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没吃啊
胥全迎
我们老清江人见面(尤其是饭点前后)打招呼的问候,一般都是问一声:“吃没吃啊?”既很亲切,又实在。
1973年夏天,我去上海外调,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大伯父家住徐汇区的淮海路南昌路。我刚到上海时去过一次,临走时我心想还是应该去大伯家道个别。七转八绕,中午十二点五十分才到大伯家。大娘(我们北方老家称伯父、伯母为“大爷”、“大娘”)见我就问:
“乖啊,吃了吗?”
我也不客气地说:“大娘,我还没吃呢!”
大娘立马去弄堂口下了一碗面条端来。吃得多香!觉得多亲啊!
我后来得知,在中国相当大的范围里,老百姓见面打招呼,开口都是这句“吃了吗?”,虽然方言各异,但是意思是相同的。
为何?几千年来,老百姓的吃饭,天大的难事啊!
三年困难时期开始的1959年,我四岁。正是见什么能吃的都想朝嘴里塞的年龄。然而,没什么吃的。基本上就是山芋干、山芋叶、白菜、萝卜、胡萝卜和玉米面、高粱面、豆面、山芋干面等粗粮。白面和米有,很少很少,且以吃稀为主。什么榆树叶、槐树花,掺杂着粗粮蒸窝窝头吃等等往事,我都有深刻地记忆。
我们小孩子经常去汽车站,爬上货车寻找豆饼子。那是清江植物油厂榨油后形成的干豆饼,坚硬的、油亮的、圆圆的,直径大约30公分,如我们清江的特产---大炕饼一样。运输这豆饼的货车上,或多或少会残留一些豆饼碎渣。这对我们来说,宝贝呀!抓起来、吹吹灰就塞嘴里就嚼了。好吃,很香!为啥?有残留的新鲜豆油香。同时,经榨油过程中的高温流程所至,豆饼呈微熟状态。这么说吧,就同部队的压缩饼干差不多。那时候,人们普遍吃不饱。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有此食品,能不觉得好吃吗?
我父母是北方人,汽车公司也是北方人居多,车站宿舍里各种口音的人都有。真正的清江人很少,一般都被称为“当地人”。我们小孩子在家里同父母说老家的方言,在外面说清江话。其实,这两种方言说得都不标准、不地道,有的方言也不懂。我上小学时,同学中有部分老市民的子女。如李志强同学的家,就住在里运河南面的七道湾巷口。他们在一起经常讲:今天早上在家吃的“竹”(注:是清江人称竹子的“竹”的发音)。我听后,感到很诧异:“竹”是什么呀?因为我们在家早上一般就是稀饭、烫饭之类的。他们能吃到“竹”,肯定是好吃的食品,多羡慕啊!后来才得知:清江话“竹”就是“粥”,但不是普通话的读音zhou,我们听到的是清江话中“竹”的发音。真的很雷人耶!
在清江汽车站,还有人煮大白菜卖,就洒点盐,2分钱一碗,过往旅客大都以此充饥。大概在我上学前,母亲曾在汽车站候车室卖过茶,以增加收入养活我们几个子女。那天,我站在摊子前玩,她要我站在旁边照看一会。说:“如果要有人买,就一分钱一杯”
不一会,一卖冰棒的过来。我抓起钱盒中的一枚五分硬币,买了一枝奶油冰棒,多好吃呀!
少顷,母亲回来,问:“卖了几杯?”
我说:“没卖”
她再看一枚五分钱硬币没了,问:“那五分钱呢?”
我说:“买冰棒吃了”
一个“挖脑”(清江话:耳光)过来了。要知道当时的五分钱可以做全家人的一顿饭呢。在多年后,我笑着同母亲提起此事,她严肃地说:“没有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有一次,我家厨房里的馒头被一女乞丐偷走,是我及时向母亲提供的关键线索。我母亲闻知后,猛追一百多米,赶到黑桥处,硬是从乞丐手中夺回了五个馒头。要知道,那个年月这几个馒头真能救人命呢!
