头胜利,他想在项红的这里来找。
其他同学听见李东损项红抿着嘴笑。
“你小子,直到现在还损人。”项红跑来轻敲李东的背几下。李东急忙求饶:“本来吗,国家领导一届才五年,你马上就四年了,也该知足了。”
“你还损,我就真打了。”项红有点不高兴。
看项红有些不高兴,李东急忙说:“我成哑巴不行吗?”
“这样就好。”项红不理他。
“项红,你留校的事弄得如何了,要知道你可是个管理人才啊!”康庄很认真地。
听康庄这样问项红,其他人竖起耳朵听。
项红却不说话,坐在桌子旁倒了茶咕咚咕咚地喝。
“兄弟,你不留校你那凯里的女人就要跑了,这么多年了,可……?”马德华憋了半天还没有睡着,突然转个身来问项红。
“唉!”项红抬起头来很累的模样,“这几年来,我在学校里白干了,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捞着,还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其他同学笑起来。
“谁叫你爱过官瘾。学生会好大一个领导级别,你却过得有滋有味的。”张才忽然批评项红。
“张才,你别在损人家了好不,人家白干了几年,现在一样都没有捞得也够惨的。”崔浩批评张才,想安慰项红。
“你的女人家那里,听说有个私立学校,工资还开得不错,你可以先去那里教着书,然后准备考公务员。”李东这时给他出主意。
“看来只有出此下策了。”相红坐在桌子旁低了头。
“但是一个不成功的男人在有职业的女人面前是挺难混的。”张才为项红担心。
“看了,这要看他们这几年来磨合得如何。”吴军也没有睡着,他也翻过身来说。他与李东刚才的矛盾也就自然而然地解了。
“嘎。”门又开了,肖融神采飞扬地回来了。
“肖小伙,有什么快活的事值得这样高兴啊!”自从三年前肖融听李东的话学法律后,李东就称他肖小伙。肖融也不生气,有喊必应。
“今晚上好玩死了。”肖融故弄玄虚地神秘。
一听他有好玩的事,室友们都立起耳朵来。
“狗日,啥子好玩的说来大家都开心开心。”吴军好奇地问他。
“我倒了老霉运了。”肖融仍然故弄玄虚。
弄得室友们特急。
“你再夹在裤裆里不说,我下来就把你搓出卵来。”吴军急了。
“今天我们班的……那个漂亮老女人……喊我出去逛夜市……吃鸡蛋时,她把一个鸡蛋塞进我嘴里……噎得我难受死了。她看我噎得难受……满街地倒茶水给我喝,搞得我害羞死。”肖融边说边笑,甚至笑出了一点眼泪。
“唉!你这小伙子还真倒了老霉运了。”马德华咯咯在床上笑。
“这还不算,回来在校园里的树下,她跑来坐在我的双腿上,弄得我的腿现在还麻拉呢!”肖融继续觉得好笑地叙述。
这时全寝室的人都笑了。
“小弟弟痒吗?”马德华的好奇心越来越强。
“哗。”全寝室的人大笑起来,“还有不痒的道理。”室友们纷纷说。
然后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个老女人的乳房有多大,屁股有多圆。以及这个老女人是被他的镇长丈夫一脚蹬了的,看见我们的肖融单纯想来吃点鲜。
他们这么一讨论,康庄突然想起有一天他去一个刊物交稿子,也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在与编辑们谈得热火朝天。女人嫉妒热情地说,她有个女同事,想方设法把一个科长家弄吵架,弄离婚,现在该到这女同事与科长结婚了。这女人感叹她的同事运气好,有本事,她可没有这样的好机会。
去了这个刊物多次,康庄也知道了这女人的一些情况。这女人原来是一个乡下小学的老师,后来她来教院读书,就一脚把她乡下教书的男人蹬了。来省城里混了几年,现在也成为省城里的一所国立小学的老师。她在省城里算是立足了,现在正在想方设法寻找机会把自己嫁了,可机会一直没有被她逮住。
肖融提的被她镇长丈夫蹬的女人,以及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蹬她的男人,对这两件事,康庄现在不知道他们谁是对了,谁是错了。
“喂,搓卵了,‘零点午夜’节目开始了。”大家正在议论肖融今晚遇的老女人,吴军突然喊起来。
“对,对,快,快,快收音。”其他室友也喊起来。于是吴军翻开被子找出收音机,慢慢地收起音来。
全寝室此时进入超级安静状态。
“观众朋友们,现在是午夜十分。喂,小姐,你好,你需要什么帮助吗,请讲?”
“我丈夫不知怎么搞的,近来每次与我做那事,总是支持不了七八分钟……”
24
康庄去找事干,在省城的这个地方,应聘一般的小营业员、小职员所挣的钱是很难养家糊口的。“在省城养家糊口”这是康庄的一个现实遥远想法。康庄的朋友夏绝是笙歌大学的。夏绝读笙歌大学的起初两年,他觉得与名牌大学相比,自己考取的是一所破烂学校,终日喝酒胡闹,大三时,突然改邪归正,不喝酒也不胡闹了。他笙歌大学里的专业课程也放下不看,专到书店去找些经营书来看,以及接触一些做生意的朋友。夏绝说清华大学有个学生毕业后创业做生意赚了大钱,赚了大钱后作为成功人士的他大彻大悟地说:“清华也不怎样。”夏绝平素爱对康庄说,等他成功了,他要写书立说:“笙歌大学也不差。”随后夏绝壮志豪言地说,他三年后就要买车买房。康庄决定跟夏绝跑跑看。
康庄前天通过电话与夏绝联系约定,今天夏绝带他去见见他们从安顺下来的一个支系的老板。康庄按夏绝的要求,早上10点左右就到人民广场去等夏绝。等了好久夏绝才来,明显超过了他们规定的时间二十多分钟。康庄本来想批评夏绝几句的,但是看见夏绝工作繁忙的样子,就估摸夏绝去办什么大事去了,现在才急忙赶来。康庄也就放弃了批评夏绝的念头。
夏绝走近康庄一看时间说来不及了,叫康庄赶快。他们就一阵小跑,朝广场边上的“敏思源咖啡屋”跑去。
过了长鸿桥,经过卖自行车二手货市场,往左手边转,在城市老人们爱吹拉弹唱的小亭子正对面,有一块黑木板篆刻“敏思源咖啡屋”的牌匾,上面字体漂亮飘逸,字里嵌了绿色。夏绝说就是这里。然后康庄跟着夏绝钻进咖啡屋。
以前康庄未曾进过咖啡屋,殊不知今天进了“敏思源咖啡屋”后,那种高雅的气息顿时就向他袭来。轻轻的高山流水音乐回荡在他的灵魂深处,服务小姐穿着青绿色服装就好像树枝上刚冒出的新芽……
“先生里边请。”服务小姐鞠躬伸手。
夏绝没有理睬服务小姐,径直往里走。如此看来,这样的场合夏绝是常来的。康庄此时对夏绝暗生佩服。走进一楼里后,他们沿着古色古香的旋转楼梯上了二楼。到了二楼夏绝转了一个弯,向8号包厢走去。康庄紧跟着夏绝。
夏绝推开8号包厢门,里面是几个西装格服的人,其中一个是胖子。
“夏绝,我们的好同志,你来了,让我们好等啊。”见夏绝进来胖子急忙热情招呼。
“呵,还带来了新朋友。”胖子看着康庄更加高兴,伸手来与他们一一亲热握手。
“这位是我们的新伙伴康庄。”当胖子握着康庄的手时,夏绝急忙介绍。
“康先生,我们的大家庭里欢迎你。”胖子与康庄握着手一时不松开,他握得康庄的手都起汗了。
“康庄,这是我们的卢经理,他可是个能人啊!安顺站就是他支持起来的,现在每个月他都有六位数的收入。”夏绝夸张地介绍这个伟大人物,康庄认为今天自己还是相当的幸运,认识了能人。
“过奖了,过奖了,夏先生别抬举我了。”卢先生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服务小姐敲门拿了饮料单进来,室内的人于是传递着点饮料。有的挑了果仁汁,有的挑了牛奶汁,康庄以为是自己付钱,今天他可没有带多少钱,于是他点了认为便宜的一杯橘子汁。平时橘子汁在外面卖顶多两三元钱,在这里即便再贵也不会超过五元,康庄当时就这么想。
各种饮料端上来后,他们把门关了。卢经理就在这小天地里开始大讲他的创业史。
卢经理说他以前是开诊所的,他的诊所甚至办到了几间分店。后来朋友介绍他去搞“极限茶保健品”的销售时,他还笑朋友瞎吹牛,天下那有这样的好东西,有这样容易赚钱的事业,国家还不早去做了。于是不信。朋友好心劝他拿几瓶先用用用看,他起初是看在几十年朋友的份上才拿了几瓶。该口服的用温水口服,该擦的擦,他就开始了“极限茶保健品”的使用。刚开始几天就浑身不舒服,肚皮扭痛,甚至拉稀。他当时就特别生气,就打电话骂朋友,说连他都害,还是人吗?朋友说这是正常反应,正在排毒,过几天效果就会不一般的。他说把他弄死了怎么办。朋友说假如伤着他的一根毫毛他就抵他的命,他的儿女父母他养着,儿女给他扶读完大学。朋友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说的,他只好再坚持几天了。坚持了一个星期下来,肚皮不扭痛了,浑身变得舒服畅快。再坚持服用一个星期,精神头特别的好,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好的精神头,工作、思考起来特别有劲,特别能想到和分析到关键点和关键问题上来。最终他信了朋友,结果是把几所诊所都卖了,搞起了这个事业——“极限茶保健品”的营销。现在他搞了一年多的“极限茶保健品”的营销,近来的月收入过十来万了,比起以前搞的诊所来说,少了风险,甚至没有风险,收入却增多了。
卢经理正在侃侃而谈他的创业史,突然他的手机唱起来了。卢经理慢条斯理地接了电话:
“喂,是谁啊?”
“是小王啊,你好,你好。”
“有什么事?”
“哦,乡下那批货你来么?”
“我要来的,我下午就来。”
“好,好,一定,一定……”
卢经理一直都很谦卑、亲切,不像许多政府官员们,老百姓们看见或者听见他们的声音就发酥。
看上去卢经理的事业的确很成功,康庄的心里开始热乎起来。
“卢经理,你们的这个公司怎么经营产品。”等卢经理关了手机后康庄迫不及待地问。
卢经理听康庄如此问,看了看其他几个刚才也认真听他讲话的人员后,很热情地给康庄讲起他们的经营理念来。
从在座人认真听讲的神情来看,康庄在此看到了:“尊重别人就是最大的尊重自己。”的道理。康庄此时在心里这么认识了这句话。
“其他的行业需要本钱需要经验才能做生意,我们的这个行业即使你是个穷光蛋,即使你是一个子儿也没有的农民老粗,什么也没有做过见过,你照样也能做的生意。”卢经理没有关心康庄的问题,继续这么说。他这么一说却把康庄一直以来苦恼的头说亮堂了,的确康庄现在的确正是什么也没有,一无本钱二无经验,确实是个一身光溜的小王八蛋。
“卢经理,你能把你们产品的运营方式告诉我吗?”康庄紧张地问。
卢经理此时看了看夏绝,好像是对夏绝说,我们的夏先生啊,这样关键的基本知识你怎么还没有告诉他啊,要知道这可是个新朋友,是我们将来多好的伙伴啊。
“我们的经营方式很简单,金字塔式,也既是1=1+1=2+2=4+4……的裂变形式。你发展了两个下线,两个下线再分别发展两个下线,如此演推下去,以至无穷。”卢经理说到这里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工作程序表铺在桌上,给康庄介绍起来。那张程序表上画着一个垒起来的金字塔,它的下面就是1=1+1=2+2=4+4……的公式。道理一目了然。其他的几个人显然对这张表可能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它上面的文字与线条的走势,可能他们也不知道给他们的下线讲了多少遍了,可他们现在仍然在一旁认真的听卢经理不厌其烦的再介绍一遍。
康庄被卢经理的金字塔式发展下线吸引住了,的确这种方式可以给自己带来无数的经营队伍,假如坚持的话。康庄在思想上对这程序有了初步的认识。
“那么你们是怎样销售产品的?”康庄继续问。
卢经理看见康庄的兴趣不减,喝了一口饮料后,热情地看着康庄说:“我们的生活中有无数的商店,是不是?”
