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作者:张国政

“老船口”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脚行队”,尤其是脚行队里的那些个“扛脚行的”码头装卸工。至于“扛脚行的”这个名称由来,几十年来我一直也没有弄明白,直到最近想写一下在记忆里消失的“老船口”,才又想起了“扛脚行工”,查阅了很多资料,但有记载的历史资料不多。其中有篇文章有一段这样的描述:"说到装卸劳务,在“九一八”事变之前,吉林境内铁路承运货物时,多由站长、工头指派专业承揽人临时雇工。当年吉林火车站通往东大滩的专运线上,曾设有榷运局,围绕这个部门,有一些把头会组织部分具有一定装卸经验、技巧的二把头组成“脚行队”,根据业务需要,在人力市场选择力工——这些专门从事装卸工作的工人被俗称为“扛脚行的”。九一八事变后,国际运输社垄断了装卸业,于是在吉林城,这个机构也有了“国际脚行”的俗称”。由此不难看出,“老船口”码头的“脚行队”或当年火车站的“脚行队”应该都是从那时就沿顺下来的。当年“老船口”的“脚行队”负责人就叫“把头”,专门组织扛脚行的人员往货船上装卸货物。

我们屯离“老船口”近,在农闲时生产队就派出一部分身强体壮的劳动力去船口“脚行队”做临时工,当时称搞副业,挣点现金来补充一下村民的日常生活急需。我小时候就经常到船口去剥松树皮回家当柴烧,初中毕业后,城里的同学都下乡当知青了,我们农村孩子就自动返乡,也称返乡青年。当时我父亲是贫下中农代表,队长李长锋和我家又是亲属关系,看我刚毕业口才又好,就安排我当生产队的出纳员,专门负责管理生产队的现金,跑银行和信用社。生产队社员在老船口“脚行队”搞副业和大马车给“脚行队”拉脚所挣的工钱每月都由我去结帐,所以我对“脚行队”的一些老工人和他们所从事的工作还是比较了解的。比如他们装卸木材或倒楞、码跺时经常用的工具就有:压角子、扳钩、把门子、吊钩、快马子锯等。有些老扛脚行工因长期抬沉重的木头等,他的后颈处一般都会凸起一个大包,人称“血蘑菇”。木头杠子先压得肩上皮肉开裂,沾着血水再压两年,肩膀上就会长出一块鹅卵石大小的“血蘑菇”。他们虽然从事的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但从未听到过他们抱怨过苦累,相反,他们的劳动号子喊得更加气势豪迈、慷慨激昂。

提起“扛脚行工”的劳动号子,住在老船口附近的老人们并不陌生。它是脚行人在劳动中形成的文化结晶,也可说是扛脚行工人留下的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文化遗产。在没有吊车和机械化作业,全凭借人力搬运的年代里,“脚行工号子”不仅可以统一步伐,协调动作,还给人以振奋、力量和激情。在我的记忆里,脚行工人抬大木头时唱的号子叫“哈腰挂号”。抬木头时用左肩的叫“小肩”,用右肩的叫“大肩”。只有大小肩、前后杠等样样在行的人才有资格当领杠。领杠喊一声“哈腰挂哟!”其他人一齐哈腰把钩挂到木头上,回应“嘿”,挺直腰等着,直到领杠喊“撑腰起哟!大家喊“嘿”,齐用力,以保证所有人同时抬起。若有一个人起不来或是抢杠都容易造成另外几人受伤,这是抬木头的大忌。当领杠喊“往前走哟!”大家附和“嘿”,开始迈步。迈步子也非常有讲究,第一步“大肩”迈右脚,“小肩”迈左脚,这样既走得齐,又可把木头悠起来,省力。我记得有一次从船上往下卸木头时,有一名脚行工上跳板时脚下一滑,连抬着的木头和所有抬木头的人员全部掉下跳板落水,其中一人大腿骨折,其他人员也都不同程度地受了轻伤,好在没出人命。在老船口脚行工抬木头时唱的劳动号子到现在我还记得几句,大概意思是:
(领呼):哈腰挂呀嘛! (众和):嗨呦!
(领呼):挺起腰呀嘛! (众和):嗨呦!
(领呼):呦喝嘿呀! (众和):嘿!
(领呼):推拉把门呀! (众和):嘿呦!
(领呼):不要晃荡呀嘛! (众和):嘿呦!
(领呼):稳住了脚呀!(众和)嘿呦!
(领呼):往前走呀嘛! (众和):嘿呦!
(领呼):呦喝嘿呀! (众和):嗨!
(领呼):老哥几个呀嘛! (众和):嘿!
(领呼):抬着个木头呀! (众和):嘿!
(领呼):上了跳板呀嘛! (众和):嘿!
(领呼):找准脚步呀嘛! (众和):嘿!
(领呼):谁要松套呀!(众和)嘿!
(领呼):不是爹娘生呀!(众和)嘿!
(领呼):前边拉着呀嘛! (众和):嘿!
(领呼):后边催着呀嘛! (众和):嘿!
(领呼):前边拐拐呀嘛! (众和):嘿!
(领呼):后边甩甩呀嘛! (众和):嘿!
(领呼):哈腰撂了嘛! (众和):呦嘿
至于号子的曲调肯定不是长江以南的船夫号子,因为用船夫号子唱太柔软,显示不出东北人的豪气,但也不是东北人通常曲调,应该有些沾山东口音。
当然,这些个劳动号子也不千篇一律,领呼的可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临场发挥。比如上船跳板时,领呼都会喊:走稳了步呀!加点小心呀!有时轻松时,还会唱几句荤的:谁不用劲呀!死老丈母娘呀!当看到有谁家大姑娘小媳妇从旁边路过时,也会喊上几句:抬头看呀!谁家的媳妇!长得真漂亮呀!等等。扛脚行工的劳动号子唱法,基本都是由一人领唱,众人应和。领唱者一般都是技术娴熟、体力超群、有号召力之人。大多都是六人或八人一组,同一个工组的扛脚行工们,长期在一起工作,形成一种技术、感情上的默契,才能在领号人的号召下,把号子唱齐,唱出精气神,唱出新花样。