那时候粮食供应是定量的。我记得市民口粮是每人每月25斤,中学生是27斤,单位工种粮5斤,一般家庭根本不够吃,只有用细粮换粗粮,或买些议价粮(高价)。那时候粮店也有大米卖,一毛五一斤,小米一毛二一斤,杂交米一毛三一斤。面粉一毛七一斤。绝大数人家都买小米或者杂交米,说是“出饭”。 按现时说法就是产出率高。杂交米饭虽然吃起来粗糙些,但是我们还是喜欢的不得了。下午放学回来,四点左右,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就将家里中午煮的干饭挖出一块,冲上开水,夹几小根大头菜丝,那真的很香。
清江人就认淮安河下的大头菜,一般去淮城必定在河下买几头带回来。这种大头菜是特别腌制的,暗黄色的、脆脆的、咸咸的,口味独特。到外地出差,想吃也吃不到。那时候,河下镇现在的闻思寺处,是一个规模颇大的腌制厂,用犹如大芦苇席帽的大盖子,罩着一米多高的大缸,缸里腌的都是大头菜。一大片呐。还有,至今我依然感觉杂交米干饭炒出来的饭就是好吃,一粒是一粒的。
那时候,平时是吃不到什么鸡鱼肉蛋的,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点荤腥。大部分人可以说都营养不良,一个个鸠形鹄面的。一直到30岁,我的腰围还在2尺多一点。当时我还一直为自己的瘦感到苦恼呢。现在我的腰围就不能提了。
那时猪肉六、七毛一斤。什么牛羊肉和猪下水等,都比猪肉便宜,现在都比猪肉贵。那时候红白喜事随的礼很少,一般白事一、二元钱,喜事五元。我1981年5月结婚,同学、战友、朋友,绝大多数随礼都是五元。那时候二、三十元可以办一桌象样的菜。所以同事之间经常打“拼伙”,每人二、三元钱就能打个牙祭,改善一下伙食。
每年秋冬之际,家家户户都要腌制萝卜干和雪菜、大白菜。储备的过冬咸菜,可以吃一年。现在几乎没人腌制了,想吃的话,就从超市或大菜场买点回来,就是尝尝那个味。
五年前,我住带院子的房子时,夫人还腌过萝卜干和雪菜呢。严格起来说,这些咸菜亚硝酸盐绝对超标,是不利于健康的。但是,那时候就图个经济性呀,哪来那么多菜金呢?一般人的月工资也就三四十元,一大家的人要吃饭啊!
1968年,有一个排的解放军驻淮汽公司。有一次看到他们吃晚饭,有米饭、炒豆角豆腐干,烧白菜,西红柿汤。他们吃得香,我看的羡慕。这晚饭比我们老百姓要强多了!
1971年,我参加百货公司学员培训班。有一天,一领导拿着一个解放军战士的照片同人说:“我孩子当兵后胖了!”我在旁边情不自禁地插嘴道:“部队每天吃得饱饱的,当然胖了!”这位领导哭笑不得地对我说:“瞧你这孩子,你在家没有吃饱呀?”我这时才不好意思起来。对呀,我在家似乎也吃饱的呀?现在想起来,觉得还是没吃饱、没吃好!你看:我1976年当兵时,军人粮食定量是45斤,每天干饭馒头都有,中午二个素菜一个荤菜,早晚二个素菜,你说那个时候比在家强吧!最起码要丰富、充足。
1967年,我在北方的老家小住。冬天,生产队队员一大早天没亮就下地干活了,9点多回来吃早饭。下午3、4点回来吃午饭,晚上7、8点天黑了才回来。晚上不说吃饭,只说“喝汤”。这晚饭为什么叫“喝汤”?就是因为只能喝点稀溜溜的面汤,没有“干”的嘛!其实,多少年来,我们国家北方农村每天两顿饭的习俗,都是没有粮食给“造”的。
1977年的春节前,我在部队听首长传达华国锋主席的讲话。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要保证全国人民春节都能吃上一顿饺子”。可见那时温饱问题真的很严重。
30多年的改革开放,最大的成就就是解决了10多亿中国人的温饱问题。现在是食品极大地丰富,吃得饱、吃得好。但是又流行什么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肥胖症等毛病了。
怎么办?老百姓回过头再讲究什么新鲜、营养、低脂、有机、无毒等等。这个话题多了去了。
现在年轻人见面有各种各样的招呼,一般都是“你好!”或者“嗨!”。可是,我们这一代人见了面,总是还习惯地问一声:“吃没吃啊”?
2015.5.16首发《淮网》