“是。”康庄答。
“你知道那些商店的商品要经过怎样的程序才能安放到商店里销售吗?”卢经理给了康庄问题。
康庄摇摇头。
“首先是厂家制造生产出来,”卢经理又拿出了另一张说明图纸,用一支笔在图纸上边讲边画,“其次是批发商去进货,接着是车辆运货,最后才是商店去批发商处进货。”
康庄点点头。
看着康庄点头,卢经理微笑了,好像是在夸康庄聪明。
“这时候你想想这些传统的进货环节是不是都要花钱,是不是都要从你去买东西的时候的商品价格上来出。”卢经理继续给康庄问题。
“的确如此。”康庄想了一下回答。
“批发商要挣钱,运货车辆要挣钱,小工要挣钱,我们周围的大商店小商店要挣钱,同时在这些环节中,国家也要从各个环节上收税。你想想,这样一来产品的价格是不是无形中增加了?”卢经理把握和分析问题入骨三分。
“对,对,就是这样。”康庄有些激动地。
看着康庄有些激动,卢经理又笑了,好像又在夸奖康庄了,你小子悟性还高,一点就通。于是卢经理就指着裂变公式的另一个公式给康庄仔细地讲。
批发商+车辆运费+商店+小工+管理费+上税=中间总费用
“我们这个销售方式就是把这个中间费用全省了。省来给我们的销售员,我们以及你们这些即将要参加的好朋友们。至于上税,我们的总厂直接会上,我们卖的商品也是我们的厂家运到我们手里来。”卢经理说着说着幸福地笑了,其他几人,包括夏绝也笑了。
“那么你们是怎样分工钱的。”康庄急忙问。
“工钱,什么工钱,在我们的这个行业里没有工钱的这个词儿,你是在为你自己干事业,不是为别人。听你的话你好像要给谁打工似的。在我们的队伍里人人平等,没有老板与小工,我们都是朋友与同志关系,我们都在为自己干事业,知道吗?!”卢经理突然不高兴起来。
“不好意思,我说错了,对不起。”康庄看见卢经理生气急忙道歉。
听康庄急忙道歉,卢经理生气的脸由阴转晴。
“不知者不为过,我也对不起,刚才我也激动了一点,但是你要记住,我们都是朋友,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们都在为自己干事业,而不是为那个老板。”卢经理温和地说。
卢经理如此一说,康庄对这个事业就更加感兴趣了。
“那么你们是怎样提提成的呢?”康庄高兴地问。
“10%的提成。”卢经理说。
康庄觉得不高,脸有些难色。
卢经理看出了他脸上的难色接着说:“我们的10%的提成不只是你个人所卖出商品所收货款的10%,而是你所带的那个团队卖出商品所收货款的10%。这样比方吧,假如你与你的下线,以及你的下线的下线所收货款是一百万,你就得十万。你的下线越多,你们所收的货款越多,那么你所获得的钱就越多。这也是你该得的。”
卢经理给康庄如此一解释,康庄好像茅塞顿开,于是问卢经理他们的产品情况。
“宁静的小城外有一个笨小孩出生在60年代……”卢经理的手机又唱起来了,卢经理掏手机出来一看号码,说不行了,时间紧得很,他得马上走。于是委托夏绝给康庄解释说明产品情况。
卢经理一走,其他人也跟着出了包厢。几杯饮料的钱是卢经理付的,收银员算了一下说要一百四十五元,卢经理掏出一百五十元来交与收银员,说那剩下的五元就不用找了,算做小费。收银员当然高兴,急忙谢谢卢经理。卢经理也不领收银员的情,兀自走出了“敏思源咖啡屋”。
送卢经理走后,夏绝对康庄说,“极限茶保健品”有护肤、美容、美发、延年益寿、加速生成代谢,……以及抗癌、治癌作用。说得康庄都傻眼了,神了,康庄微张着嘴。
25
康庄回来后没有去寝室,他去了他们一个月前新搬的情人玉居,他要看英子回来了没有,好好听一下英子的意见。以前的情人玉居由于是瓦房,被小偷偷了几次,不安全,于是他与英子一商量,就搬到一家过廊有铁框保护的二层楼的楼房里,他们租得楼下的一间。这栋楼基本被教院的学生租下。开了门后看见英子还没有回来,于是他往床上倒头就睡。
到傍晚醒来看见英子还没有回来,却等来了窗口外的天空乌云密布,滚动而来。闪电从远处迅速地射了过来,还吱吱地响,雷声随后也滚动而来:“噼啪啦,轰隆隆,噼啪啦……”震得玻璃呲呲地响。
“哇……”隔壁李德的胖儿子李俊被吓得大叫起来。
“噼啪啦,轰隆隆……”
“哇哇、哇哇……”
又是恶狠狠的响雷,空气都被震动,李俊被吓得直叫不止。
“幺儿别哭,幺儿别哭,妈妈在家的,妈妈在家的。”李德的妻子王露露在颤抖着声音哄她的大胖儿子李俊。也许现在王露露正在颤抖着身子抱着她颤抖的李俊,他们母子俩正在颤抖着身子越来越抱紧。
王露露是个非常胆小的女人,通常是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的,有时一个人也害怕呆在家里。有一次夜里有小偷被这笼子似的铁门挡住了,进不来,就站在窗台上用长竹杆挑衣服,竟然把王露露吓得大叫不止,直用手把正睡得酣畅的李德摇醒。李德醒来提薄刀要出去追,她不允许,怕小偷伤了李德,又害怕李德出去追小偷后家里就是她一个人。当时他们还没有接李俊来。
不知道他们母子俩现在是谁给谁壮胆,躺在床上的康庄懒懒地想。
“吱吱……”一道闪电直拉到门口,“噼啪啦……”雷声接着掼了而来。“哇哇、哇哇……呜呜……”李俊大哭,王露露也呜呜哭起来。
“这李德要死了,这么大的雷就让我们母子俩在家,平常星期天去上家教早就回来了,今天找死去了,到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呜呜……”王露露因为害怕竟然骂起李德来了。
“噼噼啪啪……”外面突然下起暴雨来。起初是东一颗西一颗的飘来,不多时就如脸盆倒一般,铺天盖地下起来。由于窗口上的雨蓬早就被雨水弄坏了,顿时窗户上往屋里冒进来一股水,把康庄窗户前的书都弄湿了。康庄急忙起来搬移书本。康庄刚搬好,王露露就喊起他来。
“康庄,康庄,快来帮我搬书本,李德这死不回家的去上家教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康庄走进李德的家时,看见王露露与他的胖儿子李俊正抱着彼此蹲在墙壁边哭泣,看见康庄来了,王露露不再哭泣,李俊还扯着嘴哭。康庄进了屋后王露露急忙来和康庄搬窗户前的书本。他们搬东西时,透过窗玻璃,看见外面的菜地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有的冰雹竟然有小鸡蛋那般大小。
康庄搬书到火炉的左侧,走廊前的小路上,冰雹层叠着前后推动着向屋后的菜地里涌去。
“李俊家老爹,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看他现在来得了不?!”王露露刚才气愤地骂李德要死了,现在却又开始担心怕李德回不来。康庄觉得她好笑,但又不敢笑,王露露要求的事情做完后,他也就回到屋里继续傻躺着。
过了一会外面完全黑了,暴雨也停了。隔壁的李德家却吵了起来。李德回来了。
“你刚才死到哪里去了,害母子俩被吓得要死,窗前的书也弄湿了,还是全得人家康庄过来帮忙。”王露露好像朝李德直嚷嚷。
“你吵那样吵,我今天又接了一个家教,所以上好刚一出门就下暴雨了,被困在一个小亭子里到现在才得脱身。”李德也很生气。
“谁叫你又接家教了,你只知道接家教上,却不管我们母子俩的死活。”王露露要开始蛮不讲理。
“我说你这个人简直蛮不讲理,你以为爱上得很,工资被扣了一大半截,不够用不说,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有书学费没有交;再说了,毕业后你不可能总呆在老地方吧,总得找个人活动活动吧,难道这些不要钱,到时候剁手指头去找人。”李德此时要与王露露争锋相对。
康庄怕他们夫妻俩打起来,急忙起来过去劝架。康庄走进李德的屋里,看见李德的裤腿都湿透了,身上也湿了大半,像个落汤鸡一样。看见康庄来了,李德像是找到倾诉的对象,向康庄诉起苦来。
“我被暴雨困在小亭子里,到现在才得跑回来,一回家来她就大喊大叫的。你说她有理没得。马上就要毕业了,学费没有交不说,其他的点点滴滴都要花钱,我今天才多接了一个家教,都是为了钱,都是为了这个家,我说她有时候还没有我的小俊懂事,她还不信。”
李德如此一诉苦,反而刚才怒不可止的王露露的怒气却不见了,变得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等李德诉苦完后,王露露却变得很温柔地说:
“肚子饿了吧,我去做饭好?”
王露露转身去做饭了。李德看着妻子这突然的转变哭笑不得。
康庄看着李德的夫妻不再吵闹了,准备回家,才走出门就看见英子在走廊的路灯下吸鼻子吸鼻子地从铁门里走进来,看见康庄后她就嘤嘤哭了起来。
“今天怎么搞的,是不是犯黄沙了,那边刚哭好这边又要闹起来了。”康庄苦笑。
“你这黑心肠的让人家冒着暴雨来,也不去接人家一下。”英子哭着直往屋里去,也没有理睬康庄。康庄跟在她的背后,哭笑不得。
“这么大的暴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康庄悻悻地说。
“我给你说了我不来了,各人的心肠黑就各人的心肠黑吗,还狡辩。”英子说着坐在床上,已经变成了一个泪人了,“你的心里一定有了别的女人了,还想把我蒙在鼓里。”
“天啦,你怎么又来了。”听了英子这样无理取闹康庄简直无可奈何,“我的大姐,你怎么近来老是这样,无缘无故就撒泼。”
“你说我撒泼,你告诉我今天为何不到路上接我,平常不管多晚你都要去接我的。”英子一边哭一边直问他。
“没有多少时间就要毕业了。”康庄刚说到毕业的这两个字,英子禁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我不可能整天围着你转吧!那天不是说好了,我要想办法弄个职业的,整天守着你,以后我们喝西北风?”康庄很生气。
康庄这么说后,英子不再撒泼了,变成破涕为笑,起来拽着康庄的膀子。
“烦人。”康庄白了英子一眼,英子不生气反而撒起娇来。
等英子换了湿漉漉的衣服后,康庄已经把米淘好倒进了电饭锅里,此时他正蹲在地上削洋芋。英子也过来在碗架上拿了昨天就已经买好的番茄洗。
“我今天去问了一种业务。”康庄有意地对蹲着洗番茄的英子说。
“什么业务?”英子问。
“搞营销的。”
康庄于是仔细地把营销情况给英子说了一遍。
“你要注意,现在的市面上有一种搞传销的,以防上当受骗。”英子小声地说,很担心。
康庄笑笑觉得她是妇人之见,只会撒泼,可是心里不免又有些担心。
“你各自注意,反正我从来给你说哪样你只是不听的。”英子看见康庄嘴角挂着的笑有些生气,但也不免又一次提醒他。
“是了,我的大小姐,我注意不是得了吗?”康庄怕她又气得撒泼。
26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二楼上王佑的妻子许娇就有一声没一声地嘤嘤哭,把康庄与英子吵醒。隔壁李德的夫妻也好像被吵醒了。
“这王佑平时不打老婆的,像个大菩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给老婆上课了?”康庄抱着英子躺着说。
“不对,我听哭的声音好像出了什么事。”英子突然伸直脖子说。女人就是那么敏感。
“疑神疑鬼的。”康庄说英子。
“快来人了,快来人了,快来人救命啦,快来人救命啦……”王佑的妻子许娇喊起来。
右边隔壁的黄伟开了门嘀嘀嗒嗒的往楼上跑。昨晚上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上李德与王露露吃饭时,李德好像问起黄伟哪里去了,王露露说,好像他去与他的朋友混帐去讨论什么紧要问题去了。混帐是黄伟朋友的绰号。混帐来教院读书,未曾好好的上过一天课,他的人生观是:“花钱搞关系与玩女人。”以致于混帐在教院还未毕业,就已经调到他们那里的县政府了。混帐作为教师不仅改了行,而且改进县政府,这是其他老师们敢都不敢想的。
听见黄伟跑上楼,康庄也认为出事了,也起来穿上衣服跑上楼。
康庄跑上楼钻进王佑的家里就傻眼了。许娇正躺在门边的地上很困难很痛苦地流着泪,脸色发青,王佑躺在床上,满脸都是吐出来的白泡沫,家里有一大股浓浓的煤气味。煤气中毒了,康庄急忙捂住嘴与鼻子,黄伟现在正在忙着开窗户。康庄看着许娇躺在地上也不捂嘴了,急忙把她抱到沙发上去平躺着,把门尽量开大。
李德上来看见这样的情形也被吓傻了,急忙伸手去试王佑的鼻息,没气了,他惊叫起来。康庄、黄伟也来试,他们也都吓傻了,王佑死了。王佑惨白发紫的脸,就像当年老庚刚从水里捞出来时一个样,康庄的心灵顿时发酥发痛起来。
昨晚下暴雨的时候他们把门窗关得太死了,不注意煤气罐也没有拎死。
此时楼梯上传来嘀嘀嗒嗒的声音,李德急忙叫康庄出去拦住英子与王露露,怕他们进屋后看见这样怕人的场景吓着她们。康庄急忙跑出去拦住英子与王露露,李德与黄伟急着找王佑家里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回去通知王佑的家人。
被拦回去的王露露与英子也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就两个都在王露露家里,爬在床上坐在一起。小李俊还没有醒,睡得很香,昨晚上他的确哭够了。
李德拨通电话后,在电话里讲清了发生的情况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哇哇的哭声。
下午王佑母亲与几个叔叔来了。
刚到,王佑母亲就冲进家里扑在王佑的身上,一阵的巴掌朝王佑的脸上直打,边打边骂:“老娘叫你别来读书了你不听,你说你一个小教师渺小得很,你要苦个人样出来。现在可好了,人样没有苦出来,却把自己苦没有了。呜呜……你害老娘一把屎一把尿白白的拉扯大你,现在老娘却一样也没有图得,呜呜……”
此时康庄们才知道王佑母亲是寡妇,她一直不改嫁怕后爹打王佑,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王佑拉扯大,现在却……王佑叔叔们也在一旁流着泪。
许娇由于不见好转,被120的接去了,现在正在医院里输液。
王佑母亲突然笑了一下后,扑在王佑的身上昏过去了。王佑的几个叔叔急忙掐她的人中,掐她的手指夹,一阵巴掌拍她的背,才把她弄苏醒过来。
王佑母亲醒来后,火葬场的人来运尸首了,王佑母亲听见尸首不能运回家,又大哭起来:“你来苦什么前途吗?叫你不读了你不听,好了,现在连一个全尸都不能得回家,你这忤逆儿,呜呜……”
王佑母亲围着尸首不让火葬场的人员把尸首抬走,最后王佑的几个叔叔流着泪把她拉住,只好让火葬场的人把尸首抬走了。
王佑死后,康庄与英子的感情变得更加好了,英子也没有再无理取闹了,她每天下班后就等着康庄回来,然后他们一起去买菜做饭。康庄已经和夏绝去听了几次营销课了,他还不敢参加,他有些担心是英子说的所谓的传销。
今天英子来电话说她今天晚上不来了,要加夜班,于是康庄回了寝室。
到寝室后康庄才知道张才搬走了,他搬到华明大学后面的“研究生备考集中营”的小屋群里去专心学习去了。看来张才非要攻下中央党校不可,以便好实现他们兄弟俩的约定,官商组合,一统天下。项红已经辞了学生会的主席,现在买了考研的英语书,并且重新学习现代汉语老师老颜夸他比较有悟性的《现代汉语》,准备考这方面的研究生,目的:为了女人,也为了这几年发号施令的尊严。李东与肖融正在准备律师资格考试,整天是很难得见他们一面的,一般要到晚上十一二点他们才回来,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又出去了。真的是估摸不定他们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崔浩为了“曲线救国”听了系主任的安排已经去报社上班了。马德华近来也忙得很,要毕业了,这几年拍拖的女人就要与他“牛郎织女”了,假如能如“牛郎织女”也能每年七月初七见面也好,但是怕的是月老没有给他们牵了红线,一去就石沉大海。所以现在他每天都要去把女朋友扭着,期望毕业后也能“牛郎织女”。寝室里就剩吴军,他也不闲着,他正在给他家里的女人打电话。
“狗日,你不好好的复习,作好准备考试,要老火的啊。”
……
“什么,你她妈的,老子给你讲你不听吗?你要想想现在的这个消费,靠老子的那点工资生活能行吗?”