一晃我离开老家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了,随着松原市的成立和1973年前扶第一座松花江大桥通车,现在的松花江上已经建起了三座现代化的大桥,可谓天堑变通途。过去的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就存在的“老船口”和那些个扛脚行工们早已被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和机械化作业所取代,己不复存在。但这些个在记忆里正在逐渐逝去的故事,如今回想起来总是让人即有欢乐又有酸痛。老一代建设者们当年那勤劳艰辛、英姿勃发乃至把一生都献给了这片热土的“扛脚行人”和“老船口”的故事,将永远载入这个历史的史册中!

附录作家李旭光评语:
徐徐打开的民俗画卷——评张国政散文《老船口》
国政哥力作《老船口》,写得极为厚重。童年老家的老船口,摆渡的松花江码头而已。一衣带水,港连两岸。码头是人流、物流,三教九流聚会之地,不啻为生活舞台中央。
印象最深的是开篇地名考,卡拉店,或卡伦店(与新庙四克基相邻)应该是满语。这个小村落,在清代,应该是连接黑龙江、嫩江、内蒙的北丝路要冲:其水路,上溯,为鸡陵乌拉(吉林乌拉)船厂,连接清故宫沈阳,以及康熙东巡钩牛鱼(鲟鳇鱼)江段。下行,为松、嫩两江汇流之地的三江口,既为清帝钩鱼、贡鱼江段,有许多鳇鱼圈,又是沿东流松花江,北控沙俄军事补给线。康熙第三次东巡,不仅在此江段钩鱼,还检阅水师,拜谒孝庄祖陵,留下《泛松花江》等雄壮‘诗篇。《吉林通志》、《清史稿》、《康熙起居注》等,都有相关记载;旱路,一条沟通五家站、陶赖昭,另一条连接内蒙入关路线。所记载的老船口母子卖旱烟,江中游泳,江面浮尸,扛脚行等画面,组成一个北方的《清明上河图》。
特别是扛脚行的劳动号子,我听过,音尤在耳。而且,当时,我们前后院,就有几家有扛脚行的。在铁路车站货场扒树皮时,常听到这些劳动号子某些段落,一下子回到六十多年前,是极为珍贵的口述历史!
我们这代人很特殊,处在国家历史大甩弯(转折)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残迹,如铁路机关库(机车库,哈达山日本人修的扬水场、前郭灌区等),经历了由农耕社会向工业化过渡,由闭关锁国,向改革开放阔步迈进,也经历了短缺时代、一大二公、以阶级斗争为纲、十年浩劫……。
所以说,我们个人的这些经历,如果是转变为社会记忆,就会丰富共和国记忆,助力民族振兴,而这种转变,重要的渠道之一,就是国政哥所写的这样的系列回忆。之所以重要,在于真实而无藻饰,在于地域、人物、事件独特性。而这样的转变,正在国政、铁军等方家筆下,抽丝剥茧,织成绵绣,且如色彩斑斓的民俗画卷,慢慢的打开、呈现……(旭光,2021.6.21于镜湖之畔)

作者张国政简介:
祖籍河北,生于吉林松原,军人出身。在团至军各级装备技术指挥机关任职多年。后转业到地方金融系统工作直至退休。
兴趣广泛,尤爱好文学作品。在部队期间撰写的《关于野战条件下坦克抢救抢修》的技术保障论文,曾获全军和军区优秀论文奖。在军报和地方报刊、网络文化平台发表过数百篇诗词及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