……
“老子给你好好讲,你就是不听,你给老子瞎犟,全县取百分之七十安排工作,别人是人你就不是人了。”
……
“对了,你要好好复习好,我买给你的书你都要把它看完。”
吴军和他女人在电话里通话由起初的强硬变为后面的柔和,看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
康庄躺在床上看着考试的复习资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寝室里突然有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喊起来:“开庭。”
把全寝室的人都惊醒,原来是李东正在做当法官的美梦,睡着睡着猛然坐了起来大喊一声“开庭”后,躺下又继续呼呼大睡。被惊醒的室友们生气地发着牢骚。
“这李东搓卵了。”
“李东想当法官想疯了。”
“提他下床来醒醒。”
“睡吧睡吧,明天早上我还要早起来背英语单词呢!”……
27
康庄陪英子去买手提包,英子说她要买一个精致的小包,白色的有漂亮花纹的,那样夏天提着逛街才清爽漂亮。康庄跟许多男人一样,不太懂女人的审美,只有跟着英子的屁股走。他们一个店一个店地窜,英子选了一个拿给他看,问他好不好,他说好,等英子又拿另外一个给他看,问他如何时,他也说好。英子一翘嘴,说我遇到了傻根了。康庄笑笑,问英子有我这个傻根是不是挺好的,像一条狗一样跟着他的主人。英子说谁知道,尔后婉尔一笑。
英子正在左右瞧一个皮包,康庄半新不旧的诺基亚突然唱起:“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这手机是半年前他在朋友那里低价买来的。
“喂,请问是你谁?”康庄接了电话问。
“我是启超。”那边答。
“启超,那个启超?”康庄的见面朋友中启超太多。
“谭启超。”那边答。
“哦,原来是你,怎么一年不见连声音都变了。”康庄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曾豪的那里得来的,过曾豪的这里来玩,我在曾豪的这里呢。”那边挺高兴。
“谁?”正在瞧皮包的英子转过头来问康庄。
康庄捂了电话对英子说,就是那个嘴特别凶,读了教院本科去东风大学读企业管理的帅哥谭启超。
“哦,原来是他啊,叫他来我们这里玩。”英子也比较喜欢这个人,因为他风趣。
“他现在在曾豪的那里,要我过去。”康庄急忙换委婉的方式给英子请假。
“呵呵,要想去野去了。”英子知道他话中话。
康庄笑了:“知道还问。”
“要去也可以,亲我一下。”英子给他出难题。
“大庭广众的。”康庄为难。
“不亲你就不许去。”英子有些生气。
康庄也的确想去见见谭启超了,这小子回去上课一年不知道现在情况怎样了,英子叫亲也就亲吧,自己的老婆有什么害羞的。
康庄瞅没有人注意的当儿非快地亲了英子的脸堂一下,英子满足了,也就同意放康庄去见谭启超了。她的皮包也选好了,是个白色的月牙形的小包。康庄把英子送上了公交车后,也就去东风大学曾豪的居住处见谭启超。
进了曾豪的住处,曾豪与谭启超正躺在床上。见了康庄进来,谭启超就从床上跳起来,弄得曾豪的歪床摇摇晃晃的。
“我们就等你来呢?游街去。”谭启超很兴奋。
曾豪此时也从床上起来。
“有什么好游的,还不是一些钢筋水泥。”康庄没有兴致。
“这就是你现在还不知道了,等你毕业后,在这里留不下来回到那大山里,你才知道锅儿是铁倒的憋闷。”谭启超感叹。
于是康庄与曾豪都笑了,跟谭启超出门。
一路上谭启超说他们那所小学里有个老头与他非常谈得来,他们的话题与思想都与别的老师们不同,他们都认同省城里比县城里好。有一次学校里开会后,有几个老师都讨论起在县城里买房的事。他问老头花个七八万在县城里买个近百平方的房子划算点呢,还是花个十来万在省城里买个两小间的房子好一点。老头说,当然省城里好,一句话说来方便,要买那样东西,要办什么事情都方便。其他老师们说他们是异想天开,他们认为其他老师没有追求,也不懂得真正的生活。谭启超说老头的女儿在省城里的一所小学教书,女婿也在省城里的一个大公司上班,这次趁着学校里放假他也来省城,老头前几天就已经来了。康庄问谭启超在乡下教书的一年里过得如何,谭启超感叹说:“还不是跟以前一个样,有个打工妹回来,看她也都还有点样子,我去假装逗她一下,他还瞧不上我。瞧不上我罢球,谁会喜欢这样身上有几件衣服,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的女人。”
谈到女人,谭启超就急忙掏出电话出来打,他要联系他一年前玩的那些女人们,看她们现在还单身不,即使没有单身,只要来,谁又在乎谁。谭启超拨了几个电话,那些女人听见是他都很高兴,在电话里快活地喊他过去玩。谭启超好像终于找到了自信,在电话里分别邀请女人们来东风大学后面喝酒。女人们说,晚上十点接她们。谭启超说来了再打电话联系。
他们要去人民广场逛,来到都司路口时,谭启超指着一栋楼说他有个中学时的同学就住在这栋楼里,他去过他家一次,后来就没有再去了。总觉得在同学家里不自在,初中时这小子特别的笨,做个题都要他这个老子给那家伙解释半天他才一知半解,现在他却混得比他好。那家伙大学毕业后赶上了好时期,分在省城里的一所好单位,才几年就买了房子。谭启超继续说,现在他老爹经常说他吃他老爹的(谭启超的父亲也是个教师。),钱不见他的一分,谭启超对他老爹说他正吃,请他老爹初中时逼他考师范,当老师的他没有钱,不吃老爹的吃谁的。谭启超还对他的老爹说,假如按当初他的成绩,让他读高中,考取一所好的大学,分在大城市里,别说吃他的老爹了,在城里买了房后,还要接两个老人进城里享清福。谭启超的老爹经常骂他没有出息找媳妇,谭启超回他老爹说他谭启超现在这种情况,一无权,二无钱,找谁,那个女人会看得起,连找个打工妹都要被她们挑三拣四的。谭启超来到省城里,他说感觉好自信。
一路上就是谭启超激动地喋喋不休,刚等到他停嘴,康庄就问他来省城里就是为了来玩吗?他说除了玩还来看病。康庄问他得了什么病。他说近来为了考公务员,看书太紧张,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得了神经衰弱症。康庄问他准备考哪里的公务员,他说指着省里的考,市里或者县里的,在他们的那个县没有关系签球不了字,他也懒球得去千方百计的找人签,他专考省城里的,准备像古代考科举一样考,直到考到录取公务员制定年龄限制的三十五岁为此。
到了人民广场,谭启超忽然给迎面来的一个农村打扮的老头打招呼,那个老头看见谭启超也激动地给他招呼。
“王老师你也来逛广场啊?”谭启超急忙上去招呼。
“是你啊,你也来了。”老头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在这种场面居然也遇见了熟人,他随后幸福地笑了起来。
“你要哪天回去?”谭启超接着问老头。
“耍两天了,忙那样,等假期临近结束了再回去。”老头仍然很幸福地笑着,“好了,你耍着,我要到那半边去了。”老头指了大十字的方向。
“去吧,我们也忙,回去见。”谭启超打着哈哈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忙些什么,也许就是忙耍吧。
从中午游到下午,走得康庄与曾豪的两腿直发酸,可谭启超还觉得不够,直到傍晚他们才回到东风大学曾豪的住处,躺在那张歪床上等谭启超电话里的那几个女人来。谭启超躺在床上又打了几个电话,那几个女人说就在车上。打好电话后,谭启超说刚好有三个,来了刚好一个有一个。他的话刚说完,英子就打电话来了,说放了一天假也该回去报道了。康庄起床给曾豪与谭启超道歉,曾豪与谭启超也都知道他的后院情况,也知道康庄对其他的野花不感兴趣,没有挽留他,于是康庄就得安全回情人玉居去报道了。
回到情人玉居,进了屋后,英子关了门轻轻对康庄说黄伟的妻子王芳又来了。
“别管人家的事。”康庄对英子这样的小脾气有些不高兴。
“我才懒得管呢,只是看着她来来去去的有些可怜,不就是个有工作的男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何必这样死死的守着,怕他飞了?”英子在帮黄伟的妻子不服气。
“小娃娃些你懂什么!”康庄不许英子再嘀咕。
“我说的又没有错,你为何不许我说。”英子不服气康庄说她是小娃娃。
“好好,你对,不说了行不?”康庄怕黄伟出来听见,急忙开门转出去看一下。
黄伟在教院读书的这几年里,他的妻子王芳没少来教院,刚开始的头个学期是间断地来了几次,后面的时间里就带了他们三岁的大儿子鱼儿来省城里读幼儿园,于是王芳的人也来省城里了。这样一来,黄伟的那点工资既要交书学费,又要在省城里这样高的消费环境里养活三个人,弄得黄伟的生活特别紧张。后来黄伟的工资实在支持不了,王芳也曾读书到高一,她只好到省城里的公司去找活干来贴补家用。黄伟在省城里读书的这几年,王芳没有少担心过,她时常怕黄伟读着读着就飞走了。黄伟与王芳活得不自在也不舒服,他心里也不甘心,所以黄伟时常没有少拿“好脾气”给王芳受。王芳在受过气,自己也生气后,也不毅然地离黄伟而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大儿子鱼儿而没有离婚。三毛不是说过:“中国人因为孩子而凑和着过。”么!
有一次黄伟与同学们去情人谷玩,由于每人要凑三十元钱,黄伟没有让王芳去。黄伟对王芳说:
“你去那样吗?我们去的都是一些同学些。现在又没有钱。你在家看孩子好了。”
王芳气了一下,于是就在家里看孩子了。后来黄伟给李德与康庄说,即使有钱他也不想让王芳去。当然黄伟因此得去和那些结了婚的或者还未结婚的女人们去放松一下,疯了一天。当然去的不只黄伟一个男人,自然还有其他男人,女人也不只有一个,那是一群,所以大家都快活。
这几年,黄伟有很多时候总是暗暗地想把自己驱出婚姻的牢笼,可他试了几下总是失败。有一次他约了他们班的几个女人去游公园,他就找了一个机会向一个女人示爱,那些女人们回来后背地里骂他,说他也不打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人,想风流,他玩得起吗?黄伟后来听了这些女人如此说他,他又恨又气,当晚就去上网,想学别人从网上聊几个女人来睡睡。果然铁棒磨成了针,不出一个月的天天夜战,聊得一个水城的有夫之妇来睡了。睡过之后那女人说他能干,要与他一直保持着做情人。黄伟答应了。
自然这些事只有男人们知道,女人们是不知道的。
由于就要毕业了,四个月前,黄伟与王芳商量了几个晚上,翻云覆雨十多次,随便及时到她当教育局副局长的表舅家去走一下,王芳才同意提前带着鱼儿回家去安顿的。事后黄伟给康庄与李德如是摆谈。可王芳回去还是不安心,每个月都要来教院一趟。
“你怎么又来了。”黄伟在家没好气地问王芳。
“我怕你毕业了搬不完‘家事’,我安排好鱼儿就来和你搬。”王芳有些胆怯。
“我给你讲我丢不了的,要丢还不早丢了。”黄伟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说,“要是真的有机会,老子还怕把你休了,你这死老蛇。”
王芳坐在床上不说话。
第二天黄伟就把王芳催回老家了。
英子与王露露不在时,黄伟对康庄与李德说,昨晚王芳先前一直都在床上逗他兴奋,他都没有理她,后来她终于答应他第二天回去后,他才干她几下。
28
夏绝给康庄来了电话,要康庄晚上去听讲座。
吃过下午饭后康庄给英子说,他去听讲座回来的时候可能很晚,要她注意把门窗关好,假如害怕请王露露来陪她坐到瞌睡来。英子说她又不是小孩,不怕,叫康庄放心去。
傍晚七点康庄与夏绝在大十字处会合,然后他们就往中华路方向走。走了十多分钟转进一个小巷,在小巷里走了几分钟后,在一栋两门卷闸门的楼前停住。后来康庄跟着夏绝转进侧门的电梯里上了六楼。每人交了两元租赁会议室的用费后进入了会议室。起初是夏绝要帮康庄交,收钱人说不许,进这里面来的人都是平等的,要自己交。于是他们各自掏了两元,签了自己的名字后才进人。他们进去后选了中间的位置坐着。
不一会儿,会议室里就挤满了人。会议台上有三个人,两个中年女人与一个银发老太太,据说都是成功人士。成功人士开始讲课前是放分享歌,放分享歌时讲台上的三个人带领台下的人跳分享舞。他们集体拍手跳动都很合节拍。跳分享舞后人们都很兴奋。这时台上身材高挑相貌漂亮的中年女人开始叙说,其他传统的各行各业赚钱都不容易,并且还不能赚得太多。“当官的为了保住官和升更大的官整日酒肉穿肠过,喝坏肠子喝坏胃;警察一身警服街上爽,不知不觉背后有黑手;汽车司机踩油门,闯了红灯伤了人;教师粉笔雪花舞,家里调羹响当当……”她分析各行各业的苦入骨三分。于是人们抱以热烈般的掌声。掌声停后,她向人们鞠躬感谢,挺有素养的。她一阵动听的感谢后就开始叙述她创业史。她在八几年就曾经是省里的钥匙配件公司的总代理了,八九年从省里带了几十号人到北京去开了一家酒楼,主要销售贵州的酸汤鱼。后来在北京做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了,就回来做了十来年的传统生意。前年她的母亲因为身体不好在朋友的介绍下用了“极限茶保健品”,出现的情况当然和卢经理所说的一样,刚开始感觉不舒服,连续用几个星期后感觉非常舒服,于是她的母亲还做了“极限茶保健品”的销售员。一年下来赚了十几万,还与“极限茶保健品”销售的成功人士们去了英国、法国、德国,以及其他十几个欧洲国家旅游。周围墙上贴着的就是她母亲去旅游时照的相片。于是休息五分钟,热心赚钱的人们就纷纷去看那些相片。
感受好相片后,热心赚钱的人们又回到座位上。这位成功人士就开始跟“敏思源咖啡屋”的卢经理所介绍的一样介绍营销方式、获利方式,以及和夏绝给康庄介绍产品功能与效果一样介绍产品。介绍完这些后,成功女士说:
“朋友们,现实生活中那些当官的是不是挺风光的啊?”
“是。”热心赚钱的人们回答。
“他们整天轿车进轿车出的,前呼后拥的,人前人后也都是颜面。但是当哪一天他们下台了,谁会理睬他们,谁还会提烟提酒上他门上去。即使在他们当官时,在他们面前最听话的手下,在他们下台后也不会理睬他们的,甚至有的还拆他们台的。他们下台后那些轿车也不是他们的了,那些轿车随着他们下台也下到了别人的屁股下了。下台的领导顶多是死守着他们那点死工资。是不是?”成功女士大声地问。
“是。”热心赚钱的人们大声回答。
台上成功女士热情洋溢地讲着,下面热心赚钱的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
“所以今天我们要转变观念,我们要赚自己的钱,我们要拥有自己的车。当我们年老了,我们拥有的不只是退休人的那点工资,我们能拥有的将是更多更多的钱,因为我们下了我们的下线仍然还没有下,即使我们的下线下了,我们的下线的下线仍然还在努力。按我们10%的获利原理,我们将要获得越来越多的钱,我们的车将更加漂亮时髦,我们要去的国家将越来越多。”
“呵……”热心赚钱的人们欢呼起来。
“现在我要向大家慎重感谢一个人,是她引导我进入这个大家庭的,她就是我慈祥善良的母亲。”说完后,成功女士就向她身旁坐着的银发老太鞠躬。此时会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现在就让我的母亲和大家分享一下她对‘极限茶保健品’的感受好吗?”成功女士怂恿热心赚钱的人们。
“好。”会堂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银发老太太在人们的掌声中站了起来。其实人们不热烈鼓掌她都要站起来的,这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会议秩序。老太太向着大家,用手往下稍稍按了几下,示意热心赚钱的人们安静。银发老太好像有神力,她如此一按,热心赚钱的人们就安静了。
“我用‘极限茶保健品’已经有好几年了,感觉效果的确不错。既然效果的确不错,后来我想自己何不如既使用又销售,这不是两全齐美吗。我边使用边销售干了一年,皮肤增白了,细腻了,人也精神了,他们都说我越来越年轻了。我的老伴还说我的头发正在逐渐转青呢。”说到这里银发老太指着她银光光闪闪的白发问热心赚钱的人们,她的头发是不是正在转青。银发老太的皮肤的确是挺白而且细腻的,至于她的头发,坐在前排的热心赚钱的人们上去看了,说真的正在转青。
“我去年一月告诉闺女放弃传统事业,叫她来做‘极限茶保健品’事业。她起初还说我疯了,哪里有这样容易赚钱的事业。我于是拿干了一年的成绩给她看,她傻眼了。我赚的钱比她投资几十万的传统事业赚的钱还多五万多,并且还游了世界上个有名的欧洲国家。当然闺女半信半疑地跟我做了。”
会议室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打断了银发老太的说话。
等掌声慢慢儿停了下来,银发老太鼓动地说:
“朋友们,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就行动起来吧,机会是给每个行动的人的,行动起来吧,到这个大家庭里来吧,来了我们一起干事业。”
银发老太的话刚停,会议室里就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银发老太坐下,成功女士这时站了起来。掌声渐渐停了下来。成功女士一脸的庄严,好像马上有什么让人惊叹的大事即将要发生。
“朋友们,现在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位曾经失足的朋友,我们的这位朋友曾经做了几年的瘾君子,也进了几次戒毒所,都未尝把毒戒掉,因为吸毒的原因,家人不理他,女朋友离他而去。现在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自从去年他进入我们公司后,他现在已经成功把毒瘾戒掉了,家人理睬他了,女朋友也回来了。”成功女士激动万分地说。
热心挣钱的人们此时也激动得把掌声鼓得震耳欲聋,康庄此时也激动起来,他对英子提醒他注意怕是传销的事开始动摇了。
“他就是黄建,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成功女士说着话指向台下。台下热心挣钱的人群中此时站起了一个帅小伙。他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了讲台。
黄建走上台后,仔细地叙述他以前是怎样染上毒瘾的,染上毒瘾后是怎样把父母的私房钱偷光的,家人是怎样不理睬他,以及玩了五年的女朋友又是怎样离开他的。自从他进入“极限茶保健品”事业后,他是在这个事业里接受了上线们的鼓励与影响,把毒瘾一步一步的戒掉的。现在他有了事业,家人理睬他了,女朋友也回来了。说到这里,台下一个漂亮的女孩腆腆地走上讲台。
“好,好……”台下的人们鼓着掌喊了起来。
“我们的事业朋友们,我们的这个事业是让女人更加漂亮,男人更加帅气。”成功女士再一次站起来激动地说。
“好,好,让女人更加漂亮,男人更加帅气。”热心挣钱的人们站起来大喊。
这时会议室里轻音乐响了起来,成功女士在轻音乐里大声地说,我们这个事业讲求团队精神,讲求心灵感应。朋友们,请把椅子移开,腾出空地来,让我们每人选择一个朋友,把我们的手反挽着,像打太极拳一样轻柔,在轻音乐里,我们缓缓地轮换着背动我们的朋友吧,让我们与我们的朋友伙伴彼此心灵感应吧。
于是热心挣钱的人们纷纷把椅子移开,腾出了一个空地,选择了朋友,把手反挽着对方,在轻音乐里轮换着背着对方旋转。康庄选择了夏绝。他们背着对方如打太极拳一样轻柔旋转,好像如成功女士说的一样真能心灵感应。
做好心灵感应后是分享课,上线的人带领他的下线们聚在一起,谈谈这个星期来的心得体会,这个星期来自己认为特别成功案例,以及看看各个下线的这个星期业绩。康庄聚在夏绝的线里。
成功女士来到他们的这个团队进行成果分享时,康庄就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地对成功女士说他要参加。成功女士立即笑容可掬地对他说,欢迎他这个新成员,与他亲切地握手。康庄问参加需要哪些程序。成功女士“和蔼可亲”地说,由于我们公司需要业务扩展,再加上赚的钱基本上是返回会员,所以每个新会员入会都要参四千元的股份。这四千元的股份每月按30%升值。康庄暗暗一算30%的升值,加上他每月能挣的,这四千元要不了两三个月就赚回来了。那么他的梦也就会以来远近。
“我加入,等我打电话回老家去,叫父母凑来,反正我都要还他们的。我也希望将来他们也像城里老人一样过些轻闲日子。”康庄迫不及待地说,此时他也相当坚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多么有志气的伙伴,多么有孝心的朋友,祝贺你早日成功。”成功女士急忙热情地又一次与他握手。康庄很感动。
康庄回来后就给老家的父母去了电话,说自己在省城找了一个能挣钱的工作,现在需要四千元钱来周转,请他们去给亲戚们凑凑,两个月后就还给他们。父母说几天才打电话给他,四千元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他们要去问问亲戚们才知道。
过了几天,老家来电话,父亲说亲戚们都没有钱,这年头向别人借钱也不容易到手,他与康庄的娘合计把家里的两大黄牛卖了,再搭上家里的两条猪,才凑足了四千元钱,按他的卡号已经寄来了。康庄听父亲说这些时,不知不觉眼睛里含满泪水,因为那两头牛就是搭父母手的主要劳动力,那两条猪也是来年一家人日常零用的开销。为了他这个王八蛋,父母竟然把这些都搭上去了,来年开春地里的活怎么办,家里明年的日常零用开销怎么办。
“爹,你们把牛都卖了明年你们干活乍办?”康庄抽泣起来。
“你傻不傻,爹就你这个儿子,你妈说了不顾你顾谁去。”康庄的父亲在电话那边笑得很轻松,“只要你别去干傻事,堂堂正正的做人,要啥,当爹妈的都要为你考虑的。”
父亲如此一说,康庄的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
唉,康庄,你是个混蛋王八蛋。康庄在心里非常气愤地骂自己。“我一定要让父母过上轻闲的日子,就像早晨城里公园里的那些打拳的老人们一样。”康庄暗暗在心里发誓。
钱到后,康庄约上夏绝去拿钱给成功女士,送钱的那分钟,他的手抖了几下。成功女士收了钱后,拿了一大堆匣子装的、瓶装的东西给他。成功女士向他分别介绍洗的、吃的、擦的,白的绿的蓝的,一大堆“极限茶保健品”。成功女士给康庄点说清这些东西时与康庄亲切握手,同时递给康庄一张卡,告诉康庄卖完了就用这个会员卡来取。要求康庄留一张身份证复印件给她,她去银行给康庄办帐号,以后每月就往康庄的帐号上汇他该得的钱。并且一再祝贺康庄早日成功。
康庄把那些东西用一个大纸箱装了抱着回来,拿了一瓶擦的给英子让她先试试效果。英子用了两天后,果然皮肤润泽,英子的小脸蛋白里透红,康庄看着就想咬。于是他们自信满满的给朋友推销。
“王露露,你看英子用的这瓶护肤品多好,才用两天,皮肤就桃红可人。”王露露人长得漂亮,平时也爱讲究,李德也舍得为她花钱,康庄搞笑地揪着英子的脸给王露露看,吸引她购买的愉悦心情。
“吆,确实迷人。在哪里买的产品?”王露露好奇地问。
“我们卖得有啊!”康庄惊喜地回答。
“你这找死的,揪得我疼死。”英子伸打康庄,康庄急忙松开,哈哈地笑。
“露露姐,确实不错,我才用这两天就出效果了。”英子笑着给王露露说。
王露露走近仔细看英子的皮肤,英子伸过脸给她看。
“真的呵,那皮肤真润真滑。那淡淡的红晕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王露露惊奇地看着英子的脸蛋感叹。
“多少钱一瓶?”她问。
“只两百。”康庄回。
王露露被吓了一跳,“怎么这么贵!”她惊叹。
“要好价钱才出倒好产品啊,露露姐,一分钱值一份货。”英子甜甜地说。
“哎呀,马上就要毕业,等着用钱的地方可多了。买不起。”王露露摇摇头。
王露露不买,康庄叹了一口气,其实王露露的话也说到康庄心里头去了,但是他们没有气馁,康庄带着产品来到寝室。
寝室里就只有吴军一人在,他躺在床上好像在与他女人通电话,一说一个笑的,好像他女人通过考试了。康庄悄悄心里高兴,觉得正是时候。
“恭喜啊,兄弟,你女人考取工作了。”等吴军挂了电话康庄急忙祝贺。
“算个卵。只是一个工作而已。”吴军仰着头说。
“现在你就是双职工了,将来吃穿也不愁了。”康庄接着说。
“倒也是。”吴军低头来看他笑。
机会到了,康庄发现。
“何不买点‘极限茶保健护肤品’奖励她一下,英子用了,效果很好的。”康庄急忙说。
“哪里有买。”吴军定眼看他。
“我就卖得有啊!”康庄感觉要卖出一瓶了。
“吆喝,你小子原来是来给我卖东西的。”吴军笑他问,“多少一瓶?”
康庄心里先是一个葛藤,后来发现阳光。
“不贵,才两百元。”康庄壮着胆子说。
“狗日呵,两百元还不贵,在农村两百元够一家五口人两个月的生活。”吴军看着他笑着骂起来,然后说,“老子们买不起,你别处推销吧。”
康庄感觉自己的脸辣辣的像被人抽一样,但是成功女士的话却回荡在他耳际,“太阳发光发热,所以他在白天出现;月亮只会反射光,所以她只能呆在夜晚。”
“我要做太阳,我要在白天出现。不坚持发现自己,百折不屈地推动自己,怎么可能成功呢?”康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康庄给自己打好气后,带着产品准备去找其他熟悉的同学聊天。
“出门记着关上。”吴军不温不火地吼来。
康庄转身关了门。
29
李德早上通知康庄与黄伟,说要毕业了,三邻居也该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了,今晚哪里也不许去,就在他家吃饭。
说吃饭,自然傍晚康庄、黄伟哪里也没有去,英子,李德也叫康庄打电话命令她今天下了班不许回娘家,赶快到小家来。英子下班没有回娘家,也到了。
李德是料理家务的一等好手,别人是插不上他的手的,英子就陪王露露坐着,她特意地偶然地对王露露谈极限茶保健护肤品的效果是多么的好,王露露没有搭理这个话题,只是对她笑笑。康庄抱着李德的大儿子李俊和黄伟吹牛。他们两的话题老是不对路。黄伟告诉康庄说混帐教他的一些毕业后跑关系的方法,比如怎样送东西,什么样的领导该送那档次的东西,以及如何看领导的脸色行事,什么时候该多谈,什么时候得闭嘴……康庄听得直烦。他却向黄伟谈他的极限茶保健品,建议黄伟给他的女人王芳买一瓶,毕竟她给他生了个大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的女人自己爱。当然这些话都是用委婉的方式说的。黄伟的那脾气,说直了还不打架。黄伟说买球不倒,没有那闲钱。
李德把饭菜做好后端上桌子准备吃饭时,来了一个朋友,叫三木,中文系写诗的。三木一上桌子吃饭就开始大谈诗。三木说今天他与一个写诗的朋友在寝室里闭起门来谈诗,谈得正忘了肉香,突然有个人闯进屋里来问他们要不要去看足球比赛,害得他们雅兴大失。三木说写诗的人与写诗的人在一起谈诗,突然来了不懂诗的人搅和在一起,是对诗歌的一大侮辱。英子挺有兴致地听着,王露露夹了一块鸡腿给她儿子李俊,她好像感觉脸上哪里不舒服,动了动脸皮。李德对三木说,我觉得不能一概而论,干什么都有它不错的地方。比如懂足球的人就不喜欢张嘴闭嘴地谈诗,他们觉得烦、觉得酸。黄伟说文人都是一帮牢骚蛋,鬼事做不了就喜欢写些文字发牢骚。文人也特别的受穷受气,不是被社会饿死,就是被社会“打死”。现在的这个社会注重的是钱。黄伟还说我们的省有个作家的作品还拍过电视剧,现在他却不写东西了,而是去做死人生意发大财。就是搞个丧葬一条龙的死亡周全服务。黄伟最后说文人无用。
三木刚一张“诗嘴”就被这么多人打得哑口无言的冷悄悄地坐在一边。
“康庄,听说你以前也写些文章的吗?”李德忽然转过头问康庄。
“他啊,还没有来读书以前还写写,现在何尝见他动过笔。”英子抢着为他回答。
“妈妈,我要鸡腿。”李俊伸起筷子来夹大碟子里的另一块鸡腿。
“李俊,你碗里还有的,把你碗里的吃完再夹,这一条留给叔叔们。”王露露伸筷子去打开李俊伸进碟子里的筷子。
这一打可坏事了,李俊一生气干脆把筷子丢在地上,下了凳子不吃了。
“俊儿,俊儿,你这样不听话叔叔们要笑的哦。有个人不听话就不是好孩子了。爸爸要不理他了,要把他送爷爷家了。”李德放下筷子耐心地劝他的儿子。
“你送,你送,我赌你送。”李俊朝李德指着小手。
“你真的不听话是不是?”王露露操起筷子要去打。
“小娃娃儿等他做做气不是完全不可以的。”三木想松弛一下刚才紧张的神经。
“小孩子吗,我看你这大人要与他一般德行了。”康庄想让吓唬儿子的王露露不好意思。
“你也做大不真的了。”黄伟也说王露露。
三木、康庄、黄伟都怕王露露打她儿子,都知道她的脾气,毛得很。又怕她一打起儿子来李俊要吵闹个没完没了。李德拿眼睛睨王露露,英子急忙下凳子去劝李俊吃饭。英子刚抱李俊时,李俊用膀子一甩,把英子的手甩开。英子急忙说你不听阿姨的话,阿姨以后就不买变形金刚给你了。李俊听英子这么一说,怕以后真的得不了变形金刚,也不闹了,对英子说,我不闹了,以后要买变形金刚给我哦!英子说只要你不闹我就买。于是李俊就吵着英子要这样那样的变形金刚。英子一一答应。然后英子命令他现在先把饭吃完,并且夹了另一块鸡腿在他碗里。李俊也就心满意足的坐回凳子吃饭了。
“你们不要不好意,李俊的这孩子就是他惯的。”王露露睨了一眼李德。
“你又来,当着这么多人,你又来了。”李德对王露露睨他有些不高兴。
“小孩子就这样。”
“谁不是小孩长大的。”
黄伟、康庄急忙岔开他们的话题。
“童心是春草发芽。”三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诗话。
“又来了,我们这里不谈诗。”王露露笑着对三木说。
于是其他人都笑了。三木又尴尬了。
“李白、杜甫又不是现实生活,等毕业了分回山旮旯去,摔打得两年我看你李白、杜甫去,我看你诗去。”黄伟半笑半严肃地说。
黄伟这样一将军,把三木将得又哑口无言了。
“我认为现在是各人猫有猫路、狗有狗路提前去考虑分配的问题。”黄伟警告大家。
在座人的神经此时好像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都阴郁起来。
“黄伟,混帐还没有毕业就调进了县政府了,是不是?”王露露突然问黄伟这个问题。
“是啊,人家的关系好,谁又敢和人家比呢!”黄伟挺感叹。
“是啊!”其他人也感叹。
“他教你的那些方法你可有用吗?”王露露又问。
其他人听了王露露如此说都竖起耳朵来听。此时康庄与英子却情绪低落。李俊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
“他教,他教还是对他有用啊,谁又有他一起步那样好的关系。再说了,又不是在他们的县里,各个县与各个县的情况不同。”黄伟深深地感叹。
“嘟嘟……”王露露的手机响了起来,有人来电话。王露露掏出来一看电话号码,急忙转身出门压声音接。
“爸,什么事。”
“什么啊,李局长下了?”
“那阵下的?”
“前不久。”
“那么我们现在咋办?”
“哦,哦。”
王露露在屋外打电话声音很轻,但也飘了一些进来。
屋里的李德听了王露露在屋外的对话,脸色阴了下去,变得一言不发,他的儿子李俊吃完了鸡腿叫夹鸡翅膀给他,李德也没有听到。黄伟怕他又闹起来急忙给他夹。
吃过晚饭后,李德把脏碗筷往一只红桶里一放,收拾桌子,拎了一大壶水放在煤气炉上热来洗脸。
自从王露露接了电话后,李德夫妻脸色明显不那么愉快,三木也不再谈诗了,黄伟没有再牢骚关系问题,康庄与英子也知趣,没有再提极限茶保健品的事,李德的儿子李俊啃了两条鸡腿,一只鸡翅膀也饱了,正在踏踏米上玩集木。三木、黄伟、康庄与英子看见主人家不愉快,也都知趣地起来准备走。当康庄与英子走出门口时,正在玩集木的李俊忽然冲门边对英子说:“英子姐,你记着你许我的变形金刚啊!我要大大的那种。”李俊自从见英子以来都是叫她英子姐,王露露严肃地教他改口叫阿姨几次,他都没有改过来。他叫英子为“英子姐”,听声音挺好听的,英子也挺乐意他这样称呼她,于是就没有改过来。
李俊叫“英子姐”后,把不愉快的王露露逗得哭笑不得:“小傻瓜,叫英子阿姨,怎么又叫姐了。”李德也笑了。李俊不听翘起嘴。
“小孩子不懂事,别给他见怪啊。”王露露急忙给英子道歉。英子说没有事,这样叫挺好听的。
“记着,一定记着的。”英子冲正在看着她的李俊说。
听了英子的又次承诺后李俊放心地玩他的集木去了。
康庄们走后,李德夫妻把门关了,在家里轻声地讨论着李局长下了的事,由于是隔壁,也因为是晚上静,所以康庄们这间家里也听得清楚。
康庄与英子洗漱后就倒在床上躺着,他们的情绪都不太乐观。
“李德,你说李局长下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王露露问李德。
“我知道咋办。”李德叹着气,好像很累。
“你什么事都要我急,你一点也不帮我操心。”王露露急得无缘无故地生气,“你要知道两口子雄赳赳的来读书,现在再回到那地方去是要被人笑的。”
“现在事情都这样了,我有什么办法,该回去就回去,我能咋办,我又不是县长的儿子,在一个县里想走哪个单位就走那个单位。”李德无策应对自己的妻子。
“你这混帐,快想办法啊,就愣起。”王露露转为生气地央求丈夫。
“我想还是给爸爸们去个电话。”李德无奈地说。
“你打。”
“你打。”
“你爸的那里你打,我爸的这里我打。”王露露说。
“叽叽……”隔壁传来拨电话的声音。
“爸,李局长下了。”李德拿起电话给他的父亲打。
那边在与李德说话。康庄与英子没有听见那边的话,只听见李德的回话。
……
“什么时候下的。”李德问。
……
“前些日子被上面下的。”李德惊。
……
“那么我们现在可咋办了,他怎么说下了就下了。我们可走他好多年了。”李德无可奈何。
……
“爸,你有那么多的老同事,现在都在领导层上,去帮我们想想办法,好不好?!”李德乞求。
……
“什么啊!没有办法,人当了官就情况不同了,那么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可怎么办?”李德有些哭泣的声音,可能没有哭,只是声音如是。好像电话那头李德的老父亲怕去见他现在当了官的老同事们。
“李德,你放语气温和点求求爸吗,现在请爸爸去丢那张老脸你还怎么大声。”王露露在一旁批评李德。
……
“好,好,爸明天就请你帮我们去求你的那些老同事了。”好像李德的父亲答应了。
“爸答应了,李德,爸答应了?”王露露在一旁急忙问李德。
“爸答应我们去问了。”李德高兴地对王露露说。
“王露露你爹那里我打吧,我太怕你那一条枪的直脾气得很。”李德担心地对王露露说。
“不是你爹。”王露露有些生气地疑问李德。
“我跟你闲讲不了这些,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为这些一时疏忽的小事争。”李德责备王露露。
“叽叽------”隔壁又传来拨电话的声音。
……
“爸,我是李德。”现在李德给王露露的父亲打电话。
……
“我们以前走起的那个李局长被上面下了,现在我与王露露在这里急得无路。”
……
“爸,你老帮我们想想办法吗,我们刚工作几年又不认识什么人,我们像个小娃一样什么事情都是要你们带着走。”李德央求。
……
“我是知道现在的人难找的,但是有些人你老人家去找比我们小娃些去找方便得多。”好像那边说现在的人难找,李德哭声柔腔地央求。
……
“好好,爸,谢谢你了,明天帮我们去找找人。”李德高兴起来。
“爸答应了,爸答应了?”王露露又急忙问。
“呃,爸答应明天去和黄叔商量。”李德高兴。
“王露露,你看你家的李俊在踏踏米上睡着了呢!”李俊在踏踏米上玩集木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管他的,先给我哥去个电话,问他现在有钱没有。”王露露说。
“还是你给哥去电话吧。”李德觉得王露露家的兄妹情要好提钱的事点。
“你打。”王露露可能拿手机推给李德。
“我怎么打,你打比较适合,这点都不懂。”李德要王露露打。
“叽叽------”隔壁又一次传来拨电话的声音。
……
“哥,我是王露露,现在生意好吗?”王露露挺亲切热情地。
……
“什么啊?不景气。”可能王露露在电话里听到他哥说生意不行惊慌起来。
“什么啊?生意不景气。”李德在一旁担心起来。
……
“拐哇,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李局长又下了,到时候你能不能拿些钱借我们。”王露露直截了当。
……
“啊,到时候弄个万把借我们好,哥?”好像那边答应到时候借他们万把,王露露高兴起来。
“哥答应借我们万把了。”李德高兴地问。
“喔,哥答应到时候借我们万把。”王露露挺高兴的,刚才她的焦急也没有了。
“李德快看你的李俊睡的那个样子,快、快抱他上床去,怕中风。”这时王露露可能看见李俊露着脐带躺着的样子担心地喊起来。
“踏踏米上不会中风的,你看他的那个全身的脏哟,等给他洗洗再抱他上床。”李德说。
之后隔壁响起了倒水声。
30
康庄与英子躺着听着李德夫妻给家里人打电话,他们的脸上偷偷地爬上了阴翳。英子问康庄毕业后怎么办。康庄反问她,你说咋办。英子不说话。康庄对英子说,你看我这些日子削尖头的找事做是为了什么。英子听了康庄的话心里滋润起来,扑上来亲康庄的脸。
“那我们在这个城里一起努力有个家好吗?”英子对康庄说。
康庄没有说话。这几年来他在这个城里真切的感到,要留在这个城里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事,英子轻松地说出来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城里人,或者说她就像她父母说她一个样,是个“孩子”,或者就像三木一样是个“爱诗的人”。见康庄没有说话,英子摇着他的手说:
“你说行不行吗,怎么就像个傻子一样。”
康庄看看英子觉得全身有些疲惫。
“反正你回去又没有关系,也没有什么钱,回去还不是去那茅草小学,何不如就在这里留下来。”英子扭过头来看着康庄说。
“那我的爹妈怎么办?”康庄问英子。
“我们可以把他们接到城里来的啊!”英子天真地。
接父母来城里居住,康庄也想过,现在他仍然还偷偷地偶然想想。但是接父母来城里居住这是个多么艰难的“工程”啊!“工程”,康庄要用这个词来形容它,因为只有用这个词才能真切地表达这件对有些人看来渺小的事,然而对他康庄一个农村娃子是多么的艰难巨大。大得足可以摧毁他。
“难啊,城里的这个消费我怎么养得起他们,就是想想我与你在城里扎根,我现在都喘不过气来了。”
康庄的确真的喘不过气了,英子的父母要求康庄要找个稳定的职业,并且他们要随便有间房,可康庄现在连个稳定的职业也没有,就别说一些只是偶然敢想想,却不敢奢望的东西——房子。这是城市,又不是农村,随便有几块土地就可以勉强养活人。
“你怎么一点志气也没有呢?”英子听了康庄这些不长志气的话,生气地推开康庄的手臂转过头睡。
康庄看着英子的背影不知说什么是好,嘴唇动了几下。他觉得也该是睡觉的时候了,明天还要去卖产品与发展下线呢。
“噫吁,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淡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渡愁攀援。……”
刚才反对三木文酸气重的黄伟此时不知那神经出问题了,居然大声地在隔壁朗诵起李白的《蜀道难》来。
临近毕业只有两个星期了,学校里已经放假给学生们复习准备考试。有一天一早,康庄就早早地从办事处出来,他提了几盒保健品,以及它的说明图纸往寝室里跑,他要再去发展一下同学们,希望能有几个同学被他,以及他的极限茶保健品的特殊经营与获利方式感化。
在此前,同县来的同学们,康庄都已经向他们推荐和介绍了。老乡们都说他疯了,马上就要毕业了,他还瞎搞什么。康庄向老乡们介绍这可喜的经营程序和获利方式,老乡们自然不听他的;介绍产品功效,老乡们说他吹牛,那有这样的神物。他求老乡们买瓶把,老乡们说就要毕业了,那有闲钱来玩。当然也有几个本县及他县的同学,看在平时朋友的份上抹了几把汗,给他买了瓶把给自己,或者准备给家里的老婆用,毕竟读书期间,老婆在家里乖乖守着照顾着家不容易,得犒劳犒劳。但是这种成功的案例特别的少。成功女士对他说,每个成功的人都是在别人说他是疯子,不理解他的情况下,站着坚持走下去才成功的。康庄要做个成功的人,所以他不怕别人说他是疯子,他要站着走下去。成功女士也对他说,做这个伟大的职业,必须从亲戚朋友下手,所以康庄下决心,要去把老乡们都发展进这个伟大的事业里来,也要把好朋友好同学们发展到这个事业里来。今天康庄想发展他们寝室里的弟兄们,虽然上次在吴军的那里吃了亏,但是毕竟当时只有吴军一个人在寝室,他不气馁。康庄心里想马德华是宁卡的,肖融是黔花的,吴军是桃园的,项红是西篱的,崔浩是东篱的,李东是纳西的,张才是金沙的,虽然张才去华明大学用心去了,不在,不在就不在吧,李东的嘴会讲,一个顶两。康庄想,如果他把寝室的弟兄们都发展起来,那么他的网就铺大了,在不久的将来,全省都有他康庄的线。康庄在心里美美地想着。
康庄拎着保健品走进寝室,除了张才与吴华外,其他室友们都在。吴军不在,康庄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李东与肖融没有再看律师资格考试的书了,现在他们知道那头轻那头重,都回到老师上的那几本书上来。康庄进屋关门时,不注意把门关响点了,李东看见康庄一笑:“哟,好些日子不见了,回来就这么大的气魄。”
“人家过好日子多了呗。”其他室友如此说。他们爱称办事处的生活是过好日子。
“我进了一家公司。”康庄故意说半截话,为了调起室友们的兴趣。
“哟呵,还看不出来呢!康先生有大出息了。”坐桌旁看书的李东打趣地说。
“什么公司?”马德华在床上撑起身子来问。
“这公司是撒网似的经营方式,不投资钱,即使投资都是给自己参股。”康庄故意卖关子,他要调足室友们的好奇心。这些绝招都是近来成功女士教他的。
“它是1=2=4=8=16=32……以至无穷的网络结构组织,你只要发展两个下线,你的下线的下线会永远发展下线,后来你的团队就越来越壮大。你的收入是你的团队所卖东西的货款的10%,你永远不会失业,你的财富将会越来越多。”康庄边无形中的介绍公司的各种情况,边继续卖更大的关子。
“嘿哟,这种算法还真神了。”李东喊起来。康庄此时想,就是要你喊起来,喊的声音越大越好。
“拿一盒给我看它的模样。”李东要求。
康庄于是向寝室里的每个室友每人发了一盒。
发过保健品后,康庄急忙向他们介绍保健品的功效,排毒、美容、抗癌……
“康先生,我怎么越听越悬了,怎么有些像传销。”项红看着保健品说。项红考研的决心越来越大了,现在他已经能默写五千多个英语单词了,他还没有回来看老师们上的课本,仍然还在钻研英语与《现代汉语》。对于《现代汉语》,他已经把黄伯荣编的看了两遍,现在他正在看颜迈独立编撰的《现代汉语》。
刚开始英子也是对他说了怕是“传销”,可英子试了效果不错。因此康庄、英子就不再担心上当受骗,信服了。此时康庄就给他们讲英子用了的效果是如何的好。
“呵,你急什么呢?不是传销就算了,我们是不怕你骗的。”项红笑了起来。
“马德华,你和你的女朋友正在关键时期,买一盒送她,说不一定能挽回大局,还能铸造一个千里外牛郎织女的故事。”康庄开始向马德华推荐产品。
其他同学都笑了起来。
“你和女朋友用了好后,说不定我们两家还能一起干这个事业。”康庄想幽默起来下圈套。
“球的牛郎织女,昨晚都告吹了。”马德华没有好气地,“我回家去随便找个女人把自己嫁球了。反正什么都尝试过了,还在乎球的什么恋爱感情。”他有些赌气。
“你自己也可以试一下产品的啊”康庄紧追不舍。
“到其他寝室去吧,我们没有那个闲钱,别影响我们复习了。”马德华开始下逐客令了。
“到其他寝室去吧,现在哪有那个闲钱……”其他室友们把他的产品还给他也下逐客令。
此时马德华还下床来推他出门。康庄受撵不住只好走出寝室。
康庄走出学生宿舍来到操场边上,看见黄伟所说的混帐正在操场上打篮球。康庄突然眼睛一亮,混帐的社交广泛,在他们那个县认识各界的大官小爷,甚至在省城的这个地方,混帐也认识不少当官的。于是康庄在操场边上放下产品及说明书后,跑去和混帐们打篮球。混帐和康庄通过黄伟早就熟悉了。打几场后下来休息,康庄逮了个机会给混帐介绍极限茶保健品及极限茶保健品公司,刚介绍完公司的营销方式,混帐一口阻住康庄的嘴:
“康小伙,你别套我了,我什么没见过,你搞的这个是传销。真正的营销没有你所说的交什么股金。”
混帐也说是传销后,康庄慌了,他跑到街上急忙乘了公交车往公司跑。到公司时刚巧遇着成功女士在办公室里。康庄把同学、朋友们反应的情况向成功女士说了一遍,并且说了他的担心。成功女士当即生气地说,你的同学、朋友们不懂得新理念,还掏出了五百元钱给康庄,说是他的股金这十来天的“股息”,其他前一个月的过两天把这批货销完了补上,有两三千的样子。康庄收了股息自然就没有了怀疑心。于是他向成功女士诉苦产品是怎样的难卖,下线是怎样的难拉。成功女士于是耐心地对康庄说,只有坚持的人才是成功的人,只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才有成功的机会,并且给康庄娓娓讲述一个经销的故事。故事大概是这样:“有个鞋厂的两个经销业务员,到非洲沙漠里去寻找商机,一个业务员打来电话说非洲人都不穿鞋,没有商机可言;一个却打来电话说非洲人都没有穿鞋,商机无限。”最后成功女士语重心长地告诉康庄要善于培养一双发现的眼睛,要有一个善于思考的大脑。康庄听了成功女士的语重心长,临走时成功女士还提醒康庄,人才交流市场上的失业人员比较多,到那些地方去比较好发展下线,并且说这些失业人员都经历了多次失业,都想急着找工作,而且这些人的生活丰富,有韧性,成为下线后发展潜力大。康庄听了成功女士的话准备到人才市场去碰碰运气。
31
英子用了极限茶保健护肤品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用时皮肤细腻润泽,刚停下一两天不用,皮肤就会出现龟裂现象。英子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的皮肤如此可怕,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康庄被英子惊叫声一惊吓,走过去看后,也被吓了一大跳。于是康庄急忙打电话问夏绝,可夏绝的手机总是关机的。英子说康庄一定上当受骗了,一定是传销。他的心紧张起来,撒腿就往办公室跑。
康庄出了门一路小跑到站台坐了车,坐在车上的他脑海里翻江倒海。他的脑海里一下子出现年老的父母,一下子出现英子……突然又出现父母面朝红土背朝天满身汗地挖土,这四千块钱可是他们家两头牛两条大肥猪啊!他们家的家底啊!他本想假如自己有出息了,希望有一天父母也能学城里的老人们过日子,跳跳舞,舞舞剑什么的。可……居然这样。
康庄来到公司门前,门紧锁着,找到守楼的门卫告诉他,这个公司的人员全被抓走了,听说他们搞什么传销,骗下线的钱,也用一些伪劣产品骗老百姓的钱,公安局派了一个公安做了几个月的卧底,于是把他们一网打尽。门卫说得太清楚不过了,是传销。
听门卫如此一说,康庄可傻了,愣愣站了好会,门卫看着他的那个傻样问他怎么了,他才转过神来走。走进了电梯里,压错了号码,从六楼直上到十八楼,十八楼刚巧有人进电梯,压了一楼,他有些麻木地走出了大楼。
回来后康庄一直傻躺在床上,英子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理。英子是个多情女子,康庄不理她,她就坐在小板凳上嘤嘤哭了起来。英子哭了,康庄也没有理她,她哭着哭着就悲恸起来。
后来的几天里,有一天康庄终于打通了夏绝的电话,夏绝传来口齿不清的声音,他在那边喝得酩酊大醉,他说他也上当受骗了,这家公司根本没有得到国家的正式注册,是传销,那些杂种被抓了他才知道的。夏绝说他已经参股了两万元钱,连着他的下线的,已经有了二十多万元,现在他的下线们在四处找他要钱,他现在已经跑出了省,他准备一直往黑龙江方向跑,跑到边境上去。
听了夏绝的话,康庄两眼发黑。
康庄近来一直昏昏沉沉的,看着他这样,英子挺担心的,安慰他他也不听英子的,弄得英子时常莫名其妙地哭。可他也不理会她哭与不哭。
今天康庄一早起来,他告诉英子他去找工作,看见他回过神来了,英子也很高兴,对他说早点回来吃晚饭,他说是。
康庄刚走过学校大门,在公路上就遇见了李飞,他的身边有个女人,是他妻子,是一个不算漂亮,但是挺有出息的女人,在县城里开了一间馆子做生意。李飞也因他妻子的帮助下,调进城边上来了。李飞在一年前有了这样一个好前途,他就打来电话告诉康庄了。康庄看见李飞如此“事业有成”,心里还是比较羡慕的。遇见他们夫妻俩,康庄要求他们去情人玉居玩,他们说还忙,要进货,也要买些结婚用的东西,他们说晚上去情人玉居喝酒。康庄说可以,李飞们没有带电话,于是记下了与李飞一起的一位教院弟兄的电话,因为他说今天他一直要陪着他的亲戚李飞夫妻。记了电话没有留名字,因为这个人康庄虽然不知道他名字,但是也和康庄一起喝过酒的,偶尔路上遇着也会微笑着彼此打招呼的,所以不必要记名字了。记下电话号码后康庄就往街上走。
康庄在街上走着,看见某个店或者某个公司门前有招聘广告,他就往里钻。可进去一问,人家不是人员招满就是问他有本行的工作经历没有。康庄如实说没有,人家就笑着喊走人。康庄说他是教院毕业的大学生,人家说你再是北大毕业的,没有工作经验我们也不要。康庄无辙。到了中午,康庄来到花果园,花果园康庄有个朋友挺好玩的,在来教院的第一年,因为性格相同,康庄就与他交成好朋友了。于是康庄想中午去他家玩,随即在他家混午饭吃,下午再去找工作不迟。
康庄来到朋友家,朋友在家。朋友热情地招呼康庄进家,急忙做午饭。其实没有康庄来,他家也要及时做饭的,因为朋友的老婆加班去了,家里就剩他带着的两个儿女。朋友的大女儿已经上初中了,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在家;小儿子才四岁,上学前中班。朋友在省城的这个地方混了十几二十年,也没有混出个名堂来,这么多年了,就混得了两间家。小的一间以前是厨房,现在变成女儿的卧室,长筒子似的大的一间现在即做他夫妻的卧室,也做厨房。朋友夫妻卧室窗口前居然有电脑,并且还连了网。也许他们是为了孩子学习用吧。康庄看见有电脑,他转过朋友的双人床坐在床沿上,准备玩一下电脑,在自己的博客上发几句话,泄泄这两天的牢骚。朋友这时说电脑坏了,吃过饭后抬去修。
吃过饭后康庄打算要走,可朋友请他帮忙抬电脑去修。饭都吃了,康庄是不好意思推却的,于是康庄就帮忙抬着电脑跟朋友走。
两个小时后,修电脑回来康庄接了线,就坐着玩电脑,并且帮朋友的大女儿下资料。这时朋友的两个邻居也来他家玩耍,一男一女。这两个人坐着谈了可能有两三个小时的话后就走了,走时那男的觉得康庄好玩,说下午去他家吃饭,康庄随口答应,并且记下了这个热心人的电话,这人叫陈百万。康庄此时已经帮朋友的女儿下好资料,博客上写了牢骚的几句话,正在打开qq聊天。不知什么时候朋友也出去了,家里就剩康庄与朋友的大女儿在家。
“叔叔,晓得我爸爸走哪里去了?”朋友的大女儿突然问他。
“打电话问吗。”康庄说了这句话后就没有再理朋友的大女儿,继续他的qq聊天。
好像朋友的大女儿是打电话了,但是不知她是否真的打通。
到黄昏时,康庄才突然想起要招呼李飞吃饭的事,可这时朋友还没有回来,朋友的女儿也到隔壁去玩去了。等朋友与女儿一回来,康庄就要走,朋友留他吃下午的饭也留不住。
从朋友家出来,到了一个广场上,有一群人正围着什么看。康庄钻了进去,原来是东风大学的一个刚毕业的女学生叫郝月,才回家去上得一个星期的小学,就发现得了癌症,家里非常贫穷,虽然是城里人,但是父母都下岗了,东风大学的老师同学们正在给他搞募捐。看着这女孩的不幸,康庄一咬牙就捐了五元。之后他走出了广场往站台方向走去。
康庄在站台边刚等到去学校的那路公交车来,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出电话一看,原来是朋友来的,康庄问朋友有什么事,朋友说手机丢了。康庄还以为是朋友原来的那个烂手机,认为不值两个钱,就对朋友说丢了就丢。并且他还向朋友菩萨心肠说丢了算,别去问邻居们,免得突然问了人家这等事,人家会生气的。其实这种心里康庄在家时,是时常对父母说的。他在家里时时常对父母说不要得罪邻居们,以防他不在家时,请邻居们帮忙办什么事时好请。邻居们的小孩趁康庄父母不在家时拿了什么小东西,康庄的父母发现了要去怪罪,康庄也不许去怪罪,说拿了就拿了,小孩子不懂事。再说了挨门槛近的需要和睦相处。因此今天康庄用这句话来劝朋友。
康庄上车后越想这事越觉得不对劲,他刚一出门朋友就丢了东西,并且刚才朋友与他的女儿留他吃饭他死都不吃,这样思考下来,假如进了派出所一经过那些固执、任性,思维爱一成不变公式套的警察们一思考审下来,他不就是偷了手机的人了。同时其他人谁根据这样的情形都会怀疑是他偷的,他也就将免不了警察的一阵又骂又吓唬了,严重的还有可能被打。想着这些康庄有些发虚,可早上已经答应李飞了,得去见李飞的啊!康庄从来是说话算话的,这是康庄自己认可的做人的根本。
康庄回到了学校打早上记的那个电话问那个弟兄李飞在不,那弟兄说李飞的两口子下午都走了。
李飞走了,康庄的肚子也饿得慌,于是他没有回办事处,就在学校后面坎上的小吃店里炒了一个怪卤饭吃,边吃边觉得朋友的手机丢了,那情节对自己不对劲。他在李东的那里看了一些法律书,也知道一些法律推理,老是找不出这件事的突破口,也就更加慌了。
怪卤饭刚吃了一半,陈百万就打电话来,要过去帮朋友想办法。康庄答应马上回去。
饭没有吃完康庄就跑下街坐了车去朋友处。到了朋友处进了屋,陈百万与那个女人都在,朋友的女人雪梅也回来了,她非常的焦急,说这手机是他们夫妻俩商量了半年才买的,花了他们两千多元,他们也没有拿出来给人见过,是什么诺基亚新版的。康庄傻眼了,怎么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他还以为是朋友原来的那个破手机。如此这样贵重的东西,去派出所供口供,按情形一审下来,他就免不了要被警察们冤枉地大骂大吓甚至大打了。康庄想到这样的结果慌得不想说话。
几个在场人实在想不出手机是怎样被偷的,为了脱出干系,那女人一再要求说去她家搜。上了点年纪的女人们就是这样,自己干了事有这么急,自己没有干了事也这么急。康庄觉得搜没有必要的,假如偷的人要有心偷,他(她)早就把手机转移阵地了,怎么还会在家里,或者怎么还会在明显处。所以康庄认为搜是没有必要的。康庄没有去与他们搜,他坐在朋友的家里想手机是怎样丢失的,丢失的时间应该是什么时候。朋友说他的手机一直放在墙上的包里,并且一直是开着机的。朋友说手机丢失了,可包里的一千多元钱却没有丢失。这小偷怎么怪了,偷手机为什么不连那一千多元钱一下偷起走,又为什么其他时候不偷,而要在他康庄来这里玩,并且要在他康庄犟着要走,朋友怎么留吃饭他都不吃的情况下偷。狗日的小偷,狗日的康庄怎么会有这样的倒霉运,刚刚又被搞传销的那些王八蛋骗了父母的两头牛两条猪,怎么又趟上这样的倒霉事。康庄在心里大骂起来。
他们去搜那女人家回来了,没有结果。那女人自然自己脱出了干系,也就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这时那女人说,当时朋友刚出门五点钟时,朋友的女儿打电话时就已经是关机了。那女人这样一说,康庄就觉得自己能脱离干系了。因为那五点钟正是朋友出去,他的女儿问康庄她爸爸去哪里了,康庄叫她打电话,谁知道那时候就没有打通。由于朋友说他的手机一直都是开机的,那么就可以推定那时候手机已经失盗。然而五点钟以前,起初是陈百万和那女人与朋友、康庄以及朋友的女儿在家,后来朋友好像出去了,陈百万和那女人也出去了,但是康庄与朋友的女儿一直都在家里。康庄与朋友的女儿一直在家时,康庄起初是给朋友的女儿弄资料,然后是玩聊天。康庄一直在床边的电脑前坐着,离门后的墙要转过双人床留出来的小道,走一丈多远才能接触门背后墙上的包。既然朋友的女儿当时五点钟前打电话时就已经是关机的,那么康庄能脱出干系了。康庄也觉得轻松了。可是案情在平常思维的推理下,最大的嫌疑仍然还是康庄,谁叫他在朋友挽留吃晚饭的情况下,仍然还要犟着要最后走呢,谁叫那女人与陈百万在前走呢?狗日的康庄你该倒霉,谁叫你狗日的霉运还没有到头。所以那女人与陈百万喊着要打110,去录口供登记,因为他们怀疑一定是康庄拿了。朋友信任他的这些邻居与朋友本分,非小偷,说不用了,可他们总是拿可恶的眼睛看康庄。康庄经过刚才的那一番推理,认为自己也有理由说明自己也没有干系,于是康庄打电话报了110。
康庄出门去接了110的办案警察上楼来。到后,警察听了情况登个手机型号,说以后在查卖二手手机时看能不能发现。在大家的一再要求下,110的警车把所有在场的嫌疑人都拉去派出所。那女人以为就要发现新大陆了,就高高兴兴的去录了口供,然后是朋友,其次陈百万,康庄认为自己没有拿,也有充分理由证明自己没有拿手机,反正什么时候去录口供都是球的一样。所以康庄最后去录口供。
警察叫康庄,康庄走进二楼口供公室时,那几个警察就斜着眼看康庄,康庄立即就感到情况不妙,刚才的那几个人的口供一定对自己不利。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盘子脸高个子的警察厉声问。
“我叫康庄。”康庄被吓了一大跳。
“你能把今天手机被盗的情况说一遍吗?”盘子脸高个子的警察说。
于是康庄把前后的情况断断续续地懒散散地说了一遍。康庄的语言、语速不那么自信的原因有二:一、被他们几个人虎视眈眈审问吓着了;二、接二连三出的事有些让康庄招架不住了。
由于康庄的话语不自信,这些警察同志们就以为又破了一个大案,确定是康庄偷的,就大声地恐吓起来,叫他把手机交出来。因为康庄不知道李飞亲戚的名字,虽然康庄眼睛上认识他已经一年多了,也背不出来他的电话号码来;因为李飞现在已经回家了,他们推理认为他是康庄的犯罪同伙,手机现在一定在他的那里;因为陈百万,康庄才认识,康庄就已经把他的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里了,并且康庄还在手机里记着陈百万这三个大字;因为陈百万请康庄吃饭康庄不吃要走,虽然康庄给他们这些大爷们解释农村人自卑,不会随便到城里人家吃饭的,他们也不听;因为康庄的朋友与他的女儿强留他吃饭,他也要犟着要走。
“五点钟的时候,朋友的女儿打朋友的电话已经关机了,可以断定这手机那时候已经就被盗了。”康庄想搬出刚才他认为对自己有用的证据来,并且此时他的语气是一种研究探讨案情的口气,语气当然不自信。
“日你妈的,你要拿出手机来不,不要给老子横扯,老子可没有时间。”盘子脸大骂起来。
康庄此时也想大骂日他妈的,可现在“法律与权利”又都在他们那里,康庄此时与他,这个杂种对骂了,只有吃不了兜着走。听见自己的母亲被人骂了,自己现在又无力反击,康庄萎了,康庄不说话。
“康庄你还是把手机拿出来吧,放在哪里或者卖在哪里带我们去拿。”一个高个子身体较单的警察又说。
“我没有拿,你们叫我拿什么给你们。”康庄无可奈何。
还是得不到他们认为的答案,此时这些人民公仆们眼睛都气得要爆了。
“日你妈的,这些农村狗日的就这样死犟呢,老子可没有时间和你磨,不要认为现在不可以打犯人了,逗老子鬼火了,老子依然提你到隔壁去打死球你。”盘子脸又大骂了。
康庄更萎了,因为自己的母亲又被这杂种狗日的骂了,没有能力反击这杂种,康庄觉得是当儿子的一大悲哀。
“出去。”有个警察命令康庄出去。
康庄于是走出了口供室,到楼下来,看见那女人还在那里,脸上乐滋滋地藏着笑,希望有好戏让他们看。
“康庄上来。”康庄刚下去,楼上就恶狠狠地喊起来,声音穿透空气,空气都在颤抖。
康庄上楼后又进了口供室,这时这些警察同志们都变成凶神恶煞的脸。
“坐下。”盘子脸命令康庄坐下。
他们中间有一椅子,好像是康庄刚才坐的那张。他的头晕乎乎的。
康庄走上去坐下,可是怎么坐都坐不稳,椅子的垫坐已经被完全松动了,康庄心里努力告诉自己别慌,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拿朋友的手机,也因为他已经被这些人民警察又骂又哄的弄麻木了。他慢慢把垫坐弄稳坐下。
“日你妈的,你再给老子绵,再给老子绵的,老子提你过隔壁去打死球你,不要说老子不敢打。拿手铐来。”盘子脸骂着骂着大声喊起来。
手铐拿出来,啪地砸在桌子上。康庄没有什么反应,此时他想自己虽然没有偷朋友的手机,但是骗了父母的两头牛两条猪,这也是犯罪,审吧审吧,等你几父子审吧,该坐牢就坐牢,该打头就打头。康庄越来越麻木了。
“康庄你偷了朋友的手机还是还给你的朋友吧,毕竟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们出去你偷偷拿给他,我们不记录在案。”一个警察装得温和地劝康庄。
“不是他偷的是球偷的,连要打人家的电话,要请人家吃饭,可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指李飞的亲戚。),还有这样的人没有。即使名字不知道,绰号最起码知道一个吧,我老婆的绰号叫‘一片红’,到他们的单位去说找‘一片红’,谁都知道。”盘子脸有理由,因为他到他老婆的单位去找‘一片红’谁都知道是找谁。
实在看来无招,这时有个警察拿了康庄的手机仔细地翻起来,希望能发现什么线索。盘子脸站了起来要回家去睡觉,拿了一张纸,要求康庄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写清楚。
盘子脸走后,剩下的警察们也一再的劝康庄把手机还给朋友算了,并且说康庄假如同意还手机,他们就叫朋友进来,他们出去让康庄与朋友慢慢地谈。康庄坐在桌子前边写这件事情的前后经过,边觉得这些人民警察可恶,打也不打,抓也不抓,就老是把别人没有干的事往别人身上掺和,本来康庄认为自己骗了父母,该打该抓的,打他他决不哼一声,抓他他也没有怨言。可这些人民警察却老是把他没有干的事掺和他的身上,康庄觉得人格真的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于是康庄说:“假如你们还这样认为是我偷的,我只有请律师了。但是费用朋友出。”
这时朋友走进口供室,说他信任康庄不会拿他的东西的,要撤案。康庄此时在心里感谢朋友对他做人的根本的信任,他太感谢朋友了。
“关一月行不?”一个警察这样问朋友。
“不行,怕影响他的学习。”朋友果断地说。
“关一晚上行不?”这个警察又问。
“不行,出了事你们负责不了。”朋友又果断地说。
于是朋友拉着康庄就走。
32
英子知道康庄被传销骗的事,至于手机事件康庄没有给英子讲,康庄怕她因为此事而害怕,她的骨子里本来就是个多情而胆小的“小女孩”,并且越来越接近毕业,她就变得越来越神经兮兮,性情起伏得有些让人害怕。
一天中午,康庄去找工作回来,路上突然接到家里来的电话,康庄的母亲带着哭声说,他的父亲从田里摸秧回来,不小心摔在沟里了,头打了个大口子,缝了十多针,流了不少血,身上都摔青了。家里的洋芋要挖得了,父亲摔倒后家里就没有人搭她的手了。最近她的风湿病又发了,周身老是酸痛,叫康庄毕业后快回家帮家里干点活。
接了母亲的电话后康庄潸然泪下,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作为儿子的不仅没有尽孝心,而且还骗了他们的两头牛两条猪。回到“情人玉居”后,英子早来了,饭菜已经做好了。看见康庄微红的眼睛,英子问康庄出什么事了,康庄没有说话,径自往床上一躺,饭也不吃。
“才丢了四千元钱就伤心成这样,大男人的。”英子还以为康庄是为了丢了那两头牛两猪而伤心。
康庄没有理会英子兀自躺着,不多时竟然睡着了。英子也没有喊他起来吃饭,英子在与他怄气。
下午五点康庄醒来,英子也没有去上班,因为康庄近来忽然变得那么脆弱,虽然英子与康庄爱怄气,但是看见康庄这样,她的心里也不好受,也担心康庄,怕他出问题。英子看见康庄醒了,也上床去与康庄温柔地躺着,想安慰康庄一下。英子问康庄为什么如此伤心,康庄没有回答。英子于是抱着她的手臂更加温柔地问,康庄却转过没精打彩的眼来看着英子,死气焉焉地说:“英子,我想我还是回家去吧。”
“什么啊,你说什么啊!”英子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英子,我要回家去。”康庄坚定地说。
“混蛋。”英子一下把康庄的手臂掀回去,跳下床满屋子的找。最后英子垫了板凳解下屋里凉衣服的绳子,几下把康庄捆起来后,指着康庄的鼻子问:
“刚才你说什么啊?”
“我要回家,英子。”康庄仍然很坚定。
英子气急败坏了,上去一阵的拳头和脚往康庄的身上打,边打边问康庄还要不要回家,康庄不出声随她打。打了一会,英子看着康庄这死老蛇神态急了,于是把多余的绳子也把自己和康庄捆在一起,抱着康庄哭着求他:
“康,我们在一起好吗?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康庄没有说话,于是英子摇起来康庄的身子来:“康,你不是说了为了我才来读书的吗?康,你给我说我们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好不好。”
“我家里就我父母在家,我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依靠;你也不可能跟我走,伯父伯母已经老了,他们需要你时刻在他们的身边。”康庄变得平静。
“康,我不管这些,我不管这些,我们要在一起。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英子吼起来。
“你不可能在乡下呆的,再说了伯父伯母是不允许的,伯父战场上的老病时常的发,他们不会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过苦日子的,他们也离不开你。”康庄仍然很平静。
“我们可以把你的父母接进城里来的啊?”英子又天真起来了。
“我现在城里找了几个月的工作都还没有找到,来了我拿什么来养他们。英子,我现在觉得我们应该冷静地想想我们的过去、现在,以及将来了。我们是该应该好好地想想的时候了?”康庄开始温和地劝起英子来。
“你一点男子汉气都没有,尽拿些大道理来糊弄我。”英子开始拿出她城市小姐的脾气来,三下两下把自己解开,流着泪走了。
李德夫妻前几天就已经带着孩子回家去找关系活动了,等晚上十一点黄伟回来才帮康庄把身上的绳索解开。
当晚康庄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在梦里带着一条狗追着英子跑,英子不断在山峰山堑间消失,他带着他的狗不断地翻过一座座大山,涉过一条条大河,追着英子。他在梦里看见英子刚在对面山尖,他就急忙带着他的狗涉过大河。可到了山尖,刚才山尖上的英子就不见了。他在山尖刚看见英子在大河里,他就急忙带着他狗飞一般地穿过树林到大河边上,可英子此时又在山尖了……康庄在梦里拼命地呼唤英子的名字,他的狗也狂吠着,英子没有回应,只有山谷回应他的呼唤声与狗吠声。
康庄半夜里叫喊着惊醒过来,出了一身滑溜溜的虚汗,醒来也惊慌地在漆黑的屋里用眼睛四处搜索。
过了好一会,躺在床上的他点了一支烟,疲惫而懒懒地思考着。
“英子是个不错的女孩,虽然有些天真任性,但是现在这个社会里,城里女孩又有几个能够做到像英子一样,对爱如此痴情的。这辈子就算欠英子的吧,假如还有下辈子,下辈子一定还,一定要让英子衣食无忧快乐幸福。英子说接他父母来城里居住,这是一个多么美好而又天真不现实的想法,虽然英子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他康庄办不到。现在城里,他连找个工作都困难,又怎么敢奢侈接父母来城里居住。英子的父母叫康庄找个正式的工作,并且随便在城里买间房子。这几个月来,他都在为这个不可能,或者不能马上实现的理想而奔波,可直到现在,他连一个工作的影子都没有见,何况奢侈房子的事呢?太难了,这些不是他一个农村娃,一年两年就能实现的。要在城里实现这个房子的理想,至少要他坚持不卸地努力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并且,他读的中文专业本来不是能找钱的专业。现在能找钱的专业都是那些高技术高科技专业。英子的个人条件不错,工作单位也不错,一月能拿六七百元,假如把握好了,是能在城里找个好人家的,不能因为自己爱的自私,而毁了她一身的幸福。至于现在他们爱得狂热,受伤了,麻木了,过一段时间都会随便找一个人‘爱’起来的。不能害了英子的幸福。”
康庄想着这些不知不觉睡着了。
虽然康庄那晚上如此想得深刻透彻,但是康庄这三四天来,他一直都是在晃晃惚惚中度过,英子也没有来情人玉居。有天康庄上街去,看见一个疯人在街上跳舞,他就呆呆地看了好一会,他感觉他神经系统里,甚至有这种冲动,这种冲动好像要促使他,去和这个疯人自由快活地跳舞。最终康庄没有去和这个疯人自由快活地跳舞,而是神差鬼使地来到两个朋友的居住处。这两个朋友上网聊天聊得女人来睡觉了,开门给康庄后,每人带了一个女人进了两间卧室去做爱,康庄傻傻地在客厅里玩电脑,糊乱地点击。两间卧室里不断传来喘息声与床被摇动的声音。康庄的小弟弟都没有什么反应,他麻木了。
等这两个朋友与那两女人做好爱后出来,嘻嘻哈哈地做饭吃时,康庄没有去搭手,他也不想说话,他兀自傻坐着。
吃饭时男人女人都喝了几杯酒,他们看见康庄兀自喝闷酒,朋友们都知道康庄近来心里不那么乐观,其中一个朋友端着酒说:“弟兄别那么太在意,农村人要在城里立足下来,最少要经过两三代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万事想开点,该快活时则快活。”说完这句话后,这个朋友和刚才做爱的女人嬉笑起来。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人问另一个朋友康庄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不高兴,朋友于是对她把康庄的林林总总说了一遍,那女人于是笑起康庄来:“感情,这个年龄还相信感情,幼稚。”说完之后,她也与另一个朋友嘻嘻哈哈起来。
33
只有八天就要毕业了,康庄们班举行了毕业晚会,有的同学参加,有的同学没有参加。参加的同学都在一起唱歌跳舞,喝得烂醉;没有参加的同学因为心里平时对某些人某些事,有一些不乐意的小怨气,也约上自己认为的好朋友,去找乐子去了。毕业晚会的酒席和歌舞中,大家都很放得开,全没有平时的那么多反感的矜持和虚伪。康庄与几个男同学在一起喝酒,他们的绰号分别叫老牛、狗崽、色狼、花旦。他们中还参杂着一个女同学叫萍。喝着酒时,老牛突然问萍今天翠怎么没有来。萍扯开嗓子羡慕地说:
“人家的县长秘书来看人家了,人家当然去陪人家的县长秘书去了啊!”
“呵,可以,居然是县长秘书,有前途。”其他同学爽朗地笑过之后大口地喝酒。
晚会散后,康庄没有回情人玉居,因为英子自从那天后就没有回来过,英子和他的心里都难受,害怕看见彼此,伤痛却不能融合。他也没有回他的寝室,因为寝室里的人走的走,到的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熬骨头准备考研,或者准备律师资格考试去了,崔浩去了报社也很少回来,马德华们物理系已经毕业了,吴军也很少回寝室,不知哪里去了。所以康庄去了老牛、狗崽、色狼、花旦们的寝室。
一到了寝室,老牛就抱着电话和他的情人们一个一个的吹牛。老牛的女人是他们那里的副镇长,然而老牛却是个中学小教师,夫妻双方等级严重悬殊。曾经室友们没有好意地对他说,“老牛啊,现在当官可不容易啊,不怕你的女人去和上面的领导睡觉,如果那样你老牛就吃了大亏了。”老牛的个子矮小,他听了室友们这样的话也不生气,眨着那小老鼠眼说:“只要保证大局不乱就算了。”老牛很坦然。然而老牛只要一出家门就要一路问柳。他的问柳运气也还不错,四十岁、三十岁、二十岁的都有他的情人,即使现在有的不是了,以前也曾经是过。前几个月老牛回家去市里看他正在读高三的儿子,就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发廊妹恋上了。其实老牛早结扎了,他拼命地追情人,也只是望梅止渴而已。
这是老牛与情人们对话的几条短信。
“电话又是热线,情也切切心也切切,脑海里是寂静的小屋,倩人美眉微蹙倦倦欲眼。电话啊!为何你总是热线!美眉啊!你是否能等到他人挂机的时刻?!”
“阿哥,对不起,把你带进这情感的旋涡里,我真的难辞其咎,但我却束手无策。”对方来的短信。
老牛一天的生活就是上课,上课回来与情人们用电话聊天,其次就是下象棋。老牛一天的生费可能只有五元钱,然而电话费都在十元左右,有时候甚至还超过十元许多。老牛的象棋下的不错,在教院里假如比一场赛下来,保证能排上名次。有一次老牛中午刚睡觉起来,他听见隔壁寝室有象棋的响动声,就从床上一头立起来,下了床往隔壁寝室跑。当他“嘭”的推开隔壁寝室门时,寝室里的确是有人在下象棋的,但是多余了两个年轻女同学,人们看见他只穿短裤的光杆司令形象,大笑起来。弄得老牛莫名其妙的,可当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裤衩,上衣也没有穿一件,羞红了脸,急忙笑着往回跑。
看见老牛正在和情人聊得开心,狗崽一下嫉妒起来,拿出电话来打给女人。据狗崽说这女人是华明大学的,他小子坚持追了两年,可这个女人却一直认为狗崽太老,因为教院是“成教生”,在别人的眼里,教院是只有成人才进的学校。今天狗崽打电话去不是要央那女人,他是要发酒疯和牢骚。
“喂,喂,我的电话不接不是?”
……
“是的,我打电话给你们这些年轻娃娃些打错了。”
……
“什么啊,我听不倒。”
……
“你们这些人是有光明前途的。”
……
“打错了,我们又是一些老者。又没有什么光明前途。”
……
“你说什么啊,讲讲,讲大声一点。”
……
“是的,我们这些老者贬低了你这些年轻些了。”
……
“说实话,和我一起高三读一班的一个同学现在在你们的名牌大学才读大二呢! 我读了师专出去已经工作了三年,现在回来读教院本科马上就要毕业了呢!”
……
“什么啊?我给你们这些年轻娃娃些讲球不倒,挂机,我要挂机了。”
“啪”于是狗崽一下把手机关了。
听了狗崽有如此的男子汉,色狼、花旦都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可是看着老牛仍然还没有下阵,色狼、花旦、狗崽又嫉妒起来。在寝室里大声地呐喊着:“女人啊,女人啊……”甚至后面大声地喊女人的那个东东。
喊了一阵,他们还觉得不过瘾。
“走,逛‘鸡窝’去。来这几年了也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划不着。”色狼突然提议。
由于大家都在酒兴上,于是随声附和都说,“走,走,怕球那样。”
他们把老牛的手机抢了拉着老牛就走,康庄也想发泄,跟着他们就走。
他们坐了公交车穿过立交桥。过了立交桥,下了车后,在一些宾馆前徘徊。因为他们的身上每人的钱都不多了,在这些宾馆里根本消费不起。于是他们走回立交桥,在立交桥处转进一个小巷子,色狼带路爬上了一个人户密集的小胡同里。人家的窗口往胡同里透出一些光线,那些光线在胡同里昏暗地晃动着。胡同的两边站满了不少女人,男人们像买商品一样在这些女人的中间来回地走,来回地查看,就像是在农村的鸡市上一样,抱鸡的农民两边站着,买鸡的人中间挑一个样。这些“野鸡”们站着随来往男人挑,或者摸脸查看一下。钱在顾客的包包里,当然要随顾客查看,这是顾客是上帝的权利。色狼此时一把伸手到一个“鸡”的肩上,醉熏熏地问:
“小妹多少钱一个。”
“二十。”“鸡”答。
“二十,鬼扯,我们这浩浩荡荡的这么多弟兄,便宜点,十元算了。”色狼吼着嗓子说。
“鸡”看了一下他们的队伍,的确人不少,犹豫了一下于是答应了,准备要把他们这浩浩荡荡队伍带走。
这下却可把他们吓坏了,他们趁鸡不备嘻嘻哈哈跑了,他们不敢,也怕染上梅毒。
34
临近毕业只有两天了,学校里头几天就开始紧张地催交欠交的学费,有的同学差五六百,有的同学差一两千,甚至有的同学有两三年没有交书学费了,起初学校为了生源准许学生缓交学费,临近毕业,就以毕业证为腰牌,催交。康庄就有两年没有交了。打电话回家去给年老的父母要,这是不可能的,康庄骗了他们两头牛两条猪直到现在心里还很难过。不是因为骗的多少,而是因为是骗了父母。他的学费是前几天打电话给有钱的老表借的,两千六百多,老表与他从小玩长大,并且他马上就毕业,也会有闲钱,老表犹豫了一天后就打钱给他了。两千六百多再加上来时借的三千多,康庄就欠了近六千元的读书消费,父母的两头牛和两条猪还不算。
去交书学时,英子来了,她好像这些天来消瘦了许多,精神头看上去也不太好,眼圈都是黑的。见了康庄她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就不说话陪着康庄交学费。康庄也不想说话,他挤进财务处交学费。这时财务处有几个同学与财务员争吵起来,因为财务员把他们的学费算多了。也有些同学为他们愤愤不平地说着一些气话。
交费后英子陪康庄走出了人群,突然英子掐康庄的手臂一下,尴尬地说:
“你看她了,你看她了,我要把你的眼睛挖掉。”英子面色难堪地笑着,然后看着迎面走来的一个美女。
康庄没有说话,他知道英子调情的意思,但现在康庄已经麻木和疲惫了。其实英子也麻木疲惫了,她只是想没有期望地试探一下康庄。他们都太累了,他们需要好好地休眠。
第二次拜访康庄听完他的故事后,我和他喝得很醉。我问康庄那些弟兄现在都混得怎样。康庄说崔浩“曲线救国”最终留校了,系主任为了他留校的事给各级领导说情,嘴皮没有说破,但是口水却说干了。系主任到东篱县去给崔浩说情搞调动时,崔浩原来的学校里有些老师们上来告他,说他连幼儿班都教不好,怎么能够去教好大学呢?系主任对东篱县的领导们气愤地说,就是你们这样不重视人才,所以才留不住人才。肖融居然过了律师资格考试,然而李东却没有过。现在李东和张才都还在华明大学后面的“研究生集中营里”熬骨头。项红去他女人家那里的私立中学上课了,也还在努力学英语和《现代汉语》准备考研究生。马德华与吴军回家教书了,本来他们是挺爱当老师的。而他康庄回来后回到了金子岩小学,教书半年后,县里突然掉了一块馅饼,说是县城周边中学,可以考试进入,于是他报了碗月镇中学,考了试,也居然考取了,他就回到了家乡,并与杜鹃结了婚,教学之余,与杜鹃干起了泥一把水一把持家的“钱途”。
我问他曾豪呢?他说曾豪起初在东风大学代了一年的音乐课,后来因为没有经济和关系的缘故出了东风大学,也还进了省城里的一所小学当了音乐老师。曾豪最终没有成为音乐家,也没有成为老狼,他的吉他努力了一年实在没有多大水平,二胡与钢琴还过得去,但他那水平也是不能冲出去的水平。现在的曾豪努力生活在现实里,留给他的就是满腹牢骚,听说近来辞职他去了北京,白天去干苦力活,晚上进歌厅伴奏。只是听说而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康庄吃嚼一颗花生米,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办事处隔壁的那对夫妻回去跑关系没有跑到,后来他们那个县的县城中学招考老师,他们居然都考进了城。我问他怎么不想办法留下来和英子在一起呢。康庄说他父母就他一个儿子,英子的父母就英子一个女儿,他也没有能力把父母接进那样的大城市,也没有能力在那里买房子;英子也不可能跟着他过苦日子,也不可能离开她的父母来乡下受苦。但是英子作为一个城里姑娘这样痴情已经够了。我问康庄他走时英子来送他没有。康庄说没有,康庄又说这样最好,因为他们都怕见到彼此,怕那心里埋藏着的伤痛再爆发。我问他对进教院读书有什么感想,他气愤地说,球梦都没有实现,反而到欠了一万多的账。
最后康庄问我:“曾有个朋友对他说‘爱情是属于有钱人的,穷人没有爱情。’这句话对与不对?”我看着刚给我们炒来花生米的杜鹃转身走出了客厅的背影说:“对,也许并不全对。”我又接着对他说:“我们这些人其实都是平凡的尘埃,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算了。”
他不再说话。
后记:
第二次拜访康庄后,我三年后才开始动笔写关于康庄的小说,断断续续写了近一年。写好后一直放着,期间陆续改了两三次,我的精力主要是投入到新闻采访报道中。采访中,工作队进了山村,挖掘机进了山村,钢筋水泥进了山村,山村的通村路、通组路逐渐被钢筋水泥硬化,宽敞漂亮了,路上的农用车、货运车、小轿车陆续多起来,村民们一座座漂亮的楼房慢慢点缀在山间绿树丛中,乡里村里的学校越来越漂亮宽敞现代化,学生们读书声弹奏着青山绿水……
我再次见到康庄是十六年后,我到碗月镇中学去采访录制大课间,学生朗读经典国学的视频,这时康庄已经是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
去时早上九点钟,尚早,在办公室里等第二节课下,康庄正在电脑桌前整理资料,出于礼仪,他起来沏一杯茶水给我时,我看见他独特的络腮胡剃得干净,脸白白的,起了点皱纹。我感谢接了茶,之后他边工作边与我聊天。
“老张,现在想想,还是教师好,有两个双休日,有两个假期,其他工作都太紧张了。”康庄边打字边对我说。
“是啊。现在的工作忙。”我感叹。
“以前老想着其他的好,熬了几十年,才发现自己拥有的好。”康庄自言自语。
我喝着茶,看着康庄在电脑桌前的背影,粗壮了,头上已有几根白发。然后转头看着自己拿着茶杯的手背,手背上有了许多纹路。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康庄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有什么事?”
……
“我觉得买十万左右的车要适合一点。”
……
“对了,太贵着不住,太便宜,质量差。”
……
“对了,对了。我星期六和你去省城吗。”
电话打好,康庄转头对我笑笑说:“有个乡下的老同事要买车,请我拉他去省城帮他选车,既然看得上我就去吗,反正现在高速路又方便,两三个小时的事情。”
我喝着茶对他笑笑。
第二节课下后,我忙录制学生在太阳下大操场里,激情澎湃朗读经典国学的视频,康庄忙这里查看一下,那里查看一下。
录制好后,康庄告诉我,他们组织学生朗读经典国学已经有十多年了,国学是民族的魂,得从小抓起。
完成采访工作已经是中午学生放学的时候,我们与学生一同走出校园,眼前青春朝气的学子们,一脸阳光自信地走进大街,走进人群,走入小巷,然后消失在小巷里。康庄的身影在学子中,在人群中,也由快,慢慢到稳,慢慢到缓慢,拄着拐杖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